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西狹長,幾乎沒有平地的香港島,這幢位於淺水灣的別墅像個驚歎號,它的四周全是森林,唯一的通路僅供一輛車通過,路的兩旁是高大的梧桐,秋天經常灑了一地的桐花,由熱鬧的大街透過黑漆的鐵柵往裡瞧,幾乎是一片迷離夢境,而別墅就位在森林的中央。
它的主要建築是少見的高級平房,典雅的磚屋,花崗石塊鋪的方院,植滿槐樹,此時正值五月,槐花齊聚樹梢,攀上三角屋頂,像極了美人鬢上的綴花。
它最顯眼之處是磚屋旁的一幢巨大圓頂物,圓頂和天文台稍似,天窗可由中央開合,而天窗下是佔地百頃的機修廠。
一架稱不上完整的直升機泊在巨型的調度升降台上,銀燦的機身折射著屋外的光源,炫麗耀眼。
四處寂靜,偶爾由直升機底部傳出的金屬撞擊聲是唯一的聲響。
事出突然,一道花俏的陰影覆上光滑的機身。
「兔崽子,給我滾出來!」中氣十足的聲浪擾亂了靜寂的空氣,老人手握的象牙杖也敲向光可鑒人的機殼。
倏時,呈長方狀的木板滑輪快速由機體底部出現,平躺在上頭的長髮男人一躍而起。
「唉,臭老頭,叫人就叫人,不要動手動腳的。」男人手持焊槍,扎頭巾,一身工作服,清晰磁性的嗓音因為不悅而高漲了數倍。
「你叫我什麼?目無尊長的混球!」身穿花襯衫,腳跟涼鞋的天涯口氣更差,氣勢直逼身材精壯高瘦的快手。
「是誰一開始就動手動腳,它很貴的。」快手摘下黑黝黝的護目鏡,露出沾了油污的臉。
天涯的臉一垮。「我偏要——」說時遲那時快,象牙杖又猛力往直升機槓上敲了兩下。
快手灰眼圓睜,用力抓下頭巾流瀉出一頭引人注目的灰銀髮。「老實說,你到底來做什麼的!」找碴啊!
海南島的四大族長向來絕少單獨行動,在旁人眼中,他們和秤舵差不多,一人要是落了單,事情肯定不單純。
天涯孩子氣地插起腰,迎視快手稱不上歡迎的表情。「我愛來就來,誰管得著!」
怕他冷不防又對他的愛機出手,快手擋住自己的寶貝。「來就來,何必找它出氣。」這老頭就是喜歡做這種令人心臟麻痺的事才不受歡迎。
「你還敢說!改裝房子的保全系統也沒通知,害我好不容易才留長的鬍子差點被幾百萬伏特的電壓烤成焦炭。」
發飆為那樁?原來如此。
快手這時才注意到天涯那美髯真的有些焦意,明知不該笑卻是怎麼也忍不住。
「的確有些可惜,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了不起把燒焦的部分修齊就得了。」
他想不通怎麼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喜歡蓄鬍鬚,難不成這樣就比較有威嚴?
「混帳!」天涯摸了下童山濯濯的光頭,誰知道他的美髯可是為了補發頂風光之不足,要是嘴上也無毛,他這長老的架子怎麼端得起來,飽食不知饑者苦,混球、混球、混球!
快手看見天涯太陽穴上跳躍的青筋,知道自己又捅著了蜂窩,為耳根清靜設想,立刻見風轉舵。「義父,你這次來準備住多久?保鏢和廚師都帶齊了?還有,香港的路不好走,車多得像螞蟻,下次叫我去接你嘛!」
「你以為義父我老得剩一把骨頭,隨便一動就散了,香港又不是意大利,費什麼周章,勞師動眾,無聊!」他余忿未消,得了便宜還賣乖。
「是、是,不過——義父您不會閒閒沒事來看我吧?!」挑著修長的濃眉,快手打死也不信,因為上個月他們才從海南島分手。
「香港只有你這混球在,不是來看你難道是看那沒良心的詩人或安東尼嗎?」
不是他喜歡背地說晚輩壞話,實在是物物生剋,他身為最高中樞指導員,卻培養出完全不受拘束的兩匹極品「野馬」,一提及他們,他只有望空興歎的份。
比起那兩人,快手可愛多了。
快手愉快地笑。「義父,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們這群頂尖優秀的人類可全出自你一手調教,現在才抱怨,為時太晚了。」
哼!就這樣才嘔人。「我抱怨一句,你卻囉嗦一大篇,我還以為雷神那傢伙結婚後你沒人磨牙,毒牙會稍微收斂一些。」沒想到原來根本不值得人同情。
快手但笑不語。
「得了,言歸正傳,我有事要處理,這些天在這裡住下了。」
快手不由得質疑。「我多的是房間,不差你一個啦,但是三長老他們——」莫非他們四個老傢伙吵架了?!
「不過就住你一間房還囉哩叭嗦的,倒不如住飯店去求得輕鬆自在。」他翻白眼。
「隨你羅!」快手仍是陽光般的笑臉,無視他欲擒故縱的要挾。
「你這沒良心的傢伙,枉費我最疼你,到頭來連一間房都吝嗇施捨……」天涯的臉說變就變,方纔的高漲氣勢頓時成了飽受苛刻的沒人要老頭。
快手無可奈何地搖頭。「義父,你的『更年期』可來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這樣不好喔!」
天涯很想把枴杖往他頭上砸去。「我都半腳踏進棺材了,哪來的更年期!」去他的,他又不是女人。
快手很快地環住天涯的肩,嘻皮笑臉中帶著頑皮的親暱。「生氣啦?我有認識的專業美容師,請他來給你馬一節如何?發脾氣容易蒼老的。」
被他這一攬,天涯即使有再多的氣忿也煙消雲散了大半,老臉不由多了可親的線條。「如果你真是我兒子該有多好。」
他的弦外之音非常明白,就算快手想漠視也做不到。「義父,你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
天涯欲言又止。「等時機成熟我會告訴你的。」
吞吞吐吐,一點也不似他義父明快的作風。「既然這樣,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我也不多問。」
「好孩子!」天涯點頭,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義父,這麼肉麻的話不要隨便亂說。」他猛搓胳臂上的疙瘩。
來這套?事態顯然非比尋常了。
「怎麼?聽不得好話,誇獎你不好啊?!真難伺候。」若要快手火裡來水裡去,他眉也不會多皺那麼一下,就青青菜菜讚美他一句卻渾身不自在,雖然明白他樸實的個性,天涯仍忍不住要捉弄他。
快手似笑非笑。「義父,你當我還是小毛頭那麼好騙,小人甜如蜜,你莫名其妙褒獎我,決不會有好事的。」他太明白天涯的個性了。
他的個性或者有些浮揚飛躁,卻不代表沒頭腦。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可必須防著點了。
「隨你怎麼想,橫豎我需要一個司機,只要我想去哪兒你都要載我去,知道嗎?」
天涯懶得再跟他囉嗦了。
「咦,你自己那批人呢?」開玩笑,他又不是便利屋。
「只有我一人。」他誰也沒帶。
快手目瞪口呆。他單槍匹馬前來?事態好像更嚴重了。
面對快手不信任的表情,天涯四兩撥千斤地說:「不要擺那副臭臉給我看,我又不會吃你!」
快手的眉挑得更高了。「義父,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愈描愈黑?」
「兔崽子!」天涯大怒,象牙杖又舉起來了。
「沒事,沒事,義父,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當我的話是放屁好了。」
「就這樣?」天涯老謀深算的眼閃著詭譎的光芒。
「就這樣。」既來之則安之,快手認了。
「對了,這是剛才我要進來時,一群耗在門口不肯走開的小鬼給的。」天涯拿出一疊信來,瞥了眼那些別出心裁的信。「沒想到你這張狂的小子還挺有女人緣的!」
「無聊!」
快手的住宅對面是所尼姑學校,來來去去全是女孩,他也搞不清楚那些思春少女為何會把目光投向他,他自認為不是那種一眼教人驚艷的男人,加上年紀又相差一大截,他想不通怎麼會招來口水流滿地的愛慕者。
「好可惜,你沒看到她們那企望的眼神,辜負少女的心會遭天打雷劈的。」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他可是打八百年沒收過情書了。
快手斜睨他一瞥,露出事不關己的淡漠。「就算老天下道雷來劈的也是你不是我,反正那玩意兒是你收的。」
他從不自尋煩惱,尤其攸關感情的牽扯糾葛。他愛逢場作戲,以一種動物的本能將自動送上門的女人當成食物吃掉,但對像必須是成人。若想奢求他的感情,他寧可把全付精力放到潛水、衝浪、開發新飛行器或駕駛飛機上。
「說什麼鬼話……唉唉唉,不要走,我還沒把話說完呢……」天涯懊惱地直跺腳,只可惜快手充耳不聞,逕自挖著耳朵施施然走掉。
☆ ☆ ☆
浸心堂。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天主教堂。
麻雀雖小倒也五臟俱全,而且是窗明几淨,彩繪的絢麗玻璃柔和地將陽光引進教堂內的空間裡。
簡樸的廚房連接著餐廳,方型的木桌坐著兩個低頭虔誠禱告的修女。
「唉!」細細的歎氣聲從修女的喉嚨中逸出。
一直斂眉肅穆的小修女微睜一隻眼,草草地結束禱告:「阿門。」然後凝眼望著白衣修女。「瑪莉亞修女,你又歎氣了。」
「叫阿姨,乖侄女。」白衣修女溫柔細語地糾正她。
「瑪莉亞修女,你的思春毛病又犯了?」
「才不是,人家只是沒胃口。」她仍殘留風韻的眼睫盯著碗盤中簡單的食物。
一盤沙拉、一碗馬鈴薯泥和糙麥飯。
「我好想吃街上那家的披薩和法國大餐。」
「姨,我們是修女也!」又來了,每次只要上飯桌必有的拉鋸過程。
「修女也是人啊,人有七情六慾,我已經將慾望減低到最低限度,人家只是想吃披薩。」修女的誓願必須謹守清貧、貞潔和順從三大誓願,她已經努力過得一貧如洗了,還要她怎樣!
小修女凝起水嫩嫩的小臉,秋水的瞳眸因為凝聚正氣而煥發出堅定的光芒。她努力地開導阿姨。「修女就是要放棄當女人的權利,口欲也是不被允許的,我們應該感謝主賜給我們食物,怎可以為了口腹之慾壞了規矩。」
「可是,我們已經連續吃了一個禮拜的薯泥,如果它是麥當勞的薯條就好了。」
瑪莉亞修女又大大地歎了口氣,纖長的手指戳著盤沿,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非吃不可?」唐詩畫無可奈何地輕問。
瞥了侄女一眼,瑪莉亞畏懼地頷首。「嗯。」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她在看見瑪莉亞散發出快樂的笑容時,加了但書。
其實她也瞭解自己的但書根本無作用,她總經不起瑪莉亞細聲細氣又溫婉柔媚的要求,有求必應幾乎成了她的註冊商標。
瑪莉亞的美像出水的芙蓉,天生該受呵護的,於是她總在自認合情理的範圍內滿足她小小的逾矩。
「好詩畫,你是阿姨的天使。」瑪莉亞一激動便伸手過來抱她。
唐詩畫讓出雙掌任瑪莉亞握住。雖然她覺得亂噁心一把的。
瑪莉亞的快樂便是她生命的原動力,自來投靠她起,這項認知一點也沒變過,即使有太多不合理的疑問梗在心裡,她卻不去問,畢竟現在才是重要的。
她只要固守著兩人簡單平凡的生活便心滿意足了。
收拾過一切,唐詩畫背起書包和什物採購單。「我會請阿威把購物單上的東西送來,你就請他把帳記著,月底再跟他清。」
「好。」瑪莉亞笑瞇瞇地允諾。
「還有,」唐詩畫不放心地回頭。「別隨便放陌生人進來,募捐箱的錢要收起來——」
「還有,管風琴別彈太久——」瑪莉亞很快接口,這些話唐詩畫每天總要叨念上一遍,她很早以前就會背了。
叮嚀歸叮嚀,瑪莉亞卻甚少照著做,她會讓流浪漢登堂入室,然後偷走她們所有的錢;會無芥蒂地出租教堂,讓無空地玩的小孩扭聖母像扔進垃圾桶。瑪莉亞總在闖盡禍事後笑瞇瞇地接受唐詩畫的炮轟,然而再下次,她仍會為不相干的人開敞心門。
她的善良唐詩畫永遠學不來,她只能做到睜隻眼閉只眼,如此而已。
走出浸心堂外,她是神學院高中部的二年級生,上學途中她總會順道經過教友開設的超市採購民生用品,再委託熟人送來,其實她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可為了顧及瑪莉亞的安全她只好采這種迂迴的保護政策。
站在超市對街,她的直覺卯上一個形影鬼祟的男人。
唐詩畫了然那男人正在做的勾當。
天生好打抱不平的個性和所受教育的認知,令她無法袖手旁觀。「大叔,這車門不好開,需要幫助嗎?」
男人看見她一身修煉女的衣著打扮先是一怔,繼而露出厭煩的眼神。「走開,小修女。」
唐詩畫雙手交握放在衣襟上,拉長聲:「看來這輛跑車的主人不是你喔!」
不過一個車匙孔,看他臉色一片虛白,這種人蹙腳得令人懷疑他是怎麼在道上混的!
「小鬼,別來觸老子霉頭,哪兒有路就往哪兒滾,妨礙我對你沒好處的。」他繃起凶臉,橫眉豎眼地。
「大叔,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偷竊和暴力的言語是聖母瑪莉亞所不允許的,願主保佑你。」唐詩畫一點也沒把他擺在眼裡。
他拱起三角眉。「去你媽的——」
唐詩畫因為他的髒話而皺起秀婉的長眉。「大叔,你怎麼搶了我的台詞?」
要不是她這陣子還處在誓願觀察期,禁閉任何不雅的言語,比他更惡毒的髒話會噴得他抱頭鼠竄。
男人猙著越發難看的臉,忽地往她的脛骨踢去。「什麼瑪莉亞,放你的鳥屎屁!」
唐詩畫忍著痛,擰起翠山的眉。「你真是媽的……給臉不要臉的垃圾!」
男人猛地被嚇住了。這輩子他還頭一遭聽見粗話從一個水靈清嫩的修女口中吐出來。
她姣好的容貌因為戾氣而罩上狠厲的顏色,方才由她身上輻射而出的光輝已褪得一乾二淨。「你敢侮辱我主,我要你付出代價!」
勾當被破壞已經夠他嘔了,偏又被同個人威脅,被惹火的他一把捉住唐詩畫的衣領,大掌往她白皙稚嫩的臉揮了過去,這一掌摑得她頭昏眼花,馬上飛了出去。
她沒有撞上任何會使她腦袋開花的硬物,將她圈鎖進安全地帶的是雙男性修長的臂膀。
「阿威。」因為重擊,她的頭覆有點昏,眼瞳有著一閃一閃的金星。
被稱做阿威的男孩有張十分惹人注目的臉,還不是很成熟的輪廓保有著幾分稚氣。鐵灰色的牛仔褲,休閒T恤,青春縱橫的顏色。
「有沒有怎樣?」他小心地檢視她,年輕的眼在瞅見擦破皮的肘關節時燃起了怒焰。
「破皮而已,死不了人的。」她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反倒猛察看修女服是不是被弄髒。
「你進來,我幫你清洗傷口。」阿威對著她的傷口直皺眉。
「你少婆婆媽媽,先幫我看看背後的裙子有沒有沾到髒東西?」她拉過裙擺,不經意中露出一截如脂凝雲的小腿。
孟威太清楚她擔心的是什麼。「沒事的,撣一撣,回去瑪莉亞不會瞧出什麼的。」
唐詩畫曾跟瑪莉亞約法三章,一不說髒話,二不打架,三不管閒事,為此,她只好每天努力保持乾淨的衣著,不讓瑪莉亞看出她「活動」過的痕跡,殊是用心良苦。
「那就好!」唐詩畫鬆了口氣。
她天不怕地不怕,獨怕瑪莉亞的眼淚。
孟威見她沒有其他的傷痕,才轉身盯住動手的男人。「菜鳥,沒人告訴你這是我阿威罩的地盤?你瞎了狗眼敢來動我的馬子。」
「阿……威?」男人吞下口水。「孟……孟威?」那幹起架來完全不要命的硬漢孟威?
如果用一塊大餅來形容這地域的分佈,三分天下的孟威就憑他駭人的氣魄獨攬其一,許多人混黑社會為的是揚名立萬討口飯吃,這類人十分愛惜性命,一有狀況肯定讓給別人死;孟威不同,他不求名利,更沒在黑道闖出名號的念頭,他會挺身而出的對象只有平民百姓和他所謂的「馬子」唐詩畫。
這是不昭的事實。
他怎麼也想不到孟威的女人居然是個修女,媽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修女是您的馬子。」惹熊惹虎千萬別惹上地頭蛇。
他唯唯諾諾的氣勢和剛才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不想弄髒手,你給我滾,還有,以後最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要不然小心哪天少了胳臂斷只腿。」孟威字字說來鏗鏘有聲,氣魄凌人。
「是,是……」大丈夫被降格為落水狗,夾著尾巴逃之夭夭了。
「噗!」一直隱忍著不笑場的唐詩畫再也憋不住笑意。「阿威,沒想到你扮老大的架勢越來愈端,我真想不透為什麼那些人會怕你怕成這樣,亂沒眼光的。」他哪點可怕了?
孟威裝出深受侮辱的表情。「你這麼說是不是變相罵我無能?」
唐詩畫瞪著他的拙樣,拳頭往他肩上招呼過去。「不要裝模作樣了,這是三天的菜單,等一下別忘了給瑪莉亞送去。」從口袋翻出準備好的購物單,她很哥兒們地扔給孟威。
「沒問題。」他瀟灑地比了個萬事OK的手勢,表情帥氣又迷人。
「我走了,要不爬牆進學校,瑪莉亞又要哇哇叫了。」遲到早退或有急事時,爬牆是她唯一偷渡出境的捷徑,偏偏只要她犯事,瑪莉亞必定知道,所以她絕不輕易躍牆。
她朝著孟威揮手,旋即轉過街角走掉了。
這幕戲自始至終全落入一樣由超市出來的快手眼中。
他徐徐踱向孟威。「你的小女朋友?」
因為地緣關係,孟威打工的超市經常派他定期運送時鮮蔬果到快手的別墅,兩人因此相熟起來。
快手直覺見過那小修女。太眼熟了!
「談不上,她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孟威聳肩,看似不在意的臉還學不來世故的滄桑,輕洩了他對唐詩畫不一樣的感情。
「也難怪,她是修女,小子,你愛錯人了。」
孟威欲言又止,他敷衍地顧左右而言他。「是啊!」
快手幾乎可以確定他見過小修女,雖然裝扮完全不同,可是那抬眉送目的晶瑩面貌和俏麗可人的神情卻是依稀可辨。
只要讓他再細細看上一遍,他確定自己會記起她來的,畢竟能讓他記在腦海中的女孩太過稀罕了。
「鄂圖曼先生,你的車沒事了。」孟威輕拍了下快手的跑車。「我還在上工,不能跟你多聊了。」
快手頷首坐進車子,突然萌生的好奇心,使他尾隨小修女而去。
☆ ☆ ☆
今天上課注定又要遲到了,唐詩畫很認命地將書包先拋過牆,然後撩起絆腳的長裙,毫不費力地攀向牆頭。
本來一切很順利的,但在她要跳下另一面時——
媽呀!
灰、白、藍、黑,再瞄仔細一點,在一群人中,殿後的居然是胖嘟嘟的神學院大主教。
不會吧,她爬牆是家常便飯的事,修女們也大多當做沒看到,但為什麼今天出動了這麼多人?
她跨騎在牆頭上,念頭還沒捉準,亞歷山大急迫又清亮的聲音和身形已直衝她而來。
「捉住我的包包!」
唐詩畫全無招架之力,轉瞬間,一個皮革的硬物已砸中她的門面,而後一道清瘦的影子混合著陽光掠過了牆。
唐詩畫沒時間細細品嚐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聽到所有學院修女們的驚呼和重物落地……骨頭摔碎的聲音。
當然,也還沒意識到跌斷骨頭的人是她。
她摸著打痛的鼻樑,怒氣衝天。
「你搞什麼東西!」如巨浪的暴吼驅散了她一些疼意,凝視注目,卻看見足以令她忘記一切疼痛的場面——
快手怎麼也沒想到才把車子泊好,便從天空掉下一個人,而且正中他的懷抱。
一切完全出於下意識,他展開雙臂接住一個手長腳長的——男人,其實正確地說是個大男孩。
一個從天而降,挾帶滿身陽光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