這以後大約一個星期,兩個朋友坐在一起工作,但神態很不一致。彼埃特羅的作風是一陣陣地突擊。他可以在幾分鐘之內創造出奇跡,但馬上就歇手不幹,只是咒罵它,接著又發狂似的幹下去,但不久又呻吟一聲,把它擱置下來。這當中,一直安詳地工作著,安詳地微笑著的是那位精明的荷蘭人。
直截了當地說吧:從來沒有哪個朋友馴服不了的傑勒德,這回也馴服了他的「野驢」。現在,兩個朋友正在畫紙牌來掙錢餬口。
這活計幹完之後,憤怒的大師又拿起那張畫去進行每天例行的巡遊,試圖找到一個買主。
傑勒德求他把畫好的紙牌也隨身帶去想法子賣賣。他先是像條響尾蛇那樣氣鼓鼓的,最後卻按意大利人的方式擁抱傑勒德,同意帶紙牌去賣。他先把最後完工的紙牌在太陽底下曬乾。在那可愛的地區,現在太陽光正很強烈。
傑勒德一個人留在家裡,寫完一兩個希臘字之後,便著手縫補他褲子上的裂口。房東太太見他幹這種差事,便嘲諷地問他是否這屋裡沒有女人,非男人幹不可。
「你縫補完了之後,」她說道,「請過來和特麗莎談談。她是我向你談到過的一位朋友。她丈夫是一個無賴漢,喜歡吹噓他和大人物的交往。」
傑勒德走下樓去,沒想到特麗莎意然就是他救過的那位羅馬婦女。
「嘿,太太,」他說道,「是你嗎?我的好房東太太先沒對我講清楚。那美發的小男孩身體好嗎?在那個奇特的小船上航行到岸以後,他沒出什麼毛病吧?」
「他身體很好。」那婦人說道。
「嘿,你們兩個談些什麼呀?」房東太太說道,瞧瞧這個又望望那個,「你幹嗎抖得這麼厲害,特麗莎盧
「他救了我小孩的命。」特麗莎說道,一邊盡量使自己鎮靜下來。
「什麼!是我的房客?他從來沒對我提起這事嘛。你看著我不感到害羞嗎?」
「哎呀!別對他說話這麼不客氣。」那婦人說道。接著她轉過身來,對她的朋友熱情洋溢地描述傑勒德救人的行為。她講話的當中,傑勒德像個大姑娘似的紅著臉,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過這種表現,因為感激之情把它描繪得如此高尚。
「想想看吧,菲阿明娜,你要我幫忙的這位房客,除開我知道你對他有好感之外,我還一無所知哩。不過,只要你對他有好感,要我幫幫忙理由也足夠了。親愛的年輕人,我幫你的忙也等於幫我自己的忙。」
接著,兩個婦女便開始談論她們幹了些什麼,還應當幹些什麼,才能穿透在這永恆的城市裡樹立在藝術的保護者和無名藝術家之間,由酬金、佣金和欺詐等等構成的壁障。
特麗莎對傑勒德頭腦簡單到竟把自己書法技藝的樣品留在大人物的家門口感到十分好笑。
「怎麼?」她說道,「不事先答應給僕人一份酬勞——不送給他們一些買路錢,你就想讓老爺們看到你的樣品!嘿,你還不如把它們扔進台伯河哩。」
「天哪!」傑勒德歎息道,「那麼,當藝術家的該怎樣才能找到個後台呢?藝術家都很窮,沒有錢。」
「你可以到一個比羅馬更高尚、不像它這麼貪財的城市去。」特麗莎說道,「羅馬的宮廷是不會要不長毛的綿羊的。」
她沉思了一會,最後說她明天再來。
房東太太祝賀傑勒德。她說:「特麗莎一定腦子裡有了主意。」
特麗莎剛走,彼埃特羅就拿著畫回來,臉色陰暗得像片雷雨前的烏雲。傑勒德和房東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跟著他走上樓去安慰他。
「怎麼,他們又讓你把你的傑作拿回來了?」
「和往常一樣。」
「那他們就更傻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
「喂,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買了那些紙牌。」彼埃特羅吼道,憤怒地左右扑打著空氣。
「那豈不更好!」傑勒德興沖沖地說道。
「他們追著我買紙牌,簡直像著了迷。他們試圖掩蓋對這些紙牌的渴望,但是辦不到。他們扮演的是:我見,我裝佯,我搶。真是些該死的蠢豬。」
說著他把一打小銀幣扔到地板上,跳在上面用腳踩,並帶著蛇晰般的眼睛在上面「跳舞」。然後,他十分用心地用腳踢這些銀幣,踢得它們有的溜溜轉,有的滿屋跑。傑勒德砰地跪在地板上,跟在這些遭受虐待的無辜者後面追趕,終於溫存地把它們一個個放進了錢袋。
「你最好是笑他們的無知,並利用它為自己服務。」他說道。
「我會的,」彼埃特羅帶著強烈的憤怒說道,「這些畜生!我們要每天畫一副牌,使得整個羅馬城賭博起來,自己毀掉自己,而我們則依靠他們的罪惡和愚蠢過王公般的生活。不過,有張王后我本不想賣出去。兄弟,是你畫的鄧張王后。那王后有著可愛的紅褐色頭髮,翠綠色的眼睛,尤其是有一個美麗的靈魂。」
「彼埃特羅,」傑勒德輕聲說道,「那張牌是我心靈的結晶。」
聰明的意大利人點點頭,眼睛閃著光。
「你這麼愛她,可還要離開她。」
「彼埃特羅,正因為我是那麼深深地愛她,我才走過了漫長而厭倦的旅程。」
房東太太從樓下傳來的喊聲打斷了這有趣的談話。「下來吧,有人找你。」他走下樓來一看,原來是特麗莎來找他了。
「跟我走吧,傑勒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