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基特走了以後,那個警察又回來了,嘟噥著說要和我玩二十一點。我倆玩了幾輪,可我無法靜下心來玩,於是便裝出用一隻手出牌使我心煩的樣子,也就不玩了。
「他搞得你憂慮重重,是不是?」
「有點。」
「薩基特這個人真的很厲害,那些栽在他手裡的人都沮喪不已。他看上去像是位對人類滿懷愛心的傳道士,可他實際上心硬如石。」
「說得是。」
「這座城裡只有一個人能制服他。」
「是嗎?」
「一個叫卡茨的傢伙,你一定聽說過他。」
「自然,我聽說過他。」
「他是我的朋友。」
「交這樣的朋友可不錯。」
「哎呀,你自己不能請律師,因為你還沒有被傳訊,因此不能叫任何人來。用他們的話說,他們有權把你單獨禁閉四十八小時。儘管這樣,要是他到這裡來,我一定讓他見見你,你聽明白了嗎?要是我碰巧和他提起你的事,他就有可能到這裡來。」
「你是說你也分攤一份好處?」
「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一個朋友。當然了,如果他不讓我分攤一份好處的話,他也就算不上什麼朋友了,對不對?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在這座城裡只有他才能制服薩基特。」
「你可以去和他說,夥計,越快越好。」
「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出去了一小會兒,回來後向我眨了眨眼。果然,沒過多久,便傳來了敲門聲,卡茨隨即推門進來了。他個頭不高,四十歲上下,臉龐蒼老粗糙,留著一小撮黑鬍子,進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袋布爾-德拉姆牌烤煙絲和一小包牛皮紙,給自己捲了根香煙。一點火,煙卷的一面就燒著了一半,他再也沒有理睬它,就讓它歪懸在嘴外邊。火是著了還是熄了,他是醒著還是睡了,我根本無法弄清。卡茨只是坐在那裡,眼睛半閉著,一隻腿搭拉在椅子扶手上,帽子扣在腦袋後面,就這個樣子。你也許會想,對處於我這種境況的人來說,看到他這副樣子一定很掃興。不對的,他也許睡著了,但即使睡著了,他看上去的樣子,也好像他知道的事情比大多數醒著的人還要多。我喉嚨頓時有些哽塞,似乎輕便的四輪凱旋馬車已經來到我身邊,即將載我而去。
那個警察看著卡茨卷香煙,就好像是在看卡多納翻三周觔斗,實在不想走開,但不走開又不行。他出去後,卡茨衝我打了個手勢,讓我開始。我和他講了我們如何出了事,薩基特如何試圖證明我們為了得到保險賠償金而殺死了希臘人,他又如何迫使我在控告書上簽了字,控告她也曾試圖殺死我。他留心聽著,等我說完了,他又坐了一會兒,一言未發。然後站了起來。
「他確實使你處境尷尬。」
「我本不該簽字的,我不相信她會做這種該死的事,可他逼著我簽了字,搞得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處境如何?」
「哎,不管怎麼說,你不該簽字的。」
「卡茨先生,您能幫我個忙嗎?您可否去看看她,並告訴她——」
「我會去看她的,也會告訴她那些她知道了對她有好處的事情。至於說其他的事情,既然我在插手此事,那我也會全部處理好的。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是的,先生,我聽懂了。」
「傳迅時我會和你在一起,至少會有一個我選中的人和你在一起。既然薩基特已經迫使你提出控告,我有可能無法同時為你們兩個辯護,但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再說一遍,既然我在插手此事,不論我做什麼,我都會處理好這件事。」
「無論您做什麼,卡茨先生。」
「我還會來看你的。」
那天夜裡,他們又把我放在擔架上,帶我去法庭出席傳訊。這是地方法官的法庭,而不是正規法庭,沒有任何陪審席或證人席及其他此類東西。地方法官坐在一個平台上,身邊坐著一些警察,面前是一個長桌子,橫跨整個房間,誰有什麼話要說,就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方說。屋子裡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剛把我抬進去,攝影師們便紛紛衝我拍照,一片嘈雜聲,由此可以斷定,這裡發生的事情非同一般。我躺在擔架上很難看到什麼,可我還是瞥見了科拉,她和卡茨正坐在前排凳子上,還瞥見了薩基特,他正在房間的一側與一些拿公文包的人說話,也看見了一些驗屍時到場的警察和證人。他們把我放在長桌前面臨時拼靠在一起的兩張桌子上,還沒等他們給我蓋好毯子,一起有關一個中國女人的案子就了結了,只見一名警察開始敲打桌子請求安靜。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俯下身來對我介紹說,他叫懷特,卡茨讓他作我的代理。我點了點頭,可他不停地低聲說是卡茨先生派他來的,那個警察發火了,開始使勁猛敲。
「科拉-帕普達基斯。」
科拉聽到後站了起來,卡茨把她領到長桌旁。科拉從我身邊經過時,差點碰著我,說來也怪,就在這一片騷亂中,我又聞到了她身上的氣味——總是令我心亂的那種氣味。她比昨天看上去稍微好一些,穿的是一件較合身的罩衫,套裝洗燙過,鞋子也打了油,一隻眼雖然仍舊發青,但已經消了腫。其他有關人員也都到了前面,他們排成一排後,警察讓他們舉起右手,然後開始領頭宣誓,保證自己所說全是事實,絕無謊言。他說了一半停下來往下看,看我的右手是否也舉了起來,我開始沒舉,這時趕緊舉了起來。他重新咕噥了一遍誓言,我們也都跟著咕噥了一遍。
地方法官摘下眼鏡,對科拉說,她被指控犯有謀殺尼克-帕普達基斯的罪行,同時犯有攻擊弗蘭克-錢伯斯以便殺死他的罪行;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進行陳述,但她所做的任何陳述都有可能被用來起訴她自己;給她的有效申辯期限為八天,在此期間的任何時候,她都可以要求開庭辯護。他一口氣講了一大串,時不時聽見有人在咳嗽。
地方法官說完後,薩基特緊接著說了起來,聲言我和科拉殺了人,證詞與當天早上他和我說的那一套大體上一樣,只是這次他使事情聽起來十分嚴肅。講完之後,他又讓證人作證。首先是急救車上的醫生,此人講述了希臘人死去的時間和地點;接下來是監獄醫生,是他做的屍檢;再接下來是驗屍官的秘書,他核實了驗屍記錄,並把記錄交給了地方法官。後來又上來兩個證人,但我想不起來他們說了些什麼。總之,這一大幫人所能證明的就是,希臘人死了。這件事反正我已經知道了,因此並沒怎麼在意。卡茨根本未向他們中的任何一位提問。每當地方法官看他的時候,他就揮揮手,證人也就站到一邊去了。
在證明希臘人確死無疑之後,薩基特動了真,拿出了一些有份量的東西。他叫來一個自稱是代表美國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的人,此人講述了希臘人如何就在五天前領取了保險單。他還講述了希臘人的投保範圍:如果生病,希臘人將連續五十二周得到每週二十五元的賠償;如果在事故中受傷而不能工作也將得到同樣的賠償;如果四肢中有一個喪失,將得到五千元的賠償;有兩個喪失,將得到一萬元的賠償;如果他在事故中喪生,他的寡婦將得到一萬元的賠償;而事故要是發生在火車上,他的寡婦將得到兩萬元的賠償。講到這裡時,他的話聽上去開始像是在兜攬買賣,地方法官舉手示意他停下來。
「該保的險我都保了。」
聽了地方法官的笑話,大家都笑了,連我也笑了。他的話聽上去滑稽得很,準保會令你吃驚。
薩基特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地方法官轉向了卡茨。卡茨想了想,開口和保險公司那個人說話時,他說得很慢,好像要確保一字一句都準確無誤似的。
「你是這起訴訟的當事人之一?」
「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的,卡茨先生。」
「你希望這筆賠款能夠不予以支付,理由是有人犯了罪,是這樣嗎?」
「是這樣。」
「你真的相信有人犯了罪,相信這個女人殺了她的丈夫以便得到這筆賠款,此外,她還想方設法要殺死這個男人,或者故意使其置於危險之中,所有這些都在她的計劃之內,目的就是要獲取這筆賠款,是這樣嗎?」
那傢伙稍稍微笑了一下,想了一會兒,就好像要回報對方的恭惟並也要確保一字一句準確無誤似的。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卡茨先生,我要說,我經手過成千上萬個類似的案例,這種欺詐案我每天都要碰到,因此我認為,調查此類案件,我有著不同尋常的經驗。可以說,在我為這家以及其他幾家公司工作的所有這些年中,還從未見到比這再清楚不過的案子了,我不僅相信有人犯了罪,我還真的知道有人犯了罪。」
「沒有問題了。法官先生,對這兩項指控,我都為其做有罪辯護。」
法庭頓時像炸開了鍋似的,他就是扔了枚炸彈,也不會引起更快的反響,記者們紛紛衝上前來,攝影師們也擠到長桌前拍照,你碰我,我撞你,亂作了一團。地方法官發火了,開始敲擊桌面,呼籲大家保持秩序。薩基特看上去就好像挨了一槍似的,整個法庭人聲鼎沸,就像是有人突然把貝殼塞到了你耳邊。我使個勁去看科拉的臉,可所能見到的只是她的嘴角,只見她的嘴角在不停地抽動,就像是有人大約每過一秒鐘便把一根針扎進去似的。
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抬擔架的那些人把我抬了起來,跟著那個叫懷特的青年走出了法庭,然後他們帶著我跑步穿過兩個大廳進入了一個房間,屋裡面有三四個警察,懷特說了句什麼,提到了卡茨,警察們聽後便走開了,抬擔架的人把我放在書桌上之後也出去了。懷特在房間裡轉了轉,不一會兒門開了,一位女看守帶著科拉進來了。科拉進來後,懷特和女看守出去了,門關上了,房間裡就剩下我們倆。我試著找點話說,卻不知說什麼好,科拉則來回走個不停,看也不看我一眼,嘴角仍在抽搐。我不停地嚥口水,過了一會兒,總算想到了一個話題。
「咱們受騙了,科拉。」
她一言未發,只是不停地走來走去。
「卡茨那傢伙,他只不過是個警察的眼線。看守我的一個警察叫他來給我幫忙,我原以為他是個正派的人,看來咱們受騙了。」
「喔,沒有,咱們沒有受騙。」
「咱們是受騙了。那個警察向我兜售他的時候,我就該察覺的,可我沒有,還以為他不會要花招呢。」
「我受騙了,可你沒有。」
「我是受騙了,他也愚弄了我。」
「我現在全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麼非要我開車;我也明白了上一次為什麼一定要我下手而不是你。啊,是的,我愛上了你,因為你很聰明,現在我發現你真的很聰明。我因為一個人聰明而愛上了他,然後卻發現他真的很聰明,你說這怪不怪?」
「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科拉?」
「受騙了!我想說我受騙了。你和那個律師,你倆編排得不錯嗎!按你倆的編排,我試圖把你也殺死,這樣一來,就好像你不可能與這件事有任何瓜葛,然後你們迫使我在法庭上服罪,因此也就絲毫牽連不著你了。好吧,我想我是夠蠢的了,但我還沒蠢到不可救藥的份上。聽著,弗蘭克-錢伯斯先生,等我把事情真相全說出來之後,再看你有多聰明!要知道正好有『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說。」
我試著和她說理,但無濟於事。她惱羞成怒,連塗著口紅的嘴唇都變白了,就在這個時候,卡茨推門走了進來。我試圖從擔架上跳起來和他玩命,但卻動彈不得,原來我的背部全都用膠布包紮著。
「滾出去,你這該死的密探,你說你會處理好這件事,我要說你處理得是不錯,但我現在總算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滾出去!」
「嗨,怎麼回事,錢伯斯?」
聽他的口氣,你會以為他是一名主日學校的老師,看見一個孩子因為口香糖被人拿走而哭叫起來,便去勸他。
「嗨,怎麼回事?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是告訴過,只是一旦你落到我手裡並嘗到我的厲害,願上帝幫助你。」
他看了科拉一眼,好像這件事他真的搞不懂,或許她能幫他弄明白。科拉來到了他身邊。
「此處的這個人,這個人和你,你們倆聯合起來攻擊我,以便讓我受到懲罰,而他卻可以逃之夭夭。嗨,這件事他和我一樣有份,他不可能免受任何懲罰。我要說明真相,全部真相,馬上就說。」
他望著她,搖了搖頭,作出一副十分虛假的樣子。
「哎,我親愛的,要是我的話,可不會那樣做。這件事如果你交給我處理的話——」
「你處理過了,現在由我來處理這件事。」
卡茨站了起來,聳了聳肩,出去了。他剛剛離開,一個大腳紅脖頸的傢伙便帶著便攜式打字機進來了。此人把打字機放在一張椅子上,下面墊了兩本書,擺好姿勢,然後看著科拉。
「卡茨先生說你想供述?」
他的聲音短促而又刺耳,說起話來臉上還笑嘻嘻的。
「是的,供述。」
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每次兩三個詞,剛一說出,他便迅速敲到打字機上。她從頭說起,講述了她是怎麼見到我的,我倆如何開始幽會的,有一次曾如何試圖殺死希臘人但卻沒能得手,等等。有兩次,一個警察從門外探進頭來,但打字的那個人舉手示意說還沒完。
「再有幾分鐘就行了,警官。」
「好吧。」
講到末了時,她說她對她先生投保的事一無所知,我們殺死他根本不是為了得到保險賠償金,只是為了除掉他。
「就這些。」
他把打好的材料收攏在一起,讓她在上面簽了字。
「請你在每一頁上面簽上姓名的首字母好嗎?」
她簽了首字母之後,他拿出了一個公證印章,讓她舉起右手,蓋了章,簽了字。在這之後,他把材料放進口袋裡,關上打字機,出去了。
她走到門口,叫了聲女看守。
「我好了。」
女看守進來把她帶走了。抬擔架的人進未把我也抬了出去,他們跑步前進,路上撞上了一群人,這群人正在圍觀科拉,原來她和女看守正站在電梯前等著到上面的監獄去。監獄位於司法大廳的頂層。抬我的那幾個人穿過人群往前走,結果我身上的毯子被拖拽在了地板上,科拉拾起毯子並給我塞好,然後迅速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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