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狀況持續了六個月,我倆沒完沒了,每次都是這樣,先是吵架,然後我就去取酒瓶子。我們之所以吵架是因為我倆就是否該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問題而爭執不下。緩期處刑期未服滿之前,我們是不能離開本州的,但刑滿之後我想我們應該離開。我沒有和她說為什麼應該離開,我是想讓她離薩基特遠遠的,因為我擔心她一旦因為什麼事和我發了火的話,就會像上次提審後那樣失去理智並全部招供。我片刻也不相信她。起初,她也興致勃勃地說要走,特別是當我講起夏威夷和南海的時候,更是如此。可緊接著酒店生意直線上升。葬禮結束後有一周的樣於,我們重新開了張,顧客蜂擁而至,都想看看她長得什麼樣,後來他們中有的成了回頭客,因為他們對受到的款待十分滿意。她因此而興奮不已,認為我們再賺些錢的機會到了。
「弗蘭克,附近的路邊小酒店全都糟透了,店主都是些過去曾在堪薩斯或別的什麼地方開農場的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招待顧客。我相信要是來個像我這樣的人,懂得如何做這種生意,並盡力使顧客開心,那人們就會光顧這家酒店並把自己所有的朋友也都介紹過來。」
「讓他們見鬼去吧,反正咱們要把這個店賣了。」
「如果咱們在贏利,賣起來就更容易些。」
「咱們是在贏利。」
「我是說賺大錢。聽著,弗蘭克,我有個主意。要是能讓顧客坐在外面的樹下,他們肯定會很高興的。想想看,加州有這麼長時間的好天氣,但卻一點用場也沒派上,那些店主們讓顧客呆在小酒店裡面,而這些小酒店都是愛克迷午餐室固定裝置公司用現成的東西裝好的,滿屋惡臭,令人作嘔,吃的東西也糟透了,從弗雷斯諾一直到邊界,全都一樣,從不會讓顧客有什麼好感。」
「喂,咱們不是要賣掉這個店嗎?那麼咱們要賣的東西越少,也才會越快脫手。當然了,顧客會喜歡坐在樹下面的,這一點除了加州野餐烤肉架的吊裝工外,誰都曉得。但如果要讓顧客坐在樹下,那咱們就得置辦桌子,外面還得裝上不少的燈,諸如此類等等,而下一個顧客也許根本不喜歡這樣。」
「不論咱們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得在這裡呆上六個月。」
「那麼我們就用這六個月來找買主。」
「我想試試看。」
「好吧,那你就試吧,但我說的話很重要。」
「我可以把裡面的一些桌子抬出來。」
「我不是說了,你就試試吧。好了,咱們喝一杯。」
我倆為要不要獲取啤酒經營許可證這件事大為爭吵,此時我總算弄明白了她到底想幹什麼。她在外面的樹下建了個小平台,把桌子放在平台上,上面放了個有條紋的遮篷,晚上還打亮了燈籠,生意相當紅火。她估摸得很對,那些顧客真的很高興能有機會在外面樹下坐上半小時,聽點收音機裡放出的音樂,然後再上車接著趕路。就在這時啤酒買賣又放開了,她覺得機會來了,這個地方就讓它原樣不動,添上啤酒生意並稱之為「啤酒花園」就行了。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想要什麼啤酒花園。我想要的就是能把整個這個店全買下來並付現金的人。」
「你不覺得那太遺憾了嗎?」
「我不覺得那有什麼可遺憾的。」
「可你看啊,弗蘭克,買一份為期六個月的許可證才花十二元錢。天啊,咱們還花得起十二元錢,是不是?」
「拿了許可證,就又得經營啤酒生意了。咱們已經在做汽油生意,熱狗生意,現在又要做啤酒生意。讓它見鬼去吧,我想從中解脫出來,而不是越陷越深。」
「大家都拿了啤酒經營許可證。」
「就我而言,那好啊。」
「顧客想來咱們這裡,樹下面全都佈置好了,可我現在卻不得不和他們說,由於咱們沒有許可證,因此不供應啤酒。」
「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他們說些什麼呢?」
「咱們只要裝上盤管,就可以銷售散裝啤酒了,這比瓶裝的啤酒好,來錢也更快。前兩天我在洛杉磯見到了一些好看的杯子,又高又漂亮,顧客喜歡用這種杯子喝啤酒。」
「這麼說咱們現在又得添置盤管和杯子了,是嗎?你聽我說,我不想要什麼啤酒花園。」
「弗蘭克,你難道從不想有所作為嗎?」
「你給我聽明白了,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到別的什麼地方去,這樣每次我環顧四周時,就不會看見一個該死的希臘人的鬼魂大聲斥責我,不會在夢中聽他話音的回聲,不用每次一聽到收音機裡的吉他聲就膽戰心驚。我必須離開這裡,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否則我會發瘋的!」
「你在和我說謊。」
「喔,沒有的,我不是在撒謊,我一生中從未如此認真過。」
「你並未看見任何希臘人的鬼魂,這不是你要離開的原因。別的什麼人也許會看見那鬼魂,但弗蘭克-錢伯斯先生——你不會看見的。不,你想離開只是因為你是個流浪漢,就是這麼回事。你當初來這裡的時候就是個流浪漢,你現在還是個流浪漢。離開這裡並把錢都花沒了之後,又怎麼辦呢?」
「我在乎什麼?咱們到底是離開還是不離開?」
「就是這麼回事,你不在乎。咱們可以呆在這兒——」
「我早就知道,這才是你的本意,你一直都是這個意思,要咱們呆在這兒。」
「又為什麼不呢?咱們經營得不錯,為什麼不呆在這兒呢?聽著,弗蘭克,自從你認識我的那天起,就一直想把我變成個遊民,可你不會得逞的。我和你說過,我不是個遊民,我想成點氣候。咱們就呆在這兒,哪裡也不去。咱們去領取啤酒經營許可證,試著成就點事。」
當時已是深夜,我倆呆在樓上,衣服脫了一半。她就像上次提審後那樣在屋裡轉來轉去,說話也和那次一樣斷斷續續的,聽上去滑稽得很。
「咱們當然要呆下來,你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科拉。給,喝一杯。」
「我不想喝。」
「你應該喝一杯。得到那麼一大筆錢,咱們該再次開懷大笑才對,你說是不是?」
「這件事咱們已經笑過了。」
「可咱們還將賺更多的錢,不是嗎?我指的是啤酒花園。咱們得為此喝兩杯,就算預祝咱們走運好了。」
「你這個笨蛋。好吧,就算預祝咱們走運。」
每週都有兩三次類似的情況發生,結果是每次當我宿醉醒酒過來的時候,都免不了那些噩夢。我夢見自己往下栽,耳朵裡也會再次響起那破裂聲。
緩期處刑期剛服滿,科拉便收到電報說她母親病了。她匆匆備好了一些衣物,我便把她送上了火車。走回停車場時,我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自己是由氣體做成的並將飄到某個地方去。我覺著自由了。至少在一周之內我將用不著爭吵,用不著竭力避免噩夢,也用不著靠一瓶烈性酒來安撫一個女人,使其恢復好心情。
回到停車場上,我看見一個女孩正在用力啟動汽車,可車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把車四處踩遍了,可它就是一動也不動。
「怎麼回事?車不走了嗎?」
「他們停車時沒有熄火,現在電池用完了。」
「這就怪他們了,他們應該負責替你充電。」
「是的,可我得回家呀。」
「我送你回家。」
「你太友善了。」
「我是世界上最友善的人。」
「你連我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就說要送我回去。」
「我不在乎。」
「相當遠,在鄉村。」
「越遠越好。無論住在哪裡,都正好順我的路。」
「你讓一個好女孩難以拒絕你的好意。」
「那好吧,如果難以拒絕,就不要拒絕了。」
她是個淺頭髮的女孩,也許比我稍微大一點,長得不難看,但讓我動心的是她的友善,還有一點就是,她對我就好像對小孩子或者別的什麼似的根本沒有任何戒備心理。她對這一帶的路線很熟悉,這一點我能看得出。當我得知她並不知道我是誰時,便更喜歡她了。走出停車場時,我們相互報了姓名,而我的名字並未引起她的任何注意。好傢伙,這真令人欣慰!所有我遇到的人剛剛還請我坐到桌邊來,沒一會兒便讓我給他們講那案子的內幕,聲稱希臘人是被謀殺的。看來她是惟一的例外。我望著她,再次產生了我剛才離開火車時的那種感覺,好像自己是由氣體做成的,會從方向盤後面飄散出去。
「這麼說你叫馬奇-艾倫,是嗎?」
「哎,實際上是克拉默,但丈夫死了之後,我又重新用起了我原來的名字。」
「喂,聽著,馬奇-艾倫,要麼是克拉默,要麼是隨便你想叫的什麼名字,我想向你作出一個小小的提議。」
「是何提議?」
「咱們掉轉車頭朝南開,你和我去做一次大約一周的短程旅遊,你說怎麼樣?」
「喔,我不能去。」
「為什麼不能去?」
「喔,就是不能去。」
「你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
「嘿,我也喜歡你,那咱們還有啥不能去的呢?」
她欲說又止,然後笑了。
「我坦白,我確實想去。如果只是因為有人覺著我不該這麼做,我才不會理會呢,可我的確不能去,因為家裡還養著好多貓呢。」
「貓?」
「我家裡養了許多貓,都由我來照顧,因此我才趕著要回家。」
「喂,現在不是有寵物農場嗎?咱們給其中一家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人來把貓取走。」
我的話使她感到很可笑。
「我倒想看看寵物農場見到我那些貓會是什麼表情?它們可不同於一般的寵物。」
「貓不就是貓嗎?」
「不盡然。有些貓大,有些貓小,我那些全是大個的。我想我那隻獅子、那些老虎、那只美洲獅,還有那三隻美洲豹,寵物農場侍弄不了的。它們凶極了。美洲豹是一種十分可怕的貓。」
「好傢伙,你養那些東西做什麼?」
「喔,拍電影,出售幼獸。不少人擁有私人動物園,養著它們會招攬生意。」
「它們不會從我這招去生意。」
「我們開了一家飯館,顧客喜歡觀看這些貓。」
「飯館?嘿,我也開了家飯館,所有鄉卜人都在他媽的互相賣熱狗。」
「哎,不管怎麼說,我不能遺棄那些貓,它們得吃飯。」
「咱們怎麼就他媽的不能去?給戈貝爾打個電話讓他把它們取走,給他一百元錢,讓他來餵它們,咱們去玩不就行了?」
「和我一起出去玩值得花一百元錢嗎?」
「剛好值一百元。」
「喔,天哪,你這麼說我就不好拒絕了。我想你還是給戈貝爾打電話吧。」
車開到她家時,我讓她下了車,我自己找了個公用自動收費電話亭,給戈貝爾打了個電話,返回酒館閉了店,然後又回來找她。此時天快黑了,戈貝爾派人開來了一輛卡車,我正好碰見卡車往回走,上面裝滿了渾身滿是條紋和斑點的貓。我在離她住處一百碼遠的路上停了車,不一會兒她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小手提包。我幫她上了車,然後便上路了。
「你高興嗎?」
「我太高興了。」
我們往南走,來到了卡連特,第二天我們順著這個方向走,來到了恩塞納達,一個墨西哥小鎮,在海岸下游七十英里遠的地方。我倆住進了當地的一家小旅店,玩了三四天恩塞納達十分美麗,全是墨西哥人,給你的感覺就像是把美國已經拋出了十萬八千里遠。我們房間的正面有個小陽台,到了下午我倆就乾脆躺在上面看大海,任憑時間流逝。
「你那些貓,嘿,你都做些什麼?對它們進行訓練?」
「我家養的那些貓可不行,一點不中用,除了那些老虎之外都是些亡命之徒。不過我確實對它們進行訓練。」
「你喜歡做這種事嗎?」
「就那些特別大個的而言,不太喜歡,可我喜歡美洲豹,有朝一日我將和它們一起演出,不過只有達到一定規模才行,還必須是叢林地帶的美洲豹,不能是你在動物園見到的這些亡命之徒。」
「哪一種算是亡命之徒?」
「想吃人的那種。」
「難道它們不都這個樣嗎?」
「有些有可能是這個樣,但亡命之徒肯定是這個樣。就人而言,亡命之徒指的是發了瘋的人。人或動物要是在監禁中長大就可能成為亡命之徒。你見到的這些豬,看上去像貓,可實際上卻是瘋貓。」
「你怎麼知道是不是叢林地帶的貓?」
「我從叢林地帶捕捉的那些就是。」
「你是說你活捉它們?」
「當然了,要是死了,對我來說就沒有用了。」
「好傢伙,你怎麼捉呢?」
「首先呢,我坐船南行到尼加拉瓜,所有真正叫棒的美洲豹都來自尼加拉瓜。和它們相比,加州和墨西哥的這些只不過是些矮小動物。然後我僱用一些印第安小伙子帶我到山上去捕捉我想要的美洲豹,然後我把它們帶回來。但這一次,我將在那裡和捉到的美洲豹一起呆一段時間,好訓練訓練它們。那裡的山羊肉比這裡的馬肉要便宜。」
「你聽上去好像已經全準備好了,就等著出發了。」
「我是全準備好了。」
她往嘴裡噴了一點酒,盯著我看了好半天。當地人把酒放在帶有一個細長噴管的瓶子裡,你就用噴管往嘴裡噴灑,這樣做是為了使酒冷卻。她噴了有兩三次,每次都是邊噴邊看著我。
「如果你準備好了,我也就準備好了。」
「算了吧,你以為我會和你去捉那些該死的東西?」
「弗蘭克,我身上帶了好多錢,就讓戈貝爾去養活那些瘋貓好了,咱們把你的汽車賣了,能賣多少算多少,然後去獵貓。」
「你很樂意去。」
「你是說你願意?」
「咱們何時動身?」
「有一隻貨船明天從這裡起程,在巴爾博亞迸港。咱們到了那裡之後給戈貝爾發份電報,你的車可以留在這家旅店,店主會把它賣掉並把賣來的錢寄給咱們。墨西哥人雖然遲鈍,但有個長處,就是誠實。」
「好吧。」
「哎呀,我真高興。」
「我也是。我煩透了熱狗、啤酒、側面有奶酪的蘋果派什麼的,恨不得把它們統統扔進河裡。」
「你會很開心的。弗蘭克,咱們將在山頂上找個涼爽的地方住下來,然後等我的演出準備好了,咱們就可以以此周遊世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身上有花不完的錢。你身上有沒有點吉卜賽人的成分?」
「吉卜賽人?我生下來時就戴著耳環。」
那天夜裡我睡得不是很好,天快亮時,我睜開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了。這時我突然意識到,對我來說,尼加拉瓜還是不夠遠——
5200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