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後武工隊 第二十二章
    一

    不是高陽開來一輛去保定的汽車,哈叭狗想從梁家橋再次逃出武工隊的手掌,勢比登天都難。哪知,這輛車救了他的命。等他得知在他離開梁家橋不遠,武工隊就把梁家橋拿下的消息,嚇得頭皮連炸了幾炸。依他自己說:「這又是上蒼有眼,天不滅曹!」

    回到保定,哈叭狗怕為黃莊據點的丟失,上司扣他個失職的帽子,所以鑽到家裡從沒有露過頭,和外面的接觸、聯繫,都靠他的老婆——二姑娘。

    自從平康裡的「貴妃」回天津去了,二姑娘在劉魁勝手裡又算得了寵,雖然不能說一不二,說十回卻有九回准。哈叭狗知道二姑娘的這點道行,又要揪住這根小辮再來利用一下。

    劉魁勝自從給哈叭狗運動了一個警察所長之後,和二姑娘的明來暗往更是理直氣壯。他自己不願意來可以,如果他來,哈叭狗稍有一點點不高興都不行。眼下,哈叭狗又丟了官落了架,也就更不敢不高興。每逢見到劉魁勝來,即使在床上躺著休息,也忙爬起來,點頭客氣一下就躲開了。

    經過二姑娘在劉魁勝跟前無數次甜言蜜語地說道,經過劉魁勝多次在清苑縣公署奔走和在老松田面前推薦,哈叭狗總算脫掉了「黑狗」皮,在夜襲隊裡吃上了一份。哈叭狗到了夜襲隊真是小人得志,便衣一換,手槍一插,比幹警察所長更神氣了百倍。由此,他對劉魁勝更加感激,為了報答劉魁勝的恩情,索性不回家過夜。在別人看來,他好像根本不是他家的主人。

    夜襲隊添了哈叭狗,都覺得在東南鄉多了兩隻眼睛,因此,也都認為日後對付東南鄉會有辦法。

    魏強聽說哈叭狗回到保定,幹上了夜襲隊,並不覺得稀奇。不過,他知道哈叭狗當了夜襲隊,對保定東南鄉,卻是個很大的禍害。

    「要消滅他,要在他沒有發揮作用施展本領以前,想盡各種辦法,通過各種『關係』將他消滅掉。」魏強自己默默地尋思著。他扭臉瞧一下靠牆靜思的劉文彬。劉文彬的腦子也圍繞著哈叭狗在轉。他特別想到哈叭狗借地道逃遁的那個小莊子,認為那個小莊子早晚是哈叭狗立功建勳的一個目標。遲早有一天,哈叭狗會領著夜襲隊突襲一傢伙。防洪造林、防水築堤,要防備夜襲隊的突然襲擊,必須在青紗帳撂倒以前,將小莊子的積極分子動員起來,秘密地修改地道;特別是哈叭狗走過的那條線路,出入口都要改,並且要馬上改。

    他倆交換了意見。在談到消滅哈叭狗的辦法時,魏強磕掉煙灰說道:「要能夠借刀殺人,指揮敵人自己幹掉他,倒省我們好多事。」

    「借刀殺人?」與魏強相處一年多的劉文彬,深知他是個智囊,不過,一時還摸不清他要借誰的刀。他睜大期待的眼睛瞅著魏強,意思是讓他繼續說下去。魏強笑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二人湊近,細聲細語地又商量了老半天。二

    梁家橋是高保公路上的一個重要地方,在武工隊端掉據點的第二天,敵人又動手在原地修起炮樓子來。

    梁家橋據點的重新建起,魏強他們並不怎麼在意;在意的是青紗帳一撂倒,老松田、劉魁勝帶領夜襲隊又要清剿、剔抉地一個跟著一個的來。事實上,青紗帳戳立的時候,他們的清剿、剔抉也沒有斷過。不過,那時候要打、要走、要躲藏,魏強他們可以隨自己的意。

    近來,因為接二連三地打了幾個勝仗,勝利品揀得不少。根據戰鬥的需要,經楊子曾批准,繳獲鬼子的一塊帶保險殼的夜光表由魏強使用。戴手錶,在魏強說來是大姑娘坐花花轎,頭一遭的事。他一會兒聽聽機器嚓嚓嚓的響聲,一會兒看看秒針突突突地飛快行走。對手錶的喜愛,並不亞於對駁殼槍和那支裝在淺綠色筆套裡的桔黃色的鋼筆。

    兩個便宜仗,也讓李東山的小「萬寶囊」越來越大了,原來的土綠色的舊包袱皮,現在讓一面鬼子旗代替了。他今天打開包袱要大收拾一番,裡面雜七爛八、古裡古董的,什麼針頭線腦、刀子、剪子、二百二、紗布塊……都攤露出來。「瞧咱這『保守』同志,連這個都收拾了!」辛鳳鳴眼睛尖得像把錐子,只一掃,李東山「萬寶囊」裡的東西,都看了個一清二楚。他用槍探條一挑,兩面紅白各半的小旗被平挑起來。這是在梁家橋繳獲的鬼子旗語兵使的聯絡旗。李東山將東西歸堆好,順手奪過辛鳳鳴探條上挑的小旗子:「到冬天,這就是好幾副包腳布,現在不收拾,天冷了誰給你?到時候看你要不?」

    「小隊長,我回來了。」門簾一挑,賈正從外面走進來,張嘴就報告。「今天,我見到隊長了。前天張保公路上槍響,那是二小隊把臥馬莊的炮樓子端了。八個『黑狗』,二十一個警備隊員,都乖乖地做了俘虜。他們這次戰鬥,不但得了武器彈藥,還得了一匹膘滿肉肥的棗紅色大洋馬。」賈正說到「大洋馬」,立刻聯想到常景春過去的綽號。瞅了常景春一眼,調皮地衝他做了個鬼臉,笑了,接著從懷裡掏出來一封信。魏強接過賈正手裡的信,賈正抽著一支煙卷,繼續對人們學說他的見聞。

    「……咱繳的那挺小歪把,二小隊使了使,可得呢!哎,趙慶田、李東山,你倆在梁家橋捉的那兩個日本俘虜,眼下還跟著隊長他們哪!他倆見了我,準是有那一面之交,還衝我點點頭。」

    趙慶田對兩個俘虜的未能及時送走,感到很驚訝:「噫!怎麼隊長還老帶著這倆傢伙,說個話也不方便。」

    「說話到不用發愁,眼下有兩個翻譯跟著呢!一個是韓幹事,他又從分區回來了;還有一個日本朋友,說是反戰同盟支部的,叫小林,也是才從分區來的。有他倆跟日本俘虜做伴談話,隊長也就不用操心了。聽說,經過這些日子的教育,兩個俘虜大有轉變,開始反對侵略戰爭,咒罵他們的長官了。」賈正將快燒手指的煙蒂又連吸了兩口,在炕沿上掐滅,又衝胡啟明說道:「有個好消息,我也告訴你!你的『愛人』明天縣大隊就送回來了。見到你的『愛人』,你的單思病不用治就好了。聽說,在送你『愛人』回娘家的時候,還帶來了幾個『崽』!你聽見這個保準不再晝思夜想了!」

    胡啟明一聽說借出去的八八式快回來了,還給帶來幾顆炮彈,歡喜得再也繃不住嘴唇了。

    「你看!」魏強伸出右手食指指點著左手拿著的信件,低聲地跟劉文彬說:「到這個日子要我們會合去執行這個大任務!」劉文彬眼睛盯住信上的字句,不住地點頭回答:「這是個艱巨的任務!不過,分區把這個任務交給武工隊是有根據的。你們對敵情瞭解,都有戰鬥經驗,再加上地理熟悉,完成這項任務蠻有把握。走以前,把這邊的工作安排安排,到時候就放心會合去好了!」三

    魏強和汪霞的關係,在人們的心目裡已經成了個公開的秘密。大家都為他倆的傾心愛慕,在暗暗地祝賀著。的確,他倆的相愛,是在彼此幫助、互相鼓勵的情況下發展起來的。這一時期,魏強和汪霞在一塊活動過幾次,不過,要離開之光縣到張保公路那邊和楊子曾會合執行任務的事,從來沒有談過,汪霞當然也就不知道了。偏偏在魏強他們要去會合的頭一天拂曉,汪霞找到魏強他們的住地。她來這裡是向劉文彬請示一件工作。

    掌燈以後,隊員們都輕輕地走到院裡去準備集合。劉文彬深知這對年輕戀人的心情,願意讓他們離開前說上幾句體己話,搭訕著說:「小魏,讓汪霞幫你拾掇拾掇,我照看下隊伍去!……」匆忙地走出屋子。

    在汪霞眼睛裡的魏強已經是個英俊、勇武、年輕有為的小伙子,真是眼裡瞅著心裡愛。她見槍背帶在魏強的後背擰成個麻花形,忙湊近給他扭正,順手又替他拽拽後衣襟,問道:「這次離開,小魏,估計什麼時候能回來?」魏強羞得臉色頓時變成塊大紅布,他囁囁嚅嚅小聲說:「這,我可不知道。反正,反正不會呆得太久了!」

    汪霞解開盛文件的小包包,拿出對白布襪子,這是她抓休息的空兒趕做的。「還好,把它做上了。天冷啦,再光腳丫還行?」忙遞給了魏強。

    魏強瞅瞅手裡這雙嶄新的粗布襪子,望望正裹包包的汪霞,心裡不由得湧出一種很難說出的滋味。

    「快裝起來吧,叫小賈他們看見又該亂說啦!」汪霞催促魏強將襪子裝進口袋,接著問:「要走羅,看有什麼話說?」她閃動著明亮的大眼睛等待著魏強開口。

    「沒有什麼說的!一句話,多加小心,別再出黃莊的那樣危險事啦!」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放心,不會再有黃莊堤坡的事兒發生。說我,你也要注意,黨把這班子人馬交給你,更得加倍的小心!」

    「對,我們都加小心,我該走了。」魏強贊同地說著,隨即將右手伸給汪霞,微笑地點點頭。汪霞朝前邁了兩步,將魏強暖融融的手兒緊握住,身子也挨近了魏強……

    穿過張保公路,在預定的地方,魏強見到了隊長楊子曾。楊子曾雖說刮了鬍子,臉上還滿掛著疲憊的神色:眼窩塌陷,兩頰朝裡抽了許多,拱肩比早先更高了,不時在乾咳。楊子曾的肺部有顆敵人射進的子彈沒取出來。這顆子彈不僅陰天下雨的時候折磨著他;每年一到秋末冬初,寒氣逼人的季節裡,折磨得他更厲害。現在離著立冬節氣還有四五天,他的痛苦有增無減。見到魏強,他親熱地握著魏強的手,說:「來了好,咱們的任務也變了!」

    魏強握住楊子曾滾燙的手兒,本想說:「隊長,你在發著燒?」但是,讓楊子曾用話擋了回去。

    「你們在東面打,二小隊在西面干,秋頭子上,可把敵人打了個苦!怎麼樣,打了兩個勝仗,同志們沒露出驕傲自滿的苗頭?」楊子曾隨便地說著,末後幾句話,是在瞭解戰後人們的思想。

    魏強深知楊子曾不論何時最注意抓思想工作。「思想工作是一切工作的基礎。思想工作做好,一切工作都能保證完成;思想工作跟不上,想做好什麼工作也不可能!」這是楊子曾掛在嘴邊上的幾句話。魏強回憶一下這些日子隊員們的情形,還沒有發覺有什麼驕傲自滿情緒,便說:「還沒發現這種苗頭。」「那就好,不過要隨時注意。」楊子曾吸著紙煙,轉了話題。「眼下,敵人正在平漢線上增兵,估計又要掃蕩路西的一、三、四分區。根據這個情況,上級交給我們的武裝掩護運糧任務,由二十四團二、六連提前一天護送過去了。他們執行了我們要執行的任務,因而他們原來的任務,還要我們去執行。近來,咱們冀中腹地的局面逐漸打開了,過去轉入地下的工作都已逐漸公開活動。地區擴大了,咱們的經濟力量要急速跟上。他們由山裡接運過來的一大批邊幣1,要我們用兩天的時間送到分區。這任務比原來的任務重,回去給人們談談,可不能疏忽。順便把你們逮的兩個日本俘虜給分區送去。提起那兩個俘虜,他們在本國都是憑兩手找飯吃的工人,是被征來當兵的,所以轉變得都挺快。他倆都提出要加入日本反戰同盟支部,參加反戰鬥爭。」

    1是晉察冀邊區銀行發行的貨幣。

    魏強臉上掛著笑容,自言自語地說:「這一來,咱又多了兩個同情咱們抗戰的日本朋友!」

    「是啊!他倆一個是旗語兵,一個是機槍射手。那個機槍射手天天熱心地教二小隊的祝文華學習射擊技術。咱是正義戰爭,即便是敵人,只要能利用一切有利條件做思想工作,同樣能攻動對方的心。現在繼續談咱執行的任務。這趟任務關係到冀中八百萬軍民吃飯、穿衣和對敵鬥爭的問題。執行當中要行動詭秘,動作迅速,遇事沉著。咱們今天路途不遠,拾掇好,過張保公路,到之光縣田家橋西南你們經常存放東西的那個小莊子上宿營。到了那村,把你們去年繳獲的日本軍服取出一部分來。一人穿一套在裡頭,一來,天道越來越冷,大家穿上遮遮寒;二來,劇社的路社長在上月來信說,他知道咱打了幾個勝仗,如有可能,在勝利品裡挑些鬼子軍服給他們演戲用。回分區,咱換上冬裝,就將鬼子軍服給劇社撂下好了!」

    別看魏強不是文藝人,對劇社卻有深厚的感情。今天聽說劇社想要東西,從心裡願意盡力幫忙。他毫不慳吝地說:「要那麼著,把那戰刀、長筒皮靴都給他們捎著,那一堆皮鞋、鋼盔、綁腿,還有裝行李的大牛皮背包,也給挑點帶著。」這次運送邊幣,要通過四道封鎖線,其中最難過的是敵人晝夜封鎖、不停巡邏的府河。裹包邊幣的都是雪白的小粗布,黑夜行起軍來,白白的一溜子,目標顯得很大。楊子曾正在捉摸遮掩的辦法,一聽魏強提到鬼子裝行李的大牛皮背包,心裡立刻敞亮開,高興地說:「有大牛皮背包,那很好。這次運送邊幣都把它使用上!」

    「別的呢?是不是也給劇社帶著?」

    「願意帶就帶吧,反正撂著也沒有用!二小隊在臥馬莊得的那匹大洋馬,也給分區首長帶過去。」

    熟路熟村,魏強的小隊擔任前衛,剛過半夜就趕到了上次哈叭狗借地道逃跑的那個小莊子上。

    這個小莊子,從哈叭狗借地道逃跑以後,就根據區委的通知,很快將地道的路線、出口、入口做了修改。武工隊來到這個莊上,魏強將堅壁的鬼子軍服、鋼盔、皮鞋……取出來。將包裝邊幣的白布包,都裝進了日本軍用大牛皮背包裡。賊亮亮的鋼盔,黃喳喳的軍服,笨呼呼的大皮鞋,堆了足有多半炕。人們都七手八腳地挑著,揀著,說著:「這衣裳真像螞蚱鞍!」「除了皮鞋大得像熊掌,鬼子的玩藝都小!」「要這個幹什麼!」賈正拿起件軍裝上衣,指著狗舌頭般的紅色肩章,說著就要撕掉它。

    「隊長說不要撕掉!」魏強馬上制止。「上頭有什麼都原封帶著,將來劇社用起來就不再缺這少那的!」

    別看上身的軍服小,小禿穿上哪一件也遮過膝蓋。他連試了七八件都不行。氣得嘟嘟囔囔地罵:「媽的,鬼子做衣裳也死羊眼,怎麼就不為咱想想!」

    辛鳳鳴見小禿的那股孩子氣,心裡非常好笑,磨牙磕嘴地上來逗趣:「鬼子在這點上也真不開眼,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知道我們武工隊裡有位三塊豆腐乾子高,還叫老貓偷吃去兩塊半的郭小禿,郭同志!」

    「去你的,尖嘴猴腮的,非賈正不能治你!」小禿踢了他一腳。

    「禿子,你看穿這件怎麼樣?」趙慶田在日本軍服堆裡左挑右揀,總算揀出件瘦小的來。他像大哥哥那樣手扯衣領讓小禿將兩隻胳膊伸到衣袖裡,然後轉到小禿面前,半貓腰地繫上五個銅鈕扣,拽拽衣襟。他左看了右看,圍小禿又端詳了一會兒,才滿意地說:「行,就是袖子長點,挽上一截就好了。」辛鳳鳴順手揀起一頂鋼盔,光嘰扣在小禿的頭上;李東山抄起那把戰刀,緊往小禿的腰間挎。賈正指點小禿說:「你要穿這身衣裳走到街上,保準聯絡員得出來迎接!」

    小禿也真裝起日本兵來。他重新正正頭上的鋼盔,雙手分插在褲兜裡,胸脯一挺,面孔一板,噘嘴、瞪眼地沖辛鳳鳴吆喚:「你的,什麼的幹活?」

    辛鳳鳴也像個舞台上的演員,低頭哈腰拿腔捏調地說:「太君,我的大大的良民,『居民證』的有!」

    「『居民證』的有,拿來看看!」小禿伸手討要。

    「太君的要看,我的給……」辛鳳鳴嘴裡說著,猛地朝前一撲,說聲:「我給你個這個!」像抓小雞似地伸手提揪起小禿,好像拋擲籃球那樣把他扔在炕上的衣堆裡,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禿子,穿不得大皮鞋,穿這個試試!」趙慶田又扔給小禿一雙半新不舊的牛蹄式樣的黑膠鞋。小禿一邊穿試一邊說:「劇社這也缺,那也缺,他們缺演戲的小孩不?要缺我就去!」「嘿,看不透咱們小禿還要做文藝工作呢!」辛鳳鳴撇著嘴巴說,語氣非常輕佻。這下,立刻惹得小禿把臉耷拉下來,嘟嘟囔囔地說:「別這麼隔著門縫看人,文藝工作怎麼啦?那不是人幹的?不行,慢慢學……」四

    敵人在平漢線上確實集結了重兵,要對路西的一、三、四分區搞次掃蕩。進山掃蕩以前,為了清除背後八路軍的騷擾、牽制,再加上憲兵隊長老松田的請求,就秘密地調集兵力,對高保公路以南、張保公路以東的之光邊緣地區來了一次突襲性的大清剿。

    這次規模不小的清剿、掃蕩,是分東、南兩路來的。夜襲隊這次也分成了東、南兩路來配合。南路敵人,由憲兵隊長松田少佐率領,坐汽車到大冉村,而後由劉魁勝帶道直突西王莊;東路敵人夜間出動,閉上汽車燈光順高保公路來到梁家橋,再由哈叭狗和幾個夜襲隊員領路奔襲小莊子上。要哈叭狗跟隨這一路來,任務是破壞小莊子的地道。哈叭狗覺得破壞小莊子的地道是個蠻有把握的事,也就自告奮勇地來了。

    對哈叭狗,老松田開始是十分賞識的。是他提議對武工隊要緩、軟、硬兼用;黃莊村東渡口設伏被打,是他領人接濟的。老松田總覺得哈叭狗經驗多、閱歷廣,是個膽大、有辦法的人。尤其是的能借八路軍的地道逃跑,更覺得他真有點了不起。以後,一連接到幾個有關哈叭狗的秘密情報,都是關於哈叭狗怎樣逃回保定的內容。有的說:「哈叭狗是武工隊暗放明逃的!」有的說:「他是接受武工隊的任務回來的。」有的說:「放他回來的目的是來搞反間計!」這些情報,就是劉文彬和魏強的「借刀殺人」之計。情報一份連一份,鬧得老松田也就逐漸懷疑起來:「難道他真的有鬼?要不,為什麼情報都這樣說?」「他能借地道逃走,地道的秘密他怎麼會知道?」「武工隊個個像人精,從他們眼下逃出,那不是猴嘴裡掏棗,虎口內走人?」「他怎麼就能逃出這個老虎嘴?」「為什麼在梁家橋陷落的前十幾分鐘,他像知道似的又離開那危險境地?」一個問號連一個問號,個個問號他都沒有找出個答案。「有鬼!有鬼!」在他的心裡初步獲得這麼個結論。為了要證實他的這個結論,他準備在實踐裡看看這個渾身帶有「鬼」氣的哈叭狗,怎樣和武工隊勾串一起來搗「鬼」。他處處留心,連根汗毛都沒動他的。

    這次突襲性的大清剿,老松田想試試哈叭狗,又怕在「試」的當中上了當。在這種想吃怕燙的矛盾心情下,就分配哈叭狗給東路清剿部隊帶路,直奔小莊子去破壞地道。東路清剿的隊伍出發前,松田又將哈叭狗的種種情況向東路的最高指揮——龜尾少佐作了介紹,要他看情況去處理。

    哈叭狗當然不知道松田肚裡的鬼胎。他所知道的只是這次要跟隨上千名皇軍,還有警備隊的兩中隊人馬,一齊到自己借地道逃跑的那小莊子上去清剿、去破壞地道。他認為這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的事,所以一路上都是高興得咧著嘴笑。若不是夜行軍需要詭秘肅靜,他真想鬧上兩口二簧。五

    一個八路軍的戰士,必須具備「舉槍能打、端飯能吃、拔腿能走、躺倒能睡」四個條件。魏強和他的戰友們都是這一類的人。他們正睡得香甜,嘩嘩兩把沙土撒到了紙糊的、漆黑的窗戶上。這個不太大的響動立即震醒夢鄉裡的人們。人們敏捷地、沒音響地從炕上爬起來。魏強這時已溜出了大門,爬到哨兵據守的高房上。

    「小隊長,你聽村外像有動靜!」哨兵輕聲地說。

    魏強沒言語,趴在房頂上,瞪大眼睛地注意空曠、沉寂、黑紗遮蓋的野外,那兒並沒讓他覺察出一點點秘密。眼睛沒能察看到,耳朵卻聽到了。在村外極遠極遠的地方,隱隱地傳來一陣忽有忽無的音響,這音響忽而從東傳來,忽而在西出現。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又好像開玩笑似地消散在四面八方。

    「去,快去報告隊長!」魏強眼珠射向漆黑的遠方,小聲地命令身旁的哨兵。

    隊長楊子曾輕輕地爬上房頂。魏強在他耳根下唧咕了幾句,他也默默地察看遠方,判斷情況。

    一個剛派出的偵察員回來了,急忙向楊子曾報告:「隊長,是敵人,敵人把村北的有利地形都佔了!」

    又一個偵察員來向楊子曾報告情況:「我爬著溜出村東口,發現場邊的坯垛、草垛後面有鬼子唧唧哇哇亂說話。」去南面、去西面偵察的人員,也都先後跑來報告發現了敵人。

    從聽見的音響到偵察來的實情,都說明小莊子面臨著危難,武工隊被敵人團團包圍了。

    嚴重的情況像磨扇般地壓放在人們的心頭,人們的視力都集中在隊長楊子曾的身上。楊子曾的心情自然比旁人分外沉重。他的面孔一時嚴峻得像尊神,沉吟了一下,閃動著兩隻發亮的黑眼珠小聲地說:「都到房下去!」

    屋頂上,只留下一個哨兵,繼續監視四方的動靜。

    屋簷下,楊子曾對魏強、蔣天祥說:「敵人來了,看樣子力量不小。」說到這,二小隊長蔣天祥插了兩嘴:「那就執行我們的後一個方案,不敲鑼不打鼓,趁天不明鑽進地道溜出去!」

    「不,根據眼下的情況,我不同意這樣做。」魏強搖晃著腦袋表示自己的態度。

    「為什麼?」蔣天祥有點不解。

    「看樣子敵人的兵力是不小。敵人為什麼要用偌大的兵力來這村?我認為不單是為的我們,還為的破毀這村的地道,對付這村的群眾。哈叭狗在這村借地道逃跑以後,我們就估計會有這一天,但沒料到,敵人籌劃那麼長時間。眼下,我們不能拋下正在睡夢中的群眾,借地道偷偷溜走。要爭取在天亮以前,通過地道將全村的孩子、老人、男的、女的都輸送出村,然後我們再走。這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必須這樣做。不然,就要犯罪。」

    蔣天祥沒有作聲,只瞅楊子曾,意思是說:「隊長,你的意見呢?」

    楊子曾對情況的估計有三:一個,敵人是專為小莊子地道和群眾來的。要為這個,敵人為什麼用偌大的兵力?光個夜襲隊,再配合幾十個鬼子、偽軍,蠻能辦了這事。因此,他的腦子又產生了另一個估計:可能是有秘密情報員踩了自己的腳後跟,也可能是敵人在進山以前,想清理一下背後,在這裡碰上了。無論如何,現在是被敵人包圍了。不管敵人是大兵力、小兵力以及他為什麼來,反正要為這一個村的群眾負責,不然,在這個有地道的小莊子,敵人會來個大屠殺。在屋頂上,他就將掩護群眾從地道走出的意見考慮出來,不過沒先朝外掏。聽過魏強對情況的處理,他認為在艱苦鬥爭中,魏強已經鍛煉成了一個有遠見、有判斷、分析能力的年輕指揮員了,心裡自然高興異常,立刻表示態度:「就按魏強同志的意見處理。」他手指魏強:「你帶上兩個人趕快喊起村幹部,通過他們招喚群眾下地道,由你負責帶出去。等掩護群眾出去後我們再走。事情要在天亮以前妥善地做完。」

    魏強帶上趙慶田、賈正走後,楊子曾立刻帶起隊伍,靜悄悄地藉著「三通」的上、中通,繞到臨街的一座高大的、有女兒牆的磚平房上。這座房子是能俯瞰全村的一個頂好的制高點。

    魏強、趙慶田、賈正分頭叫起村幹部,緊忙利用「三通」的中間通,串家走院地通知熟睡的群眾趕快下地道。一傳十、十傳百,在生死關頭上,群眾不聲不響地抱孩子、攙老人地由地上迅速地轉入了地道裡。一盞盞小豆油燈都在地道的要衝處點著。人們都緊繃著臉兒蹲在地道裡,大氣不出地等待幹部們的命令。為了寬慰人們,魏強神態放得非常緩和。他笑著和人們說:「別怕,-道的人們一回來,咱們就走!有我們在不會出錯。」話是這麼說,心裡像揣著一團火,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去兩個地道口偵察、-道的趙慶田、賈正身上。他生怕東、西兩個地道口被敵人發覺堵上;更怕的是敵人知道地道裡有這麼多人,搞個第二個「北疃事件」1。一會兒,他伸長脖子瞅瞅左邊;一會兒,睜大眼睛望望右邊。手錶的秒針突突突地朝前走,離天亮沒有一個鐘頭了。他雙眉緊蹙急躁地暗問自己:「怎麼還不回來呀?哪怕來一個呢!」

    1北疃是河北省定縣的一個村莊。1942年「五一」大掃盪開始時,敵人對該村進行清剿,該村八百多藏在地道裡的群眾,都被日寇用毒瓦斯熏死。

    趙慶田和一個年過五十的村幹部,大貓腰地走到魏強跟前,「小隊長,西面的洞口沒指望了,敵人已經……」趙慶田生怕群眾聽到更不安,湊到魏強耳朵底下說:「……已經在洞口周圍布上了好多崗哨!」

    魏強心頭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兩眼瞪圓,嘴唇抖動著,沒言語。

    眼前,唯一能走出去的是東面假墳丘那兒的洞口了!片刻,賈正匆匆從東面跑來。

    「小隊長,你帶上人跟我快走!」賈正扯拽衣袖抹下頭上的汗,「我拽開地道口朝四外看看,黑咕隆咚的什麼也沒有!」魏強衝背後呆坐靜望他的村幹部說:「朝後轉,大伙不要說話,跟著走!」

    「這個地道口和哈叭狗鑽出的那個地道不一樣,出去朝南,就是東西大道溝。」賈正邊走邊給魏強介紹。一個坡坎擋住路,賈正說:「到了!你站下,小隊長。我再上去瞧瞧!小心沒大差。」他爬近地道口,輕手輕腳地拽開安在假墳丘子東牆上的小四方門,慢慢地伸出頭去張望。當他眼瞅到北面,像觸了電般的緊忙將頭抽回來。右手飛快地拔出腰間的駁殼槍。「媽的,怎麼一眨眼給布上個崗?這……」借拽開的門縫朝東望去,啟明星懸掛在高空,天,這就要亮了!

    賈正懂得:當前最寶貴的莫過時間。責任心促使他二次將頭探出去,見一個全副武裝的鬼子兵,正緊貼假墳丘子的北牆根,頭西腳東像條張嘴等著噬人的鱷魚,端槍趴伏在地上。賈正小心地環視一下周圍,附近並沒有另外的鬼子兵。「賈正,時間不允許。沒有情況就快……」魏強帶領群眾爬上來催促。

    賈正心頭一哆嗦。他將鋼牙一咬,腦袋點著說了聲:「好!」將駁殼槍朝腰間一插,像只狸貓,敏捷地跳出地道口,沒容鬼子兵扭過頭來,他的屁股早騎坐在背上,同時,鋼爪般的十個手指,狠勁地掐住鬼子兵的脖頸。由於用力過猛,鬼子兵手刨腳蹬用力掙扎了幾下,眼睛、鼻子裡冒出血來,再也不動了。賈正喘了一口粗氣,回頭望去,見魏強正蹲伏在地上指揮著群眾不聲不響地走出地道口,又向南拐進多半人深的東西道溝裡。

    賈正拽過死鬼子的步槍,縱跳到魏強跟前:「趙慶田呢?」「他叫隊伍去了!」魏強用焦急的眼神送走了最後一個逃出敵人包圍的群眾,望著出現魚白色的東方,恨不得隊伍馬上出現。他出了口長氣,說:「賈正,來!把死鬼子架到丘子裡去!」死鬼子被架進丘子,他又忙對賈正說:「我再去趟,你守在這,防止暴露,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槍!」他說完,跳進地道走了。

    賈正彎腰摸瞎地解下鬼子身上的彈盒,急忙煞在自己腰間。丘子外邊傳進「哇啦哇啦」鬼子的叫喚聲。「鬼子們來了,看腳印會發覺!」他想到天將亮,腳印多,知道要出事,忙朝地道的深處走了走。剛走進幾丈遠,嘰哩光啷的拆磚刨瓦聲在賈正背後傳來。

    鬼子拆毀了假墳丘子。部隊再想從這裡走出,已經不可能了。

    一股難聞的、辛辣的味道鑽進賈正的鼻孔,賈正不自主地咳嗽起來,腦袋發脹,眼淚滾出。「毒瓦斯!」賈正敏感意識到這點。順手扯掉箍頭的毛巾,快速地掖進褲襠裡,撒上小便。跟著,又拿出熱糊糊、濕漉漉的毛巾捂在嘴和鼻子上。「喀喀喀!喀喀喀!誰?」對面傳來急促的咳嗽和簡短的詢問聲,是魏強。

    「小隊長,」賈正跑過去,一眼瞧見楊子曾也在,忙說:「地道口被敵人發覺堵住了,還放了毒瓦斯!」

    「走!朝回返!回到村裡想辦法!」隊長楊子曾果斷地把手一揮。

    人們拋開地道,二次爬上村裡唯一的制高點——臨街的那處有女兒牆的磚平房上。

    天亮了。

    「瞧,敵人的信號!」魏強望到西面的天空,升起顆賊亮的火球,指點著說。他的話音剛落,槍聲像颳風般的在村子的四外「嘩嘩嘩」響起來。分辨不出點來的槍聲裡,時而夾著幾顆小炮彈。小炮彈在空中呼嘯著飛來,在街頭、在屋頂、在村邊,轟!轟!爆炸了,隨後,升起一股股濃黑的煙柱。蜷伏在磚平房女兒牆裡面的武工隊員們,擰眉注目地望著前方,誰也沒有舉槍還擊。

    一陣劇烈的、較長時間的槍聲響過,剎那間,又化為一片沉寂。沉寂得讓人渾身抽搐,心頭顫抖。

    「從敵人的包圍形勢看,像是發覺了我們;從剛才火力偵察上看,又像是不知道我們在這村。即便知道,由於我們一槍沒還,他也不知道我們在哪個角落裡!」楊子曾伏在房頂上判斷著敵人的行動,接著,低聲地傳:「大家注意,敵人沉靜一會兒,恐怕就要進村搜索!」

    果然,楊子曾看對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敵人組織了衝鋒小集團,從東、西、南三面,端著上有刺刀的步槍,貓腰快步地奔村裡走來。進了街,有的仰臉偵察房上,有的伸脖窺探胡同,有的搡搡老鄉緊閉的大門。東、西、南三面進村的敵人,慢騰騰地在村子的十字路口會合了。大約有一百多個,都是鬼子。

    隱蔽在女兒牆後面的武工隊員們,槍口瞄向在街中心會合的敵人,都盼望隊長楊子曾盡快發出射擊的命令。隊長楊子曾卻像等待著什麼,仍沉住氣地東瞅西望,遲遲不開口。一個大背槍的鬼子,一手舉著一面紅白各半的小旗,面向北,上下左右地擺了幾擺。楊子曾望到這,緊喊:「請小林同志、韓幹事和那兩個日本俘虜快上來!」

    反戰同盟支部的小林、敵工科的韓幹事,帶著在梁家橋捉的兩個日本俘虜,爬上房頂。「什麼事,隊長?」韓幹事問。「請你告訴那位會旗語的日本朋友,讓他看看下面敵人搖晃旗子的意思是什麼?」日語流利、年輕健談的韓幹事,把話翻過去。會旗語的日本俘虜,眼睛立刻盯住了十字路口搖擺旗子的敵人。待敵人又打過一陣旗語,他忙扭頭對韓幹事說了一陣。韓幹事對楊子曾說:「他說,那個打旗語的敵人,是在招喚北面所有的日本軍隊都到這裡集合。」

    楊子曾剛把視線移到北面,在高高的金線河堤上,立刻出現了一個擺著兩面同樣小旗子的敵人。

    會旗語的日本兵又說了一串日語,韓幹事照翻道:「河堤上的敵人回答:防務移交給警備隊,馬上就來會合!」

    楊子曾眼望著北面,心裡思摸:「看來,北面的敵人剩下的都是偽軍了……」

    一個中隊的鬼子兵,走成三路縱隊,打著一面膏藥旗,耀武揚威地跑步來到村北口,腳沒站,步沒停,一直走進了村。大皮鞋吭吭吭的聲音,比牲口刨槽的勁頭都大。敵人越走越接近常景春那歪把子的射擊圈,他就越按捺不住了,低啞嗓門地問楊子曾:「打不?這回要打,一掃一溜胡同!」

    楊子曾沒言語。魏強心裡雖說直勁的攛火,就是沒法。他不明白楊子曾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又相信楊子曾會有好戲讓他演。

    「隊長,東面窯疙瘩上的敵人也看清楚啦,有機槍,有擲彈筒,摳他兩炮吧!」胡啟明手握八八式,也不耐煩了。他低聲向楊子曾請求。

    楊子曾抬頭朝東面瞥了一眼,照舊沒有吱聲。

    李東山用肩膀撞了一下身旁的賈正,意思是讓他張嘴來個三次請求。賈正偷瞧楊子曾一眼,楊子曾的嚴肅神態,嚇得他舌頭一裹,滾到唇邊的話兒嚥回肚裡去了。

    「魏強,你領十個人,都帶上集束手榴彈,要快,秘密地運動到那邊!」楊子曾不慌不忙,半蹲半坐的,指著南面靠近十字路口的一座小平房,「聽到槍響,猛朝敵人群裡甩手榴彈!」

    魏強率領十個人,像閃電般地朝楊子曾手指的方向躥了過去。楊子曾向胡啟明說:「對準窯疙瘩上的敵人,你要用兩發炮彈打中他!」

    從村北來的敵人,沒受一點阻攔,在武工隊的幾十支槍口下趾高氣揚地走了過去,走到十字路口和先到的部隊會合了。

    在房上運動的魏強他們,也未露形跡地來到十字路口的上方。

    十字路口,疙疙瘩瘩地擠了一大群鬼子兵。他們個個立正、揚頦地聽一個站在碌碡上身穿草綠色呢衣的軍官講話。「你倆給我瞄準那個軍官!」楊子曾向賈正、李東山說。他倆的槍口立刻瞄向了鬼子軍官的腦殼。

    楊子曾手掌狠勁地朝下一按,高喊了聲:「打!」

    隨著啪啪焦脆的兩聲槍響,鬼子軍官一頭攮在了地上。當鬼子們扭頭想要察看的一剎那,魏強他們很大方地甩出了集束手榴彈。集束手榴彈的咚咚爆炸聲,震得村裡房顫屋抖,炸得鬼子兵血肉橫飛。

    常景春和二小隊的機槍射手祝文華,隨著集束手榴彈的爆炸,兩挺歪把子嘎嘎嘎咕咕咕地叫起來。鬼子一片片地倒下去。一大群沒死的鬼子,拚著命地順著街筒子朝南躥。常景春見到敵人和自己射出的子彈跑順了道,高興地喊:「叫你們跑!叫你們跑!叫你們一個也跑不了!」狠勁一勾扳機,一斗子子彈,攆上了一群鬼子,都叫打中了。祝文華一會兒連發,一會兒點射,也在橫掃竄逃、潰退的鬼子。

    使用步槍的人,個個都瞪大眼睛尋找自己獵取的目標。賈正把槍一舉,對小禿說:「數著,又一個!」一個剛逃出村的鬼子,隨著賈正的槍聲,狗吃屎地趴在了地上。

    小禿稚氣地笑著說道:「數著啦,六個,整半打!」「那就再加上一個!」賈正又一舉槍,一個在漫地裡跑的鬼子也應聲倒下了。小禿不自禁地嚷道:「七個整!你可真是神槍手!」

    胡啟明按照楊子曾的命令,一按八八式機鈕,射出的第一顆炮彈正打在窯疙瘩上的敵人堆裡,隨著轟地一聲,有的胳膊大腿飛上天空,有的整個身子摔仰在地上。兩個鬼子架著一挺機槍,順著窯坡往後撤。胡啟明又一按機鈕,嚷叫著:「你倆也別給我動!」第二顆炮彈立刻在兩個鬼子中間開了花,那一挺機槍,被炮彈炸得扔出了十幾丈遠。兩炮摳了敵人個譜頭轉向,窯疙瘩上的敵人被炸得像崩散了群的羊,到處亂竄。一部分武工隊員急忙調轉槍口,向四下亂跑的敵人射擊。「胡啟明過來!」楊子曾將胡啟明由東面調到西面。「你看,河堤那邊,有群隱蔽的人,可能是敵人的指揮所!馬上擂他一炮!」

    胡啟明單吊線地略略一瞄,啪的響起一小聲,一顆像個小老鴰似的炮彈飛向天空,朝楊子曾指的方向飛了過去。一片火光閃過,稍沉,才傳過轟的一聲。從此,那群在堤後時隱時現的敵人,再也見不到了。

    「好,這一炮頂用!」楊子曾興奮得揮拳吶喊。這種狂熱情感的流露,在楊子曾身上是很少見的。顯然。胡啟明的準確射擊,讓他非常滿意。

    敵人遭到這樣猛烈火力的打擊,知道遇上了勁敵,忙撤到村外,稍將部隊一整理,立刻開始反擊。頓時,像火藥庫在爆炸,又像刮起了狂風,炮彈一顆又一顆地朝武工隊的陣地轟擊,密集的子彈啾啾地嘶叫著橫掃武工隊的前沿。

    激烈的戰鬥開始了!

    剛才,讓一層輕紗般的薄霧籠罩的小莊子,現在,又敷蓋一層濃烈的煙火。百十戶人家的小莊子,到處充滿了嗆人的火藥氣,它完全讓濃煙烈火吞噬了!湮沒了!

    環境不讓人,時間更不讓人。楊子曾明白部隊所處環境的險惡。這裡,離保定不到二十里;這裡,過河五七里地就是高保公路;這裡,讓敵人包圍了個嚴死合縫;這裡,敵眾我寡兵力太懸殊;這裡……他一面指揮戰鬥,一面盤算突圍走脫的辦法:突圍,硬拚著朝外突,敵人的火力強,會造成很大的傷亡;不硬突,又怎麼辦呢?……一陣冷風吹來,掀起幾個隊員的衣裳角,露出了穿在裡面準備回分區後交給劇社的鬼子黃色軍服。他見到軍服,雙眉一皺,心頭立刻出現一條妙計。他決定要在這軍服上做一篇從沒做過的文章。他擺手把通信員小鐵叫過來,在他耳根下咕噥了兩句,小鐵蹦蹦跳跳地奔向了魏強的陣地。楊子曾回頭又和二小隊長蔣天祥談了談,立刻帶領著兩個日本俘虜走下了房,反戰同盟支部的小林和韓幹事也都急忙忙地跟了下來。他面對韓幹事、小林說:「眼下的情況很嚴重,為了免受傷亡,安全地突出去,我決定採取這樣的行動……」楊子曾將自己的決定攤亮告訴了他們,末後,他手指一個日本俘虜繼續說下去:「能不能成功,這位懂旗語的日本朋友起著決定作用!你們將我們的行動告訴他,看他有什麼意見?這事不僅關係到我們的安全,也關係到他們兩個的生命。」

    韓幹事像連珠炮般的將楊子曾的意圖全部告訴給小林和兩個日本俘虜,再加上小林同志在旁邊幫助解釋、鼓勵,兩個俘虜連連點頭,並伸著拇指,吐著生硬的中國話:「楊隊長的辦法頂好!」「我的旗語蠻會,一定按照隊長的命令做!」打退敵人又一次攻擊之後,整個隊伍撤到房下,人人都脫掉便衣外罩,露出了套在裡邊御寒擋風的日本軍服。賈正看了看周圍的人們,幽默地說:「這個好,演大皇軍不用化裝了!」魏強幫助楊子曾穿上準備捎給劇社的那雙黃牛皮的長筒馬靴,又將一把戰刀給他繫掛在肋下。還好,昨天魏強給楊子曾挑選的那套質料好的軍服,還綴著一對上尉銜的肩章。會旗語的日本俘虜拾掇好自己的穿戴,忙和韓幹事說了幾句日語,意思是趕快操持兩面紅白各半的聯絡旗。

    小林同志仔細地檢查過人們的化裝,也向楊子曾提議:「走出去,一定得打起一面太陽旗!」

    聯絡旗、太陽旗,以往人們繳獲了,都當成破布片子將它扔掉,有誰來保存它?今天,它卻成為化裝突圍中兩宗極不可缺少的重要工具。沒有它,化裝突圍可以說是不可能,特別是那兩面紅白各半的聯絡旗更不可少。楊子曾聽到韓幹事和小林同志一說,真有點冷手難抓熱饅頭,一時想不起該用什麼辦法解決它。

    四外,槍聲、炮聲施放得就像火山崩;軍號聲、吶喊聲,也從村子的四外傳過來。顯然,敵人又準備發起衝鋒了。在這危急的時刻裡,楊子曾一眼瞅見了李東山,立刻想到他是個什麼東西都願意收藏、保存的人。聽人們說,在他的「萬寶囊」裡能找見許多稀奇古怪的物件,難道聯絡旗、鬼子的膏藥旗子他也能收藏起?時間不等人,忙叫道:「李東山,你收藏著日本旗和打旗語用的紅白兩色旗子了嗎?」

    「收藏著啦!」李東山把話說完,就從他的「萬寶囊」裡把兩宗物件——聯絡旗、太陽旗拿了出來。

    沒打算到的偏做到了。楊子曾一見自己剛才犯愁的事,沒費一點力氣,就讓李東山解決了,真是又高興又感激。趕上去忙和李東山握握手,當時,把李東山鬧了個大紅臉。

    兩面紅白各半的聯絡旗子,又回到會打旗語的日本俘虜手裡,他找了兩個棍棍穿綁上,巴望楊子曾開口,下達命令。「你告訴他,……」楊子曾向韓幹事低聲說了幾句,韓幹事用日語馬上告訴了日本俘虜,日本俘虜點點頭,立刻和韓幹事二次爬上了四面受敵的磚平房。他將鋼盔朝眼眉下戴戴,立刻左右上下衝東、西、南三面敵人搖擺起手裡的小旗子。一邊搖擺,一邊還用日語「哇哩哇哩」地高聲吶喊。他的這一行動,對敵人簡直就像是發佈的號令,四周的槍聲由激烈逐漸稀疏下來,而後,完全停止了;跟著,敵人便斷續地嗥叫起來。他又大聲地用日語說了幾句,忙和韓幹事下了房。會打旗語的日本俘虜在房頂上的大聲叫喊,楊子曾確實有點不放心,等他倆跳下了梯子的最末一等,緊問韓幹事:「他在房頂上喊叫的是什麼?」

    「他說,這個制高點被控制了,八路軍被趕到了村子的南頭,請迅速包圍、搜索、殲滅掉!」韓幹事學說。

    「敵人嚷叫的是什麼?」

    「敵人回答『知道了,馬上執行!』」

    「敵人南頭搜索,咱在北頭出村!把房上的幾個人都撤下來!」楊子曾怕人們不小心,遇上敵人露了馬腳,叮囑:「我們現在要冒充鬼子混出去,只要我們混過了金線河,越過了高保公路,什麼也就不怕了。遇上敵人要沉著、警惕,誰也不准說話,一切都由韓幹事和日本朋友們聯繫。魏強,你們擔任前衛,馬上出發!」

    魏強將賈正清晨在地道出口繳獲的那支三八大蓋嘩喇一聲,推上了頂膛火。賈正將李東山當包袱皮用的那面三尺見方的太陽旗展開,綁在馬步槍上,連槍帶旗朝肩頭一扛,朝下按按鋼盔,和趙慶田並肩跟魏強走出這家磚平房的大門。他仨的背後是韓幹事、會打旗語的日本俘虜。部隊也都肩扛三八步槍,邁動穿有日本軍皮鞋的兩隻笨腳,吭登吭登走出來。身體衰弱的楊子曾假充日本軍官,騎著在臥馬莊繳來的準備送給分區首長的棗紅色的大洋馬,氣魄挺足地夾在部隊中間,小林同志、張司務長、通信員小鐵、衛生員小魏,還有小禿,都排成隊走在楊子曾馬前。武工隊這一變,已成為一支地地道道的大日本皇軍。不知底細,不去交談,休想一下識破。順著彎曲的小胡同,他們剛走到村東口,村東窯疙瘩上的敵人立即用紅白各半的聯絡旗子發出詢問的信號。魏強朝後給會旗語的俘虜丟了個眼色,日本俘虜純熟地將手裡的小旗輕輕一擺,真比吃仙丹妙藥都靈,窯疙瘩上的敵人再也不理睬了。

    貼著村東的一溜東山牆,他們大搖大擺地來在村北面,一直朝正北——金線河堤-過去。他們頭上戴的鋼盔,安在槍上的刺刀,讓升起來的太陽照得一閃一閃的反著光。綁在賈正槍上的那面太陽旗,讓越刮越大的西北風吹得啪啦啦啦山響。金線河的河堤離他們卻越來越近,小莊子離他們愈來愈遠了。

    魏強緊邁腳步,盯住河堤。他估計河堤上一定伏有敵人,也為應付敵人做著準備。果然,離河堤二百米遠的地方,兩面紅白各半的聯絡旗子在迎面的河堤上搖擺起來。「這可需要在敵人的面前通過了!」魏強心裡思摸。會打旗語的日本俘虜順手又搖擺兩下小旗。就這麼兩下,伏在堤坡上的敵人不但不再過問,反而大放寬心地站起來。大約有百十號人,都是警備隊員。

    真是真,假是假。人們一見這麼多手持武器的敵人站在居高臨下的河堤上,心裡又像繃緊了的弦。個個精神緊張地握緊了槍把,食指貼住扳機,大有甩槍就打的勁頭。

    人們這種緊張心情,楊子曾在馬上一眼就看透了,他低聲前後傳:「鎮靜,這是偽軍,好對付!」他的話,好像一副鎮靜劑,立刻趕走了人們的不安,個個又都泰然自若、旁若無人地挺起胸脯,大步杈子地走起來。

    魏強他們剛上堤,一個隊長身份的偽軍,神情畏縮地趕上來問:「村裡的八路都消滅了嗎?太君!」

    魏強裝聽不懂,翻翻白眼仁,張嘴想說,又像不會說的樣子,一搖腦袋苦笑了笑,朝後努下嘴巴,匆匆朝堤下走去。後面的隊伍又像潮水似地湧了上來。

    騎在馬上的楊子曾神態非常傲慢,對站在堤頂上行舉手禮的警備隊長,連瞅都沒瞅就過去了。警備隊長見到「皇軍」不言不語地走了過去,想問什麼,又有些不敢;不問又怕擔責任。末後,還是硬著頭皮跑著跟在楊子曾馬屁股後面,吞吞吐吐地問:「太……太太君,你們這是到哪裡去?」楊子曾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朝前面喊了兩句:「韓,你的!」韓幹事扭頭望下楊子曾的表情,頓時領悟他的意思,立刻充作「翻譯官」,朝警備隊長說:「奉上級令,我們這是到河那邊執行一個緊急任務去。太君說,叫你們好好在這兒監視村子,防備有什麼變化。」說完,點點頭隨大隊人馬走下河堤。警備隊長本想再問一下執行什麼緊急任務,又見在自己面前走過去的這一隊皇軍,是那麼威嚴,自知再問也不會有什麼作用,說不定惹起了日本人的火氣,還會遭到一頓訓斥,因此,要開的口也就閉上了。他像個缺心眼的傻子,瞪著灰暗、無神的眼睛呆望著,一直望著魏強他們-過了金線河,爬過了對岸的堤頂。六

    負責到小莊子上清剿的這一路鬼子的指揮官龜尾少佐,來前,以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徹底破壞了地道,抓捕大批的青壯年,圓滿地完成上司給予的任務;沒料到,如意算盤打錯了,讓伏在村裡的武工隊沒頭沒腦地揍了一頓。這一頓狠揍,不光部下死傷了四五十名,他在金線河堤根的指揮所,也吃了一顆炮彈,自己也被炸斷了左臂,心裡好不窩火。過去,他對武工隊並不瞭解,但是,他覺得今天和他對抗的這部分八路軍,火力如此的猛,鬥志如此的強,是他在河南打遍了湯恩伯的軍隊一次也沒有見過的。而今,偏偏在「確保治安」區裡,在保定的大門跟前碰上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挖空腦子也沒捉摸透。

    「死傷四五十個人,這是誰的過錯?是我大意粗疏?那我將受到什麼懲處?」龜尾少佐怕自己擔責任,坐在堤城後面左右地捉摸如何向上級交代。不是一個子彈飛來,掀掉他的戰鬥帽,他還不會清醒。一旦清醒了,他沒顧拾起打落的帽子,也沒有顧及到他的傷口疼,三滾兩爬爬到了堤玻下。待他開口剛要喊人,一個長得像皮球那樣圓、比皮球大好多倍的東西滾跳到他的眼前,笑嘻嘻地說:「太君,你的帽子!」龜尾少佐看到面前這個獻慇勤的人——哈叭狗,立刻想到松田憲兵隊長臨行時低語囑咐他「看情況去處理」的那番話。「看情況?什麼情況,一切都由我來決定!沒有情況我也可以製造的!」他望著這個從心裡厭惡的哈叭狗,眼珠轉了幾轉,找到了為自己開脫責任的借口。他把臉色一沉,眼珠一瞪,厲聲問哈叭狗:「你的說,村裡這是八路的哪一部分隊伍?」哈叭狗本想拾起帽子討個好,當他正雙手遞給龜尾少佐時,卻見龜尾少佐露出一副凶狠可怕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我的媽,他怎麼啦?」忙哆哆嗦嗦、結結巴巴地說:「看,看,看,看樣子,這這,這一部分像是那神出鬼沒的武工隊!」

    「武工隊!」龜尾少佐一聽到「武工隊」三字,老松田告訴他的什麼「武工隊給他個暗放明跑」,「是讓他逃回使反間計來的」等話語,都重新在他的耳邊響起來。「管你什麼反間計,眼下用你先實現我肚裡的計!」他將牙齒一錯,裝模作樣地逼問:「武工隊,你的清楚?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武工隊?他們用什麼信號告訴的你?你的快說!」

    「唉呀,太君,我怎麼能知道他……他……他們的信號……」哈叭狗察覺到龜尾少佐在沒錯找錯,朝中國人身上撒氣,又不敢大聲申辯,只得笑臉相迎地答解,「是我多年和武工隊打交道知道的!嘻嘻嘻!」心裡卻生怕出意外。

    「什麼信號的不知道?打什麼交道知道的?今天,你的事情我的統統明白。是你,和武工隊勾結到一起;是你,讓村裡的老百姓統統的秘密逃走了;是你,讓皇軍大大的不夠本;是你,讓我受了傷,是你……」龜尾少佐每說一句,朝前邁進一步;他每朝前邁步,哈叭狗就渾身顫抖地朝後退。從龜尾少佐青筋暴露的前額上看,哈叭狗知道他確實發了大脾氣,嚇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太君,不不不,你說的是,是,是,是我……我我我不敢……」

    哈叭狗生怕面前的這位龜尾少佐拔刀、抽槍,他的兩眼始終沒離開對方的兩隻手。龜尾少佐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重,腳步邁動得一步比一步沉。他逼問著走著,猛地站住,朝他身旁的一群鬼子一擺手,就聽見啪啪啪啪啪七八條槍在鬼子手裡同時響起來,槍彈打得哈叭狗左右晃搖了幾搖晃,像條狗似地摔倒在地上。

    突然,村裡——武工隊控制的制高點上出現了一個旗語兵報告:「八路軍被趕到村子南頭,這裡佔領了……」龜尾少佐一見,心裡好不高興,他立即命令所有部隊朝村莊南頭運動。各路部隊惶惶恐恐、戰戰兢兢地來到村子南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磚頭瓦塊都查盡搜遍,也沒發現八路軍的影。龜尾少佐心燥得像火燒。他從來中國作戰的那天到如今,打過了許多仗,從沒受過這麼大的窩囊氣:包圍了村子準備破壞地道,偏偏又讓武工隊大-了一頓;好容易把他們擠到村南頭,又突然不見了。「哪裡去了?鑽地道走了?不可能。因為地道裡施放了濃重的毒瓦斯。不然,又掩藏到哪裡去了?」他急了,急得像條神經錯亂的紅眼狗,瞪著像要吃人的大眼珠子,豁開嘶啞的嗓子叫喊:「搜!搜!再搜!給我刨開地皮搜!」他相信武工隊再有天大的道行,也不會逃出他布好的這個比鐵桶都堅實牢固的包圍圈。七

    武工隊不僅巧妙地走出了龜尾少佐的所謂鐵桶般的包圍圈,而且走上了高保公路,又二次在梁家橋搞了個大名堂。武工隊大搖大擺地-過了水深沒膝的金線河,魏強忙返回楊子曾跟前請示:「怎麼走?隊長!」

    楊子曾揮手朝北一指:「跑步,直奔梁家橋。」

    魏強和楊子曾相處幾年,深知他不論做什麼事,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下定決心。越在緊急的時候,他越想得面面俱到。但是,為什麼剛剛走出重圍,他又偏偏命令快步朝據點走?魏強對此,實在有點百思而不得其解。他怕萬一敵人發覺了,在高保公路上一封鎖,再想走都走不脫;不過,他更相信楊子曾的決心不會有差錯,就毫不猶豫地帶頭朝梁家橋走來。

    離梁家橋據點越來越近,炮樓頂上的哨兵都能看個清清楚楚了。一個背糞筐的老大伯畏畏縮縮地迎面走來,韓幹事裝做翻譯官上前打問:「梁家橋有多少皇軍?」

    「皇軍?皇軍都到南邊討伐去了,炮樓上光剩下警備隊幾個人站崗看門!」老鄉不敢不說,又怕說走了嘴遭到不幸,說完忙朝旁邊躲。

    擔任前衛的魏強,瞅到梁家橋據點附近的公路上,擺有一大溜黑麻麻的東西,他再也不充日本兵裝啞巴了。「大伯,那據點跟前停的一大片,是不是汽車?」

    剛才那個「鬼子」說話那麼和藹;眼下,這個「鬼子」又說著這麼標準的中國話,確頭讓揀糞的老大伯對面前這伙「鬼子」有些懷疑。他心裡嘀咕並沒問,只是據實地告訴:「你們黑夜從保定府坐來的汽車,你們還不知道!」

    騎馬走上來的楊子曾也插了言:「有多少輛?大伯!」「有二三十輛呢!」老大伯說著-著野地走了。

    高保公路兩側的深溝,在白天是不能硬爬過去的,所以楊子曾決定走梁家橋據點,好二次來個混。如今,他又發現梁家橋據點附近停放偌多的汽車,立刻喊住魏強:「我們本打算用這套衣裳再矇混住敵人突過公路。眼下,我們即便順利地突過公路,敵人發覺我們,也會坐上汽車追。那樣一來,問題會更麻煩。我們要搞他個一不做二不休,抓緊時間……」魏強聽完楊子曾的新計劃,樂得恨不得一下子飛到梁家橋。他心裡思摸:「《三國》上曾有過火燒連營七百里;今天,就看我們用火創造奇跡吧!」

    將接近據點,發現炮樓頂上晃起了兩面聯絡旗,會旗語的日本俘虜把手裡的小旗一擺,炮樓頂上的哨兵立即消逝了。魏強對梁家橋據點的地形並不陌生。他在幾十輛汽車跟前走過,直奔據點走來。據點裡的吊橋早已平放下來等待著,魏強領著人們像走進自己家門那樣隨便地走了進去。

    十幾個警備隊員持槍列隊接迎;幾十個汽車司機也都聚集在一起,有的抄著手,有的雙手插在褲兜裡,站在旁邊看熱鬧。

    假充日本軍官的楊子曾在馬上問:「你們的人統統來了?」「統統的來了!太君,在樓頂上站崗的哨兵也下來迎接皇軍了。」一個細高挑的警備隊員雙腿並齊,二目平視,規規矩矩地報告。

    楊子曾用手指下汽車司機:「你們汽車司機的幹活?槍的有?」

    「對,我們是開車的!」「我們光開車,不會使槍!」「誰也沒有武器!」司機們七言八語地回答。

    聽說守炮樓的警備隊員們都在,汽車司機都沒有槍,楊子曾再也不為此耽心了。他立刻用中國話命令道:「你們繳槍!」警備隊員們還在糊里糊塗的時候,手裡的武器立即被魏強他們撲了過去。

    「點炮樓子,燒汽車,行動要快!」楊子曾剛把命令說出口,武工隊員就像下山的猛虎,又躥又跳地去執行預先分配好的任務。辛鳳鳴拽住一個汽車司機緊朝外跑;李東山肩扛一領炕席就往炮樓裡鑽。在辛鳳鳴抓到一桶汽油,像潑水般的朝汽車上傾倒時,大炮樓子已讓李東山給點著了。

    「賈正,劃火快點!」辛鳳鳴傾倒汽油時吆喚;賈正手拿火把,一輛又一輛地點著汽車,喊:「瞧好吧!我都得讓他們見了火神爺!」

    汽車沾火,騰騰地燃燒起來;火遇大風,越燒越旺。二十六輛排成一字形的豐田大卡車,一眨眼,變成一條大火龍。辛鳳鳴手提空汽油筒,回頭像欣賞自己的傑作:「好啊!這回讓皇軍坐著火龍回東洋三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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