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火災,斷絕了一切線索。
楚連找不到人,心中惴惴。而沈和顏,不知道該怎麼把這消息跟楚薇楓說去。
倒是怨氣難消的方仲卿,藉故又發了一頓脾氣。楚薇楓安靜地聽著,整個人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實。
像心有感應,她知道莫韶光並沒有死。他只是像從前那樣。不忍她為難,所以失去了蹤影,也許,他仍藏匿在某個角落,靜靜地守候著她。
對莫韶光所有的誤解都已冰釋,楚薇楓只怨他走得太急,急得她沒能把父親的謊話揭穿,想到他還要擔負那謊言所帶來的折磨,她眼是一場淚雨。
幾日後,她堅持獨居一室,不肯再與方仲卿同房,雖然他極不願如此安排,卻無法反對,因為連看診的大夫也這樣建議,另一方面,方仲卿也怕自己壓抑不住的感覺和情慾,會誤傷了楚薇楓與她腹中胎兒。
也許是受到懷孕的影響,漸漸地,她對人,也不像從前那樣平淡冷漠了,一言一行間,雖還有一種生分在,但總是合宜的端靜和柔順。
莫韶光這次消失,時日更長,好像他是真的鐵了心要跟楚薇楓斷個徹底。幾次沈和顏出門,都盼能像過去一樣,會在大街上偶遇他,想的也只是想確定他沒事,好跟楚薇楓報平安,但是,每每換來滿滿的失望。
方仲卿冷眼觀察,依舊不肯撤去對她的嚴加看守,他懷疑這又是個企圖讓他安心的騙局。
直到幾個月後,她的小腹漸漸隆起,行動開始不便,他才終於定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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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月後,燕州邊關。
何紹遠那條老賤命,還真是耐磨!
老傢伙麾下那些和他同級的將軍,想必也都蠢蠢欲動吧?
床上的梁律不耐煩地想到,右腳狠狠一伸,毫不憐惜地把身邊酣睡的女人踢下床。
「哎唷!」滾下床的女人大叫一聲,暈茫茫地睜開眼,紅紅的胭脂狼藉地糊滿整張臉,白嫩肥厚的身上散佈著淡青的掐跡和咬痕。
「你幹什麼呀!」她叉著腰,大發嬌嗅,胸前兩顆豐碩的乳房隨著動作放浪地顫動著。
「滾出去!」梁律吼道,才不管她身無寸縷。
看得出來他心情不佳。他包養了一個多月,女人深知梁律的脾氣,不敢再造次,夾著屁股,半遮半掩地跑出去了。
他媽的!梁律咒罵了一聲,這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邊防地,全都是同樣的爛貨色!留守這裡一年半載的,要不是沒別的選擇,他實在對肥女人倒足了胃口。
想著想著,他不禁想起一張冰霜美麗的清瘦臉龐。
那個楚薇楓……他吞了一口酒,粗魯地拭去了嘴邊殘留的酒液。
隔了這麼久,不知那妞兒是不是還像他記憶裡想的那麼嬌艷動人?
聽往返城裡送遞公文的信差說,這女人不但嫁得風光,在最近還很爭氣地替夫家生了個白胖兒子。想著想著,他涎笑著,忍不住抓了抓胯下。
他從沒玩過良家少婦,要真有再進城的那一天……嘿嘿!他一定會去探探她!這麼想著,他更是慾火難忍,有點後悔把剛才的肥女人趕了出去。
但話又繞回來,要不是那老不死的何紹遠,有一日、沒一日地拖著,他又怎麼會被軍令綁在這裡,動彈不得?
愈想就愈生氣,梁律把酒瓶狠狠一砸,嘴裡咒的全是何紹遠的祖宗八代。
等著吧!時間不會太久的,等他梁律進城,必是有仇報仇!他看上眼的女人,也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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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韶光靠在花木扶疏的矮牆邊,翹首看著遠方。
這一片佔地數頃的土地,坐落在燕州城郊外,是燕州目前最大、也是較具規模的墓園。
從小燕湖畔那場祝融之災消失後,他仍然沒有離開燕州,因為心裡還牽掛著楚薇楓,於是選擇隱居在這處平日少有人煙踏及的墓園,與一位守墳的獨居婦人相依為伴。
與平日園裡的冷清相較,今日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全都是攜家帶眷前來掃墓的人群。面對這種景象,想起自己仍是形單影孤,而楚薇楓已為家開枝散葉,莫韶光心裡自是不勝唏噓。
「年輕人。」一位老嫗緩緩朝他行來,語氣親切地招呼著。
莫韶光對她微笑,喊了一聲廖嬤嬤。
廖嬤嬤在他身旁揀了個位置坐下。「很少瞧見這兒這麼熱鬧吧?」
「今天是清明吧。」他說。
「是呀!」老婦笑道:「時間過得真快呀!你留在這兒,也好一段時日了。」
莫韶光交握著手,目光無意識地飄遠,落在更遠處幾輛看來豪華的馬車上。他站了起來,臉色愈來愈凝重。
「年輕人,在看什麼?」廖嬤嬤也跟著站了起來。
「沒有。」莫韶光搖頭,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幾步。
「那是楚家的馬車,每年這個時候,他們都會派人來修墳的。」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廖嬤嬤開口解釋道。
「墳前的那位,可是燕州首富楚老爺?」
「原來,你也識得他。」
等了半日,墓園裡的人潮逐漸散去,楚家的馬車也走了,莫韶光才走向楚家方才大肆整理過的兩座墳。
站在第一座墓碑前,他眼神閃了閃,忍不住心驚。
再走到第二座墓前,他更疑惑了。因為,兩塊墓地上的石碑,竟都刻著同樣的名字。
莫韶光暗咒自己粗心,他住在墓園的時間,一直深居簡出,雖然偶爾會幫著廖嬤嬤處理一些喪葬之儀,都僅止於一些葬在墓地邊緣的乞丐流民,大部分的時候,他的重心都在花木栽植之上。也從來沒有想過,這裡竟會埋著他至親之人。
「嬤嬤,這兩座墳,都是楚家所有?」他盯著兩座墳前仍徐煙裊裊的沉香,突然問道。
廖嬤嬤走上前,瞇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是呀!這墳,分別葬著楚老爺子先後兩位夫人。」
「兩位夫人?那為什麼兩座墓碑都刻著一樣的名字?」
「這當然是有緣故的。」廖嬤嬤語重心長他說,突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年輕人,這話你要是去問別人,恐怕也得不到什麼答案。」
「嬤嬤,您知道其中的緣由?」
「當然知道。在二十八年前,我曾經是楚家的老傭人。」
莫韶光瞪大眼,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但廖嬤嬤似乎沉浸在年代久遠的往事裡,並沒意會到他錯愕的表情。
「要不是大夫人對人特別好,我是不會特別記得的。」廖嬤嬤點點頭,拈著袖子輕柔地拂去墓碑上吹來的些許風沙。「她很寬容,對咱們這些老下人特別好,但不知為什麼,她臉上所流露的笑容總是特別憂鬱,尤其是每每看到一兩歲大的孩子,就會背著人默默哭泣。」
莫韶光屏息聽著,一直以來對他很陌生的母愛,彷彿在廖嬤嬤的三言兩語中,輕柔地甦醒過來。
娘一直是記掛自己的……莫韶光想,鼻間有些酸,眼底浮起朝陽似的微光,久久壓在心裡那種溫柔,又牽引而起。
「我跟你說這事,你可別跟人說去。」廖嬤嬤抬起頭,突然提醒他一句。「大夫人雖然去了好多年,但楚老爺子從不准許旁人提及這件事。」
莫韶光眨眼,淒楚地點點頭。
「那麼,為什麼這裡還會有一座跟鳳翹同名的墓?」
「你說這個。」廖嬤嬤看著那一座規模較小的墳地,灰白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也是個可憐的姑娘,她原名叫秀姑,楚老爺平生一直以大夫人的命薄為憾,大夫人死後那幾年,他一直鬱鬱寡歡,有一天無意間在路上碰到一個跟大夫人面容肖似的女子,也就是秀姑。
不曉得是不是移情作用,明知這秀姑身體羸弱,也有些年紀了,實在不是續絃的好人選,但楚老爺還是堅持納她進門,還改去她原來的名字,要所有人全尊稱秀姑一聲鳳翹夫人。
不過,她身子實在太單薄了,在生楚小姐的時候,便難產去了。」
他瞪著另一塊墓碑,如果薇楓的生母是這個原名叫秀姑的女人,那麼……他忍不住細看另塊墓碑的立碑日,突然呆住了。
莫韶光腦子飛快地轉著,墓中這位大夫人是二十六年前死的。而薇楓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她是獨生女,並沒有其他姊妹……
他腦子一聲轟然大響,臉色蒼白!
「廖嬤嬤!」他急急揪住老婦人:「您可記得,這位原配夫人,在楚家是否有所出?」
他那焦急的模樣,令廖嬤嬤也跟著莫名緊張起來。她皺眉,苦思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沒有啊。」
「那……楚家姑娘……」
「是這位二夫人秀姑所生。」
莫韶光捏緊拳頭,沉寂在心裡多時的忿怒,突然像火山一樣爆發開來!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個該死的楚連,竟騙了他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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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相,莫韶光幾乎一刻也不能等,他怒氣騰騰,一心只想找楚連討回公道。
但眼前還幾件更重要的事待做,他強逼著自己忍下報仇的念頭。
當夜,趁著廖嬤嬤熟睡時,莫韶光在母親碑前焚香祝禱,然後將墳挖開,他知道廖嬤嬤會不定時地出來巡視墓園,所以進行得很謹慎。即使心中仇恨如火,他仍是極有耐性,一天一點地做著,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他才取走了母親深埋於地底多年的骨灰罈。
翌日,他在墓園附近尋了一處道觀,為母親重做了一場法事,井委託道觀暫時借放。
大半年的時間,一切事都已經完備就緒,他買了一匹馬,頭也不回地奔離了墓園。
從郊外到大街,莫韶光愈走愈覺不對勁。印象中,大白天應是熱鬧熙攘的大街,此刻竟無半點人跡,只有一地的髒污凌亂,還有火燒的煙跡處處。
愈瞧,就愈像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如其來地歷經了一場嚴重的意外。
朝楚家的方向行去,情形不但沒有轉好,反而更糟糕,莫韶光愈走愈急,完全沒見到半個人,甚至還在地上看到了一攤又一攤的暗色血跡,楚家朱紅大門的台階上,亦有未乾的血。
莫韶光跳下馬,大力推開門。大門裡,全是觸目心的亂,牆上地上、樑柱台階,處處都有刀劍痕,馬蹄印……
昔日楚家美麗的莊園裡,像千軍萬馬狠狠蹂躪過一般。
他衝進大廳,只看到楚家幾名下人圍在一具覆了草蓆的屍體邊,默默拭淚。當所有人見到他殺氣騰騰的模樣,全都聲尖叫!
他揪起一名僕人,喝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原來,派赴邊防巡守的梁律,早佈置了一部分的人馬守在城外,就等駐在節度府裡的眼線,一回報何紹遠嚥氣的消息,他馬上殺進城裡,發動了叛變。
梁律浩浩蕩蕩領著一票手下,儼然作戰一般,殺進楚家,等不及要報求親未成反貶守邊防之仇。
莫韶光愈聽愈怒,他冷靜地掀開草蓆,眼前的景象幾乎斷了他的呼吸。
楚連的頭顱和身體是分開的,他頸間的傷口,沾滿了黃泥土,慘白的臉,表情瞠目結舌,顯然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人一刀斷了頭。
莫韶光蓋上草蓆,一股酸水直湧喉頭。楚連雖非死在他手下,但終究是死了。人一死,萬事皆休,他怎麼能再用言語去侮蔑一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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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的情況比楚家好不上哪兒去,一樣灰煙四起,一樣血印刀痕滿佈,甚至有幾個下人滿臉恐懼地倒在血泊中死去,大門上的銅環,甚至還被刀削去了一半。
梁律這一次顯見是為報復而來,想著楚薇楓的安危,莫韶光的心揪得更緊。
雅致的園裡,處處都是被馬蹄踐踩過的狼藉。他扭住一名背著包袱,鬼鬼祟祟正準備要開溜的下人,逼問方家其他人的去處。這才知道方仲卿在聽聞楚家的事後,已趕在梁律帶兵來到之前,便收拾細軟,逃到方家在郊外的一間小別莊暫避風頭。
莫韶光一秒鐘都沒浪費,跳上馬背,發瘋似的趕去了小別莊。
方家別莊一片寧靜,莫韶光策著馬,警戒地在別莊四周察看,卻不見半個人。當他看到緊鄰屋後一片濃密的林子,不假思索地使走了進去。
不出所料,方家的人全躲在林子裡。沈和顏抱著兩個孩子,憂心忡忡地看著一臂一腿皆負傷的方仲卿。
一旁,還有二十來個方家的侍衛和奴僕,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負了傷,個個看來都是狼狽不堪。
獨獨就漏了他最記掛的楚薇楓,莫韶光的心重重一沉。
再遇莫韶光,方仲卿心裡的震撼可想而知,尤其又是在自己這麼淒慘落魄的時候,新怨加舊仇,方仲卿咆哮出聲:「你來做什麼?來人!」他吼道:「把這賤奴趕走!」
「仲卿,」沈和顏走上來,拉拉他,勸道:「別這樣。」
「薇楓呢?」莫韶光跨前一步,沉聲問道。
「她被……」沈和顏喊道,卻被方仲卿狠狠喝住。
「和顏,你跟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做什麼?」
「我不是陌生人!」莫韶光上前一步,掃過林子裡的家丁面孔。始終不是楚薇楓,他心裡的不安愈來愈加深。
「薇楓呢?我要知道,她是不是無恙!」
「我妻子的事,不請旁人過問!」
「方仲卿,像個真正的男人行徑嗎?」莫韶光瞪著他,揪起他的領子,劈頭就是一陣大吼:「何紹遠已失權,梁律所領的叛軍突如其來地攻城,這股勢力比什麼都還甚!那個人渣,他一直沒放棄過薇楓,在你還有時間跟我鬥氣前,告訴我,薇楓在哪裡?」
「來不及了,她在跟我們離開的路上,被梁律擄走了。」沈和顏說道。
莫韶光倏然放開方仲卿,愣愣地望著沈和顏。
突然,他又揪起方仲卿。「我把她讓給你,你居然沒有能力保護她!」
方仲卿未負傷的那一臂,突然舉拳,狠狠朝莫韶光揮去。
「讓給我!?你說得真好聽!莫韶光,你這個賤奴,你糟蹋她,再把她像只破草鞋一樣塞給我,你又算什麼男人?」
「不准你這樣說薇楓!」莫韶光眼裡充滿怒火,也很想揮拳相向,他要方仲卿為這句話付出代價,可是,拳頭停在空中,遲遲不能下手。
他有何資格打他?薇楓的命在旦夕之間,他在這裡跟一個男人爭辯,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你打我呀!你打我,就能改變這件事實?」方仲卿陰陰地笑起來。
「夠了!你們不要再吵了!」沈和顏忍無可忍地插進話來,「你們在這打得你死我活,分出勝負又如何?薇楓回得來嗎?」
一句話驚醒了兩人,莫韶光扭頭就走。
「莫先生,你去哪?」沈和顏抱著孩子追上來。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懷中那清秀白皙的嬰孩。
「薇楓的孩子?」
「是的。」沈和顏將孩子抱上前。「他叫方堯,名字是薇楓所取的。」
堯?那是他父親的名!他只跟她說過一次父親的名,她竟然一直記著。莫韶光伸出手,輕輕柔柔地撫著嬰孩細嫩的臉頰,那嬰孩嘴角動了動,睜著大眼睛,無邪地瞅著他。
想到為這孩子付出的代價,是換來薇楓對他一輩子的怨恨,莫韶光的心沒來由地一陣淌血。沒有人能與他分擔這種苦,如果不是楚連從中作梗,這應該是他莫家的骨肉……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他說,聲音特別低啞哀傷。
「我也去!」方仲卿衝上前,卻被沈和顏拉下。
「仲卿!」沈和顏語氣嚴厲。「你是方家的主人!這裡有多少人仰仗你,你想在這個時候棄他們而去?」
「我……」一句話挑起他沉重的責任。但想著不走這一趟,又可能會在楚薇楓心裡分出輕重,方仲卿心裡躁怒更熾。
尊嚴對他一向很重要。一個人必須仰賴某種程度的尊嚴,才能活下去,但這一刻,他在莫韶光面前,是真的連這一絲絲自尊都沒了!一個須依賴他人解救愛妻性命的丈夫,他覺得徹頭徹尾地灰心了。
「還是我去吧。」莫韶光走向坐騎。
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這件事必須由他來做,不是方仲卿或其他人能解決的,梁律那鞭是他揮的,今日,也必須由他來做個了斷。
「你放開我,我要去救薇楓!」
「仲卿!」沈和顏顫抖地瞪視他。「那麼,你的一對兒女呢?失去父親,他們要靠誰?」
「你們不要吵了,我去救她,一旦我找到她,如果她還願意跟你,我絕不勉強她。」
方仲卿錯愕地抬起頭。「你是什麼意思?」
「有多久了,她都沒有再提過我這個人,不是嗎?」莫韶光坐在馬鞍上,苦澀他說。
「那又怎麼樣?」
「實話實說吧!那一日,她是來找我打胎的,只是,我沒按她的意思,還替她把孩子留下來,你該知道她的脾氣,這件事情,她是不可能會原諒我的。」
方仲卿踉蹌地退了一步,原來蒼白的臉色更顯傷慘。「你說謊!這不是真的!」
「他說的是真的。」
他呆呆地看著沈和顏,後者哀憐地看著他。
「仲卿,是薇楓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如果生下這孩子,就不能為莫韶光守了。」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同情我是不是?」方仲卿吼道,他完全被事情的真相擊潰了。
「因為只要是為她好的,寧願她恨我,我也會替她辦到。」
「你說這話,不顯虛偽?」
「難道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方仲卿咬牙背過身去。
「我說過,我會以她的意念為依歸,什麼對她好,我不惜一切替她做到。」
說完,莫韶光頭也不回地走了。就怕被人看到,他眼底被沈和顏那話惹出的淚。
原來當日,薇楓並不是存心來懲罰他的,她只是用她所知道的方式在愛他,縱然那不是他能接受的。莫韶光在馬臀上重重擊了下,坐騎揚蹄奔去。
出了林子後,風變得強勁起來,卻吹不掉他心裡塞滿的幸福感。
對方仲卿所說的,男人對男人間的承諾,他突然變得毫不在意。這一次,他改了心意,說什麼,他都要帶薇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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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前,楚薇楓吐了一口唾沫在梁律臉上,她以為能激怒梁律,沒想到他只是甩了她一耳光,將她拽進這間房裡,然後鎖上了門。
門檻上懸著半月破碎的楓葉,似乎也跟她一樣來不及逃出這房間,同她一塊被關了起來。
楚薇楓拾起了落葉。
秋天了,又是秋天了,她從不曾對一個季節這樣的敏感過,她仍記得,初時和韶光纏綿的熱烈。楚薇楓浮起淚,她還記得,那時候的她,快樂得一如翩翩彩蝶,如盛開的花朵……
兩年的時間,已把她琢磨成了另一個人,她是個被逼嫁的妻子也是個不情願的母親,而今,要成為另一個人的禁臠……楚薇楓抱著自己,覺得心裡一陣冷清,不能自己地哭了。
哭泣之中,她搬來椅子,解開腰帶,將之拋過梁。
椅子被踢開的那一瞬間,流通的空氣被活活剪斷,她的腦中一陣轟然,胸口痛得難受,一秒鐘好像變成有千百年這麼久,眼前出現了一陣白霧,漸漸地,轉成一片漆黑,然後紐緊她的腰帶突然鬆了開來,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嘶喊,耳際嗡嗡作響。
有人利落地解開她脖子的腰帶,並試圖灌口氣進她嘴裡,窒息的痛苦已經令她無力再掙扎,只任不甘心的淚水溢出眼眶。
擠出一點力量推開抱著她的人,楚薇楓護著發疼的喉嚨,匍匐著爬到門口。
「我死都不會讓你得逞!」
下一秒,她被輕柔地擁進那個男人的懷裡,她恨恨地用手指抓著他,感覺指甲陷進那個人肉裡。楚薇楓以為梁律會鬆手,可是他還是不顧疼痛,把她抱得緊緊的。
一滴溫熱的水氣落在她的手指上,她聽那個熟悉溫柔的輕喚。
「薇楓……」
聲音低啞而心碎,楚薇楓一僵,瞪大眼,仰起頭,不能置信自己所見到的。
那種震驚,是一種令人無法承受的甜蜜就像失去了極珍貴的東西,卻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又回到你身邊。
是韶光!他來了,在她已經徹底死心的候,他竟然來了……
楚薇楓以為自己就要昏厥,她瞪視他的臉,掩住嘴邊就要逸出的喊叫。
「韶光,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壓抑的哭泣,刺痛了他的五臟六腑。
「我來帶你走。」
好熟悉的字句!一幕幕被記憶封鎖的住事因為這句話被勾回了,只是時不我予,楚薇楓沒有甜蜜,只有滄桑。
「別哭!」他溫柔地說。「我帶你離開這裡,不要哭了。」
「你快走吧,這兒這麼多人,你帶著我,走不了的。」
「我絕不放你一個人。」
一句話又惹出她的淚,楚薇楓笑得好淒然。
「你這話,聽來好諷刺……」
他懂她的意思,莫韶光閉上眼。過去的一年裡,他已經學會把她想成是很遙遠的事,雖然這事含有隱痛,就像一個扭曲失真的影像。他的胸腔遽烈起伏,面對她的怨,他不能什麼,只有一種以死相酬的虧欠。
「對不起,我知道你怨我,但眼前不是鬥氣的時候,跟我離開。好不好?」
「不,你帶著我,會拖累你的。」
「我這時離開你,就無法挽回了。」莫韶光以異樣溫柔的目光望著她。「我已經傷了你太多次了,這一次,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一番話令她動容,但想起自己已回不了頭,楚薇楓不禁黯然。
「不可能的,我有夫有子,你怎麼可能不當一回事地再接受我?」
「為什麼不可能?是我不夠睿智,看不清楚事情真相才放棄你。如果你願意回來,我只會感謝上天對我仁厚,我能有什麼資格嫌棄你?」
「你已經知道我爹那番話是騙人的?」
他點點頭,想到楚連的死,莫韶光心裡一慟。這慟,為的是她。
「韶光……」她淚盈盈地看著他。「在我面前,你為什麼要這樣卑微?你為什麼不記恨我爹?為什麼要把這麼多的苦往自己心裡擱?」
「不重要了,都過去了。」他柔聲說道。「今日你若不跟我走,我也不會逼你,但我絕不讓那畜生碰你一下。」
聽出他口氣裡的堅持,楚薇楓心一揪。
「你想做什麼?」
「殺死梁律,今日,我絕不讓他碰你一下。」
她撲上前攔住他。「你還說你不逼我!你隻身一人,拿什麼對付他?我就算恨,也從不希望你死呀!」
他哀傷地看著她,聲音哽咽的:「面對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已經錯過你一次了,這一次,我絕不容自己眼睜睜地看你落入虎口。」
「你別說了,我跟你走!」她撲進他懷裡。「我跟你走!」
他點點頭,將她背了起來,時光彷彿在一瞬間倒回從前,楚薇楓聞著他身上那熟悉的體味,不知為何,眼裡的淚就是斷不了。
一出將軍府,莫韶光抱她上房,拼了命地往郊外奔去。
不出一炷香時間,梁律就發現了楚薇楓已經逃走,他鬼吼鬼叫,幾乎派出所有的人手,分頭朝將軍府的四面八方追去。
負著兩人重量,馬兒催得再急,也不比那些訓練精良的軍馬,很快的,便有人發現了他倆的蹤跡。
知道怎麼逃也逃不過,莫韶光將馬騎至一塊小山坡處,突然停了下來。他把楚薇楓抱了下來,將那馬兒放走。
「你留在這兒,千萬別出聲,也別亂走,我一會兒就來找你。」他沉聲吩咐道。
「你要做什麼?」
「他的追兵太快,必須有人去引開他們。」
「韶光!」見他要往回走,楚薇楓心裡猛的一揪,拉住他的衣擺,不肯放手。
「答應我,你會平安無事。」
他點點頭,俯下身迅速在她額上一吻。
他奔下山坡,沿著狹窄的山路拚命地往回跑,直到看見梁律的追兵,莫韶光拿出匕首,砍下一截樹枝,在路中央,不躲不閃迎向殺氣騰騰的兵馬,再用樹枝絆住第一匹軍馬。他踢翻馬上的士兵,奪下那匹馬和刀子,便朝其他人衝去。
有人下令發箭,箭朝他疾飛而來,卻讓他手中的長刀一一格開。
自小追隨父親的武僕,傳給他的精良武術,此時發揮得淋漓盡致,眼見一炷香過去,他仍在圍困之中安然無恙。
這一幕看得隨後而來的梁律怒下可遏,奪了旁人的一副弓箭,朝他瞄準。
就在莫韶光別身閃刀時,那枝箭,刺中他的背。
莫韶光悶哼一聲,一下子重心不穩,摔下馬來。他及時抬刀。格檔了幾次攻擊。但是破綻已出,不一會兒,兩鋼刀又砍在他雙側肩胛上。
又是一次致命的狙殺!
像映證他曾有過的那場幻覺,莫韶光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在倒下的那一刻,想起楚薇楓殷殷期盼的臉,一種使命感令他咬緊牙關,苦苦撐著。
他跳起來一陣大吼,那兩名衝上來的士兵原擬要再補上一刀,見他突然站起來,兩人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場面,竟嚇得棄刀逃去。
莫韶光跪了下來,抬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弓,忍痛伸手至背上,拔下那枝箭,瞄準了梁律。
身後一把刀,又砍進他的肋骨,莫韶光動也不動,凝神彎弓搭箭,抬起上身,將還滴著血的箭,緊緊地射了出去。
前一秒,梁津置正在得意於他的箭術時,下一秒,那枝箭破空而來,當胸穿過他的身體。
梁律只覺得一股無比尖銳的刺痛,看到一旁侍官驚恐的臉,他的視線僵硬地往下移,看到刺穿他心口上的那枝箭。
他一點都不相信這是真的,梁律歇斯底里地笑起來,然後,仰面朝後摔下。
看著活生生的主人在須臾間變成了一具屍首,侍官連連退了幾步,然後,崩潰地喊出聲:
「殺了他!殺了他!發箭!快發箭!」
但已經來不及了,大部分的士兵都看到了這一幕,梁律的死,好像同時也將他們的凝聚力給瓦解了,每個人不約而同掉轉馬頭作鳥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