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有心事?」
狄無謙從成堆的書冊中回過神,問話的楊炎頭也不抬地擦拭著大刀。
「沒有。」他淡淡地答道,無心翻過一頁書。
「有話就直說,能解決的,做兄弟的盡量幫忙。」
「你只要別開口,就算幫我的忙了。」
「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不能小聲點嗎?」狄無謙合上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楊炎聳聳肩站了起來,滿意地看著手中發亮的大刀。
「牧場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這麼問?」狄無謙支著下顎,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無可奈何。
「因為……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啦!」楊炎呵呵一笑:「只是前些日子,穎兒丫頭突然跑來拿一些外敷的金創藥,你說奇不奇怪?一個閨女兒,要這些東西幹什麼?看她好端端的,沒傷也沒痛的。」
狄無謙皺起眉。穎兒隨侍在玉如霞身邊,按理說是不會碰牧場、牲畜那些事,若說是玉如霞要接觸,那更不可能。幾天前他還見過她,看起來也好好的。
「穎兒沒有說要幹什麼嗎?」
「穎兒丫頭跟我那刁鑽的閨女是一個模樣,沒事一張小嘴又哄又騙的,拐得老子暈陶陶的;等到要問起來,人早回朝霞閣去了。」說到這裡,楊炎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還想繼續問這件事,但門外那名捧著托盤的素衣女子,攫取了他全副的注意。
楊炎隨著他的視線望去,見到曲珞江盤上冒著香氣的羹湯,喜孜孜地坐了下來。
「是啥好吃的,小丫頭?」
曲珞江走進廳裡,替兩人奉上羹湯。這其間,狄無謙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只是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兩天了,這兩天以來,他們倆像個孩子玩著捉迷藏的遊戲,誰都避著誰,誰也都不願去面對誰。
曲珞江仍是閉緊雙唇,漠視那熾人的視線,逕自收好盤子,準備走出去。
「嘿!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受傷的小丫頭嘛!」楊炎叫住她,端起碗,也不怕燙,唏哩嘩啦就吞了一大口,還直嚷著好香好香。
「才幾個月沒見,你傷完全好了,人也變漂亮了。」他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兩句。
「是的。那日承蒙楊大夫相救,珞江在這兒謝過。」狄家堡內上上下下全都知道楊炎粗線條的個性,也沒人會去特別在意他的玩笑話。可是當她被迫必須留在狄無謙的視線內,曲珞江氣悶不已。她捏緊茶盤,禮貌轉過身福了一福,心裡卻對這個老粗厭煩透頂。
「別忙別忙!你要謝,謝他就夠了,整晚看護你的是他,替你上藥更衣的也是他,別謝我,千萬別謝我!」楊炎忙不迭地搖搖手,又指指狄無謙。
「楊炎!」警覺楊炎說了什麼,狄無謙提高音量,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待曲珞江完全接收那番話的意思之後,她睜大眼,霍然轉向狄無謙。
「什麼事?」吃完羹湯,楊炎滿足地拍拍肚子,不知道自己的有口無心已闖了大禍。
「沒事,你不是想試騎『墨蹄』嗎?先去馬房,我隨後就到。」
聽到那匹駿馬的名字,楊炎眼睛一亮,嘴巴咧得跟個孩子似的。
「我這就去,我這就去!」他跨開步伐,臨走前沒忘對曲珞江呵呵一笑。
「楊大夫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全身繃得死死的,怒氣一觸即發。
他抿著唇,不發一語,目光靜靜地盯著她。
「真是你替我更衣的?」
他點頭。「那是事實,你沒必要生氣。」
一句「事實」,比什麼解釋都還來得鏗鏘有力。被欺瞞這麼久,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曲珞江手一揚,結結實實摑了他一個耳光。
原以為他會捏碎她的腕骨,依他的個性,是不會再姑息她了,但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狄無謙好像早料到她的反應,他還是沒說話,只是任臉頰上的痛楚如火般蔓延開。
「氣消了嗎?」他問。
「不要以為奴才就不是個人。」她極力克制自己的怒火,顫抖地開口。
「要是我真把你當個奴才,就不會這麼縱容你了。」
「是嗎?那麼奴才真的是感激不盡。」她冷嘲一笑。
「你還要我怎麼樣?跟你賠罪嗎?反正我做什麼你都不會接受,何必多此一舉?」
她仍是那怒極反笑的輕蔑神情。
「打了我,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忤逆?」
走到門檻的她聞言回頭,表情還是一樣僵硬。
「就算你要殺我,我也不會為我的行為痛哭流涕。」她大步離去,一點都沒注意到門外幾個下人全為方纔那一幕震驚不已。
廳裡的狄無謙,仍是那般木然地站著,最後的那一句話所引出來的頹喪漸次蓋過了一切。他知道,這一次不再是躲迷藏的遊戲,珞江……是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當天晚上,一名叫穎兒的侍女冷著臉過來叫人,曲珞江被請進朝霞閣,裡頭還有一位她認得的女孩——那位替她換被褥的小南。
「可知姜夫人找我何事?」她不喜歡莫名其妙的感覺。
小南搖搖頭,同樣不解姜夫人找她有何事。
穎兒則有些陰惻地盯著曲珞江。
「有特別的事嗎?」曲珞江忍著那沒有善意的目光,轉向穎兒。
「怎麼?心虛了?」穎兒冷冷一笑。「你也會害怕?」
「到底是什麼事?」小南夾在對峙的兩人間,充滿不安。
「狄家堡向來紀律嚴明,可不許有丫頭勾引主子的事發生。」
「穎兒,你在說什麼?」小南臉色變了,她看看曲珞江,語氣已有警告。
「小南,你就是太善良,才容易上別人的當。咱們是好姊妹,難道還會誆你不成?」
「但沒證沒據,你怎麼可以隨便給珞江按上這個……」
「算了,小南。」
「珞江,你別介意……」
「她怎麼會介意,人家還等著當個現成的少奶奶做呢!」
「你說什麼?」
曲珞江眼神閃了閃,對穎兒的口氣低柔得聽不出任何火藥味,但不知怎麼,穎兒打住了口,整個人背脊涼了一層。
「我……」
「什麼少奶奶?把話說清楚!」曲珞江一步步逼近,語氣已經聽不出有多少謙誠。
「穎兒,你就少說一句。珞江,穎兒不是故意的。」小南忙打圓場。
「我親眼看到的!你這個小娼婦,討好小小姐,故意勾引堡主,你不知羞恥,壞我們丫頭的名聲!」穎兒躲在小南背後,索性高聲罵了出來。
「夠了!」不怒自威的聲音自內室傳了出來。曲珞江轉向被幾個丫頭挽扶出來的中年美婦,對此行目的至少有了初步瞭解。
「除了珞江,統統都下去。小南,你在外頭候著。」姜幼玉下達了命令,穎兒得意洋洋地睨了曲珞江一眼,揚長而去。
堡內多數的丫頭,都是由姜幼玉訓練挑選出來;對這位陰冷貌美的姜夫人,曲珞江略有耳聞。由於她是由外邊牧場調來,所以並沒有直接面對姜幼玉的機會。
「你就是珞江?」她有種風韻,很美,聲音裡卻也有種教人受不了的跋扈和尖銳。
「這是五十兩銀子,拿了錢就走人,我不會為難你。」姜幼玉自袖中丟出一包東西,盯著她的反應,好決定下步棋該怎麼走。
而曲珞江只是瞄過那袋錢一眼,又抬眼看著姜幼玉。
很直接,也很侮蔑。這個姜幼玉和玉如霞完全沒點相似之處,光是說話的語氣,就天差地別,曲珞江心裡泛起一陣冷笑。用錢打發她?不!她要的是比錢還貴重的東西。
「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
這個叫「珞江」的丫頭,並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光看那對稜稜角角的眸子,就知道是個倔脾氣,楊炎被誤打的事,她略有耳聞。姜幼玉收起了輕忽之心,開始更精銳地打量她。
「咱們無謙的身份地位,我想你很清楚,珞江。」
跟她提這個做什麼?她跟狄無謙又不會有任何交集。
「我在跟你說話!」對她的無動於衷,姜幼玉突然怒不可遏。
「奴婢聽到了。」
「那麼,你還有什麼好疑問的?」
「奴婢對堡主,從來沒有非分之想。」那個莫名其妙的吻,想起曾經身無寸縷地躺在他懷裡,曲珞江突然也惱怒了。就憑那樣,她對狄無謙恨不得殺之為快,這女人竟蠢得想防她?
簡直沒大腦!
「你好大膽!」
「奴婢自認理直氣壯,既沒有做錯事,珞江也不會離開狄家。」
「你敢違背我的話?」姜幼玉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曲珞江無視她的嗔怒。這女人完全找錯對象了,她是軟硬都不吃,跟她硬著來,也只是自討苦吃。
「奴婢不敢,若非堡主親自下命令,珞江是不會離開狄家的。奴婢有事忙,請容告退。」
「慢著!」姜幼玉怒喝。曲珞江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
「珞江,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不簡單,我低估你了。但你聽好,無論如何,無謙都會娶如霞,到時候,你連妾的地位都別想要有,我會折磨你的。」
這番赤裸裸的恐嚇激怒她了。
「如果姜夫人沒事,珞江告退了。」曲珞江繃緊身子,冷冷地開口。
她是不會被這女人的三言兩語打垮的,高傲地昂起頭,曲珞江尊貴地踏出房間。
門外,小南惶恐地望著她,卻被一聲怒吼喊進門去。
「小南,你的父親還編製在礦區嗎?」
「是的。」小南抬起頭,不安而且畏懼。
「你父親也有一些年紀了,待在那個地方,倒也辛苦了。」姜幼玉盯著她,不同前一分鐘前對曲珞江的惱恨,她笑得輕柔而熱切。
「夫人……」
她站起身,走到小南身邊。「我也不是不想幫你父親,只是你也曉得,無謙對我總是有那麼些誤解在,當然,也就沒什麼權力說話了。」
「夫人希望小南怎麼做?」
她輕輕一笑,眼底閃著奇異的光芒。「你很聰明,模樣也不差。我倒好奇,這些年來,無謙怎麼沒動念頭收了你當二房?」
「小南不敢奢求,堡主……堡主也不是那樣的人!」
「哪樣的人?」姜幼玉冷不防摑了她一巴掌,表情一瞬間猙獰恐怖,彷彿要把在曲珞江那兒的火氣全發洩到她身上。「男人全是賤骨頭!他們想什麼,我心裡全都清楚,你以為他有多清高?我告訴你,小南,那是你不配,也不合他的胃口!」
此刻小南只希望有曲珞江那般的高傲,但她不敢。她不比曲珞江,她的根紮在這裡,姜幼玉她得罪不起,她更沒勇氣把狄無謙當靠山;她怕一個弄不好,到時只會多連累她的家人。
她默默垂淚,呆立一旁不敢多言。
「哼!我花了這麼多年,就是要把如霞推上那個位置,我不會讓那小賤貨得逞的!小南,你最好也弄清楚這點!」
「奴才知道。」
「那最好。從現在起,你好好替我看著那丫頭,她和無謙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不要有任何遺漏,懂了嗎?」
「知道。」小南擦掉淚,畏懼地離開了。
良久,姜幼玉只是凝視著門口。在她掌心,緊緊捏著玉如霞交給她的那枚荷包。
讓她不高興的事,她都會想辦法剷除。六年前,那位永家小姐就是惹惱了她,她才會動手下殺機。
她把握緊的拳頭在下顎間收了又開、開了又收,眼底浮現著怨毒。這麼久了,從來沒有人敢讓她不開心,這個珞江……帶種!
凡是意圖靠近狄無謙的女人,她都不會讓她們有什麼好下場的。
她注定是要留在狄家一輩子。計劃了這麼多年,傻子才會讓夢想落空!
能嫁狄無謙的,只有玉如霞;最後的贏家,絕對不會是那名丫頭!
棲楓山,夾雜著大量水氣的瀑布依勢奔騰而下,巫青宇負著手,靜靜凝視著那冒著霧氣的白色長緞。
直至那掏心挖肺的咳嗽聲起,他俐落地轉過身,快速走向石室陰暗角落的老人。
血塊在昏沉的視野中只是一團曖昧不清的黑,巫青宇的眼神沉了沉。從他回山後,甄銘的舊疾日復一日地嚴重。
珞江,你會回來嗎?
「要不要再睡一下?」
「不!不礙事!」甄銘搖搖頭。痛苦的咳聲中,又嘔了一口鮮血。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開口?如果現在告訴她,也許還來得及讓她見你最後一面。」
「不准你這麼做!」甄銘撐起身子,扭住巫青宇又是一陣咳。「就算我死了,也不准你這麼做!她有比……有比見我這老頭子還重要的事,她要拿到七採石,她必須拿回曲家……那是她的命運,誰都不能……不能改變!」
鮮血噴濺在石桌上,巫青宇凝視著那點點血花。他抬眼,目光裡有深深的疲倦。
「是她的命運?還是師父加諸在她身上的包袱?」淡漠的聲音,從不曾摻著如此的疲累。
老人一掌脆生生地擊在巫青宇的肩上,後者無視於發麻的胛骨,定定望著甄銘。
「打我並不能解決你對珞江所做的一切。」
「你……敢說我的……不是!」甄銘向來冰雪不侵的臉上浮起怒意。抱曲珞江入山的那年,巫青宇跟著他已經兩年;那年巫青宇七歲,稚嫩的年紀、飽含世故的滄桑和冷漠。
他們三人隱避在棲楓山十六年,練功幹活的時間多於交談的時間。甄銘一直很清楚,巫青宇對曲珞江的愛絕不會少於他付出的,但同時他也明白要不是還有個師父頭銜可以鎮住巫青宇,他計劃的一切都可能會落空。
「我做的……咳!一切都是為她好!咳!」
「要她這麼活著,也是為她好?」
「至少好過她娘的下場!」
最後那一句讓巫青宇安靜下來。雖然不曾親眼目睹,但他可以體會那種滋味——悲慘。
「她的身世,你難道要永遠瞞她?」
「有些事,不知道會比知道的好。」甄銘別過臉,顫抖著拭去唇角的血跡。
不知道會比知道的好?巫青宇僵硬地移動腳步,仰著臉注視著那頂上盤旋的雲氣,這個答案是絕對的嗎?
對某些人,也許吧!曲珞江的個性適合這樣,但對於某些人……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不免又想起狄家堡那一男二女之間逐漸明白的情愫。
這段感情已經明朗化了嗎?狄無謙選擇了誰?而傷得最深的,又會是誰?
不知道,真的比知道來得好嗎?
入冬後的北方更冷了,坐在階上的曲珞江把頭埋進身子裡,寒意隨著風鑽進她每個毛孔裡。她下意識搓著發冷的肩,拉緊了衣服。
對姜幼玉,她心裡的忿怒仍似火熊熊燒著。那女人不可一世的傲慢,令她惱怒無比!
姜幼玉憑什麼?狄無謙是囊中物,唾手可得嗎?曲珞江替自己不平,更替狄無謙憤慨!
「會著涼的。」思悒間,一個聲音悶悶地在她頭上響起。
他不懂為什麼還要這樣死心塌地?對她的頑固,他應該是無話可說了。
她倏然抬起頭,眼眸有些驚愕!是他?真是他?怎麼她才想著他,他就來了?
「怎麼……這麼巧?」她喃喃問道。
那雙看她的眼神雖奇異,卻好似褪盡過去他熟知的冷淡包裝。不經意地,狄無謙想起那個如真似幻的吻……
「剛回堡內,也不知怎麼,就走到這兒來。」他低聲說著,在她面前彎下身子。「你呢?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我在想你……我滿腦子都是你……她看著他的眼眉,不甚專注地在心裡回答。
就像師兄那晚見她;她盯著師兄,卻不由自主地想到狄無謙,心裡滿滿只裝得下狄無謙。
「珞江。」
誠實面對自己吧!你是牽掛他、在乎他的。為什麼不承認?曲珞江,連他都能坦然面對自己,為什麼你就沒勇氣去愛?
「珞江。」
她沒回答,或者,她是不打算原諒他了。狄無謙褪下外衣,披上她的肩。「回去休息吧!」
腳步聲輕輕擦著石板,珞江愣愣地看著他。那背影隨著他褪開的外衣,只剩柔嫩易傷的稚羽,寒風中孤冷無依。
她倚著欄杆撐起身子,護著他披上的外衣,水氣突然刺痛她的瞳孔。
「等等!」
曲珞江朝他走近一步,姜幼玉惡毒的詛咒突然冒出來——
我會折磨你的!我會折磨你的……
很快地,她揮去那些話。她不怕,一點兒都不怕,她想狄無謙也不會怕,曲珞江恍惚微笑著,她不稀罕狄夫人那個頭銜。在她確定她的心以後,剩下來唯一在乎的,就是狄無謙的感情了;只是,他給不給?
她想他是給的……那一夜,拒絕接受的人,選擇先離開的人,不是她嗎?
曲珞江加快腳步,丟開了丫頭不得任意在堡內奔跑的規矩,展開雙臂,朝他飛快地撲去。
「珞江!」狄無謙震愕,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應對。
她飛進他懷裡,硬拖抱著他和自己轉了幾圈。曲珞江努力的,只是想擁住他龐大的身軀,她的心此刻是如此強健,壯碩得有如他的臂膀。
愛他的心像蝶兒破繭飛出。
終於,她願意坦承了。那些在旁人面前哭不出的眼淚和情愫,全都為他而冷封。她長久以來的寂寞,為的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身下,她的軀體和他之間,是那樣的契合;在這世間,任誰都不能拆散他們。
玉如霞不能,姜幼玉也不能,就連師父和師兄要反對,都不能。
更何況那想要她和樊家配成雙的曲承恩。
這一次,她堅決地拋開了七採石的問題。
「我愛你。」她輕輕呢喃,含著領悟的淚,絕美地微笑著。
他似乎大受震撼。「珞江……」
「我想愛你,我要愛你,無謙,你聽到了嗎?這個念頭,再也不會困擾我了……」
清晨時分,天色還未完全亮開,曲珞江眨眨眼,在無謙的懷中甦醒。
不若往常,沒有輕軟舒服的枕裳包圍著她。曲珞江傾聽著無謙的心跳聲,那樣平穩規律地躍動著,一次一次,都會牽動她的心。
臉頰下的溫度依舊燒暖;她合上雙眼,微微仰起頭,鼻端蹭著他的喉結,而後,唇邊抿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這樣肌膚相貼的感覺真好,她想,輕輕又摩挲了他一下下。
「還好嗎?」無謙的聲音沙啞的自上頭傳來。早在她仰起頭時,他就醒來了,只是固執得不肯點開這美好的氣氛。
「嗯。」她在他身上輕輕撐起身子,把褪到背上的被子拉上來,裹住他們兩個。溫暖的帳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相親相愛的世界。
「瞧!我包住你了。」曲珞江調皮地笑起來,突然鬆開錦被,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服不服輸?」她愛嬌地笑嚷著。
「胡扯!包住你的應該是我。」沒見過她這麼嬌美的模樣,好似化為春水的女子。他低沉地笑出聲,忽然扣住她,很快一個翻身,將她置於他身下,然後吻得她七葷八素、嬌喘連連。這就是身為一個小女人的幸福嗎?被深愛的男人如此寵溺著,曲珞江回應著他,醺醺然地想著。
「瞧!我包住你了!」他凝著她酡紅絕美的臉龐,這一刻,曲珞江嬌艷得無法用筆墨形容。
「服輸嗎?」他的唇逐次而下,在她胸口停留,聲音在沙啞中又多了一分性感。
「不服、不服!人家我才不服!」她撒嬌地輕喊著,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
狄無謙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緊扣住她,聲音有些痛苦:「別這麼亂動,你在誘惑我嗎?」
她當然知道讓他如此難過的主因;他們之間赤裸裸地相貼著,他的變化,曲珞江一清二楚。
她立刻推他起身,又好氣又好笑地對他皺皺鼻子。「人家哪有!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問題,怪我誘惑你!說這話也不害臊!」
狄無謙呵呵一笑,撐起手肘,握住她的一片垂發,而後托著下顎,目光深情愛戀地瞅她。
「你……你不覺得,你這樣瞧我,才是誘惑我的那個人。」這種目光令她心跳加速。曲珞江佯怒地戳戳他的胸口,紅著臉抱怨。
那呵呵的笑聲忽然轉變成大笑,狄無謙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要不是顧及到她一半的嬌軀還在他身下,狄無謙會笑到撐不住自己。
「不要這樣啦!就算誘惑你又怎麼樣?誰說我不可以?」她紅著臉,掄起拳頭輕捶著他。
那忸怩不依的樣子映入狄無謙眼裡,令他的笑聲更放肆。咧開嘴的同時,他摟住她的腰,將她拖回。
「既然這樣,我怎麼好辜負娘子的期望?」握著她的拳頭,狄無謙褪下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具。
「第一次見你這樣開心!」
「我也是第一回,看你笑得這麼真實!」
曲珞江忽然微笑起來。
不知何時,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已經左右了他的心情,任何細微的小動作和小情緒,他都捨不得錯過、捨不得放開。
他確信,他是愛上這個女孩了。
「這回你又笑什麼?」自身後緊緊環住她。這種愛人的心情是如此強烈,強烈到他願意交出所有一切,只為博她動人一笑。
曲珞江毫不羞怯地貼近他胸前,抓起狄無謙的手臂,再把自己雪白的臂膀平行地擱在他的手臂旁。
「你是這麼強壯黝黑,而我,是這麼蒼白瘦小……」她恬靜地訴說,卻被他打斷。
「是白皙嬌小。」他溫和地截下,的確,她跟他之間的對比是強烈的,但這小小的身子裡,卻有他所願意給予的一切。
把下顎擱在她窄小的肩上,他交握著她的另只手,恍惚地微笑著。
「我的手,根本握不住你的手臂。如果你現在想捏碎我,一定易如反掌。」她纖纖柔美依次摸索而上,抿嘴一笑。
「是嗎?」躲開那心蕩神馳的觸摸,他扣住曲珞江的手,擱在她滑膩柔軟的小腹上。
她說錯了,也許他的手掌可以輕易捏碎她,但她卻不知道,她的愛亦可以輕易研磨他。
刻意忽視自小腹深處傳來的那股騷動,曲珞江笑容加大;望著被他緊握的手,真的很有意思。他們不止在膚色間有差別,連小大都對比得強烈。
「無謙,這樣很不公平的,是不是?」她輕柔地問道。
「誰說的?」他執起她的手,貼在唇邊輕柔地印下一吻。
「我捉得住你,那就夠了。」
「可……如果你不願意捉住我呢?」
「那你會怎麼辦?」他身子一定,扳住她的臉,認真地望著她。
曲珞江沉默了兩分鐘,然後,定定地凝著他,清亮的瞳孔裡又有了她特有的犀利和堅定。
「我會確定,你是不是真心不想要我。如果我確定,那麼,我會離開,我會走得遠遠的,永遠永遠都不再見你的面。」
這些話在空氣中的著力輕雖輕,卻是如此斬釘截鐵地說穿了她的心;或者,這是他愛上曲珞江最重要的原因。她是這樣俐落乾脆,沒有一絲絲的妥協和軟化;狄無謙一慟,原來不確定的感覺都塵埃落定了,沒有一個女子像曲珞江,會讓他愛到從心底徹底發疼!
他不能讓她離開他,一想到那種結果,他就受不了。
「我不許你離開我!」他不敢再想像,只是忽然擁緊了她。低吼出聲的語氣蠻橫地命令著,顯然他有些急躁,力量失了控制,身體大力壓迫的力量,令曲珞江疼得輕喊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珞江,你很疼嗎?」他急忙鬆開手,改而環住她的腰身,就怕她說的,會永遠地走開。
她搖搖頭,極為溫柔地凝瞅著他。
「為什麼這麼激動?」她問。
「我不想你走,珞江,我不要你走!」他像個孩子般,無理取鬧起來。
「我不會走!除非,你要我走;除非,你不願意再抓住我。」她拉下他的頭,深情地吻開那微皺的劍眉。
這一刻,忘了七採石、忘了她千里迢迢來到這兒的任務、忘了要拿下曲家的堅決,更別提她自小就被定下的長路。
狄無謙順勢而下,封住她的唇。
他想她永遠也不會懂他對她的心情,他從沒有這樣患得患失地愛過人。她的愛憎是如此分明,個性是如此傲然,狄無謙溫熱的大手慣性地覆住她的胸,感覺她的輕輕悸動,他的疼愛更深更切。
他不會放她離開的,這一生,他都要緊隨著她。雖然不知道她有著什麼樣的過去,才會看待人世間如此冷漠傲然,但他發誓,從現在起,他只要她快樂。
「衣服穿好,帶你瞧樣東西!」
「什麼?」
「跟我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