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歡走進“心情驛站”,他四下張望,眼光落在屋子的一個角落——
鍾靈已經先到,她一人獨坐在那兒,長發披瀉在肩上,雙眸如星,正對著他招手。
他的心髒沒來由的一陣狂跳,事先背得滾瓜爛熟的開場白,在見到鍾靈的一剎那,竟一下子就忘得差不多了。
唉!其實,他心裡也明白,這次的談話本就相當的困難。
或者,他該用寫信的方式來說明一切,就可免掉這面對面的難堪與不捨。
但是,就怕信裡根本寫不清楚,反而弄巧成拙。
總之,不管怎樣,今天他必須和鍾靈把事情談妥,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一切可能就會前功盡棄。他不能也不忍給何雲樵燃起了希望之後,再將他推入絕望的深淵。
於是,他只好萬般不捨地犧牲自己和鍾靈的感情了。
常歡提起精神,不再遲疑的朝鍾靈走去,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鍾靈柔柔一笑,伸手就要去握常歡放在桌面的手,常歡不著痕跡的飛快把手縮回,凝肅的說:
“坐好!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鍾靈嘟嘟嘴,扮了個鬼臉,心不甘情不願的坐正了身子。
適巧侍者走來,常歡心緒混亂的叫了杯咖啡。
他心虛的凝望鍾靈,她今天穿了件水藍色的傘狀洋裝,很是青春亮麗、嬌俏動人。唉!鍾靈,鍾靈——他在心底痛苦的呼喚她的名字,可知道你有多吸引我嗎?你就像個會使魔法的小精靈……
“常歡,”鍾靈搶先開了口:“你知道嗎?雲樵整個人都變了喲!他不再死氣沉沉,也不陰陽怪氣的亂使性子了。他變得令人耳目一新,神采飛揚的。我總算可以舒口氣了,要怎麼感激你呢?雲樵說是你點醒了他,是你令他浴火重生的,喏!依我說啊,我以後加倍地對你百依百順好了,以補償前些日子對你的冷落。你說好不好啊?”
“哦!”他勉強的應著,面色更沉重嚴肅。“鍾靈,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可否安安靜靜的聽我說?”
“什麼事?瞧你滿臉嚴肅的。”鍾靈不解的歪著頭想了下,忽然緊張的瞪著他問:“喂,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又交了別的女朋友,那我可不答應哦!我要的愛情是很專一、很絕對的。”
常歡聽鍾靈似嗔似怨的說完,心下一窒,勇氣也消失大半了,幾乎不知該如何開口。半晌,他才咬咬牙說:
“別胡說了!我哪有交別的女朋友?”
“那我就放心了,沒什麼比這更嚴重的了。”鍾靈笑嘻嘻的拍拍胸口,竟忽略了常歡更形難看的臉色。
侍者送來了咖啡,常歡也不加糖,端起來硬是狠狠的啜了一大口。苦極了,但比不上他的心苦。
“鍾靈,你真的愛我嗎?”常歡問得艱難。
“老天,你這麼鄭重其事就是為了問我這問題?”鍾靈瞪圓了眼睛,誇張的嚷著。“你發神經嗎?”
“我沒有發神經!”常歡對鍾靈正色的說:“我這一輩最正經的就是現在,我要知道答案,你一定要說真話。”
“唔。”鍾靈哼了一聲。“你還在懷疑我什麼嗎?”
他怔著,心裡微微一顫,本能的就想逃避了。但是心念再一轉,理智又全回來了,這團糾結的亂麻,此刻不理,更待何時?迅速的,他不安的輕咳了一聲,匆促的說:
“你說過要對我百依百順的,那我說什麼,你都會照我的話去做嗎?”
“我說過的一定算,常歡。”鍾靈突然變得無限溫柔。“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愛上的人,也許我曾經對不起你;但是,此後我一切都會聽你的安排,你要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
常歡聽傻了。
他心中熱烘烘卻又酸楚的絞痛著。
在這一剎那間,他終於看清楚了鍾靈對他的感情有多深、多切。然而,他竟必須狠心去斬斷這份情緣,他多不捨啊!
唉!常歡啊!常歡!你又何必自以為強者,你也只是個凡人!一個面對感情時也會軟弱的男人,你可不是神。
他無可奈何的重重地歎了口氣,眼睛居然不爭氣的濕了。
鍾靈被常歡的神情驚嚇了,她心慌意亂的盯著常歡,心裡有種不祥之感。
常歡忽然主動地伸手握住了鍾靈已經嚇得冰冷的小手,給了她深深的、緊緊的一握。
“有你這番話,我就心滿意足了,鍾靈。”他深切的凝視著鍾靈。“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你對我的好。”
“你怎麼了?你說的話都好奇怪,我——我聽不懂。”鍾靈驚慌的抽回自己的手。“常歡,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鍾靈!”常歡悲痛的低喊:“你知道嗎?雲樵他一直都愛著你,從你還是小女孩時,他就愛上你了,他一直在等你長大,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鍾靈的眼睛睜得好大。
她心中混亂極了,驚異極了——以至於無法思想了。她只好死命的盯著常歡,心裡隱隱有些懂常歡所說的話了,卻又十分不願去相信它。
她張開嘴,詫異而結舌的驚喊:
“常歡!你——你不可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我——
我會生氣的。”
“我沒有開玩笑!”常歡正經而痛苦的說:“我也很希望我是在開玩笑,但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我不信。”鍾靈固執地搖頭。
“是真的,記不記得你要去出家的事?”
鍾靈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
“雲樵為了你,跑去找我,要我制止你的蠢念。他那時就很清楚的告訴我——他無法忍受失去你。我明知如此,偏又自私的和你熱戀著,我是不是算——橫刀奪愛呢?我知道真相卻不曾對你說,我太自私了。雲樵會變成這樣,我該負責任的。知道嗎?他出事後,我一直良心不安,然後你又來告訴我,他潦倒頹廢、消沉……我想了又想,掙扎又掙扎,我想——我差點就殺了他,我不忍再見他如此消靡不振下去。所以——”常歡頓了下,殘忍的說:“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答應我——去愛雲樵,好嗎?雖然,他有點缺陷,但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出色,一樣的優秀,更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愛你,你不是說要報答何家嗎?那麼,去愛雲樵吧!我想這是你干爸、干媽他們最希望你做的一件事。”
鍾靈定定的看著常歡,面頰上的血色一下子都褪盡了,白得像張紙,她就那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眼睛不曾眨一下。“鍾靈,”常歡掙扎著說:“我知道我這麼說很殘忍,但是,求求你吧!去接受雲樵,他才是真正愛你的人,你——你會發覺,愛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就當我負了你,我不忍再傷雲樵的心,他已經再也禁不起任何打擊了。”
鍾靈閉上眼睛,只覺得頭暈目眩。她忽然很想狂笑一場。從頭到尾,她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她的人生為何總是如此的戲劇化!她真像個戲子,一會兒是復仇天使,一會兒又得當報恩仙女。好荒謬,真的好荒謬,這也許就是她的命吧!她——認了,常歡說得對,雲樵再也不堪一擊了,她怎麼說都不能再去打擊他,更何況,他好不容易才又振作起來,她就認命吧!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常歡仍注視著她,深切而哀傷的注視著她。常歡那深邃的眼睛迷迷蒙蒙的。
鍾靈異常平靜的臉,令常歡詫異又不安。
“常歡。”她柔情似水的說:“你為什麼哭呢?”
常歡的心強烈的痙攣著,鍾靈的平靜和溫柔更加深他的痛苦,使他更加有犯罪感,更加慚愧不安。眼淚在他眼中打轉,他低低的說了句:
“我對不起你!”
鍾靈搖搖頭,細心的伸手拭去他滑落出來的淚滴,輕輕地摸了摸他瘦削的臉頰和凌亂的頭發,最後拍了拍他顫抖而冰冷的手。她溫柔堅定的告訴他:
“我都知道了。我會聽你的話,照你的意思去愛雲樵,你不必擔心也不必為難,這輩子我注定是要來還債的,我希望我能還清一切。”她微笑起來,好淒美好動人的微笑。“不要對我說抱歉!一開始就是我欠你,現在我們真的誰也不欠誰了,我祝你幸福。誠心誠意的祝福你。”
推開了面前的果汁,她霍然站起來,拎起了椅子上的手提袋,瀟灑的把它甩到背上。臨別前,又低下頭來,再對常歡嫣然一笑。
“我是不是很傻?直到這一刻,我還是沒有後悔愛上你,我會嫁給雲樵,努力做個好妻子,但是,我心裡愛的人永遠只有你。”說完,她抬起頭跑了出去。有那麼一剎那,他腦中是一片空白。
然後,他倏然醒悟,心底有股強烈的震撼和痛楚,他知道他真的失去鍾靈了。
他忽然失去控制,不顧一切的在餐廳裡所有人驚詫的眼光下,心碎的呼喊出那個再不屬於他的名字:
“鍾靈!”
跑出了“心情驛站”,鍾靈才發現天空居然開始下雨了,而且還下得不小呢!
她茫無目的地走在滂沱大雨裡,心裡一片慌亂無助,腦子亂哄哄的,她覺得渾身的每根神經都在抽痛著。
常歡竟要她去愛雲樵,因為他說——從她還是小女孩時,雲樵就愛上她了。而且還一心一意的等她長大。
是嗎?是嗎?雲樵為何從不曾對她表示過呢?
而且,如果雲樵真愛她,怎會要她去接近常歡、迷惑常歡,怎麼可以利用她來當做復仇的工具?
常歡呢?一個她第一次獻上真心的男孩子,卻為了內疚,要把她讓給雲樵,還要求她得去接受雲樵的愛,去愛雲樵,他又當她是什麼了?
他們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呢?
她也是人,也有思想、有感情,為什麼他們一個當她是工具,一個當她是禮物,竟還都大言不慚地說深深愛她。這算是愛嗎?
她想不透,難受得想尖叫……然而,她只是費力的和自己的委屈及眼淚苦苦掙扎。
失神地在雨中走著,渾身早濕透了,頭發拼命的滴著水,在這一瞬間,她自覺是個無處可去的棄兒。她走著,走著,走著……最後,她已經迷糊了,她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了,她眼前有好多星星在閃耀跳舞著。她耳際盡是常歡的聲音,像敲鍾似的回響著:去愛雲樵吧!去愛雲樵吧!她喘著氣,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是的,她得去愛雲樵!她答應了常歡的,她要去愛雲樵的。她還說她要嫁給雲樵,不是嗎?
她就憑著這股意念支撐著她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的身軀,踉踉蹌蹌的走回了何宅,她仿佛見到好多模糊的人影,她似乎聽到了驚呼聲,聽到了雲樵那又焦灼又痛惜又急切又愛憐的驚呼聲:
“小靈,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雲樵!”她呼喚著,拼命要忍住自己的頭痛,努力想集中心思,雙腿卻是不聽使喚,軟軟的倒了下去,最後的意識是,她喃喃的復述著:
“雲樵,我要愛你,我要嫁你……”
鍾靈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她感覺自己病了。而且,病勢似乎不輕。有好些天,她都陷在半昏迷的狀態下,隱隱約約的,她感覺到自己床邊輪流地穿梭著人群。干爸、干媽、醫生、護士、雲樵……是的,雲樵也在,她很肯定這一點。而且,他似乎一直守著她。他似乎還說了好多話,可她一句也聽不清楚,只覺周身灼燒般的痛苦以及頭疼欲裂的難過,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冰凍於冰庫裡,不一會兒又像是被扔進火窟裡,忽冷忽熱的,好難受啊!
於是她不自禁的掙扎叫嚷著:
“……不要這樣對我……不要……我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沒有人真心愛我,沒人要我?我該怎麼辦?雲樵,我要嫁你……”
她不斷呻吟著,汗水濕透了她全身。
然後,她慢慢的清醒了。
她開始驚惶且憂心,她不知道自己昏迷時,是否曾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躺在那兒,她覺得自己已漸漸恢復了,然而她卻一點也沒有康復的喜悅。她深切地感到落寞、失意、沮喪和悲哀。她懶洋洋的,不想動,不想說話,什麼也不想做。
突然,一支強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她。她一驚,迅速的張開眼睛,她看到一雙包含關切擔憂且充滿無限愛憐的瞳眸緊盯著她。
瞄了四下一圈,房裡沒有旁人,只有她和雲樵。她的心一下子慌亂不安了,急急地就想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雲樵將她握得牢牢的,他的眼光那樣熱切的緊盯著她,仿佛想望穿她似的,她驚慌得干脆閉上了眼睛。“小靈,”他低喚著:“不要閉上眼睛!我知道你很清醒。
聽我說,小靈,我這一生沒有如此低聲下氣的向人說過話……”他把她的手貼上他的臉頰,那頰上竟是濕濕滑滑的,鍾靈忍不住張開眼,發現雲樵居然淚流滿面。“嫁給我吧!小靈,雖然我不清楚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我知道你心裡可能喜歡別人,雖然我是個有缺陷的跛腳人;可是,自從你昏倒前,說了那句,你要嫁我,我就完了。不管其中有什麼原委,我現在很鄭重地請你接受我的求婚,我發誓我一定盡力不讓你受到絲毫的傷害和委屈。”
鍾靈咬著唇,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雲樵慌忙的放開她的手,立刻掏出手帕細心地擦去她的淚水。她掙扎著往床裡邊縮去,泣不成聲的嚷著:
“不要對我那麼好,不要……”
他立刻縮回手,含淚凝視她。他眼中滿是忍讓和順從,哀愁和憐惜。
“好好好!”他討好的說;“你說什麼,我都依你……”“雲樵。”她啜泣著說;“我辜負了你,背棄了你,你不怪我嗎?你不恨我嗎?你還要我嗎?我那麼壞,我讓你失望,惹你傷心,害你出意外,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為什麼?你該討厭我的,你怎麼還能對我那麼好……”
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臉色慘白沒有血色,看來又憔悴又失意。
“別說了!”他的聲音啞了,喉頭哽塞,他的聲音幾乎是費了力才吐了出來的:“小靈,你不要懷疑我。這些年來,我一直愛著你,已經愛了那麼久那麼久,都不曾向你表達;今天卻是在這樣不堪的局面下向你求婚,我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也有些遲了;但是,憐我一片癡心吧!我求你嫁給我,小靈,答應我,好嗎?”
鍾靈又閉上眼睛,淚流得更凶了,完全被雲樵發自肺腑的一番話所折倒了。她拿開了雲樵捂在她嘴上的手,反手握住了他。
“雲樵,你真的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嗎?”鍾靈仍做最後的掙扎。“你真的不計較我和常歡那一段,願意娶我?你可要想清楚。”
雲樵將頭埋進她身邊的棉被裡。
“我要怎麼說?我要怎麼證明呢?”他痛苦的低喊著:“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如何才能表明我的心跡?老天!”他的手抓緊了她,酸楚而沉痛的低吼著:“若我有半點虛假,就罰我出門被車撞死好了!死後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鍾靈嚇壞了,她無意要雲樵發這樣重的賭誓,她吃力的伸出手,將他的頭攬進懷裡,啜泣的低喊著:
“哦,雲樵!我不要你發那麼重的賭誓。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只要你願意,我們隨時都可以結婚,我發誓,我一定努力做你的好妻子。”
雲樵立刻把頭從鍾靈懷裡抬了起來,他的眼中散發出夢般的光采來,他吸了吸鼻子,那樣欣喜的,無法置信的說:
“你——你——你真的——真的答應了?”
鍾靈眼睛閃著淚光,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肯定的點了點頭。
雲樵愣在那兒,有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癡癡傻傻的瞧著鍾靈。然後,他緩緩的湊近她,臉頰摩挲著她的發,近乎虔誠的吻著她的額頭、她的眉、她的唇……鍾靈只感到心跳加速,呼吸也愈來愈急促,忍不住去回應他。不知過了多久,雲樵才依依不捨的放開了她。眼光卻捨不得離開她,他熱烈而深情的輕喊了聲:
“小靈!”
“嗯?”鍾靈嬌羞無限的避開他的眼光。
雲樵歎了口氣。
“我希望沒有冒犯你。”他說:“原諒我,我是情不自禁的。”他替她拉好棉被,溫柔的凝視她。“再睡一覺吧!我會在這陪著你。”
鍾靈搖了搖頭,又伸手輕撫他的臉頰。
“你瘦了。”她輕柔的說。“你也去休息吧!否則怎有體力籌備婚禮呢?”
他眼裡掠過一抹受寵若驚的光彩,因為她的關懷而滿心感動,更因她末了的那句話而雀躍不已。他像個聽話的孩子,在她額上輕印下一吻後,才有些依依不捨的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了,卻聽到身後的鍾靈輕輕飄來的一句話:
“我並不認為你冒犯了我,真的。”
雲樵輕震了下,稍稍停頓一會兒,終是頭也不敢再回的走出了房間。
鍾靈躺在那兒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口,她是非常的清醒而且為雲樵的深情感動萬分。她自己也不很清楚這種感動是不是就算是愛!然而,就在這剎那間,她卻是深深地體會了一件事——如果她無法去愛,但起碼該好好的珍惜這得之不易、歷經波折的“被愛”吧!
鍾靈平靜的合上雙眸,滿心都為這遲來的“被愛”的“喜悅之情”給溢得滿滿的。
鍾靈在床上又賴了好些天。
她的病其實早恢復了,只是在心理上,她總是還有些精神懨懨、懶懶地提不起勁兒來,整天總是迷惘的望著窗外。這些日子常常下著雨,玻璃上從早到晚被滑落的雨珠弄得迷迷蒙蒙,像她的心一樣。鍾靈躺在床上,就這樣茫然的望著不肯歇止的雨。
雲樵始終陪著她,全心全意的照顧著她。至於她究竟受了什麼刺激,鍾靈不肯主動提起,他也不問,不過他心裡大概有個譜——多半是和常歡有關。
他了解鍾靈和常歡之間定是起了很大的沖突,否則,那天鍾靈全身濕冷地奔回來後,常歡怎可能就銷聲匿跡,連電話也不曾來過一通?
可是,再想想,若非如此,又怎會促使鍾靈下定決心來答應他的求婚?
看來,他可真得感激常歡了!雖然他並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令鍾靈如此傷心欲絕的事?
想定了,他就安心的照顧著鍾靈,絕口不向她提起常歡這麼個人。
她自己也不曾再提,似乎常歡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般,也似乎當她從不曾認識過這個人。
但她卻時常癡癡怔怔的凝視著雲樵,她會突如其來的抓住雲樵的手,認認真真的問:
“雲樵,你真的會一直喜歡我嗎?你肯一直寵我、疼我嗎?
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就厭倦了我、不愛我了?”
“傻瓜!”雲樵是溫柔、憐愛而易感的。他會把鍾靈猝不及防地擁入懷中,疼惜的擁緊了她。“你怎麼問這種傻話呢?我自然會愛你、疼你,還要永遠的照顧你一輩子,和你共度此生呢!再過些日子,你就是我的小妻子了,你還懷疑什麼嗎?告訴你,小靈,我一定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才能娶到像你這麼好的女孩子。”
只要聽到雲樵這般表白,鍾靈就會心滿意足地笑了。
雲樵一見她這種笑中帶淚的楚楚模樣,就感到既心疼又憐惜。
他在心底立誓,一定要給這個對愛情有著不安定恐懼的小女人,最多最多的愛與包容,他要給她一輩子的愛。
於是,當鍾靈含愁的默默發呆時,雲樵就會拼命說各種笑話給她聽,只為了抹去她的哀愁,博得佳人一笑。
但鍾靈病後也變了個人似的,她幾乎不會笑了。總是安安靜靜的看著雲樵,靜靜聽雲樵說話,偶爾見他說得十分賣力,她不忍老掃他的興,便會勉強的牽動一下唇角,無可奈何的微微一笑,然而那笑容依然是那麼可憐兮兮的。
有一次,雲樵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緊緊握住了她瘦弱的手,定定的看著她,憋著氣問:
“小靈,你到底怎麼了?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吧!別把我當成傻瓜似的蒙在鼓裡。小靈,我知道你之所以答應要嫁給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對不對?”他加重了語氣,幾近殘忍的說:
“是常歡嗎?是不是他傷了你的心了?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這時候,鍾靈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湧了出來,她逃避地別開頭去。
但是,雲樵那肯就此罷休,他扳回她的頭,逼她面對著他,語重心長的說:
“小靈,我真不希望自己只是個你為了逃避某個人才來停泊的港灣,更不希望自己只是個代替品!但是,我好愛你,愛得遠超過你能想象。我很清楚你並不愛我。然而,我盼望會有那麼一天,你也能真正愛上我,讓我取代常歡在你心裡的地位。就算無法如願,至少,我會做到——永不負你,永遠都不傷你的心。”
滴滴酸澀的淚珠兒迷蒙了鍾靈的視線。雲樵這番話擊潰了她所有的偽裝,令她震動而酸楚莫名。
一抹復雜難懂的光芒閃過雲樵深邃難測的眼睛。他搖搖頭,發出一聲無言的歎息,然後,他伸出手溫柔的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啞聲說:
“別哭了,我永遠都不會再去追問你有關常歡這一段,讓這一切成為過去吧!我希望你的未來只有我。相信我,小靈!我會盡力給你幸福,再不讓你受委屈,不讓你痛苦,不讓你流淚了……讓我治好你的憂郁,開心點,好嗎?還有,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嗯?”
鍾靈勉強克制自己奔騰失控的情緒,抬起淚痕猶存的臉,用詢問的眼光探望他。
“我希望你多想想我,少想常歡一些。”
“雲樵!”她感動地喊著,淚珠又忍不住奪眶而出。她的手臂圈上了他的後頸,順勢拉下他的頭,她主動的獻上她柔軟如綿的櫻唇。雲樵熾熱深情吮吻著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她滿臉酡紅,眸子晶亮,而他卻眼眶濕潤。
“嗨!”他故作輕快的,用手指頑皮的點了點她的鼻尖。“拜托你從此以後多笑一笑吧!我可不想要個愁眉不展、憂郁悲苦的小媳婦!”
鍾靈終於被逗笑了,雖然淚痕猶自殘存,這笑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她重新埋入雲樵的胸懷裡,低低的、感動的說:
“雲樵,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做你的好妻子!我會全心全意的對你。雲樵,我不會辜負你!”
雲樵的嘴唇從她的發上、面頰上輕輕緩緩往下滑落,再度落在她嬌艷欲滴的紅唇上。他的手臂溫柔而細膩的擁抱著鍾靈柔軟纖細的身軀。他們就這樣緊緊互擁著,聽著彼此的心跳聲,聽著敲窗的雨聲。
當鍾靈和雲樵緊緊相擁的同時,常歡正一個人悶在房間裡吞雲吐霧。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他剛從電台回來不久。坐在書桌前,他只扭亮桌上的一盞小燈,不停的抽著煙,也聽著輕輕敲窗淅淅瀝瀝的雨聲,夜雨敲窗,在他聽來格外淒涼。
他的思緒混亂而迷惘,自從那天在餐廳裡任由鍾靈跑走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大部分的靈魂和意識,也跟著鍾靈一起消失了。
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去挽回這失去的一切。是他要鍾靈離開他的,不是嗎?他為什麼又要如此痛苦的掙扎?
鍾靈!他心底流竄過一陣尖銳的痛楚,忍不住用手去揉扯自己凌亂的頭發。他聽到自己內心深處不斷發狂般的、渴切的呼喊著:鍾靈!鍾靈!鍾靈!
他後悔了,在一種強烈難捱的思念裡,他深深的體會出他其實一點也不偉大,甚至是有點脆弱的,雲樵說他不能失去鍾靈,那他呢?他何嘗就能?
錯了!錯了!錯了!他真是大錯特錯,愛情並非禮物,而鍾靈更非商品,他怎能把鍾靈施捨給雲樵?
他抽完一支煙,隨即點燃另一支,滿屋煙霧騰騰。他望著窗子,雨珠在玻璃窗上閃爍,昏黃的燈光映著雨珠,發出點點燦亮的光華。漸漸的,那晶瑩琉璃般的光芒越來越暗,他不知自己已枯坐多久,但是,他發現,黎明的曙光已然乍現,夜,隱沒了。
然後,他聽見一陣細碎的、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隨即,門柄被扭開了,一個黑影忽地遮在他的面前。他下意識的抬起頭來,透著在黎明那微弱的曙光掩映以及室內昏黃的燈光,母親的臉竟是那麼的蒼老。不過她的神情依然慈愛而充滿關懷之情,常歡一下子感到十分歉疚,他可是使母親迅速蒼老的罪魁禍首?
“阿歡哪!”常太太說,聲音有些軟弱而無力。“你整夜沒睡嗎?唉!年輕人,煙別抽那麼凶,很傷身的。你究竟是怎麼回事?鍾靈那丫頭是不是和你鬧別扭,她好些天都沒來了,你是男孩子,就多讓讓她嘛!講清楚就沒事了,何必這樣折磨自己?我相信那丫頭不會不講理的。”
“唔。”他心不在焉的輕哼了一聲。隨即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
“你在想什麼啊?天都亮了呢!去睡一覺吧!”
“別管我!”他悶哼著。
常太太扶著桌沿,她微胖的身軀輕顫了一下。她這唯一的寶貝兒子,是怎麼回事?平時,他雖有些任意妄為、我行我素,卻從不曾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她緊緊的盯著愛兒,覺得他看起來又潦倒、又憔悴……而且好像十分地苦惱……
“阿歡,你怎麼了?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啊!別悶在心裡頭,那會悶出病的!”常太太不死心的追問著,她的聲音又是關切又是擔憂。“你知道嗎?這幾天來,你都沒有和我還有你爸爸說過一句話!怪裡怪氣的,我們怎麼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世上最親的就是父母,你有什麼心事,就告訴我們!或許,我還能替你拿個主意呢!你是不是為了鍾靈那丫頭?”
他凝視著母親,微蹙著眉,一句話也沒說。這種沉默,等於是種默認,常太太也深深的凝視著常歡,他們一語不發地彼此對視著,終於,常歡艱澀的開了口:
“媽,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可忍心將他讓給另外一個人嗎?只因為你本身深覺對不起另外的那一個人?”
常太太深思的看著他,隱隱明白他的話中有話,卻又不清楚事實的真相,她困惑著、猶豫著。
“阿歡。”她不能肯定的。“你可是將鍾靈讓給——雲樵了?你不會真是那麼做吧?媽看得出來那丫頭是真心對你好呢!”
“媽!”常歡悲切的喊了出來,他一把抱住頭,痛苦的掙扎著。“我真的愛她,我是真的愛她,可是我沒有選擇的余地。”
“你——你怎麼那麼傻呢?她又不是禮物,你怎能這麼大方,說送就送?你想過她的感受嗎?唉!她若真的嫁給了雲樵,心裡卻對你念念不忘,那種同床異夢的婚姻,又怎會幸福呢?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我真是不懂你——你以為自己這麼做很偉大嗎?你只會扼殺了你、雲樵還有鍾靈三個人一輩子的幸福,沒有人會感激你,你自己也會痛苦一輩子!”
常歡驀地恍然明白了。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順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朝外頭奔去,常太太驚愕且又恐懼不解的在背後喊:
“你上哪兒?”
“去找鍾靈!”
“現在天才剛亮呢!”
“我不管,我要馬上見到她。”
常歡開車到雲樵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尚未完全大亮。
雨點仍然疏疏落落的飄灑著,雨點和雲霧將天空遮蔽得更昏、更暗。
他盯著緊閉的大門,忽然間有些清醒了!
他要干什麼?又能干什麼?破門而入嗎?按鈴通報嗎?
他低頭看了看表,還不到六點呢!
迎面而來一陣涼風,喚回了他更多的理智。他坐在車裡又沒了主意,只好又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大口大口的吞吐起來。他反復地告誡自己要冷靜,等天亮些吧!
他從車窗望出去,緊盯著鍾靈房間的窗子。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那窗子竟有了動靜,窗幔慢慢被拉開了,那被雨霧迷蒙的窗子上,隱約的映出了鍾靈楚楚、纖細的身影,披瀉著一頭烏黑長發……他的心狂跳了起來,差點就要忘形的呼喚她的名字。
然而,窗子上的影子迅速的消失了,一切又恢復了原先的死寂。
常歡拋掉了手中的煙蒂,固執的死盯住那芳蹤已杳的窗子。這種無盡的等待、掙扎糾葛的滋味幾乎是令人窒息、狂亂難安的;但他拼命忍著,也再三克制自己千萬要沉著鎮定。其間,他曾克制不住等候的煎熬,利用車上的行動電話打電話進去,但都是別人接的,他沒有出聲,默默掛掉了電話。他只想見鍾靈,並無意驚動雲樵及他的父母親,所以,他只好等待——告訴自己稍安勿躁,耐心靜待鍾靈也許會心有靈犀,奇跡式的出現。
常歡沉郁的靠在椅背上,沮喪的把臉埋入雙掌裡,內心有一股求助無門、彷徨無助的悲哀。
他深歎了一口氣,心灰意冷的想著:我不敢奢求她立刻就回心轉意,原諒我的恣意妄為,但求能看她一眼,確定她一切安然,我就——
常歡仍在心裡盤算之際,大門竟開了,盈盈走出的人兒不就是他思念欲狂的鍾靈;他欣喜若狂的沖出車門,一口氣沖到了鏤花的鐵門前,再也顧不了其他,激動的叫著:
“鍾靈!”
鍾靈愕在原地片刻,立刻關上大門,奔過來,將常歡一把拉到旁邊的圍牆下。
“你來干什麼?”她氣急敗壞的說:“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嗎?我也照你的意思去做,你為什麼還來?你又想怎樣?”
他的心好痛,因為她說——我也照你的意思去做,你為什麼還來?是啊!他為什麼還來?
他可是太沖動?太意氣用事?
他可是來錯了?
但是——
“你——還好嗎?”他困難的問。
“不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嗎?怎麼?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嗎?”鍾靈揚了揚眉毛,挑釁的反問。
他呆住了,無話可說。鍾靈尖刻的語氣,令他羞愧得無言以對。
她那清瘦、憔悴的模樣,更引發他莫名的心痛。
常歡搖了搖頭,想減輕那刻骨的痛楚,卻是徒然地更加心痛。
“鍾靈,”他說,淒黯無力的。“上車好嗎?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在這兒說不方便。”
她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常歡,一臉無法置信的神情,仿佛他剛才說了什麼世界奇談似的。
“上車?”她喃喃的念著。“你不覺得你我之間已徹底結束了嗎?我不知道我和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我認為——你——你——”她的聲音忽然小了且變得模糊不清。“你根本不該再來打擾我,我——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我掙扎了好久……”他深深地盯著她,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好像生怕眼睛一眨,鍾靈便會消失,一切又將歸於虛無。“求求你,上車吧!我真的——好想你……”
她緊抿著唇,秀眉微蹙,陷於進退兩難的煎熬中。
常歡的話,常歡的聲音,常歡的人依然對她有著極強大的吸引力。
那力量太強了,她根本就無力反抗……於是她終於上了車,像是被他催了眠似的順從。
在車子如箭般沖了出去的同時,在她的潛意識裡,竟朦朧的掠過了一抹令她害怕的狂喜。
常歡——她居然能夠再次見到他?他還對她說:“我真的——好想你”,這一切是夢嗎?她懷疑的偷瞄了常歡一眼,竟觸及了他正癡狂盯著她瞧的目光,她一顫,心慌意亂的垂下頭。
漸漸地,那瘋狂的喜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椎心的悲痛及無限的委屈。
常歡,常歡,常歡,他和她明明已結束了!
“鍾靈!”常歡的聲音溫柔得令她好想哭。“我知道我不該再出現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對你強烈的思念。告訴我——你很不快樂,是嗎?你好憔悴,又充滿了哀愁,你知道嗎?也許,我沒有資格對你說,但請你原諒我,我非說不可,你這個樣子,讓我好心痛、好心痛。”
常歡那幾近卑屈的溫柔令她心慌意亂,她不能自己的熱淚盈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只是那樣淚眼盈盈的瞅著他的側影。
“我很好……真的。”鍾靈終於顫聲冒出了這麼句話。
常歡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倏地將車子猛然停靠於路旁,然後,粗暴地一把摟過鍾靈弱不禁風的嬌軀,緊緊地封住她香軟紅嫩、欲訴欲泣的小嘴。
他們緊緊擁著彼此熾熱顫悸的身軀,濃摯纏綿地摩挲需索著、慰藉著多日來彼此飽受折磨的心靈。
兩顆瘋狂撲跳、充滿煎熬的心相互撞擊著,這是個炙熱、纏綿、無怨無憂、彼此奉獻、彼此渴求與悲苦的吻。
終於,他抬起頭來,帶著深深切切、毫不保留的情感,凝視著她那漾著柔情淚光的明眸。又帶著猝然難忍的酸楚,把她緊緊的擁在自己的胸前。
“哦,鍾靈!”他不勝苦惱地低語:“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鍾靈!天知道我的心有多苦。”
她的面頰貼著他那火熱的胸膛,她的手緊緊纏繞著他的腰,她全心全意在感受這短暫的相愛與相聚。
“我知道,我都懂。”她柔柔地低語著。
“你真懂?”他追問:“我這樣做對嗎?你真願意這樣?”
鍾靈顫栗了一下,常歡沒有忽略,立刻更緊更緊地擁住她,仿佛想將她揉進他身體裡似的。
“至少,雲樵他還不錯。我們三人之中,起碼還有一個人稱得上是快樂的。”她微仰著臉,散發出做夢般的光彩,安靜地說:“我想了很久,你說得沒錯,我們已經毀了他一次,不可以再毀他第二次,否則,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常歡,我很高興沒有看錯了人,你的心地善良,處處為別人著想。老天爺會保佑你,遇到一個更好的女孩。”
“我不偉大,”常歡依然用力的環抱著她,慘然的逼視她。“我一點都不偉大,我發現自己也只是個凡人,我不是神,我也一樣的脆弱。鍾靈,你聽我說,我是來求你回心轉意的,我——我不要失去你,我不能沒有你。”
她含著淚,無言的搖了搖頭。
“鍾靈,你怪我嗎?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怪你。”她黯然神傷的表情。
“真的?”他驚喜的。
“怪只怪命運捉弄人吧!”她幽幽的說:“一切都太遲了。”
常歡此刻才真正體會了心碎的滋味,他真的被擊倒了。
“鍾靈——”他兀自掙扎著。
“你不是要我去‘接受他的愛’嗎?你不是要我去‘愛他’嗎?”鍾靈直率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他凝視著她,心下惻然,眸中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痛楚。“我錯了,我真的後悔了。”他只能坦白說出心中的感覺。“常歡!”她硬著心腸,狠心地說:“你當是兒戲?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你教雲樵如何自處?又叫我如何面對他?現在要我再打擊他一次,不如叫我殺了他還來得干脆些,我們都無法選擇了,你心裡和我一樣清楚,不是嗎?”
是的,他很清楚!當雲樵生死未卜時,當雲樵自暴自棄、了無生趣的時候,他只盼時光倒轉,讓一切重新來過。如今他好不容易振作了起來,對人生又有了希望,他真能狠下心再打擊他一次?
鍾靈說她辦不到,自己難道就狠得下心?
也許,一切真是太遲了!是他親手將幸福推出門外的。一步錯,步步皆錯,事情或許真到了無法扭轉的地步!
“記得你曾對我說——”鍾靈無奈的說:“我會發現,愛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是的,我終於體會了你所說的,他真是全心全意在愛我、寵我、呵護我。我想,如果今生我無緣去愛我所愛的人,至少我該好好珍惜這份濃情摯意的‘被愛’,很可能終其一生,他永遠也無法超越你在我心中的份量,可是我已經答應雲樵,我會努力去做他的好妻子。”“不行。”常歡忍不住叫了出來:“你怎能躺在他的懷裡,心裡卻惦著另一個男人?鍾靈,你清醒點!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讓你嫁給雲樵,他也不會真心喜歡這樣一個同床異夢的婚姻生活的;或者,我們可以再想其他的辦法,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可想的,嗯?”
“還有什麼辦法?”她不抱希望的問。
“一時也想不出來,不過總會有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他抬起她的下巴。
“再相信你一次?我——我能嗎?”她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你當然能!”為了緩和這種使人不勝愁苦的氣氛,他故作歡快的點了點她的唇。“這麼快就忘了你說過要對我百依百順,女人的話可真是信不得喲!難怪我媽說,長得愈好看的女孩,愈會騙人……”他故作思考狀。“我啊!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教你這小妖女,將心給騙去了!”
鍾靈被常歡的幽默風趣所感染,心情也輕松不少,頑皮的本性自然流露出來,忍不住用手刮著臉取笑他說:
“嘖!嘖!嘖!你還有臉說呢!一會兒要我愛,一會兒又叫我別愛,誰知道你下一刻又要我怎麼做?依我看哪!好看的男人更不可信,我還是離你遠些好,省得再教你的甜言蜜語所騙!弄不好啊!怎麼死的——自己都不清楚哦!”“是嗎?”他取笑她。“那我要你上車你就上車,不怕我把你拐去賣了?”
她沒好氣地掐了他一把。“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是想看看你到底還有什麼把戲!我——我才不怕你呢!”
“哦?”常歡不懷好意地,故意邪裡邪氣地湊近她,把熱氣陣陣呵到她臉上去,一張臉俊得令人心神蕩漾,鍾靈將臉一側,故意不看他。於是,常歡順勢把面頰埋進她耳際的發中,不安份地輕咬著她細致的小耳垂,存心逗她說:
“你真的不怕我嗎?你這個大膽誘人的小魔女。”
鍾靈一急,忘了所以的回過臉來想要向常歡討饒,誰知才張開口,還弄不清一切,常歡已迅雷不及掩耳地俯下頭深深地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