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董家和寧家的所有人都無法平靜。
寧遠醒了過來:「世鈞……」
劉淑貞撲上去拉住兒子的手:「小遠,小遠……」
「世鈞……」
「小遠,是我讓世鈞回去的,你要好好休皂,稍微恢復一點再讓世鈞來看你。世鈞還要上課不是嗎?」
寧遠看著母親,流下眼淚:「媽,我是真的……」
「是,媽知道,媽明白,你喜歡世鈞媽都知道。你不要激動,他一定會來看你,你先好好休息。」
董友安和妻子商量這件事:「你看要怎麼處理?文生那邊總要給人家一個交待。」
董友安長歎一聲:「我其實願意相信孩子們是相愛的,相愛本身並沒有錯。可是未來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說到底我也不是對自己的兒子沒有信心,我在意的是,小遠不要在這件事裡受到傷害。」
「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要是處理不好我們就太對不起文生和淑貞了,他們為了小遠已經操心太多……」
另一邊,寧文生和劉淑貞也在商量。
「怎麼辦哪?看世鈞和小遠的樣子,我真不知道……」寧文生長長歎息:「怎麼處理都不好做決定,我怕小遠會受不了。」
劉淑貞低下頭:「其實我挺喜歡世鈞這孩子。」
「我難道不喜歡他嗎?可是問題不在這裡。」
「我知道。」
「讓我再仔細考慮一下。
在醫院裡住了幾天,寧遠出院回到家裡,寧家也為寧遠請了假,讓他再休息一段時間再回去上課。
董世鈞再一次站在寧遠的面前。
握住寧遠的手,看著他一下子蒼白憔悴起來的臉,董世鈞心痛難擋:「小遠……不要怕,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你分開。」
「我知道。」雖然這樣說著,寧遠的心卻感到異樣的痛楚。
留下他,也許真的會害了他。
硬要留下他,不是不行,但是家長們說的對,未來的路還很長,能夠保證他會一直快樂下去嗎?他不會變嗎,也許未來的某一天,這段感情將成為對世鈞的束縛。
愛他,當然希望他能幸福。
寧遠握起董世鈞的手,心裡一片茫然。
注意到寧遠的神色,董世鈞摟緊他:「小遠,我們是認真的!我愛你!」
「我也是,我也是……」
是相愛的,至少現在是相愛的。
回到自己家裡,董世鈞繼續和父親爭執。
「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你拿什麼給小遠!」
「我會有的。」
「等你有的時候你改變了怎麼辦?」
董世鈞大吼:「我不會變!我不會變!我愛小遠!我愛小遠!」
「你懂什麼是愛?」
「就算我不懂,可是我知道我對小遠的感情是真的,我沒有愛他的理由,我也不需要任何條件的去愛他,我愛小遠!因為小遠是小遠所以我愛他!」
看到越來越激動的兒子,董友安放緩了語氣:「我們並不是否認你們的感情,我們只是希望你們好好的想一想,未來的路還有很長,你們真的能走下去嗎?」
「說到底你們就是不相信我!」
「世鈞,我不是不相信你,相反的,我很願意去相信你對小遠的感情。小遠有你這樣的愛他當然好,可是我又無法判斷,你們到底是不是因為我們的反對而反抗、堅持;而當我們不反對的時候,你們又突然發現,在沒有了壓力的情況下,其實你們是疏離的。」
董世鈞瞪著父親:「爸,你這麼不相信我的感情。」
「你太年輕了,我怎麼能相信你?」
「你這是藉口!你就是不相信我!」
眼看著目前的情緒讓兩個人無法再溝通下去,董友安無奈的結束了談話。
***
寧遠回到學校的第一天,董世鈞就來找他。
亮出手上的證件,董世鈞對寧遠說:「小遠,我們走吧!」
寧遠驚訝的看著董世鈞:「你要……」
「現在怎麼說,他們都不信,看樣子,是非要把我們分開不可。我們跑吧!小遠。」
「去哪裡?」
「哪裡都行,我會好好照顧你。等過幾年,他們看到我們好好的,就不會再把我們分開了。」
握著董世鈞的手,寧遠告訴自己:試一試,試一試,跟他一起走。
帶著一絲對父母的愧疚,寧遠跟著董世鈞坐上了離開香島的車。
事情第二天就被發現了。
董友安再一次暴跳如雷:「世鈞這個混蛋!」
「別叫了,快找他們才是要緊的。」
「我知道,我知道。」
王湘琴說道:「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裡?會不會去老家?」
劉淑貞搖頭:「我想不會,小遠知道我們一定會去那裡找。」
「那會去哪兒呢?一定要趕快找到才行,小遠的身體……」
看著哭泣的劉淑貞,王湘琴滿心愧疚,自己的兒子太魯莽了,如果小遠萬一有個意外,怎麼謝罪都對不起好朋友。
董友安跟寧文生商量:「我不知道世均身上現金多不多,如果他取款,這我可以查。還有,他們應該不會坐飛機,一定是走公路或是鐵路,我在鐵路局也有朋友,我會去請他們幫忙。」
「我認識不少飯店業的朋友,我會知會他們。」
「一定要盡快找到他們。」
這場私奔只歷時五天就結束了。
董世鈞和寧遠都低估了他們父親的關係網,兩個人被從南部帶回。
甫一回來,董友安就被寧文生和自己的妻子死命的拉住了:「老董,不要打,有話慢慢說。」
董友安指著兒子大聲斥責:「混帳東西!你還來這一套!你用用腦子好不好,小遠剛剛出院沒多久,你這麼帶著他走,如果他的身體有什麼你怎麼辦?你要怎麼辦?」
「誰要你們想把我們拆散!」董世鈞和寧遠擁抱著,不肯分開
「混帳!你還有話說!」
寧文生一邊拉著董友安一邊說:「老董,我們心平氣和的和孩子們說。」
「我能平的下來嗎?這個混帳東西,做事情顧前不顧後,就你這個樣子,怎麼能讓我們放心把小遠交給你?還說你會好好照顧小遠,你能做得到嗎?你有什麼能力怎麼能讓我們放心?」
寧文生走過來扶住寧遠的肩頭:「小遠,你要和世鈞在一起爸爸不怪你,不過這一次真的是你們不對,你媽媽為了這個差點住院,無論如何,去跟你媽說對不起。」
看到一旁哭泣著的劉淑貞,寧遠慢慢鬆開了手,走到劉淑貞的身邊,抱住她:「媽,對不起。」
劉淑貞抱住兒子,痛哭起來:「小遠,媽真的很擔心你……從小到大,媽為你操碎了心,你不要這樣,你想去哪裡要告訴媽,媽害怕,媽真的很害怕……」
寧文生說道:「平安回來就好了,大家都很累了,這樣吧,小遠先跟我們回去,世鈞過幾天再來看他,我們不會不讓你們見面,你們也不要再跑了。」
於是,寧家再一次替寧遠請了假,讓他在家調養身體。
寧遠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一次回來,身體很虛弱,老是出冷汗,氣力明顯不足,總想躺在床上休息。
本以為和董世鈞離開這裡會改變既定的命運……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害怕和董世鈞相戀,怕這段感情成為他的負擔,可是看到董世鈞的義無反顧,又讓寧遠覺得寬慰。
——他其實一直有在替自己考量。可是,越是這樣越不能夠害了他。
寧遠不由又想到了自己的夢
這個結局在還沒有遇到董世鈞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真會真的這麼殘忍,難道真的還要再來一次,非得讓自己親身徹徹底底地經歷一次,命運之神才肯甘休?
***
寒風瑟瑟的初冬,董軍武到寧家來看望寧泊言。
入了冬寧泊言的身體時好時壞,總是躺在炕上休息。雖然有一段日子沒有出過門,寧泊言還是從來往的鄰居那裡聽到一點消息,他忐忑不安的問董軍武:「軍武哥,是不是要打仗了?」
董軍武掩飾著說道:「哪來的事?」
「你別瞞我,都聽到號外了。」
董軍武只能說到:「還早呢,不會那麼快打到這裡。」
本來董軍武計劃著就在這幾年裡,慢慢把自己和泊言的事告訴雙方家長,他相信他們總會被自己說服,但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董軍武全部的計劃。
世局上已經很亂了,什麼樣的傳言都有,而且已經有人開始攜家帶口離開。
「泊言,就算要走,我也要跟你一起。」
事情卻遠不是人們所料,寧父和自己的東家打過了招呼,打算馬上動身先避去海外。
「你們要走?」董軍武沒有想到寧家如此之快。
「是啊!這也是不得已,再說泊言的身體又不好……海外無戰事,我想總會好一些。」
董軍武馬上去和自己的父母商量,董父和董軍武卻都因為還有事在身,無法馬上離開。
寧泊言更是無比淒惶。
「別怕!泊言,你先走,我去找你。」董軍武在跟董父商量之後決定。
「你能找到我嗎?」
「一定會。」
過了年,送寧家離開的時候,董軍武十分不捨。
打仗的風聲越刮越緊,董家也準備動身。就在這個時候,在家鄉的董軍武聽到了戰事已經延燒到海外泊言居住的都市的消息。
泊言,泊言就在那裡,怎麼辦?泊言會不會有危險?
董軍武想立刻動身,卻又發生了另一個意外——一場大水阻斷的所有交通,連外的港口除了因為戰爭爆發船隻不易進出,加上這天災,原本鋌而走險的商船連靠岸都不肯了。
這時的寧家也決定要離開,同為所住的地方也開始混亂,加上又不是自己的地盤,連個照應也難。
「我不走,我要等軍武哥來。」寧泊言第一次反抗父母。
「不走等死啊!」寧父急的大吼,好不容易搞到了船票,兒子卻死活不願意離開。
「我要等軍武哥!」
「現在水陸運都不通,他怎麼來?再說,等他來了,誰知道又是個什麼樣子!」
「我不走!」
鐵了心的寧父找人綁起兒子的手腳,硬是抬他上了船。
寧泊言一路都在掉眼淚,不肯吃東西。
寧母在一旁苦苦哀求:「泊言你不要這樣,我們也是沒辦法,難道真的在那裡等?軍武他們家一定也會出來的,我們會碰面的。泊言,算媽求你了,你難道忍心看著我們傷心難過?」
無法仵逆母親,寧泊言只好暫時放棄。
這一下,兩個人聯繫都斷了。
輾轉到了台灣,寧父又花錢托人拿到了船票,打算去美國,這一下寧泊言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我不去,我不去,軍武哥會找不到我!」隔了一重大海,再要相見,只怕是難上加難,何況現在已經不知道他在哪裡了。
寧父說道:「已經這麼亂了,說什麼你也得跟我們走。」
寧泊言哭著跪求父親:「讓我留下來好不好?我想留下來等軍武哥,他會找到我的,會找到的!」
「我們讓你留下,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辦?你讓我們兩個老人怎麼辦?」
「可是我不能沒有軍武哥,他會找到我的。」
「現在這樣的局勢,他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寧泊言泣不成聲:「他會找到的,只要我在這裡,他會找到的。」
「你別傻了!」
寧母勸說兒子:「也許,你董叔也會帶著軍武去美國,也許在那裡也會遇到。」
寧泊言其實在此時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他預感到自己今生都不會再見到董軍武:「不會,不會了。我不要走,我要留在這裡。」
寧父叫道:「你死了就更不會遇到了!這樣軍武就更不會遇到你了!你這個傻孩子!」
寧母又勸兒子:「泊言,我們去美國,等太平的時候,我們還會回來的,那時你就可以去找軍武。」
寧泊言抱住母親:「我們真的會再回來?」
「會的會的,我們的家在這裡,我們會回來。」
終於寧泊言還是跟著父母,登上了開往美國的大船。
在後來的時間裡,寧泊言很想回來,並且也努力過,可是困難重重,數度幾乎都已經要回來了,卻又因為種種的變故,最終沒有成行。
在陌生的國度,寧泊言常常望著藍天。
軍武哥也生活在同一天空下,可是他到底在哪裡?他是不是還在海的那一邊,苦苦尋找自己?
寧泊言的身體一直沒有恢復,多年來纏綿病榻,不管怎麼治,都沒有好轉。
拖著病弱的軀體,他希望總有一天可以回去,或者董軍武找到自己。
寧泊言沒有再談過感情。
父母隱約透露出希望兒子能結婚生子,為寧家留下香火,但是寧泊言不想要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
今生,全部的感情、全部的愛,已經交給了那個人,不可能再去愛別人了。
一個人坐在病床前,看著窗外的天空,寧泊言會在心裡一次又一次的祈禱,希望董軍武能夠找到自己。
他明明就在,他明明就在同一方藍天之下。
生離的滋味,竟如此苦澀。
明明知道他在,知道他還活著,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可是卻不知道他在哪裡,無法與他見面。
無法與他再見一面。
帶著無限的傷心、思念,寧泊言閉上了眼睛。
最終,還是沒有能夠見他一面……
***
當寧遠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到枕頭上已經濕了一大片。無法形容的傷心與思念……是不是還要非得讓自己也經歷一次?
不,寧泊言有不得已的地方,可是自己不同。
為什麼好不容易握住的愛情卻要失去?不會再有人愛自己像董世鈞愛自己那樣真實而純粹了。
寧遠悄悄的起身,想要和父母再談一談。
之到父母的臥室門外,發現裡面有說話的聲音,果然他們也還沒有睡。
「你看,要怎麼辦哪?」
「最重要的是不要再刺激他們了,要不,再等等再說?」
寧文生否定:「不能等。」
「你是什麼意思?」
「長痛不如短痛。」
劉淑貞不明白丈夫的意思:「小遠和世鈞,這麼相愛,你是要……」
「一定要分開!」
在門外的寧遠覺得渾身都涼了,他靠在牆上。
「為什麼?」是母親的聲音。
寧遠也想問:為什麼?
「你不相信世鈞愛小遠?」
「感情的事不是由旁人說了算數,世鈞是否愛小遠,這得由世鈞來證明。我所想說的是,淑貞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我不明白……」
「友安和湘琴只有一個兒子!」
劉淑貞半張著嘴,思索著丈夫的話。
「我相信如果你去問湘琴,她也一定會說和我一樣的話,並不是湘琴不願意相信她的孩子,而是湘琴同樣明白我們只有小遠一個兒子,他們也不能那麼自私。」
「文生,你……」
寧文生繼續說道:「淑貞,對於我們來說,有人愛小遠當然是最好的,小遠看起來很幸福是沒錯,可是那時候我們只當他們是朋友啊!友安只有一個兒子,如果跟小遠在一起,他們豈不是……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想友安他們一定也會這樣想。」
劉淑貞躊躇著又說道:「那要是友安他們並不介意呢?」
「就算如此,我們也不能這樣假設。世鈞當我們的半子我沒有意見,可是如果將來有一天,世鈞和小遠他們不再相愛,那麼怎麼辦?基於道義或者是其他種種的理由,也許世鈞不會離開小遠,可是這樣對於董家就不公平,世鈞有追求他幸福的權力。再者,假如世鈞對小遠的感情一直不變,那當然好,可是如果小遠有什麼意外,世鈞這孩子情何以堪?」
劉淑貞哭了起來,嗚咽著說道:「……難道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拖著這樣的身體,他不能去愛人?小遠……」
「我當然不願意這樣去想,可是我們不得不多考慮一些。同樣的,我還是會希望小遠能結婚,生養幾個小孩,這樣小遠的生命能被延續,看著那個孩子,我們也會覺得欣慰。」
「真是這樣嗎?真是這樣嗎?」
寧文生歎息:「我不知道,我要和老董再好好的談一談。」
門外,寧遠靠著牆,慢慢滑坐到了地上了。
也許父親說的是對的,自己不能這麼自私,讓世鈞一直承載自己的痛苦,承受無形之中的壓力。
能遇到他就好,相愛過就好,只要相愛過就好。
寧遠一遍又一遍的這樣對自己說,可是一想到曾經吻過自己的嘴唇,哪天也許會對別人訴說甜言蜜語,曾經擁抱過自己的手臂也許也會懷抱其它人……寧遠還是覺得心痛。
心真的很痛,但是未來的路還有那麼長,不能這樣束縛世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