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西服;
襯衫;
領帶;
內衣;
襪子;
及其他所需物品。所有這些須在下午三點以前打包完畢並送到樓下門衛處。切記,只能動X先生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有字母縮寫)。
“南妮,看到格雷爾的領結嗎?昨晚我拿出來的。”X太太和格雷爾要在20分鍾之內趕去參加聖伯爾納教會的四月茶活動。當X夫人忙著翻格雷爾的抽屜,康妮——我猜——在某個地方整理X先生的東西時,我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格雷爾塞進那件呆板無比的牛津式外套裡。
“我要大象。”格雷爾指著他的小桌子上的那塊墊子說。
“等一下,格雷爾,”我說,“讓我幫你把腰帶系好——”
“不,不是這根帶子。”X太太的頭從格雷爾的壁櫥裡探了出來。
“對不起,這就是你拿出來的那一條,就在床上。”
“這條扣不上了。”
我半蹲在格雷爾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藍色細條襯衫、卡其褲、白色短襪、咖啡色腰帶,在我看來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當然腰帶還沒有系上。
“這裡。”說著,她把一條綠紅條相間的帆布腰帶遞給了我。
我指著腰帶扣對格雷爾說,“瞧,G,不就是格雷爾嗎?”
“G?”他往下看了看,問道。“我要我的名片。”我於是打開衣櫃找了起來,因為那裡還留著幾張X先生的名片。
“不行,”X太太的腦袋又伸了出來。“今天就像面談一樣。還記得面談嗎?不需要名片。”
“我要我的名片。”
“你可以像一個秘密探員一樣把名片放到口袋。”說著,我便把它塞進格雷爾的口袋,來個眼不見為淨。
“我還是找不到他的f型領結。”
“南妮,我要大象。”無奈之下,我隨便拿了一支灰色的蠟筆,畫了起來:一個肥乎乎、不知所雲的肉團,加上一對大耳朵和一根象鼻——這幾乎就是我所有的藝術細胞了。這時,她從壁櫥裡扔出一條領帶。
“我要系我自己的領帶,”他說,顯然是針對扔在地板上的那一條。
“不,今天不行。”她火冒三丈地走進門廳,我甚至能聽到瓷磚的回聲:“康妮!康妮!”
“怎麼啦,媽媽?”格雷爾安靜了下來,而我的蠟筆仍在龍飛鳳舞。
“我整整花了半個小時來找格雷爾的領結。你知道它在哪裡嗎?”
“不知道,夫人。”
“要你看好格雷爾衣服是不是太過分了?難道什麼事都要我來操心嗎?我讓你辦的事兒——”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房間裡一時鴉雀無聲,不過寂靜很快便被打破,“還站在那裡干嗎?快去找啊!”
“對不起,我不知道它會在哪裡,夫人。我把它和其他衣服一塊兒放在他房間裡的。”
“可那兒沒有。格雷爾的東西又不見了,這已經是一個月裡第二次出這種事兒了。如果你覺得責任太重的話,現在我們就會重新考慮你在這裡的位置。”
“不,夫人。我這就去找。只是這些衣物需要在三點之前打包送下去,現在已經兩點半了,如果X先生需要這些衣服——”
“你到底為誰工作?為我!我現在就要你去找領帶。如果你不明白,我就讓你知道。據我回憶,付你工資的一直是我。”
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到格雷爾的衣櫃裡找起了領帶,格雷爾走過來,站在我的身邊,把頭靠在我的腰上。康妮也進了房間,把衣櫃門又打開一點,和我們一起找了起來。
“康妮,我管這邊,”我輕聲地說,“你到洗衣房去找。”
當她穿過前廳的時候,X太太仍意猶未盡,“我這就給X先生打電話,看看他會他媽的怎麼說,是應該給他的衣服打包,還是應該給他的兒子上新學校找根合適的領帶。也許他會找你談談,准備接他的電話吧,康妮。”
“對不起,夫人。”然而,整整五分鍾徹底而令人窒息的搜索過後,依然一無所獲。
“找到什麼了嗎?”X太太的臉又出現在幾分鍾前曾被她攪得風生水起的地方。
“對不起,沒有。”我的聲音從格雷爾的床下飄出。
“活見鬼!格雷爾,我們得走了。就給他打那條帶綠色圓點花紋的吧。”於是,我肚子貼著地滑了出來。
“我要戴我爸的領帶。”他試圖去夠掛在他父親掛在牆上的領帶。
“不行,格雷爾。你以後才能戴那個。”我輕柔地把他的手從牆上挪開,並試圖把他引向門口。
“我現在就要。”他啜泣起來,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塊塊紅斑。
“噓,拜托了,格盧弗?”我親了親他的臉,他依然站在那兒,眼淚不知不覺已經滴到了硬領子上。我給他系好了領帶,剛要把他摟進懷裡,他卻一把推開了我。
“不!”他沖出了屋子。
“南妮?”X太太尖聲叫道。
“什麼事?”我走進了大廳。
“四點鍾我們要准時回來去溜冰。康妮?”當康妮從洗衣房走來時,X太太搖了搖頭,一副厭惡、失望得無話可說的樣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麼點稀松平常的事情也會鬧得這麼不太平,我看你得好好想一想你對這份工作的投入程度——。”
這時,X太太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尖利的鈴聲。
“喂?”她邊回答,邊配合著我幫她穿上貂皮大衣。“哦,你好,賈斯汀……是的,他們三點鍾到……是的,你告訴他東西都打好包了……”她離開我們往走廊走去。“噢,賈斯汀,能幫我看看他在耶魯俱樂部的房間號碼嗎?……萬一我和格雷爾有急事晚到了也能找到他……什麼?為什麼要我打電話給你?”她深吸了口氣,“好,我很高興你也知道那沒什麼意思……坦白地說,我並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的是我丈夫的電話號碼……我不想跟你討論這事兒了!”她“啪”地關上了手機,用力之大,甚至把手機也給甩到了地磚上。
當電梯門打開時,X太太和康妮都蹲下身子去撿手機,但還是X太太快了一步。她一只手撿起手機,緊緊攥著放到口袋裡,另一只手則撐在地上以防跌倒。這時,她藍色的眼睛和康妮的褐色眼球不期而遇,“看來,我們是沒法溝通了,康妮,”她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迸了出來,“所以,就別讓我見著煩了。我要你收拾東西滾出我家,我要你滾開,這就是我想要的。”
她緊抓著貂皮大衣站了起來,在電梯門即將關上之際,一把把呆若木雞的格雷爾推了進去。
康妮扶著走廊裡的桌子才讓自己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進了房間。
在讓自己鎮靜了一會兒後,我慢慢地關上了大門。
我走到廚房,發現康妮正背對著我站在傭人的房間裡,寬大的肩膀在狹小的空間裡不停地發抖。“上帝啊,康妮,你沒事兒吧?”我站在門口輕聲問道。
康妮轉過身來,痛苦和憤怒毫不掩飾地寫在她的臉上,讓我一時沉默無語。突然間,她跌坐到那張可折疊的粗花呢沙發上,解開了白色制服上的第一粒紐扣。
“我在這裡已經呆了整整12年,”她搖著頭說,“我來得比她還早,還以為會在她以後再走。”
“想喝點什麼?”我問道,一邊走過沙發和鐵桌間的狹窄過道,“來點果汁嗎?我到飲料櫃給你拿。”
“她要我離開?她要我離開?”我一屁股坐在X太太的手提箱上,康妮則一發而不可收。“她來這兒的第一天我就想走,”她喘著粗氣,順手拿起一件剛熨燙了一半的T恤擦起眼睛來。“告訴你吧,上次他們走後,我就一直沒有拿到工錢,什麼都沒有,只要他們一出門,就不給我工錢。這不是我的錯,他們在度假,可我沒有。我也有三個孩子要養活,有一大堆賬單要付哪!而且今年——就是今年——她就一直要他辭退我。以前他們可從來沒有辭退我。現在我可上哪兒去掙這筆錢啊?只能問我媽借錢來交這些稅了。”她坐下來,脫掉了圍裙。“去年,X太太和格雷爾坐飛機去巴哈馬,我也正准備去那兒看我母親,她就讓我和他們一起坐飛機。起飛時格雷爾打翻了果汁,弄得全身都是。孩子又冷又餓,又哭又鬧,她呢,視若無睹,戴上眼罩睡覺,整個飛行過程中沒有過問一句,全是我在忙前忙後。她一分錢都沒有付給我。噢,我瘋了嗎——那就是我不做保姆的原因。聽說過傑基嗎?格雷爾還是嬰兒時,她就開始照看他。可他才兩歲時,傑基就離開了。”
“她怎麼了?”
“她有了個男朋友,就這事兒。”我好奇地看著她。“那時候,她才工作了兩年。她在這兒呆了沒幾年,朋友不多,基本上就住在這裡,和X太太也算相安無事。可後來她談上個男友——那人看上去長得就像鮑勃?馬裡——從那以後,她星期五晚上就不工作了,到了周末,如果X一家不在康涅狄格州,她也不願上班。X太太由此開始數落她如何如何不再聽使喚。其實,她是妒忌傑基,你知道傑基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女孩,X太太無法容忍這一點,所以才炒了她。這讓格雷爾傷心極了,打那以後,他就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小惡棍’。”
“哇哦。”我不禁深吸了口氣。
“噢,你還沒聽到最糟的呢。六個月後,傑基打電話給我。她說她找不到新工作,因為X太太不願為她寫證明。你知道,沒有證明,別人會以為傑基偷了東西,或是做了其他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的簡歷上這兩年就是空白。中介公司也不願把她介紹給其他客戶。”她站起來,兩手在裙子上抹了抹,“這個女人完完全全是個惡魔。在凱特琳之前,他們在短短的四個月裡用了六個保姆——沒有一個留下來。其中一個因為在公園裡給格雷爾吃了塊玉米餅就被炒了。如果想保住你的飯碗,千萬不要給他喂東西,聽清了嗎?X先生呢——總是在鞋櫃藏一些色情圖片,下流的家伙。”
我試圖結束這個話題,“康妮,我很遺憾。”
“別為我遺憾。”她把皺巴拉嘰的T恤猛地扔在沙發上,直奔廚房而去,“你自己小心多留個心眼兒。”我在後面跟著她。
只見她打開了灶台上的一只餅干盒,拿出一塊黑色帶花邊的織物,重重地摔在我們面前的桌子上。
一條女式內褲!
“我在床底下發現的——”
“就在床底下?”我忍不住問。
她斜著頭對著我,“嗯,他帶另外一個女人來過,那個女人弄得好像她是這裡的主人一樣。我花了兩天時間才在X太太回來之前把那些難聞的香水味去掉。”
“有人告訴她嗎?你覺得應該告訴X太太那女人的事兒嗎?”我問,我不禁有些眩暈,卻又慶幸最後還有同事可以咨詢。
“現在,你聽著。你可不想也馬上走人吧?這不是我的問題,你也不要惹禍上身。這事兒跟我們沒關系。現在你最好去整理一下X先生的東西——我要走了。”說著,她脫下了圍裙,扔到了工作台上。
“那你現在准備怎麼辦?”
“哦,找我姐姐去,這行她挺熟的,總能知道哪家需要保姆,哪家不需要。我會找到事兒干的,可能錢會少點吧。我會有事兒干的,我一直這樣。”
她走進傭人的房間去整理自己的東西,留下我一個人在那裡發呆。
南妮,
今天,卡特爾約你打完網球後一起去玩。請在三點之前到那裡。米爾頓家住在67東大街10號。我想你就在那裡吃晚飯吧。我在伯羅餐廳用晚餐。
我還是沒找到格雷爾的領結,你是否帶回家了,請查看一下。
多謝。
當我們終於坐上一輛出租車時,格雷爾依然哭個不停。平時,X一家不允許我在門衛不在的時候把他放到街上玩。要知道,放學後的格雷爾是最讓我焦頭爛額的,他會蹤跡全無地到鄰居家串門,這時,我幾乎每一分鍾都要在格雷爾和我自己的生活之間做出艱難的選擇。這回,我好不容易把他塞進了出租車,接著把網球拍扔進了車裡,最後自己拿著剩下的裝備上了車。
“請開到67麥迪遜大道。”我看了看格盧弗,“頭怎麼樣了?好點了嗎?”打網球時,他看錯了球路,結果不幸“中彈”。
“沒事兒了。”他的抽泣聲低了下來,他抽泣的聲音聽上去也似乎是高高在上。
“覺得高爾夫怎麼樣,格雷爾?我想以後我們可以玩玩高爾夫。那球也小,萬一砸上也沒事兒。”他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我。“過來。”我對他說。於是,他橫躺下,把頭擱在我的大腿上。我用手指擼著他的頭發,逗逗他的下耳朵,就像我媽以前哄我一樣。車子的顛簸反而對他催了眠,沒到城中,他已經進入了夢鄉。而我必須幫他擦干眼淚,這時我不禁想,如果他只有打瞌睡還是被允許的,那我們的生活實在是太不一樣了。
我卷起雨衣的袖子看了看表,離三點還足足有15分鍾,該怎麼耗掉這些時間呢?
“司機?能不能兜個圈子,一直開到110大街,然後再從68大街開回來?”
“沒問題,女士,悉聽尊便。”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意識地把雨衣緊了緊,我仍然在盼望著這四月的春雨能帶來五月鮮花的盛開。
“醒醒,格盧弗,我們到了。”當我肩上掛著球拍,摁響門鈴的時候,他還在一臉睡意地擦拭著眼睛。
“你好?”對講機裡的聲音帶有明顯的英國口音。
“你好。我們是南妮和格雷爾。”對方沒有回答,我又摁了摁對話鍵,“我們和卡特爾約好的。”
“是嗎?”對講機中斷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好,上來吧。”於是,我推開了玻璃大門,格雷爾跌跌撞撞地先進了大理石門廳。穿過主樓梯,屋子的後面是一間日光浴室,從那裡的長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個花園,石頭噴泉在雨水的澆灌下噴得正歡。
“你好?”一個孩子般的聲音問道。正在幫格雷爾脫雨衣的我循聲抬頭看去,一個和格雷爾年紀相仿、一頭金色卷發的小男孩兒站在樓梯過道上和我們打招呼,“嗨,我是卡特爾。”我以前從沒見過這孩子,格雷爾也沒見過。
“我是格雷爾。”
“你好?”那個帶英國口音的聲音又出現了,這回是從樓梯上頭飄下來的。“東西隨便放哪兒都行,然後你們就上來吧。”於是,我把濕雨衣扔在地上,其他的物品就放在一邊。
“走吧,格雷爾。”卡特爾在格雷爾前面帶路。我也開始了我的攀登:一樓的前部是一個威尼斯式的起居室,後部則是充滿裝飾派風格的餐廳。二樓則有一間頗具帝王氣派的臥室,還陳列著不少非洲面紗、羚羊頭和斑馬皮做的毯子之類的東西。此時我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喘氣聲清晰可聞。我吃力地爬上了三樓,樓道上一幅維尼熊的圖畫赫然在目,我猜這一定是卡特爾的“地盤”了。
“接著走,別停下。”我聽到了樓上的鼓勵。
“就快到了,南妮!懶鬼!”
“多謝關心了,格雷爾!”我向上喊道。終於我精疲力竭、汗流浹背地爬上了四樓。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間巨大的家庭娛樂室兼廚房。
“嗨,你好,我是麗茲。樓梯不大好爬吧。要喝點水嗎?”
“那可太好了。我叫南妮。”我向她伸出了手。她看上去比我大幾歲,穿著一件天藍色的牛津襯衫和一條灰色法蘭絨裙子,上身還套著一件海軍式茄克衫。在我看來,她是英國上層社會出口美國的產品中的一部分,在那裡,這是一項高尚的工作,需要嚴格的訓練和認證,當然還要配以得體的服裝。這時,孩子們已經沖到牆角處——那裡有一堆塑料假山和玩具——玩得不可開交了。
“水來了。”麗茲把水遞給我,“我想我們就先讓他們鬧騰個把鍾頭,然後再把他們扔進‘書海’裡。”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一旦卡特爾學會了字母拼寫,我就不知該干什麼了。也許得教他學啞語了。”
我仔細地看著房間裡洛可可式的櫥櫃、已經有了年頭的法式瓷磚和飛鏢盤,“這房子簡直帥呆了,你住這兒嗎?”
“我在頂樓有一小套房間。”我從樓梯往外看,頓時明白了,原來上面確實還有一層。
“你的身材真棒。”
“只要試著一直抱著一個四歲大的孩子,你也能練出來。”
我樂了,“我以前從沒見過卡特爾,他在哪兒上學?”
“鄉村日學校”她說著,拿走了我手上的空杯子。
“是嗎,我曾照看過一些格利森學校的女孩子。那地方也很不錯。”
“耶——卡特爾,干掉他。”那一瞬間,我覺得格雷爾像是從死亡集中營裡放了出來似的。
“哇噢,卡特爾,你是怎麼弄的?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在一個新發現面前,格雷爾不禁兩眼放光。
“哦,太好了,”我說“他現在終於能讓我松口氣了。”
“這時要是動他一下,他的高興勁兒馬上就沒了。”說著,她向我眨了眨眼。她這一年都在哪裡?我早就該有這樣一個好玩伴了。“想去陽台看看嗎?”
“當然。”我跟著她來到可以將整個花園盡收眼底的一個由石頭砌成的陽台。我們站在涼篷下,雨點恰好只能打到我們的鞋尖。
“真美啊,”我說著,呼出的水汽在面前形成了一團團薄霧,“這簡直就是19世紀留在今天的一塊飛地。”
她點了點頭,“抽煙嗎?”她問我。
“你會抽煙?”
“當然。”
“卡特爾的母親沒意見嗎?”
“無所謂。”我接過一支煙。
“那你來這裡工作多長時間了?”我趁她點火柴的當口問她。
“大約一年吧。這活兒不輕松,可跟我以前的工作相比……我是說,當你住到這兒來,你就明白了。”她搖搖頭,吐了個煙圈。“當他們讓你住在廚房邊的櫃子裡時,顯然他們是要搾干你。在這裡我至少有了一個不小的空間。看見那些圓的窗了嗎?”她用手裡的煙指了指。“那是我的臥室,那是我的客廳,我的浴室裡還有一個按摩浴缸。這原來是設計成客房的。”
“哇,這可是筆好買賣啊。”
“不過我得全天值班。”
“他們人好嗎?”
她笑了起來。“我猜他人還不壞——他其實都不怎麼來,這讓她有些瘋瘋癲癲,這也是他們為什麼要請保姆的原因——”
“呦——忽!麗茲!你在外面嗎?”一聽到這喊聲,我心頭不免一冷,手腳登時不敢亂動,只是鼻孔還是無可奈何地冒出了一絲煙跡。
“是的,米爾頓太太。我們在外面。”她隨手掐滅了香煙,把煙頭扔進花園。於是,我也打消了顧慮,學起她的樣子來。
“你們在那兒啊!”我們走進廚房時米爾頓太太說。一頭金發的米爾頓太太穿著一件桃紅色絲綢長袍正坐在地上,孩子們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現在告訴我,他是誰啊?”她說話似乎帶一些南方口音。
“他是格雷爾。”麗茲答道。
“我是南妮。”我伸出手去。
“噢,格雷爾!格雷爾,我在斯威夫蒂家裡見過你母親。每次我們在洛特?貝爾克家碰頭時,都說要讓你們一塊兒見見面。那天,我們一起吃午飯時就把這事兒籌劃了一下。這不,格雷爾,你來了。”說著,她抱起了格雷爾,幫他穿上毛茸茸的拖鞋。格雷爾看上去似乎在用眼睛向我求助,他顯然不知該對這突如其來的關愛做出何種反應。她放下了格雷爾。“麗茲!麗茲,你晚上不是有約會嗎?”
“是的,可……”
“你還沒准備好?”
“現在才四點。”
“胡鬧!快去休息。我要和我的卡特爾一起呆會兒,而且,南妮也會幫我。”她蹲下來,“嘿,孩子們,想吃蛋糕嗎?我們有做蛋糕的配料,是嗎,麗茲?”
“一直有。”
“好極了!”往廚房走的時候,她的絲綢長袍飄了起來,露出了她頎長、被曬得有些黝黑的雙腿。“現在讓我們看看……雞蛋……牛奶。”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放在灶台上。“麗茲,平底鍋在哪裡?”
“在烤箱下面的抽屜裡。”她一把抓著我的手腕,低聲道,“可別讓她燒著自己。”當我剛想問她個明白,她已經一溜煙兒似的跑上了自己的房間。
“我愛吃巧克力蛋糕,”格雷爾投了他的一票。
“我喜歡香草味兒的,”卡特爾說。
“在我過生日的時候,”格雷爾接著說,“我得到一個蛋糕,就像足球一樣,好大好大!”
“哦,讓我們來點音樂吧。”她撳了灶台上的音響的一個按鈕,“……來吧,小甜餅,來和老媽跳個舞……”卡特爾很快隨著強勁的節奏全身上下都扭了起來,格雷爾一開始只是輕輕地搖頭晃腦,放了兩首歌後,他也像卡特爾一樣進入了角色。
“看起來不錯啊,孩子們。”她一手牽著一個孩子,三個人和著音樂又唱又跳。我則靜靜地開始打蛋,給煎鍋滑油。當我把蛋糕放進烤箱,然後滿世界找烤箱的定時器時,米爾頓太太還在兒童樂園玩的不亦樂乎。
“我要上一趟洗手間。”我隨口說了一句。我打開了廚房外面每個房間的房門,以確定洗手間在哪裡。打開一間小屋子的燈光,我發現一個玻璃箱裡裝著四個閃光裝飾片裝飾的長袍的女人模型。它們都打著“V”字的手勢,每個人身上的橫幅分別寫著:圖森小姐、亞利桑那小姐、西南小姐、南方小姐。此外,箱子裡還有獲勝的王冠和手杖,以及各種剪報。
我又走到更遠的一堵牆,上面掛著大幅帶框照片,照片裡的人是米爾頓太太——拉斯維加斯艷舞女郎。我猜,這是當上南方小姐以後的事情。這裡有一堆又一堆她的照片,濃妝艷抹,身上穿戴著各種加冕服飾。和明星們投懷送抱的照片當然少不了,從托尼?貝內特到洛德?斯蒂沃特,這牆上的大明星還真不少哩。在牆下面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我發現了一張快拍照片,是穿著短小的白色緊身服的米爾頓太太、米爾頓先生和一位牧師的合影,照片的下面有一行小字:“愛在通宵教堂,199-812”。
我關上了燈,接著找洗手間。
當我回到廚房,米爾頓太太正愁眉苦臉地凝視著烤箱。
“你做的?”
“是的,夫人。”我用了“夫人”這個詞。
“你做的。”她似乎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信息。
“就快烤好了。”為了讓她放心,我又加了一句。
“噢,好的!誰要放糖霜?”她從冰箱裡拿出6瓶不同口味的糖霜,“卡特爾,來拿食品染色劑。”卡特爾和格雷爾的曼波舞就此告終。她從櫥櫃裡拿出了糖屑、銀糖球和糖果,並開始噴染色劑。卡特爾毫不客氣地把手直接伸進了糖霜罐子。“哇噢——”這下,米爾頓太太笑得放肆起來。
“米爾頓太太,”我有一些擔心,“我想格雷爾和我該回去了。”
“蒂娜!”
“什麼?”
“叫我蒂娜!你們不能走!”她頭也沒回,似乎正在舀起一些糖霜往嘴裡送。
“我不想回家!”他有點慌了神,手還緊緊握著塑料調羹。
“誰也不能走。現在,誰……還要……糖霜?”她兩手各抓起一把糖霜,一把撒向卡特爾,一把撒向格雷爾。“糖霜大戰!”她給他倆各遞了一個糖霜罐子。於是,糖霜開始滿世界飛舞起來。我剛想找個地方躲躲,蒂娜的“炮彈”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胸前。從上中學起,我就沒再玩過食品大戰之類的游戲,不過這回破了例,我拿起一罐粉紅色的糖霜,抓了一小把扔了過去——這是對我的羊毛衫的補償,隨後我便“逃”了出來。
“哈哈——”他們歇斯底裡地笑著。兩個孩子趴在地上,用糖霜向對方發起進攻,蒂娜則把糖屑和銀糖球像下雪一樣撒向孩子。
“怎麼了?下面出什麼事兒了?”樓上響起了麗茲的英國腔。
“完了,我們有麻煩了,”她說,“卡特爾,我想我們有麻煩了。”說著,他們又開戰了。而麗茲套著浴袍,穿著拖鞋,匆匆走了下來。
“噢,天哪!”她看了看四周,地上、瓷磚上、窗戶上,到處“傷痕累累”。
“哦,麗茲,我們只不過在尋開心。放松點,別那麼一本正經。”
“蒂娜!”麗茲突然改用我常用的巫婆似的口氣,“馬上去洗澡。”蒂娜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並大哭起來。她人陷在長袍裡,反倒讓她的超級身材暴露了不少。
“但是,我……我們……只是尋開心而已。請千萬不要告訴約翰。孩子們,你們玩得很開心,是嗎?”
“我很開心。別難過了。”格雷爾輕輕地摸著她的頭,把粉紅的糖霜從她金色的頭發裡剝離出來。
他望著麗茲,用袖子抹了抹鼻子。“好吧,好吧。”麗茲說。蒂娜在孩子們面前蹲了下來,“媽媽要去洗澡了,好嗎?”說著,她拍拍他們的額頭,便向樓梯走去。“經常來玩,格雷爾,你聽到了嗎?”她自言自語著,消失在樓梯口。
“再見,蒂娜!”格雷爾叫道。我正等著卡特爾的抗議,不料他卻很安靜。麗茲和我把兩個孩子扒了個精光,我給格雷爾換上了麗茲給我的卡特爾的睡衣,她還給了我一個塑料袋來裝格雷爾的髒衣服。然後把他們往“書海”裡一扔,我和麗茲便開始收拾廚房。
“壞了。”麗茲拍了一下膝蓋,“米爾頓先生今天晚上可能回來,如果這一切讓他看到了,一定會把她送回黑澤爾頓老家,那卡特爾可就慘了。如果她消失一個多禮拜,而米爾頓先生又要經常出差,這不是害了卡特爾嗎?他要我也去黑澤爾頓。所以,我得算好,一旦她想用這些東西,就必須阻止她。”
“她用什麼東西?”我問道,盡管我已經有了一個相當不錯的主意。
“可卡因,酒精,她睡不著就用這些東西。”
“她這個樣子有多長時間了?”
“噢,有年頭了。”她把海綿裡的水擠到水桶裡。“我估計她到紐約後就開始了,誰讓她當初和那些癮君子、社會名流之類的時髦人士混在一起。現在,他就整天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所以,她的日子很難過。我猜,他就等著她橫倒的那一天。我知道我不該再呆在這兒,但我的護照延期全指望這份工作。離開卡特爾意味著我必須回家,可我真的想呆在美國。”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哦,你們怎麼還不走啊?這裡我來收拾吧。”
“你行嗎?”
“當然,明天這裡就是另一副樣子了。”
格雷爾和卡特爾很不情願地道了別。“再見,卡特爾!”當我招呼出租車時他喊道,“再見,蒂娜!”其實兩家僅僅相距四個路口,坐出租車顯得有些可笑,不過算上我帶的裝滿格雷爾衣服的購物袋倒也不虧。
“你們怎麼了?”詹姆斯幫我們下出租車時問道。
“今天我們用蛋糕和蒂娜干了一仗。”格雷爾解釋了為什麼他穿的是卡特爾的睡衣。
我先上樓去放洗澡水,“你好?”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傭人的房間傳出。
“你好?”
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穿著康妮的衣服從黑暗中走出來。
“你好,我是瑪麗亞,”聽口音她似乎是南方人,“我在等X太太,她一定是睡著了。可我不想第一天上班就不辭而別。”
“哦……你好,我是南妮,我是照看格雷爾的。”這已是我一天裡的第三次自我介紹。“其實,X太太是去吃晚飯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就只管回家吧。等她回來,我會告訴她你等過她了。”
“啊,太好了,謝謝。”
“你是誰?”格雷爾站在門口問道。
“格雷爾,這是瑪麗亞。”格雷爾吐了吐舌頭,便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格雷爾。”我轉過身向她道歉,“我很抱歉。不過請別放在心上,他今天可夠累的。現在我要給他洗澡去了。你可以走了,真的,別擔心。”
“謝謝。”說著,她脫下了工作服。
“沒問題。明天見。”我對她笑了笑。
當我走進格雷爾的房間,他只穿了條內褲,正對著鏡子大跳特跳。“來吧,我的巴蘭什尼科夫。”我抱起他進了浴室。
“今天真是有趣,南妮。”說著,他又鬧騰起來,在浴室裡又唱又跳。
“格雷爾,你玩夠了嗎?”我已經累得連用他的兒童梳子刷去我毛衣裡的糖霜的力氣都快沒了。
“畢畢——突突——畢畢——突突”他沾滿肥皂泡的小屁股不停地在水裡擺來擺去。
“快點,已經不早了。”我手裡拿著條毛巾准備給他擦干。
“那些女孩子做了什麼?”
“誰?”
“那些壞女孩。你知道,南妮。那些壞女孩。”他還在晃著屁股,“她們為什麼壞?”
“因為她們不聽保姆的話。”
一回到家,X太太便如一陣風似的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看起來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四月的瓢潑大雨中只穿著一件T恤的我。我拿著一只裝著羊毛衫和外套的袋子,簌簌發抖地等著電梯。我站在走廊裡,盡可能地把頭上的糖霜去掉,當我的手還留在頭上,試圖把那些已經結成硬塊的糖霜碾碎擼掉時,電梯門打開了。
“噢,壞了。”他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嗨,你好。”
“嗨!真令人難以置信!你在這兒干嗎?”
“唉,糟糕,”他有點沮喪,“原來想讓你大吃一驚的。我已經准備了一整套的計劃、鮮花……和所有的東西。”
“那麼,任務完成了!”我踏進了電梯,在毫無思想准備的H-面前晃來晃去。
“我准備明兒晚上在走廊裡等你,然後我們可以去跳舞——那將使你神魂顛倒。”我滿臉堆笑地看著他,他又把我打量一番,“你和格雷爾是不是又去搞什麼表演藝術了?”
“哦,我們剛在地獄裡和一個瘋子母親玩了一通。我可不是打比方,真的,我說的真是一個瘋子。她吸可卡因吸得精神錯亂。而我們居然玩得筋疲力盡——”
“天哪,我想你。”他樂不可支地打斷了我。這時,電梯門開了。他靠了上來輕輕地拭去我眉毛上的糖霜,而我毫不猶豫地摁下了11樓的按鈕。電梯禮貌地合上了。
我披上了他新的法蘭絨被子,坐在了H-的櫥台邊緣。他關上了鐵門。“餓了嗎?”他就著隔壁廚房的燈光問我。
“你有什麼吃的?”當他打開冰箱時我問他。
“我媽通常在走之前會把廚房塞得滿滿的——當她知道我要一個人住在這裡時。來點意大利餃子?”他揮了揮手裡拿的包裝盒。
“嗯,如果找不到其他的意大利餃子的話……”我站在他身邊,眼睛盯著冰箱裡含糊其辭地回答道。
“意大利面條呢?”他問。
“哦,行,就這樣吧。”
“來點葡萄酒怎麼樣?”
我點點頭,抓過一瓶紅葡萄酒,順便一屁股把冰箱門給撞上。我背靠冰箱,看著他把杯碟座椅一一安排妥帖後,便坐了下來。
“要熱一熱嗎?”他走過來吻了一下我裸露的肩頭,問道。
“也許需要吧。要幫忙嗎?”
“你只管坐著,”他遞給我一只葡萄酒杯,“今天你已經夠累的了,瞧你凍的。”他從抽屜裡取出一些銀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你的父母上哪兒去了?”
“他們帶著我弟弟去土耳其度假了。”
“那你現在為什麼不在土耳其?”我啜了一口酒。
“因為我在這兒。”他笑道。
“這裡很不錯。”我把另一個杯子斟滿,遞給了他。
借著微波爐的光線,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看上去真漂亮。”
“哦,就這件舊玩意兒?”他笑了,“你知道,我現在在和格雷爾一起學西班牙文。你多大開始學西班牙文的?”
“-……14歲!”他從微波爐裡取出意大利面條,放上兩把叉子後端了上來。
“那你一定是個晚熟的人,因為他才四歲。現在他已經打領帶了,我提過這事兒嗎?他戴的可不是兒童領帶,而是完全成人的一直拖到地上的那種。”
“他母親怎麼說?”
“她甚至都沒注意。她越來越讓人難以理喻——她炒了康妮的魷魚,簡直莫名其妙,要知道格雷爾還沒出生時,康妮就在他們家做了。”
“是啊,這家伙總是把他的老婆們逼得神經兮兮。”
“等一等——你說什麼?”
“是的,當X先生欺騙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後,那個女人竟然在走廊裡當著董事會成員的面把詹姆斯暴揍了一頓。”
我一邊嚼著面條,一邊問道,“什麼,他的第一任什麼?”
“他的第一任妻子,哦,好像是叫夏洛特來著,”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難道你不知道這事兒?”
“是啊,我一點都不知道,他以前還結過婚?”我驚得不禁站了起來。
“確實結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我還尋思你知道這事兒呢。”
“我怎麼會知道,又沒人跟我提過這事兒。哦,天哪,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孩子?”我開始圍著桌子踱起步來。
“不知道——我想不會吧。”
“她人怎麼樣?長得還行嗎?是不是看上去像X太太一樣?”
“我不清楚,人長得挺漂亮,金發碧眼——”
“她是不是很年輕?”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呢,我怎麼知道——對我來說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大人。”
“大人?想想,他們在一起呆了多少年?”
“這……大概有七八年吧。”
“但是沒孩子,-?”
“除非把他們關在儲物箱裡。”他冷不丁冒出一句玩笑話,一時間讓我們樂得顧不上說話。
“那他們為什麼要分開?”
“X太太。”他說著,叉起一大團面條送進嘴裡。
“你說什麼,X太太?”
“能不能坐下來來談談被窩裡的你的事兒?”當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試圖換一個話題。
“不。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X太太?”
“他和現在的X太太有一手。”
“什麼??!!”我吃驚得被子幾乎掉在地上。
“拜托,你能不能坐下來吃點面條?”他用叉子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
我坐了下來,把杯子裡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好,但你得從頭開始,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不許落下一點。”
“行,據我媽說,夏洛特是一個藝術品方面的大收藏家,她幾乎買下了蓋葛遜畫廊的所有作品,而X太太那時就在那裡工作。很明顯,夏洛特派X先生去那兒談一筆大生意,結果……兩人就好上了。”說到這裡,他不禁咧嘴笑了。
“X太太??!!”我簡直無法想像他們是怎麼好上的。
“而且,有時候他還帶她來這兒,先是門衛開始議論這事兒,當然沒多久整幢大樓的人都知道了,消息傳得真快。”他對著杯子裡的酒凝視了一會兒,又抿了幾口。
“這簡直——簡直——簡直難以置信!”
“真的……這是真的,我親眼所見,那時我12歲,在我的眼裡,她可夠惹火的。”
“閉嘴!”我有些氣急敗壞。
“我還沒說完呢,紅色的唇膏、緊身衣、高跟鞋,所有的一切,她……確實惹火。”
“行了,最後怎麼了。”
“一天,夏洛特發現了一雙不屬於她的長統襪,721號的這段‘傳奇’就此露了餡,當時她像賽跑一樣沖過走廊,全然不顧手裡還抓著絲襪,他跑到詹姆斯那兒問有誰進了她的房間,不想卻落得個一頭霧水。沒過幾個禮拜,她便搬出了那套公寓,而X太太搬了進來。”
我放下了酒杯,“我無法相信,你居然沒有把這事兒告訴我。”突然,一股涼氣似乎襲上後背。
“你的壓力太大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我一把推開了桌子,往烘干機走去,“所以,眼不見為淨,是吧?”我取出了還潮乎乎的衣服,“這算什麼混賬的男孩子邏輯。對不起——我的這份小小的工作是不是讓你不高興了?”
“嘿,南,我說了我很抱歉。”他站了起來。
“不,沒有,你沒說過抱歉的話。”我的眼裡已全是熱淚,我費勁地試圖穿上潮濕的毛衣,全然不顧自己的身子暴露在外。
他從桌子那邊走過來,輕輕地抓住我的毛衣,“南,對不起,我已經得到了一個教訓:必須把一切告訴南。”他的手觸到我沒有衣服包裹的腰部。
“就好像你是惟一站在我這邊的人,結果卻發現你在瞞著我——”
“嘿,現在,”他喃喃地說,“我是你心靈的主宰。”
我把臉湊近他的鎖骨,“對不起,我剛才實在是太累了。我知道這工作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我真的不在乎他是否有過前妻,今天晚上也不想再談論他們了。”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那好,來點音樂怎麼樣?”我向他點了點頭,他便走去打開了音響。
我笑了,希望自己又回到了11樓。我走到他身後,用被單把我們裹在了一起。
為了不在做格雷爾的晚飯時睡著,我又抿了口咖啡,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杯了。盡管留下了不錯的回憶,但僅僅兩個小時的睡眠仍讓我覺得昨天是漫長的一天。H-早上給了我一件帶水手領的衣服,這樣我至少不用穿著昨天被弄得像小丑一樣的衣服上班了。
當我把煮好的甘藍菜倒入格雷爾的盤子時,他滑下了椅子。
“上哪兒去,小子?”我一邊問,一邊把一根煮熟的胡蘿卜塞進嘴裡。
他往冰箱走去,聽了我的話便轉過身來警告我:“我說過不要那麼叫我!不許再叫我‘小子’!我要喝果汁。打開冰箱。”只見他兩手叉腰,領帶在睡衣外面飄著。
“要說‘請’。”
“請。打開冰箱。我要果汁。”昨天下午那一輪個別輔導所帶來的疲勞顯現了出來。
我打開冰箱,伸手去取牛奶,“你知道吃飯時不能喝果汁。豆奶還是水,選一個吧。”
“豆奶。”他兩只手都伸了出來。
“我給你去拿,格盧弗。你為什麼不能回到你的坐位上?”我走回桌子替他拿豆奶。
“不。我要,我要。你別拿過來,我自己來——”眼看離我上學的時間越來越近,他的怪脾氣又犯了,我只好在最後的關頭做出最大的努力。
“嘿,放松點。過來,我們一起倒。”我為他打氣。他站在桌子邊,腦袋和桌上的杯子一樣高。X太太不喜歡我讓格雷爾自己倒牛奶,其實我也並非熱衷此道,因為這意味著我要經常拿著海綿趴在地上打掃衛生。不過在我看來,與其讓他在我去上八點鍾的課之前發上一刻鍾的脾氣,不如這樣讓他開心一下。我們倆一起抱起豆奶盒倒了起來,這回只濺出了幾滴。
“干得棒極了,現在到那邊去吧,小格盧弗,讓我們把早餐吃完。”他又爬上了那把椅子,三心二意地戳著盤子裡的蔬菜,早已把那杯豆奶忘了個精光。我看看表,琢磨著洗完盤子我就能去上課了,看來他也沒情緒再鬧了。
當我最後把一個咖啡壺掛在烘干架上後,便轉過身去,恰好看到格雷爾正舉起杯子,隨意地把豆奶倒在地板上。
“格雷爾!”我拿著海綿跑了過去,“格雷爾,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跪在地上抬頭看著他。這時的他乖得像頭綿羊,緊咬著下嘴唇,似乎自己也有點受到了震動。我繼續問他,“格雷爾,我問你個問題,為什麼你要把豆奶倒在地上?”
“我不想喝了。反正傻瓜瑪麗亞會把它打掃干淨的。”他開始抬頭看天花板,“別跟我說話。”
“格雷爾,這可不行。這是浪費食物。我現在要你下來和我一起把它弄干淨。”我把他的椅子往後推,他則用腳向我展開攻擊,差點命中我的臉。我轉過身去開始數10,並想在轉身之前想個萬全之策。我看看手表,天哪,她已經晚了15分鍾,而我的課45分鍾後就要開始。
我轉過身不緊不慢地對他說,“好,你就呆在那邊,我來收拾。然後,你就該去睡覺了。你破壞了規矩,這說明你已經非常累了,而且累得不能聽故事了。”
“我不累!”他大哭了起來,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我趴著用海綿把地上的豆奶吸到他的盤子裡,還要小心翼翼地防備弄髒H-早上給我的衣服。
當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洗碗機時,格雷爾筋疲力盡地走了出去,似乎已經把剛發生的事兒給忘了。我把他的領帶繞在肩上,然後把他抱回了房間。
“現在,去盥洗室方便一下,然後我們就要換睡覺的衣服了。”他走進了盥洗室。過了一會兒,門慢慢地開了,格盧弗全身赤裸地站在門口,只有一條領帶蓋住下身。
他跑到床邊,拿起了睡衣,“如果我穿上睡衣,能不能給我講一個故事?就一個?”他艱難地把一件印有長條圖案的襯衣往頭上套,這時我發現我的心又倒向了他這一邊。
我坐在被套上幫他穿睡衣,“格雷爾,你為什麼要把豆奶倒在地上?”我輕輕地問他。
“我喜歡。”
“格盧弗,這傷害了我的感情,因為我必須要把它弄干淨。你不能這麼故意捉弄別人,也不能捉弄瑪麗婭。當你叫她‘傻瓜’的時候,我非常傷心,因為我是她的朋友,而且她以後每天都要幫你做事。”我向前靠了靠,把他攏在懷裡,他則把手指埋在我的頭發裡。
“南妮,今天睡到這裡來吧,就睡在地板上,好嗎?睡過來,這樣我們早晨就可以玩火車了。”
“不行,格雷爾。我得回家喂喬治。你可不想讓喬治沒晚飯吃吧。現在你來挑本書,我們一塊兒來看。”他的頭轉向了書櫥。這時,前門終於“嘎吱”一聲開了,格盧弗馬上往大廳跑去。五分鍾!離上課時間只有五分鍾了!我也跟著格雷爾跑了出去。X太太回來了,一身套裝似乎告訴我們她是直接從辦公室回的家,不過,從她依然匆匆的腳步聲聽起來,她並沒有要來格雷爾的房間看看的意思。
“媽咪!”格雷爾從後面抱住了她。
“我今天有課,”我說,“我得走了,嗯,課是8點的。”
她轉向了我,同時想把抱著她大腿的格雷爾弄開,“我想你打個的還是能趕到的。”她有些煩躁不安。
“好的,現在是8點了,所以……我要去取我的鞋子了,晚安,格雷爾。”我匆匆走進大廳,拿好我的東西,心裡盼望著電梯也已經開下來。
這時,我聽到她歎了口氣,“媽媽累了,格雷爾。上床睡覺吧。我會給你讀個莎士比亞的故事,然後就熄燈。”
一出大樓,我便跑到街角,瘋了似的地揮舞雙手,終於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我希望這能至少讓我趕上最後的總結。坐在車裡,我向自己保證下星期的課一定不能這麼狼狽,可我又明白,我不大可能做得到。
幾天後,當我打開信箱,裡面除了幾封常規的不公開產品目錄外,有兩封信非同尋常。第一封是X太太寫來的,照例是談她委派給我的工作。
4月30日
親愛的南妮,
我想告訴你一件格雷爾的父親和我都非常關注的事情。就在昨夜你如此匆匆地離去後,我們在格雷爾盥洗室的廢物簍下面發現了一攤尿液。
我理解你有你學業上的負擔,但坦率地說,你對這一情況的失察給我敲響了警鍾。按照我們所訂的協議,你在這裡工作期間必須全身心地投入。根據你以往一貫的表現,這一明顯的疏忽使我很為難。
請再溫習一下以下的規則:
1備窶錐上床時必須穿兜袋衫。
2畢攣縹宓闃雍螅格雷爾不得再喝果汁。
3蹦惚匭餚天對他進行監督。
4蹦惚匭朧煜ザ褰嗥骶擼並按規定使用它們。
我相信你會回顧你過去一貫的表現,並注意:如果再有此類事情發生,我將扣除你那一小時的工資。我真的希望以後我們不會再討論此類事情。
希望你和阿列克斯都玩得開心。請別忘了裁縫那兒我的衣服,2號之後必須准備好。
真誠的
X太太
好的。
第二個封信裡是一疊用錢夾夾好的一百美元賬單。
親愛的南妮,
我將在6月的第三個禮拜回芝加哥。
如果你的寓所裡有以下存貨,我將非常感激:
利萊酒6瓶
肥鵝肝6塊
牛排2塊
巧克力冰淇淋2品脫
鮮蠔4斤
龍蝦2只
熏衣草亞麻香水
保持聯系
多謝!
芝小姐
天哪,這些女人和熏衣草香水都怎麼了?
保姆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