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heart is floating out of the window.
我的心 它正在飄向窗外
我在起起落落中尋找方向
我在走走停停中無邊幻想
不能寫也無法唱
不能寫也無法唱
一秒鍾墜落這漂浮的海洋
——達達樂隊《不經意間》
又一對男女落荒而逃,我們樂隊的聲場五分鍾內就把他們轟出了“迪奧”酒吧。
原本人家是甜蜜地黏著進來,興致盎然地發現了小舞台上演出的我們。在吧台上坐下來的時候男人還不知死活地跟女的解釋“這叫音樂酒吧”,伸手攬住女孩腰背企圖像在其他酒吧一樣就著音樂纏綿。那時候正好是第二首歌用電吉他模仿馬頭琴的前奏,輕柔,憂傷。
“啊!!!”隨後大個子亞飛一蹦三尺高,大吼起來。讓他們知道了搖滾的厲害:地板顫抖,杯子裡的啤酒震得蕩漾。聲浪徹底炸毀了浪漫。那對男女大張著嘴錯愕地看著我們,男人的手還不能置信地遺忘在女孩的大腿上。
男人逃跑的時候還企圖風度翩翩地閃開桌子慢行,但女的一捂耳朵沖出門外,他也只好狼狽地發足追出去。
他們不是第一對被我們的噪音轟出“迪奧”的男女,而是無數倒霉顧客中的兩個。
前任鼓手用沒上繳的鑰匙打開了排練室的門,偷走了整套鼓。亞飛為了堵上買新鼓造成的財政窟窿什麼活都接,卻因禍得福地接了個畫畫的活——為新裝修的“迪奧”畫壁畫,而且居然套牢了同老板的關系。我們在“迪奧”獲得了最初的演出經驗。
“迪奧”老板是個熱血青年,牛聲大嗓刷子板寸,不知為什麼對亞飛有著不可思議的個人崇拜,崇拜到犧牲了顧客讓我們演出。後來我們再也沒遇到過如此義氣的老板。但“迪奧”畢竟只是個正兒八經的小資浪漫酒吧,狹窄,溫柔,根本不是搖滾演出的場子。我們的音樂極重,而且不成熟,對來酒吧找情調的男女來說是噩夢,對“迪奧”來說就是生意上的致命一擊。
我們悻悻下了台,“臭流氓”亞飛搖搖晃晃走向兩張拼起來的大桌子。桌子上面擺滿了大肚子扎脾杯。環桌而坐的幾個男女表情尷尬報以寂寥的掌聲。那都是我們帶來的朋友。盡管特意挑八點左右酒吧生意最紅火的時段,演出仍然轟跑了大半酒客。還沒跑的差不多全是我們帶來的親朋故友,亞飛的哥們兒,鬼子六的姐們兒。他們基本上都不聽搖滾,一直擠出假假的笑容哆嗦著下巴狂喝啤酒。他們沒跑掉的原因有兩個:一方面爽於老板免費款待的啤酒捨不得跑,一方面懾於亞飛的淫威不敢跑。
D 1
環桌而坐的朋友們中有幾個女孩和樂隊的關系有點微妙,其中個子最高的女孩叫阿冰,鬼子六雖然瘦得猴子一樣弱不禁風,女朋友阿冰卻是運動員一般颯爽的健壯女孩,堪與亞飛一配。
阿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喊起來:“別以為我信你的那番話!你們當中有紅發麼!?亞飛的頭發什麼時候做過直板燙了?”鬼子六馬上往後一縮,一臉畏懼。
這是一個老問題!昨天阿冰在鬼子六的床上繳獲幾種不同顏色的長頭發來,大吵大鬧,當時鬼子六跟她說那都是我們幾個的長頭發,黃的燙過的是大灰狼的,長的直的是亞飛的!但是阿冰仍然覺得破綻百出。
“唉,算了別委屈鬼子六。”亞飛說,“紅色那根是我帶回來的女人。”
我知道最近亞飛根本沒帶過紅色頭發的女孩回來。
鬼子六和亞飛不一樣,所有和鬼子六有一腿的女孩,清一色的漂亮。而鬼子六對待女孩也是真好。他好像有收集漂亮女孩的嗜好一樣,無論當時的女朋友多漂亮,再見到不同類型的漂亮女孩,他仍然忍不住要貼上去搭訕。
鬼子六瘦成猴子,他一上出租車,司機都惋惜地進行戒毒宣傳:小伙子你還年輕,戒了吧!看你瘦的!這是個女人般的美少年,肢體細長,凹胸削肩。一綹綹的海妖頭,細長手指上的銀花戒指,短牛仔夾克衫上自己縫的五顏六色的標志……和他一起逛街的時候,店裡的女服務員見到他就特別熱情,說他酷似巴西隊的小羅納爾多,但比小羅“文靜多了”!
她們都被鬼子六的外表給騙了!這廝看著很弱,實則不然。
鬼子六在地下搖滾樂手裡還是有一定名氣的。他的吉他技術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一個。可惜一直沒有像樣的演出來展現。他的有名,完全是因為一些生活瑣事。比如有一次他喝了點酒光著屁股騎自行車沿著長安街飛馳,一直騎到東單才算是被警察擒獲。警察叔叔下班回家,鬼子六光著屁股被銬在辦公室的暖氣上蹲了一夜。第二天亞飛去接他的時候,看到小羅納爾多鬼子六套著一條破褲子拎著一桶水,黑黑的他披頭散發,拿著個拖把正在擦洗派出所樓道裡的台階。
沒過一個星期,鬼子六在酒吧和哥們兒喝酒玩牌,輸了要脫一件衣服,十幾局玩下來他和對手都脫光了衣服,兩個人玩紅了眼居然叫自己的女朋友脫衣服繼續玩,最絕的是這兩個女孩居然真肯脫,小背心胸罩很快扔了滿座。服務生也不敢來勸,直接報了警。
所以亞飛去接的時候,發現這回多了三個人陪著鬼子六一起擦台階……
所以經常不穿衣服的鬼子六經常感冒……
所以漂亮的鬼子六經常被漂亮的女人甩,而他總捨不得去甩女孩。
所以看著那個分明愛鬼子六愛得十足的漂亮阿冰被大伙蒙騙我心裡就很不舒服。
實際上,最早追求阿冰的是大灰狼。大灰狼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人,一見到好看點的女孩,他那比姚明還豆腐的大方臉,可以擠出萬般柔情;吝嗇的厚唇小口,可以撅成西施娘娘,而原本高山號子一樣的聲線,會發出世界上最淫賤的浪笑!很可惜,每次泡妞都以大灰狼的進攻開始,最終卻以鮮花旁落在鬼子六身上作為結束。通常圈子裡熱愛搖滾的姑娘們,無論美丑,都險些跌進大灰狼的滿地彈坑,最終卻是大灰狼的一腔熱淚和鬼子六的得來全不費工夫。大灰狼要給姑娘吟詩作對,彈琴談理想談人生談藝術,而鬼子六只要順其自然地鑽進那些女人的圈套就成了。
當女孩和鬼子六在房間裡胡搞的時候大灰狼只能酷著臉窩在沙發裡等著他們辦完事,等女孩走了好蹭鬼子六一起去網吧CS。
現在大灰狼又盯上了阿冰身邊的女孩,眼睛總在人家身上打轉,訕笑著硬要叫人家老婆,弄得女孩不好意思和他說話。女孩是阿冰的死黨,叫高怡,在日本留學讀高中,只有假期回北京來。高怡還沒有發育完全,胸小小的,個子小小的,眼睛也是小小的四處亂飛,在靚麗高大的阿冰的身邊顯得更加不起眼。高怡最初還有點羞澀,還有點灰姑娘式的內向。估計是在日本高中生的發達的第二性征面前習慣了自慚形穢,
坐在我身邊的女孩最漂亮,她一直低頭看著桌子,不抬眼睛。半長頭發在頸後輕輕散開,露出少女雪白的肩頸。那竹林笛聲一樣清麗的面容,身邊彌漫的虛懷若谷的安靜,讓我想起漫漫。她叫尹依,據說是大家的“妹妹”。
開始慣常的喝酒狂歡了。演出如此糟糕,令亞飛拉長著一張老大不開心的臉,大嗓門的胖子“迪奧”老板一把攬住他的肩膀使勁抱了抱,喊道:“好聽!太好聽了!喝吧喝吧!只要是亞飛帶來的朋友,啤酒全部免費!”
我只經歷過暗戀的直覺告訴我,尹依和絲毫不在意她的亞飛之間,有一種奇妙的空氣。
D 2
早上我刷牙的時候,一個女孩走到我的身邊洗臉。她的套頭衫下擺剛好長過了屁股,露著大腿。
“哪一個是鬼子六的毛巾?”她攏著紅色的散發,伸著有許多絨毛的頸項,把叼著的發夾重新夾好,一臉的水珠,盯著鏡子中驚訝的我這麼說。
我驚了!因為我認出來她是高怡,因為她穿著鬼子六的鮮紅外套!我明白了那個驚心動魄的事實,她昨晚和鬼子六睡了覺,媽的鬼子六怎麼連女友的朋友都搞上了?
我滿嘴含著泡沫,口齒不清地說你好你好,然後把鬼子六的毛巾遞給她。
“他的牙刷呢?”
洗手間的燈光是昏黃的,滿地的水也蕩漾著黃色的光亮。她算是端正的五官就像玻璃器皿的外輪廓,圓潤好看。
她只是稍稍掃了我一眼,就好像在我赤裸的上身摸了一把,令我無限地後悔自己的赤膊!
大家都輕敵了,老鼠似的高怡瞬間剿滅了我們這個樂隊。當我們廢物一樣!
阿冰再也沒有出現過。讓鬼子六難受了好些日子。這種泡妞競賽中,按慣例自然首先是鬼子六犧牲。這叫欲攘外先安內,高怡要證明自己較女性同類更為出色,必然要先搶到好友阿冰的男朋友,打贏心理戰!這女的挺賊的,她搞了鬼子六,卻又刻意和他保持距離。搞得鬼子六晾在那兒沒有名分。搞得大家投鼠忌器。
其實阿冰比高怡好看多了,也沒高怡那麼多心眼。
大灰狼第一次看見高怡貼在鬼子六身上的時候,就退出房間關了門,爬上來到了排練室,木然拿起已經落了一層灰的貝斯,插電,調音。
然後就抱著琴半晌沒出一個音。
我遞給他一根中南海。
大灰狼說有酒麼?我又從音箱後面扒拉出幾瓶燕京啤。
大灰狼歎口氣,給我進行了一次刻骨銘心的愛的講座。大灰狼經常給我講他的浪漫史。坦白講沒有幾樁,而且也都是地下室常來往的那幾只扮相夠酷的恐龍貨色。但是經過大灰狼添油加醋,卻發揮成一個個大灰狼版的《花樣年華》。故事內容飽含了感情和淚水,間插精彩打斗和床戲,極富感染力。大灰狼絕對是個語言的巨人,比他的身材還要高大許多!第一次聽的時候我心潮澎湃熱淚盈眶。故事講到傷心處我想和他一起哭,故事講到高興處我也拍桌子替他高興!只是往往謎底揭曉時發現故事的女主角原來便是每天見面的那幾只豁牙露齒的扮酷烏鴉。兩只恐龍相互咬吃的恐怖畫面就是剛才的那番傾城之戀!碰得牙齒嘩啦啦響的狗啃便是那擁吻的萬種溫柔!狂吐。聽得遍數多了更是耳孔流膿頭大如斗,真想用臭襪子塞住他的嘴!
我的朋友們是一群什麼樣的貨色啊?
我大部分時間都泡在排練室。從宿捨出來沿台階向上,在地下室迷宮走廊的最黑暗處,有半人高的小鐵門。彎著腰鑽進去,豁然開朗,居然是有著半地下的窗戶的。好像一口漏下微光的井,滿地廢墟慣常的亂。亞飛用區區二百元暫時包下來。說好了,如果有人要付三百以上的租金就讓出去。
女孩們一來地下室,排練室就沒了人。他們在宿捨泡妞的時候我便在排練室裡瘋狂地整理和打掃。
排練室已經久沒有整理,害怕樂器被宿捨的潮氣損害,全部堆在了排練室。他們如果改行去干行為藝術一定很有前途,琴架在音箱上,音箱架在啤酒箱上,啤酒箱架在破輪胎上。裝滿了舊雜志的大鐵桶,把搖搖欲墜的一切頂住。幾百張CD亂堆在地上,小山般高,淹沒了磁帶CD兩用機。如果要走到排練室最裡邊的架子鼓那裡,一路上必得飛坑越溝。實際上,排練室的這種雜亂無章好像積了水的地下室一樣,大家反而覺得很舒服很湊手,只除了初來乍到的我。
首先把架子鼓整個拆開擦了一遍。然後接電燈,修音箱貼隔音板掃地,扔東西……光貼隔音板就用了一整天,撕了幾十米的兩面膠撕到手酸。地上掃出的浮土有好幾臉盆。
貝斯鼓的後面,我掃出了一塊奇怪潔白的紡織品。
把它拎起在眼前仔細地看:好像變形了的口罩。我想起來那個郁悶的夜晚,月黑風高的公園,一個女孩不懼寒冷爬上鐵滑梯,內褲上淺淺的血跡……
哦!這就是當時看到的學名叫做“衛生巾”的專業設備啊!
我拎著那片衛生巾感觸了半天,歪著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懷著一種說不出的寂寞把它打上肥皂,細細地洗干淨了,晾掛在鏡子前面。這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不相干的排練室呢?我完全沒有去想,那種事是我視野之外的奇景。
鏡子前面晃蕩的衛生巾滴著水,表面網紗的皺褶是一種陰影般的青色。
D 3
為了把寶貴的器材排列整齊,我特地去琉璃廠買了幾個琴架,抱著粗粗一捆七支八翹的琴架在路口的公用電話亭給漫漫打了個電話。
忐忑地聽著長音:“嘟——嘟——嘟——”看到那片衛生巾之後,我心裡猛然多了一個空洞急需填充。漫漫你過得好不好?
電話通了,她的聲音仍然是溫柔的,可是她說正要出門,然後就是粗暴地掛斷的聲音。我在轟隆隆的車流的噪音中站了好一會兒。木呆呆地,神情恍惚地飄向地鐵站,紅色晚霞不能讓我冰冷的手指有一絲溫暖,天空殘余的慘藍,遮陽棚倒影半透明的暗黃,少年們鞋帶剛開始流行的雞綠,姑娘們新冬裝的熒光桃紅,所有的顏色瞬間褪去,世界化作沮喪的黑白。
撕完票進了站我才想起來沒有拔IC卡。當我趕回電話亭的時候,卡已經不翼而飛。那張卡用掉了我一百塊,我很少有錢可以浪費,連這都是我那憤怒的老父親的施捨。
只有鼓槌快速打擊能帶來一種瘋狂的溫暖,昏暗的排練室裡,我獨自排山倒海地練鼓。汗如雨下!鼓槌斷了,襯衣濕透了,我爽極了!這天下午我打出了更激烈更干淨的鼓,第一次做到了保持雙踩速度一百五十過通加花三分鍾以上,沉迷於英雄式的技術;我一躍飛上了天空,悲壯的,像成了百萬富翁一般興奮。這靜靜的排練室就是天堂,是我的聖殿,我要努力,我得努力!
在每一次沖動背後
總有幾分淒涼
我只要不停地歌唱
停止我的思想
有一種力量 有一種力量
依然在我心中流淌
我不停地彈著不停地唱著
直到所有的弦都斷了
我不停地彈著不停地唱著
直到所有的力量盡了
喧鬧中脫離了現實,進入一個跌宕起伏的世界。忘記漫漫的電話吧,忘記地下室鏡子前那片滴著水的衛生巾!
D 4
我這個人愣頭愣腦的,大大咧咧慣了,象征性敲一下門立刻推門而進,這是在讀書時代串男生宿捨養成的習慣,一時間還難以改過來。這天回宿捨找曲譜,推門就進,看見一個雪白的肩膀,兩只尷尬的瞳孔放大的黑眼睛,四條穿著仔褲絞纏在一起屈伸有致的腿。亞飛翻身看到是我,瞇起雙眼把亂發撩到額頭後面去,笑了。
我愣住!
和亞飛正在床上揉來揉去的赫然就是高怡,細長的眼睛,撅著嘴的高怡滿臉的不快!我倒抽一口冷氣,趕緊退出去掩上門,搖搖晃晃走回排練室的路上,感覺血液全都沉到腰部以下,我的臉完全麻木了,好像一塊凍豆腐。
暗紅縮小的點,我第一次目睹了女孩剛剛發育的赤裸胸部。
在種種聚會和演出中,女孩子們目光灼灼地盯著熱氣騰騰的亞飛,好像周圍的其他男人都不是人一樣。
亞飛對女孩的殺傷力使每個見過他的人都渴望成為亞飛。我分不清他的女孩們,因為太多了,也太相似了。我永遠分不清她們是亞飛的大學生系列還是女流氓系列或者是大款姐姐系列,是上一次一起刷過牙的舊情人還是第一次見面的新姑娘。
但是他怎會和高怡有一腿呢?高怡不是跟了鬼子六麼?
鬼子六在排練室左走走右看看,這摸摸那瞧瞧,驚訝地看著改造一新的房間,抬頭發現我和大灰狼都盯著他看,就蔫懂地說:“操怎麼這麼干淨了?我都找不著塞在牆縫裡的十塊錢存款了。”
我們跳起來把他按住打了一頓,用他的貝斯打他的屁股,還把他的貝斯的弦調亂,把他往樓下推讓他繼續搞女人永遠別回來!
鬼子六求饒說:“算了吧,女人是衣服,愛跟誰跟誰吧!”
然後我們跑出去在大太陽地裡吸煙,我突然心裡一陣惆悵,對鬼子六說:“阿冰那麼好,人又漂亮,又這麼在乎你,你為什麼惹她傷心!”
鬼子六認真地看著我,小聲回答:“小航,咱們這種人,一定不能因為某個女孩對我們的好,就停止了追求的腳步。”
那天晚上亞飛睡足了爬起來准備畫畫,昏暗的光線中拿了條毛巾擦臉。擦到一半,他仔細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覺著有什麼地方不對,然後他看看那條毛巾,差點吐了,赫然是一片夜用型的加厚的衛生巾!
我的聖殿排練室已經變成了垃圾場。現在這幫家伙跑上來糟蹋,先說一句:“呦,你真辛苦,收拾得真干淨。找你入隊真是太合適了!”然後就滿地亂扔煙蒂。他們在排練室這兒吸煙,聊天,看漫畫,聽CD,隨便亂彈些曲子,有時候還帶了女孩上來搞,把原本美好的排練場地變成了泡妞沙龍!而我,莫名其妙地變成了這種墮落聚會的核心。少了亞飛我們也沒法排練。這群變態擠在排練室完全是來干擾我練鼓!
現在群眾攻陷了我最後的陣地排練室,對我的身心健康表達了極大的關切,對之前忽視了我的精神教育表示抱歉,紛紛為我補性知識的課。
主要的方式采取嘲笑。為什麼二十幾歲的男孩子遇到半兩以上酒精之後就一定會談起女人呢,這個問題有待考證。這幫家伙個個有說那種事的癮,由於我是僅剩的處男,他們逮著機會就要拿我當對象宣洩!
鬼子六上過十幾個女孩,亞飛大概幾十,就連大灰狼也有三個。我家鄉的女孩子們還沒這麼前衛供我無償糟蹋。飽聽了眾人同女孩上床的種種,現在的我已經非常了解他們跟女朋友上床的細節。例如高怡,我便知道她的乳房發育尚不完整,形狀好像兩枚逗號。穿的內褲顏色,叫聲大小,諸如此類,其詳細程度令我感覺已經親自見識過了一樣,心靈備受摧殘。
我說:“行了行了別說了!你們除了女人沒話說了麼?”
有時候他們說得實在太不堪了,我只好生氣地抗議道:“你們到底要干嗎!?希望你們別在我面前說那些細節好不好。我會對你們的女友聯想的。”
他們回答:就是讓你想,想得欲火焚身!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哄笑,就連亞飛也是。
一天,連高怡也出現在我們的排練室,看到裡面如此熱鬧,先是嚇了一跳:“呦!你們怎麼全在這啊!?”
看到亞飛不在,高怡臉拉得老長:“亞飛呢?”
我們一點也不意外,大灰狼痛惜地看著高怡,鬼子六笑嘻嘻地看著高怡,只有我很平靜地翻著琴譜。
我可能是地下室裡高怡唯一沒有興趣的男人吧,這個小女孩每次看見我都特別客氣,特別見外的那種溫柔,完全不似和別人廝打挑逗的那般態度。我看著她年少幼稚的臉,嘴唇上的茸毛未褪,還沒有十足的女性特征,甚至像個少年。不能想象這就是他們嘴裡那個淫蕩女郎。
“今天他沒來排練室,可能還在下邊房間裡吧?”
高怡說:“下面沒有!打手機也不接!”
“在走廊裡喊喊看,可能在小三或者誰的房間裡吧?”
高怡拉長著臉就消失了。
亞飛早就交代過:“這兩天那個高怡要打電話來,就都說我不在!”
大灰狼和鬼子六一邊呼嚕呼嚕地吃著亞飛做的面條,一邊嗯嗯點頭。
只有我停止吃面,吃驚地看著亞飛猶猶豫豫地問:“亞飛,你和高怡……吵架了?”
此言一出,他們幾個都笑。就連最近一直板著張臉的亞飛也笑了。
亞飛經常換女孩。我順利地明白所有那些女孩都不能叫做他的女朋友,她們只是他隨便從大街上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的場合撿回來的“日常用品”。用一次就扔,無論美丑他全不放在心上。你知道,無論什麼地方,漂亮的女孩都是少數,對狼來說,綿羊的長相無所謂,是肉就成,而最重要的是數量。所以大量的女孩在我們的地下室裡進進出出,長得豁牙露齒肥瘦不一有礙觀瞻。
剛到北京沒幾天,這些人的行徑就令我對男女之間的關系產生了免疫力。雖然從來沒有戀愛過,但是戀愛已經被我看扁了。每一代男孩子們都必然會經歷的女友爭奪戰就這麼上演著。只有我置身事外,無數次地開門看見鬼子六或者亞飛正在搞誰誰誰的女朋友。我徑直拿該拿的東西,或者辦該辦的事,臨走說一聲對不起,去排練室看書玩我的鼓!
D 5
我們全被一個模特般的女郎給震斃了。我們在1路公交車上搖晃,目瞪口呆地看著車廂門口,一個細眉冷目的女郎手扶欄桿站立。這個麻稈女怕有一米八幾吧,小挎包細帶高跟鞋一身上下都很值錢的樣子。這種貨色往往都搭配了大胖子CEO鑽寶馬名車的,怎麼會暴殄天物到公共汽車上呢?無考,總之我的視線一路上越過了無數色狼的眼睛。
亞飛他們幾個交換了一下眼色都笑了,直盯人家大腿和胸部的眼神令人汗顏地赤裸裸,他們像那次乘出租車一樣肆無忌憚地爭吵起來:“看人家這裙子的料子!你看看那內褲的印兒!夏奈爾吧?”“沒錯沒錯,你看看人家那胸,一看就是B罩杯的!”“淨他媽胡說你!沒文化了吧,現在的小模特根本不戴胸罩!我可知道!”
聲音大得全車都能聽見,有人撲哧笑了。我坐在他們身邊面紅耳赤,恨不能站起來跑下車,卻沒臉出聲阻止他們,生怕別人看出來我們是一伙的。
那個女人一臉的刁酸,拿白眼翻我們。亞飛一拍大腿說:“好!表情好!就這表情好!精彩!”於是全體大笑。
洗澡的時候鬼子六湊過來摸我的胸。我說:“你干嗎?”
“小航你跟今天看見的那個高個女人似的……”鬼子六說。
“呸!你才像女人呢!”
“不行,我太黑太瘦,哪有你那種女性的質感哈哈。估計她的身體就像你這麼白,這麼圓潤……”鬼子六伸手又想摸被我一巴掌打開,一黑一白兩個軀體就在蒸騰的瓷磚牆上乒乒乓乓架在一起。
鬼子六轉身沖澡去了,說:“算了,你可比不了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大灰狼就接一句:“沒錯,那才是女人……”兩個人一邊嘩嘩啦啦地沖洗頭發,一邊肆無忌憚地討論這種女人怎樣才能到手。
鬼子六說:“沖上去當眾給她一個嘴巴打傻她,同時要罵:臭婆娘又跑出來浪了,快跟我回家!一邊罵一邊把她拉下車,拉回家裡辦了!”
大灰狼的辦法是:“趕快發財,然後買好車,開大公司,再把公司上市,再開更大的公司……”
“那關女人屁事啊!”
大灰狼說:“你有錢有勢了,她就自己跑來了!”
我一言不發,已經洗好了在擦身體。我的頭發最短,洗得快。
他們問:“小航你覺得呢?”
“我沒興趣!”
“小航你丫就知道裝。全是假的,你心裡邊還不知道怎麼想的呢!”
他們嘲笑我沒有魅力:“你丫真是太他媽神奇了,你是有毛病吧?小航你不會那方面有毛病吧?”
我有毛病?我從沒想過自己對待女性的態度居然是不正常的,而他們這麼肆無忌憚地玩弄女孩卻變成了正常的。我想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是我天真?還是他們太邪惡了?好像真的沒什麼詞比“邪惡”更准確。
我穿好衣服,頭上頂著擰干的毛巾回頭說:“我不是變態,也保證不是沒能力,雖然沒有真刀真槍試驗過!我……”我越說越氣,我想說我是能行的,卻說不出口,轉身走了。
“那就是缺乏基本的男性魅力釣不到女人!這樣不行啊!咱們樂隊的好成績都被你一個人給拉下來了!”遠遠傳來他們的笑聲。
我指著他們的臉大吼說:“這些女的我還真看不上。跟她們搞了我覺著吃虧!等我交了個女朋友啊!讓你們全體都看著,讓你們全體都特別吃驚!”
我氣呼呼下到地下室,聽見一聲大吼:“你丫滾蛋!”
亞飛指著樓梯大聲罵:“這麼不要臉呢你!你來一次我罵你一次!明白了麼!”
高怡嘴唇慘白,厚厚淺粉色唇膏撫不平干裂的鱗片。今天她終於堵到了亞飛。今天的高怡特意打扮成日本可愛型的那種。齊眉劉海兒毛線貝雷帽,就差帶上兩個兔子耳朵,大概原想引起亞飛的憐惜吧。
現在那張“卡瓦伊”的臉的主人正惡狠狠地瞪著亞飛:“說誰不要臉啊,那種丑女人你也上,你要臉!”
亞飛破口大罵:“你好看點又怎麼了,好看不好看的都是不花錢的雞!我對你們一律平等!聽明白了?快滾!”
高怡凶惡地掃了我一眼,樓梯很窄,她厭惡地擠開我走了上去,渾身戰抖著,步子碎而亂。我回頭擔心地看著她,生怕她在缺失的台階處一腳踏空滾下來。
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聞到女孩身上太陽的味道,一種無數微塵爆裂的味道,潮濕陰冷瞬間蒸發,我知道她可憐的心髒緊縮成黑色核桃,大滴的淚珠紛紛跌落在我們看不到的黑暗中,濺起一片塵埃。
地面上的陽光一定很好。我有點想念藍天。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適應地下室的生活。如此陰冷黑暗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