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汁早已煎好,從下午放到傍晚,丫環見她沒喝,不敢詢問,只是將藥倒在杯裡體貼地為她溫了再溫。
楚薇楓的心,就跟這碗濃稠的藥汁一樣,煎熬著。
她曾不止一次捧起藥,想著只要自己狠下心,就夠了,但不知怎地,藥到嘴邊,喉嚨裡像有什麼在翻滾似的,開不了口,只有黯然放下。
喝一碗茶不該有那樣天人交戰的神情,平息了怒火,卻不肯進房去的方仲卿站在窗外窺視著妻子,愈看心裡愈狐疑。
見門被推開,楚薇楓瞪大眼,倏然捧起碗,欲把藥汁一飲而盡。
仲卿早有準備,他劈手奪碗,看到一部分的暗色汁液灑於地上,而楚薇楓已經吞嚥了一小口。
「這藥哪來的?!」他又驚又怒。
楚薇楓不發一語,迅速地抓起碗,兩步之隔,想把殘存的半碗藥汁吞下。
「藥是莫韶光給的,是不是?你到底該死的吃了什麼?!」
事情一與莫韶光扯上關係,方仲卿驀然想起在小竹屋裡她那視死如歸的堅定神情,他的驚愕在一瞬間轉變成更深的恐懼。
他撲上去,把楚薇楓按在床上,摳著她的喉嚨,想逼她吐出東西,一面吼著下人:「找大夫來,快點!」
★ ★ ★
大夫放下床帳,收了藥箱,恭恭敬敬地走到方仲卿身邊,再抬起頭時,臉上充滿了笑。
「恭喜方少爺,少夫人已有身孕,快三個月了。」
房間裡的緊繃窒凝,不但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變得輕鬆喜悅,反而每個人都呆住了。
尤其方仲卿,他全然反應不過來,只是呆望著大夫。
「那麼……她喝的這碗藥……」
「不礙事的,她服的是安胎藥,對身體不但無害,之於少夫人虛弱的體質,還有調理滋養之效。」大夫笑盈盈地答道。
「仲卿!」沈和顏想說些什麼,在他嚴厲的眼神下噤聲。
床上的楚薇楓,把醫生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縮在被子下,背著所有人瑟瑟發著抖。斷斷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在她以為,莫韶光還在乎她的時候,他居然又背叛了她……
那個總讓她輕易流淚的男子,為什麼硬要把她推給別人?
她的心,在這一刻不再有痛的感覺,只依稀知道著,有什麼東西,是一點點、一點點的死得乾淨了。
而她偏偏什麼都不能做,連憤怒都不會了,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像癱瘓似的,空洞洞地呼吸著。
帳子被拉開,有人拉開她的被子。是誰的手,這麼輕柔、這麼暖?
「薇楓。」沈和顏輕喊。楚薇楓閉上眼,這個世上,難道真只有這個女子,才惹不起她心裡的恨?
「你有身孕,這麼大的事,怎麼都不說一聲?」
「這兒沒有別人,仲卿送大夫出去了。」沈和顏扳過她的身子,看到她一臉都是濕的,淚水一大顆、一大顆,無聲地橫流下來。
莫韶光的背叛讓她對一切的希望都絕了念頭,除了心碎,還是心碎!
「妹妹,別哭。」沈和顏勸著,不知怎麼鼻頭也酸了。
偏偏她是局外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妹妹,你明知道你的情況,為什麼不照實跟我說?」
沈和顏拉起楚薇楓,讓她緊靠著自己,然後像對女兒那樣,憐惜地拍撫著她。然而肩上迅速淌濕的一大片水漬,只令沈和顏愈來愈心慌。
「妹妹,別哭了!有什麼怨、什麼恨,都說出來吧!悶在心裡,是很苦的。」
她苦勸安慰著,但楚薇楓仍像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只顧著流淚。
當沈和顏以為她不開口了,卻聽到她哽咽的淚音。
「當初,方、楚兩家訂親時,你的心裡,對方仲卿是什麼想法?」
沈和顏一僵!方家從沒有人問過她對這件事的感受,摒除心裡那部分的黯然,她很快地就接受這個安排。
「我……我不知道。」
「你沒感覺到……背叛?」
沈和顏苦惱楚地望著楚薇楓,然後又垂下眼。「有。但我又能如何?當我看見你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我永遠不可能贏過你。」
聽到她的答案,楚薇楓突然勾起唇角,從冷冷微笑變成淒厲的大笑,才稍稍收歇的眼淚又紛紛滾落而下。
「妹妹!」沈和顏心慌地搖著她。「你有孕在身,不能激動呀!」
「姐姐,世上肯定有比容貌還重要的事,倘若,美貌真能在愛情裡佔盡了優勢,韶光又為何執意不肯要我?」
沈和顏無言以對。
「我……原來是去找韶光想辦法,替我拿掉這個孩子。」楚薇楓又說。
沈和顏如遭雷擊,她拉開楚薇楓,震驚萬分。
「你……你不是說真的!」
「我何必騙你呢?」她無神地望著沈和顏,垂下眼眸。那一排濃密睫毛落在臉上的暗影,令人看來覺來特別哀傷。
「他原來是不願意的,是我拿話逼他,逼得他無法可想,才抓藥給我的。當時我想,他心裡還是有我的,只是……連我都料想不到,他竟然會背叛我!」說著說著,楚薇楓潰決了!她張嘴,痛恨地叫著。
沈和顏心驚地抱緊她,用身體擋去這些破碎的吼叫,只恐懼著方仲卿會聽到這些話。
「我以為,只要全心全意、不顧一切地去愛;只要我堅持,我終會得到我想要的!可是,為什麼?人世間居然沒有這樣的愛?!」她大哭大叫,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
「別說了!別說了!」沈和顏拍著她,聲音也跟著哽咽。
「如果選擇生下這孩子,我這一生,就再也……再也不能為韶光守潔了,我真的好愛……好愛韶光。可是,為什麼他不能像我愛他這樣愛我?」
楚薇楓掙開沈和顏,發瘋似的捶著床,哭叫聲迴盪在房間四周。
「莫韶光!我當初為什麼要讓你救?讓我死了,少受這種折磨,不是乾淨了?」
「妹妹!妹妹!你要認命呀!」
她發狂地播頭。「不認不認不認!我寧願死,都不要認這種命!」
沈和顏呆望著楚薇楓。漸漸的,終於明白她心裡的苦處。
從前,她一直不能諒解,楚薇楓為什麼不能放下身段去瞭解方仲卿,而選擇用一次次的漠視來面對方仲卿的愛。看著夢寐以求的這分感情,在他人面前倔強糟蹋掉,她比誰都不能忍受。
世間事,當真如此不平?
方仲卿一次次地傷害她,她的無怨無尤,是因為愛,可是,她得不到他更深的尊重。
而楚薇楓能抗拒方仲卿所給予的感情,也是因為她對莫韶光的執著,但換來的又是什麼?
這一刻,她不再這麼想了,但除了陪她掉淚,沈和顏別無它法。
有誰能告訴她這些事的答案?沈和顏抱住楚薇楓,閉上眼,突然不能自己地哭了起來。
★ ★ ★
走出了楚薇楓的房間,沈和顏只覺得心力交瘁;困在天井裡的夜風,一陣接著一陣地緊緊刮著,彷彿要將她豐腴的身子一口氣拉走似的。
方仲卿打開了她房間的門。沈和顏抬起頭,月光映著她的影,水融融的,像是被淚浸過般。
「她還好吧?」
「很好。」沈和顏走進房間,疲倦地回答。
「和顏……」
「我累了。」她說:「如果你不介意她已經睡了,就去看看她吧。」
「我今晚睡這裡。」他始終記恨著楚薇楓所說的那件事,雖然她懷孕了,但這兩件事,是無法相抵的。
沒有一個做丈夫的,受到這種打擊,還能笑著不當一回事。
「怎麼說你都是孩子的爹,去看看她,能有什麼難處?」沈和顏在妝鏡前解下金釵,語氣十分冷淡。「我已經吩咐了管家,明天一早便把這件事告訴親家公,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多事。」
「和顏,你怎麼了?」怔於她口氣從未有的生疏,方仲卿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
「沒什麼。」避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你走吧。」
方仲卿扳過她的身子。「我才聽寶妹說,你和薇楓兩個人在房裡哭成一團,為什麼?」
她斜睇了他一眼,逕自坐上了床。
「和顏!」
「寶妹就愛胡說八道,這種話你也相信?」
「你從來沒用這種口氣跟我話,你有事瞞我,是不是?」
「瞞你什麼?」她輕淺一笑。「我這一生,還能瞞你什麼?可以陪在她身邊的,可是你卻把她扔給了我,要我陪著她。你以為,我沈和顏當真無心無肝,面對另一個女人懷了我丈夫的種,還能無動於衷?」
「和顏!」沒見她用過這麼強烈的口氣說過話,方仲卿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如果你像自己的那麼在乎她,不論她做了什麼,你都該陪在她身邊。」看到他充滿怨尤的表情,沈和顏不滿地又開口:「難道你還懷疑那不是你的孩子?太可笑了!嫁進相國府後,她連自家的院子都沒踏出半步,而且大夫都證實了,她喝下去的是安胎藥。這足見莫韶光並沒有惡意,他要是對薇楓放不了手,早就來帶她走了。又何必等到這個時候,對她耍什麼心機詭計。」
方仲卿的怒火被撩起,他已經吃了莫韶光太多的虧,哪能夠忍受原來一心向他的沈和顏也開始反對他。
「誰教你這些的?是薇楓,是不是?」
「沒人教我,我有眼睛,難道不會看嗎?你真要贏莫韶光,就應該加倍地對薇楓好。你愛她,不肯相信她,心裡總是計較著過去的瑣碎事。她如今已有了你的孩子,還能跟莫韶光有什麼牽扯?要是你做不到,為什麼不乾脆放了她?」
「住口!我對她,還不夠掏心挖肺嗎?」
「她不願對你好,就是不夠。你說那些好,也不是她想要。就算你把天上的星星、月牙兒主動摘下來給她,她也不會對你感激。」
「住口!」
「你關住她的身體,難道可以關住她的心嗎?」
「住口!」
「仲卿,醒醒吧,她不愛你,這件事一開始就錯了,我後悔當日沒有攔你娶她為妻!」
他無法再多聽任何一句,只好用最野蠻的方式讓她安靜下來,沈和顏被重摑了一耳光。
捂著被掌摑的臉頰,沈和顏愣愣地看著他。眼前的男人,是她傾心相許的方仲卿嗎?為什麼她覺得好陌生?
看著她臉上浮起的紅印,方仲卿很想道歉,卻說不出口。
「幫幫你自己吧!」她忍無可忍地喊著。「我從前認識的那個爽朗正直、溫柔寬厚的方仲卿到哪兒去了?那個從不專斷、對人沒有心機的方仲卿到哪裡去了?為了楚薇楓,你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你變得好妒、猜疑、蠻橫、不近人情……」
方仲卿咬牙切齒地舉高房內一副半完成的繡架,重重砸下!床上的方雅,被突來的重擊聲嚇得大哭出聲!沈和顏奔向女兒,抑住淚水,任哭聲卡在喉頭。
抱起仍在大哭的方雅,沈和顏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 ★
翌日,接到消息趕來的楚連,掩不住滿臉的驚喜,但楚薇楓那一臉的僵硬,讓他卻了步。
深知女兒的脾氣,一定問不出所以然來,他只好轉向沈和顏問個明白。
「親家公,請入座。」
「不忙,沈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偏廳裡,楚連問起女兒的事。
「從大夫看過她之後,她就這個樣子。」沈和顏歎了一聲,憂心忡忡地說。
「女婿呢?怎麼沒見他人?」
沈和顏愣了愣,臉色有些不自在。
「沈姑娘,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事,就煩你直說吧,是不是楓兒闖禍了?」
「沒有的事。親家公千萬別這麼說。」沈和顏福了一福。
「一定有的。」楚連不勝煩惱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是為女兒還是為自己。
近日隨著何紹遠一場重病,底下幾位將軍,個個蠢蠢欲動,似有策動反變、自佔地盤之勢。雖然這場軍事權斗與他這小老百姓無關,但何紹遠一旦失勢,日後也不知是誰接掌節度使一職,這對他楚家日後在行事上,難免有些不便。
「她是我楚家獨生愛女,一向讓我寵得無法無天,是不是她又做了什麼惹方仲卿生氣?」
「沒這回事!」沈和顏急急否認,未料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從門外傳來。
「她昨天背著我,私下去找莫韶光。」
「仲卿你——」沈和顏轉身,眼裡隱隱有著怒意。
昨日費盡唇舌說了這麼多,甚至還挨了打,難道,這還不能喚醒他?
「和顏,去忙你的,沒我的允許,別進廳裡來。」方仲卿命令道。
她忍著氣悶悶地行了禮,拂袖踏出了偏廳。
「我早說過,應該在你成親後立刻殺了他,以絕後患。」
沈和顏在窗邊猛然收住腳步,楚連壓低的嗓音,有種切膚的恨意,連她這個外人聽來都覺得不寒而慄。
她悄聲地往回移動腳步,倚著窗,小心聽著兩人的對話。
「那是我的事。」方仲卿道。
「也是我的事。」楚連忍無可忍出聲,莫韶光的存在,無時無刻威脅著他的地位不保。
「我想殺他,也是這兩日才起念頭;而你,似乎很早就想殺死他,岳丈大人,看來,你有太多事瞞我了。」
「我……我沒有什麼事瞞你!」聽出他外弦之音,楚連收起狠勁,神色有些倉惶。
「沒有嗎?」方仲卿不怒反笑,臉色愈來愈難看。
「我……我不明白賢婿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嗎?她胸前的傷,是拜莫韶光所賜,岳丈大人,單是這件事,你所欺瞞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萬萬沒想到,薇楓居然會不在乎名節,連這種難以啟口的事都說了出來。
一時間,楚連整個人又氣又羞慚,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我……」他喘著氣,突然像發狠似的抬起頭。
「我承認這件事是我瞞了你。事到如今,你想怎麼做?休了她嗎?」
「不!」方仲卿的回答,出乎楚連的意料之外。
連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直覺的回答是否顯得虛,但,那的的確確是他心裡所堅持的。
再怎麼忿怒與不平,他從來設想過要離開楚薇楓。他對她,仍有一份根深的迷戀。
他甚至相信,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不可能卸下對她的這分深情。
更何況,她腹中還孕育著他的孩子!
而且,對那個莫韶光,方仲卿的心裡始終是有疙瘩在的,他始終當莫韶光是個奴才!一個奴才,憑什麼跟他這個王孫公子爭?要他對一個下人在情場上認輸,他不肯,也不願?
「仲卿你……」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忍受的,是那個姓莫的賤奴,他對我妻子的影響太大了,我已忍無可忍,這一次,我必須殺了他。我的理由光明正大,倒是岳丈大人的動機,真的令人好奇!」
這種情況下,楚連知道自己已無可隱瞞,反正現在他與方仲卿的目標已變得一致,再瞞下去,只會惹來方仲卿更多的不滿。
咬咬牙,他終於把那多年前的往事說了出來。
「我原姓趙,曾仕事於莫家,莫韶光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讓他把這件事傳出去。」楚連恨恨地說。
「什麼?」方仲卿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事算來已有三十年了。當時洛陽一場戰事,我帶走了莫韶光的生母,還有莫家部分的家產,並利用這些錢在燕州建立我的事業。我改了姓,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一切。」
方仲卿雖然衝動,不糊塗,很快的,他憶起了當日帶人追回楚薇楓的那片刻場景,還有楚連與莫韶光間的對話。
「他的生母,後來跟了你,是不是?」
「沒錯!」
「這麼說來,他們倆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方仲卿的聲音粗礪,鼻息吐著濃濃的濁音。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為什麼當日莫韶光頑強抵抗的決心會在楚連一句話裡失去方寸,他才有機可乘,讓莫韶光中箭落馬,也是為什麼後來莫韶光會推開楚薇楓,不做任何反應地任她嫁進方家!
這層關係,讓方仲卿空洞地大笑出聲。此時此刻,他對那個一直讓自己處於劣勢的莫韶光,終於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
「不!」楚連喘息著。「他們不是!」
方仲卿的笑聲嘎然斷住。
「鳳翹跟了我,是不得已的,當時兵荒馬亂,她一個弱質女流,和親人失散,幾乎無法存活;而我自小跟在她身邊,對她一直有分說不出的情意,但礙於主僕之分,我從來也不敢逾矩。但洛陽那場戰事,給了我最好的機會,讓我能趁勢帶她遠走高飛!」
「這些跟我沒有關係。我只問你,你所謂的不是,究竟是什麼?」
「鳳翹跟了我將近五年,一直未有所出,楓兒的生母,是另有其人。當日,莫韶光逼問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母親已死,他不肯原諒我帶走他母親,又刻意藏匿多年,累他父親為妻流浪至死、抱憾一生。那段時間,我一直很怕他報復,更怕薇楓會跟他走,所以才在那順勢編了那個謊言。」
說到這裡,楚連含恨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陰笑。
「看到他摔下馬,我知道我賭贏了,也篤定他這一生,再不會去糾纏楓兒,因為他再怎麼了不得,心裡仍有很重的道德感,他負不起亂倫這個罪名。」
方仲卿不發一語地聽完。久久,才又開了口:「他的身手我們都知道,殺他之事,必須再細細琢磨。」
兩人接下來研議討論的,全是如何佈局殺莫韶光之事。沈和顏貼著牆,很想離開,但兩隻腳像被人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她被迫聽著這一切,下住地瑟瑟發抖。
「這事暫時就這麼說定了,現在,我必須找楓兒好好談談。」一個段落後,楚連道。
「兩個丫頭陪著她,正在西院裡散步。」方仲卿隨手一指,思緒仍沉浸在殺人的計劃中。
楚連衝進花園,一見楚薇楓,顧不得有下人在場,對她劈手便是一個凌厲的耳光。
「你……你怎麼敢做這種不守婦道的事?我的臉全給你丟盡了!你就不怕,這件事會傳遍整個燕州?」
楚薇楓被打得踉蹌,唇角滲出血來,兩旁婢女急忙去扶她。
再面對父親時,楚薇楓不道歉、不認錯,亦不流淚,只是冷淡說了一句話:「我連愛都錯認了,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可怕?」
★ ★ ★
確定怒氣沖沖的楚連已經離去,沈和顏跑了進來,像那日為莫韶光傳信時,把門匆匆忙忙地掩上。
「薇楓!」扳過她的肩,沈和顏望著那張臉,焦慮中突然有了不忍。
她嘴角仍瘀著血,沈和顏搶過婢女手裡的濕絹,不耐地把她們都打發出去。
「還疼嗎?」沈和顏輕輕地將帕子按在那傷口上,心疼地問。
她木然地搖頭。
「告訴我,莫韶光住哪兒?」
楚薇楓別過臉,那含恨的表情令沈和顏心裡一涼!
「別在我面前提那個人的名字!」
「不能不提!」沈和顏拚命地搖著她。「你恨他,有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嗎?」
一個死字,終於逼得她又抬起頭來。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你那天到底跟仲卿說了什麼,但你顯然把他逼瘋了,我聽到你爹……還有仲卿,他們在計劃怎麼殺死莫韶光!」
楚薇楓一動也不動,僵硬地瞪著她。
「薇楓!」她急得幾乎要哭出聲:「求求你快告訴我,莫韶光住在哪兒?我必須趕在仲卿做錯事之前,阻止這一切!」
「不干我的事!」
「你說什麼?」沈和顏突然鬆了手。
「他一再負我、傷我,是他該死!我已經跟他沒有瓜葛了,你走開,別來煩我。」
「薇楓!你不能因為他不愛你,就抹煞了和他的所有一切,這太殘忍,也不公平!請你聽我說,若是莫韶光真的順了你的意,替你打掉這孩子,那麼他就是自私自利,一點兒都不為你想!他心裡是愛你的,只是基於某種理由,他不敢愛呀!」
「什麼理由?你說,他有什麼理由不敢愛我?」楚薇楓站起來,反問得沈和顏退了一大步。
「我……」沈和顏支吾著,掙扎著。
「告訴我啊!是什麼理由?」楚薇楓揪著她,眼神犀利如刀。
「我……我……只是猜想。」沈和顏痛恨地搖搖頭。
「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死心塌地忠於方仲卿嗎?」
楚薇楓冷哼一笑。「打從昨日,我便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原來和他的一切,全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而已!」
這的確是沈和顏當初所想,但事情的演變,已經超出她想像的太多了。
「莫韶光,」她衝口而出:「他是因為……因為……因為一個誤會,才會離開你的。」
楚薇楓漠不關心地轉過頭去。
「和顏姐,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為了方仲卿,沈和顏知道自己不能優柔寡斷了,理智的那方警告她,這件事,只能瞞得過一時,總有紙包不住火的一天。
她把楚連和方仲的卿的對話,甚至連那天在街頭大雨中與莫韶光的對話,全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楚薇楓傻愣愣地聽著,沈和顏的話,一字一句,震醒了她麻痺的神智。
莫韶光一直拒絕她,就是因為這個?
她是聽說莫韶光說過他與他父親流浪顛沛三十年的故事,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竟就是害他們孤苦一生的人。
還記得莫韶光意外出現在房裡的那一夜,他臉上那種傷心和惶惑,原來那時他就知道了,可是,他什麼都不說。他也可以瞞著她殺死她父親,可是又為她,他始終不忍,也不願。
楚薇楓捧著臉,她不能相信,那一夜,他竟能摒棄怨恨,待她更溫存體貼……
什麼都不說,是因為他都承受了!所有可能曾傷她心的苦,他都不要她負擔任何一點點從他們相識,他就一直在護著她的周全!
直到父親撒了那個可恨的謊,才終於逼得他不能不對她狠心放手。
楚薇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她怎麼會傻到以為他不愛自己?那個男人對她的用心,如青天朗朗、明月皓皓,她怎麼從沒細細思考過這層,只是自以為是地依著自己的想法,去恨他怨他?她怎麼會……
「薇楓!」
「你為什麼不早說……」眼淚流了下來,楚薇楓沒有拭淚,說了莫韶光的住處。
就在沈和顏起身要走,楚薇楓突然揪住她。
「眼前的情況,我是出不了這個門了,但請你見到他時,一定要告訴他這件事!」
「我……」
「和顏姐,我拜託你,我不要他再苦下去了,他這一生,好像就是為了我而來,對他所做的一切,我已經償還不起了!求你答應我,我從沒求過人,但我求你!求求你……」
像豁了出去,沈和顏為她的眼淚所打動,不假思索便點了頭。
沈和顏走後,楚薇楓把很多事的前因後果翻來覆去地想了個明白。怨恨無法改變什麼,走到這步田地,她已無任何說話的餘地。
楚薇楓閉上眼,只覺得好疲累,一直撐著她走下的恨和不平都在此時頹軟了,現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爭什麼。
命運如風,已經把她和莫韶光的距離拉得太遠了。她只能祈求,求他這輩子,都不要再為自己傷任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