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走得如此匆忙,
我不會放棄你,
你跑得再快,
我也會追上你:
經過山谷、經過平原,
穿越青青草地,
從田間經過城鎮,
直抵幽暗處。
——作者不詳
"求求你!"若薇拉長音說道,將手滑上藍道腰際,她噘著下唇,抬頭望他。"你答應我做徹底的犧牲。"
"徹底犧牲?"藍道問,懶懶地咧嘴一笑,將她一綹松垂的卷髮纏在手指上。"這幾個字選得好。"
"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很寂寞。"她說道,將額頭抵在他胸前。
"你現在早該知道我有多不願意離開你。"他答道,吻了她的頭頂。"只不過一、兩天而已,"藍道喃喃低語。"你在這裡收拾東西,我到哈維去安排回英國的事,並確定一下船運公司的辦事處運作良好。我會盡快趕回來,然後就帶著美雅和尼洛一起離開。"
"我和美雅已經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而且你不在,我會無聊至死。請你答應我。"
"甜心,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去鄉村市集——"
"那是因為你是男人。我想去看看是什麼樣子,和英國的市集有什麼不同……大家都要去,溫太太、妮妮,還有尼洛,他說會一直陪在我和美雅旁邊——"
"火災剛過,我懷疑有什麼可看的——"
"很多別村的人也會來參加。這是因為有個好理由——你知不知道大部分的商人都要捐出一小部分利潤來重建牧師屋?會有很多東西可看、可聽——"
"可買。"藍道一語道破。若薇從他胸前抬起頭,誘惑地對他微笑。"哦,見鬼了!"他喃喃說道。"如果尼洛保證會一路跟著你們,我會考慮。"
"只是考慮而已?"若薇的手從他背上繞上肩頭,然後踮起腳尖緊緊貼向他。
"在我答應以前,"藍道喃喃說道。"我要看看你的徹底犧牲是否足以說服我。"
若薇笑容加深。"是最糟糕的,"她低語,誘人地用嘴掃過他的。"我打算給你好處,以便交換你的同意。"
"那麼我應該警告你,"他答道。她貼著他,使他的血液迅速熾熱起來。"我今天早上心清不好。"
"我有多少時間把你贏過來?"
"一小時左右,"他道。她伸手將他的頭拉向她,笑容中含有誘人的承諾。兩人親吻時,他用手指梳著她光滑的秀髮,拇指在她耳輪上流連。"可是按照這種速度進行,"他補充道,熱情已完全被挑起了。"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被說服了……"
村中市集不如說是慶典還比較貼切些;慶祝和感恩的標幟隨處可見,村中廣場裝飾著燈籠、扇子、彩色羽毛和其他供出售的物品,商人的攤位將火災的殘跡掩飾得很好。刺耳的聲音直往若薇的耳朵裡鑽,因為有俚俗的樂曲分別從好幾個地方傳來,而且通常都配合著舞蹈和歌唱。各式食物的香味使她胃口大開。油煎食物、蘋果派、無花果餅和糖心梨。桌上堆滿了大型的薑汁麵包、巧克力麵包、咖啡奶油麵包、糖杏仁,還有入口即化的蜜糖鬆餅。美雅對裹焦糖的橙子情有獨鍾;尼洛和若薇在大塊朵頤以後,都害怕會吃壞肚子。
若薇玩得很開心,不過有幾次她會停下來想到昨天早晨離去的藍道。她想把市集上有趣的事情說給他聽。現在藍道應該已經抵達哈維了,這個念頭使她高興不少,因為他越早到,就可以越早回來。她和尼洛、美雅在廣場上漫步,一面談笑。
中午,尼洛往天空看了一眼,太陽正掛在頭頂上。
"你們有沒有看見那邊的吉普賽馬車?"他問道,若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有個算命的。有沒有人預測過你的未來,美麗的天使?"
"沒有。"她答道,眼睛立刻一亮。若薇讀過無數的小說,喜歡神秘、有趣的事物,算命對她頗具吸引力。在那些書裡面,命相家通常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觀望未來,預測出黑暗、恐怖又刺激的秘密,總是讓若薇興奮不已。"尼洛,你覺得安全嗎……你想我們能不能——"
"只要你高興就好。"他說道,笑她那副猴急樣。他低頭望著她的時候,一陣清風吹亂了他烏亮的頭髮。若薇對他微笑,她的眼眸閃爍著動人的天藍色光芒。不知為何,尼洛在將手臂伸向她以前遲疑了一下。美雅跟在他們後面穿越人群。
"柏先生說絕不可以讓小姐落單,就算是一分鐘也不行。"美雅說道,為了讓他們聽見,她提高嗓門以便壓過四周的嘈雜。
"所以我不會讓她落單的。"尼洛答道。"美雅,你和我跟著小姐一起去,親眼目睹她算命的過程。"
若薇笑了。"我已經知道她的預言有部分是:我會出發長途航海,乘坐一艘命中注定要到遠方的船——"
"你會嫁給英俊又多金的男人,"美雅咯咯笑著補充道。"你還會教一個黑髮女孩更多你的語言——"
"還有她黑髮的哥哥。"若薇說道,惡作劇地瞄了尼洛一眼。"現在你也得學英文了,尼洛。"
"我這輩子光說法文也一直過得很好,謝了。"他彬彬有禮地答道。
"我有把握,你的法文一定能迷死很多英國女人。"若薇說道。"但是她們一個字也聽不懂。"
"啊……看在英國女人的分上,或許我該學一點英文。"
尼洛說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若薇和美雅忍不住都笑了。大家來到馬車旁邊,正打算踏上小小的階梯時,尼洛停下來皺起眉頭。
"美雅,"他開口了,然後一面急急翻口袋,一面罵自己。"美雅,你記得賣焦糖橙子的攤位在哪裡吧?"
"當然,"她說道,點點頭加強語氣。"你為什麼——"
"我想我大概把錢包掉在那裡了。對,一定是我付錢的時候忘在那裡了——你跑得快,可不可以麻煩你跑回去看看是不是還在?"
"好,好。可是算命——"
"我陪小姐去算命,然後在這裡等你。你說好嗎,小姐?"
"好。"若薇說道。
美雅馬上就跑不見了。
若薇望著她的背影。"希望她能找到。"
"如果有人找得到的話,那就是她了。"尼洛答道,扶她上了吉普賽馬車。若薇小心翼翼地走進陰暗的車廂,眨眨眼睛。正中央有一張鋪了布的小桌子,上面有圖表、地圖、水晶球,還有一支未點的蠟燭。其他傢俱都放在旁邊或是角落,只是模糊的影子而已。角落裡坐著一個包頭巾的女人,她的唇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這裡太暗了,空氣滯濁,市集和陽光好像都在數里之外。若薇望著那女人,體內感到一陣不安,而且這種感覺還越來越強烈。她退後一步,感覺到尼洛的胸膛頂住她的肩胛。本能告訴她,她有危險了,她只想立刻離開這輛馬車。
"尼洛,帶我出去。"她低語。他的雙手溫柔地從她的肩膀愛撫到手肘,然後他的手忽然像鐵箍一樣箍住她的手腕。她大惑不解,企圖掙脫。當尼洛將她雙手反剪在背後,用繩索綁起來時,她叫了起來:"住手!你在幹什麼?"她掙扎時,他輕輕朝她下巴揮出一拳,她呆若木雞。他用一條手帕緊緊包住她的嘴,在腦後打了個結。接著她的腳也被綁起來了,像落入蛛網的蒼蠅一樣動彈不得。尼洛輕而易舉地把她抱起來,他感到她的身體因暴怒和恐懼而僵硬,不由得感到一絲同情。
"輕鬆一點,天使小姐。"他勸慰道,將她放在地上一張薄墊子上。若薇依稀察覺到那女人正忙著把桌上的東西清乾淨。"你不會受到傷害的。聽清楚我的話——沒有人會傷害你。"他替她拭去面頰上的眼淚,沒有看她的眼睛。"我很抱歉,"他低語。"這世界對你這種人並不好,不是嗎?但天使本就不屬於塵世,因為這裡有太多像我和美雅,還有你摯愛的藍道這種罪人,大家都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為了我和美雅,我必須這麼做。現在我們有錢了,我可以好好照顧美雅,比她跟你到英國去更好。"
她發出一陣微弱的聲音,然後閉上眼睛,拒絕再看他。
"你在想她,"他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她。你不是故意要對她殘忍,但是你確實是,你讓她以為自己可以比現在好。你教她英文、給她的衣服……她也開始和你作同樣的夢了。你的美夢可能會成真,但是她絕不可能。你以為有人會娶她嗎?"
她的眼睫下滲出更多淚珠,她叛逆地點頭。
"那麼你就繼續閉著眼睛吧,天使,因為你根本是盲目的。"
他起身離開她,在打開小門以前,停下來向那吉普賽女人喃喃交代一些話。若薇看見門關上,企圖尖叫,但卻發不出聲音。
美雅去找錢包,結果空手而返,回去時便放慢了腳步。她清楚記得吉普賽馬車的位置,但此刻它卻不見了。她瞇起晶亮的棕色眼眸,走到馬車原先所在的地方。地上還有剛留下的馬車軌跡。
"小姐?"她遲疑地大聲呼喚。"尼洛?"
尼洛好像平空出現了,她如釋重負。他看起來很疲倦,還有點憤怒。
"我沒找到錢,"她告訴他。"很抱歉……希望裡面的錢不多……"她困惑地住了口,隨即四下張望。"小姐在哪裡?"她問道。他沒有回答,臉上變得毫無表情。"她在哪裡?"美雅追問,她立刻緊張起來。
"她沒事。美雅,冷靜一點,不然我就要失去耐性了——"
"我已經沒耐性了,帶我去找她!"
"這是不可能的。現在跟我來,我會向你解釋發生了什麼事。我做了一些安排,美雅,我們會拿到很多錢,夠你買你想要的東西了——"
"我不要錢,我要見小姐。你對她做了什麼事?"美雅瞪著他,面如死灰。"哦,不,尼洛……為什麼?"她開始哭了。他左右張望,看是否有人看到。
"美雅,閉上嘴跟我來,否則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你的保證算什麼?"她泣道,不過還是跟著他走到離廣場很遠的地方,這時他停下來和她私下交談。當他看見她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連聲詛咒。
"老天,別哭了,美雅!沒什麼好哭的,除非你這是喜極而泣。我們發財了,你明白嗎?"
"她在哪裡?你傷了她沒有?"
"沒有,"他鄙夷地說道。"不用替她擔心。"
美雅瞪著他,雖然已經用手掩住了嘴,好像還是沒辦法不哭。她一直到現在才開始害怕她哥哥。當她瞭解他做了什麼事,心好像也死了一部分。不過,有部分的她仍然愛他,更有部分的她替他、替自己,更替若薇難過。
"你就是那個闖進旅館房間的男人,"她低聲說道。"你是用刀傷了他的人。直到目前為止,我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件事,但是我心裡始終猜想是你。"
"我用刀是因為他要殺我。"
"那是因為你想綁架若薇!"她叫道。"為什麼?"
"我認識了一些要人,"尼洛說道。"非常重要的人物,美雅……他們的勢力達到海峽對岸。這件事是他們要我做的,因為他們知道我在那家旅館的事,柏先生也住在那裡。"
"為什麼綁架若薇?是為了讓先生傷心嗎?"
"不是,不是,不是……美雅,你不知道他們倆從一開始就騙你。她不叫柏若薇,而是貝若薇。我親眼看見過證據,一封她母親的——"
美雅困惑地搖搖頭。"她不是先生的表妹?"
"她是美男子貝於曼的私生女,全巴黎和英國大部分地方都流傳著這個謠言。我不確定人家要她的原因,反正那人出了一筆讓人瞠目結舌的高價,現在我們可以得到其中的大部分。"
"我不要!"美雅激烈地說道。
"這是你應得的。我不知道你居然設法接近她……或是說,接近柏先生。你是個無價之寶,美雅。"
"你怎能做出這種事?"她質問,眼神狂野。"他們對我們這麼好,你怎麼下得了手?"
"對我們好?"尼洛咆哮道。"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們給了我們一些善意和憐憫。可是錢,美雅……錢才能餵飽我們,讓我們過好日子,不用看人臉色。"
"我要回鄧戈堡。"美雅激動得連講話都發抖了。
"你不用回去。我會幫你買新的東西,不管你想要什麼——"
"我要回去了,"她重複道,口氣強硬。"我要等先生回來。等他回來,我們去找小姐,然後一起到英國去。"
"小白癡!"尼洛啐道。"別傻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你不懂嗎?你永遠也不會去英國,永遠不會找到若薇——"
"我會的!"美雅尖聲嘶吼,然後絕望地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幾分鐘以後,她又開始重複那幾個字:"我會的……"
"美雅,你是我僅有的,我也是你僅有的,"尼洛柔聲說道。"從前是這樣,以後也不會改變。就算你設法讓柏先生相信不是你的錯,他不殺你……就算奇跡出現你找到了若薇……他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若薇現在已經在怪你了……在回英國的旅途中只會使她的恨意更深。你對柏先生也夠瞭解的,他絕不會原諒幫忙搶走他女人的人。"
"是的。"美雅呆滯地說道,看著自己的淚水滲入乾燥的土地。她的口氣忽然鎮定下來。"尼洛,你能不能阻止這件事?"
"太遲了。"
"那麼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她低語。
"美雅……小美雅,"他說道,笑了,等明白她是認真的以後,開始沒把握了。"你不可能是認真的……你是我妹妹,我唯一心愛的人。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和我!你不會想離開我的……那樣你就一個人孤苦伶仃了。"
她走開時他開始跟上去。她停下腳步,轉身狠狠地盯了尼洛一眼,使他難以置信地怔住了,懇求地呼喚她的名字。這時她又走開了,離開村子,離開他,離開她的過去。
溫先生白著一張臉在門口迎接藍道,溫太太也是一臉淒然。
"怎麼了?"藍道詢問,溫太太搓著雙手。
"柏先生,他們去了市集就沒有回來。他們失蹤了,三個人都不見。那天下午我就派傑洪和其他男孩出去找。傑洪找到了美雅,她給你留下一張字條。"
"美雅現在在哪裡?"藍道質問,將大廳掃視一遍。
"傑洪那個笨男孩……"溫先生開口了,可憐兮兮地清清嗓子。"他說美雅不肯跟他回來,他也沒有強迫她。我叫他再去找她,她已經走了。"
藍道喃喃說了個詛咒的字眼,從溫夫人顫抖的手中接過紙條。
先生:
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為自己在此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哭泣,我有罪,雖然不是出於我的本意。我很希望能夠幫上你的忙,但是我只知道尼洛就是在巴黎傷了你的人,有人付了一大筆錢要把貝於曼的女兒弄到手。尼洛說他們會帶她橫渡海峽到英國。我祈禱你會找到她,上帝寬恕我。
"天呀,美雅……"藍道喃喃說道。"你為什麼要跑?為什麼?"他垂下頭,轉身背對溫氏夫婦,手指緊緊捏住那張字條。他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收容了要偷走若薇的人,這種情況真是太諷刺了。他乾笑一聲。他不知若薇是否受了傷,是否害怕。"上帝明鑒,我要為此殺了你,尼洛!"他低語。"我要像獵狐一樣追殺你。"藍道從前也有過盛怒的時候,氣得熱血沸騰沖昏了頭,不過這回已超過這個境界,他反而可以極度冷靜地思考。他迅速從成打的可能方案中篩選出一個來,決定將採取的行動。"叫傑洪備馬。"他對溫先生說道,他古怪冰冷的眼神使後者為之瑟縮。"我要去加萊。"
夫妻倆都不敢勸他先休息一會兒再去,他離開以後,他倆幾乎可說是鬆了口氣。他冷若冰霜的態度和表情實在把他們嚇壞了。
藍道抵達加萊以後馬上去找貝於曼,敲門敲了半天卻沒有人應。於是他用低沉而誠摯的聲音警告說,如果不立刻請他進去,他就要破門而入。裡頭傳來騷動的聲,接著門畏畏縮縮地打開了,裡克一身衣服好像是匆匆忙忙套上的,看到他驚訝得面容僵硬。
"柏爵爺,請進……有什麼事嗎?"
"貝於曼的女兒被綁架了,"藍道開門見山地說道,大步走進房間。"都是因為他口風太鬆。要是我不能從他口中問出我必須知道的事情,我非讓他這輩子沒辦法再開口不可。"這句話若是出於別人之口,裡克會認為是誇大其辭。然而柏藍道卻是一副說到做到的樣子,貝於曼的男僕不由得起了戒心。
"他不是故意把這個秘密洩漏出去的,"裡克說道,聲音發顫。"您只要稍微對貝於曼有點認識,就可以瞭解他發現自己有個女兒是什麼心情。一個酷似他唯一愛過的女人的女兒——"
"愛,"藍道重複把這個字講得一副很褻瀆的樣子。"把他所謂的愛拿來和真正的愛相比,就像拿一杯水和大海去比,微不足道,淡而無味而且毫無作用。我不責怪他拋棄自己所愛的女人,因為那和我沒關係。可是只為了誇口便出賣自己女兒的安全-一這我非找他算帳不可,因為他的輕率使我失去了一件極其寶貴的東西。他在哪裡?"
"他病得無法下床,爵爺。他就躺在隔壁房裡裡,快要不省人事了。"
藍道乾笑一聲,聽起來使人不太愉快。"是急症吧?"他問道。"五分鐘以前開始發病的,是不是?"
"爵爺,請不要這樣……他真的病了。你仔細看看我們的環境。我們必須倚賴好心的外國人接濟維生。我們沒有足夠的木炭來生火,沒有足夠的食物可吃,更別說維持人性尊嚴所不可或缺的東西了,譬如肥皂和新床單等等。"裡克頓了一下,方才輕聲補充:"這都是在他洩漏出若薇的秘密之後開始的。"從裡克的態度,藍道看得出那男僕知道這些都是他做的好事。
"我早就警告過他了。"藍道回答,漠不關心地聳聳肩。
"他現在只是一個從前的影子了!"裡克叫道。
"那麼就讓我們期待他的驕傲和愚蠢的虛榮也一併消失吧!"
藍道的冷言冷語使男僕大驚失色。"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最後他設法說道。"你不知道什麼叫做憐憫或仁慈嗎?你難道沒有一點同情心?
"憐憫、仁慈和同情,"藍道慢條斯理地回答。"都是人性比較高貴的部分,是用來制衡另一半——鄙棄、殘暴和無情。只是很不幸,"他突然冷笑一下。"我較好的一半已經被別人偷走了,現在沒有什麼可以抑制我本性中卑鄙的部分。"
"你到底想怎麼樣?"裡克低聲說道,垂下頭,顫抖的手指交纏。此情此景本來應該激起藍道的惻隱之心,但是卻沒有,他體內某些部分已經死去了,只有等到若薇回來才會重生。
"我要兩張人名表,"他鄭重地說道。"一張是自從我上回來過以後,他可能會向其洩漏著藏身世秘密的訪客名單。另外一張是貝於曼在倫敦所有債主的名單,不管他是欠了一大筆錢,或是一盒鼻煙,統統都要記下來。"
"好的,爵爺。"
"這兩張單子我明天早上七點就要,因為我馬上就要回英國。你最好現在就把他叫起來。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要死了——有必要的話,我會到地獄去把他追回來。"
"是的,爵爺。"
藍道沒告辭轉身便走,緊緊地抿著嘴巴。
柏考林懶洋洋地翻著帳簿,把自己負的債用鵝毛筆劃掉。他一點也不羨慕他哥哥藍道即將負起一大堆責任。沒錯,權勢和金錢是很誘人,但隨之而來的義務可就不同了。昨晚他轉運,贏了一大筆錢,於是把他積欠的債都抵得差不多了。是想到這種惡性循環又要重新開始,他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他已經厭倦於一再地欠債、還錢。他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有別的轉機。他難道沒有別種生活方式了嗎?
"考林。"門口傳來一個沙啞的人聲,他嚇了一跳。
"什麼?哦,天啊!藍道,原來是你……你回來了。我並不介意說我很高興見到你,可是別這麼鬼鬼祟祟的……這大概是我的良心在講話了。"
"經過二十四年的沉默,它還會說話嗎?"
考林露齒一笑。在藍道走進房間時站起身。"哦,我的良心了不起偶爾說一、兩個字,但是你的良心聲音也沒大到能把屋頂震掉嘛。"
藍道微微一笑,兩人握握手,他的表情變得更嚴肅了。"我本來打算在他走以前回來的。"
兩人專注地望著對方。
"他拖了好幾個星期。"考林答道,歎口氣又坐下。藍道走到壁爐旁邊,一肘撐在爐架上。"不過你最後倒提供了他不少樂趣……你扯上一樁有趣的小丑聞,對不對?"
"他生氣嗎?"藍道面無表情地問道。
"他看了大笑,那隻老鳥,你也知道他有多不喜歡笑——說那樣有失尊嚴,想忍住不笑,結果又笑了好一陣。"
"他覺得哪裡好笑?"
"他好像以為你在對付女人方面,盡得他的真傳……告訴我,女人到底覺得像你這種又黑又粗魯的惡棍有什麼迷人的——還有,先告訴我你怎麼會扯上貝於曼的女兒?"藍道轉身走開幾步,考林不再往下說了。"你要走了?"
"只是去倒杯酒而已,"藍道冷然回答,打開白蘭地酒瓶。"由於你開門見山地直問,我覺得你沒有從前那麼煩人了,所以談話可以繼續。"
"你喝酒?"考林說道,張著大嘴。"除非情況極壞,否則你是不喝酒的。"
"沒錯。"藍道承認,喝了一口酒,然後閉上眼睛。
"你找我有事?"
藍道的視線轉向窗外,茫然瞪視。"白若薇被綁架了。"
"老天爺,幹麼告訴我?我又沒綁架她!"考林爆發了。
"她被綁架是因為她是貝於曼的女兒。"藍道說下去,口氣強硬起來。"不過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我看不出你以為我能——"
"貝於曼以前是瓦第爾俱樂部的會員,他經常在那裡賭博。你也是那裡的常客,所以我想你可以替我打探點消息。"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要幫你,我就該死了,藍道。"
藍道不予理會,逕自將一張紙塞給他,考林自動接下。
"第一張表上的人名已經查過了。你看第二張——這些人都是貝於曼的大債主。有誰可能把貝於曼的女兒弄走呢?"
考林恍然大悟地瞪著他,一臉不以為然。"嗅,我明白了……你要我指認罪犯?"
"誰有可能?"藍道又問了一遍,表情冷硬。
"我為什麼要——"
"因為一旦你不說,就休想繼承到一分錢。我確定你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少年金,要看我高興。"
考林狠狠地瞪著他。"哦,這太過分了。……你拿這個來要脅我一輩子,我才不會被你的錢袋栓死呢,親愛的大哥。"
"只要你幫我這一次,"藍道柔聲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威脅你了。"
"我從來沒看過你為了小玩具費這麼大的心機。"考林評論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她想必美得像罪惡,要不就是工夫——"
"是誰?"藍道打斷他。考林端詳那份名單。
"可能是安吉海。他一直到現在還常常痛罵美男子潛逃出國。安吉海對正義的觀念真是好笑得要命……我敢打賭他認為帶走她是理所當然的補償……要不就是馬特弗,他債台高築,被趕出俱樂部好幾次,已經完全失去了幽默感,一副絕望的樣子。也許他在情急之下跑去找她算帳——"
"那我們還不快走。其他的事你可以留到路上再講。"藍道猛然說道,幾乎是揪著他弟弟的領口把他拖出去的。
他沒有陪考林進去,怕自己在場反而會引起諸多不便。同時他也看不起這個俱樂部的人。他們比嫉妒的女人還糟,只知道在穿著打扮上較量,又喜歡鉤心鬥角,他們在表面上互相恭維,但卻可能在背後捅人一刀。在藍道看來,他們除了錢和卷髮以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他比較喜歡自己的那一群人,至少他們不是偽君子。如果他們要在背後捅人,也會先發出警告。
一小時以後,考林出來了,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容。他好整以暇地踱向馬車,上車以後還檢查自己的皮靴亮不亮。
"我打賭是馬特弗,"他冷靜地說道。"他已經三天沒來了,昨天又忽然帶著大把銀子出現,像攝政王一樣一擲千金,面不改色:有人跟他開玩笑,說他以為馬特弗已經破產了,你猜他怎麼回答:'我在家裡能夠得到慰藉',馬特弗說完便神氣地走了。我想他的意思是說家裡有個女人在等著他,我知道他還沒結婚——"
"那還不閉上嘴,我們趕快走。"藍道厲聲表示。
"上帝,你這種盛氣凌人的口氣還真像老伯爵。"
"我越來越瞭解他了,從前我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藍道回答,然後把頭探到窗外叫車伕上路。
馬特弗的住處離倫敦不遠,只花了半小時就到了。馬車停下來時,考林伸頭出去張望,然後低低吹了聲口哨。
"什麼嘛……看來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還糟。"
藍道詢問地抬起一道眉毛跳下車,穿著靴子的腳輕輕落在地上。這棟房子果然是不堪人目,陳舊而污髒的外表說明至少有好幾個月乏人照管了。整個地方沒有一絲動靜。
"我聽說他把大部分的僕人都遣散了,只留一名男僕和廚子。"
藍道點點頭,走到門前不耐地敲門。他的胃因不祥的預感而撤緊。沒有人應門,於是他便試試門把,沒想到門一推就開了。
"沒人在,"考林喃喃說道。"我們明天再來吧。"
"不行,他是頭號嫌犯。"藍道走進去,好奇地四下打量。屋中沒什麼裝飾品,這在淵遠流長、倍極顯赫的馬家來說,是件頗不尋常的事情。傳家之寶和各式物品一定都被馬特弗偷偷拿去變賣還賭債了。"怪不得他在瓦第爾會這麼受歡迎,"藍道譏諷道。"老天爺,他何必還費力去賭博呢——自動把東西送出去不就得了。"
考林懷著敵意望了藍道一眼,明白他在暗示什麼。
"我耗在俱樂部裡的時間還沒有他一半多——"他開口。
藍道突然聽見附近一扇門後傳來一陣微弱的噪音。門上刻了一本書,表示那是圖書室。藍道衝了進去,結果卻面對馬特弗爵士站在窗前,將一把左輪指向自己腦袋的景象。痛苦的棕眸迎上了榛綠眸。
就在這一剎那,馬特弗扣下了扳機。
槍聲似雷鳴一般在藍道腦海中迴響。他看見房中狼藉可怖的景象,唇間逸出一聲驚呼,然後別過頭。馬特弗的自殺在藍道記憶中留下的最可怕印象,便是自己體內的空虛。他像是凍住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好像這只是書上的插圖。隨後他便衝上樓,將一扇扇門打開找尋若薇的影子,看過最後一個房間以後,藍道站在斑駁的傢俱間垂著頭。錯了,馬特弗並沒有綁走若薇,他只不過是個輸不起的可憐蟲而已。
"小薇,你到底在哪裡?"藍道低語,絕望似黑霧一般籠罩著他。他深吸一口氣,恢復了自制。他慢慢走下樓,看見考林剛從圖書室出來。
"哦,上帝……"考林說道,一副要作嘔的樣子。"我從未見過這麼噁心的景象,"他拿出手帕,擦擦額頭的冷汗,臉色發青。"藍道。我不想再跟你去找人了。"
"隨便你。"藍道走向前門,考林急忙趕上來。
"可是……我們要把馬特弗怎麼辦?"
"把他從名單上劃掉。"藍道簡短地回答,他冷漠的語氣讓考林吃驚不小。
時間一分分地過去,藍道覺得自己找到若薇的機會是越來越渺茫了。他自知如果必要,他願意費盡餘生來找到她,不過最重要的是,目前他必須趕快採取行動,找出正確的方向。他一直到筋疲力盡才回到柏家大宅。
第二天下午藍道去了懷特俱樂部,發現它不再像從前一樣是個輕鬆舒適的所在,他故作自在地和老朋友打招呼,進行鬆散的談話。這時,一名頭戴假髮的侍者給他帶來一個簡單的口訊。
"對不起,爵爺……門口有一位女士想見你。"
"是一位年輕的女士嗎?"藍道詢問,瞇起眼睛。
"我想不是,爵爺。"
"那我沒有興趣。"藍道回答,他身邊的人無不大笑。
席喬治猛地一拍他的背。"老天爺,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柏藍道!"
那名侍者又畏畏縮縮地問道:"爵爺?"
"好吧,"藍道說著歎了口氣,兩眼望天。"那我就去應付她一分鐘好了。"
藍道一離開人群,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因為他對這不知名女子的打擾感到惱怒。大概又是艾樂梅不知在玩什麼蠢花樣了。他走到門口,慷慨地賞了那名侍者一筆小費。門外站著個嬌小的女人,她的臉被灰色的兜帽遮住了看不見。
"你是……"他好奇地低聲說道,那女人轉過身,摘掉兜帽,抬起頭望著他。藍道看見這女人是個陌生人,感到一陣失望。她大概已經四十好幾,臉上幾乎沒有皺紋,深色的眼眸十分慈祥。她的態度太親切、太隨和,不會是貴族。不過她的家境應該還不錯,她精心梳理的髮式和剪裁合身的服裝都是花了不少錢的。
"我很抱歉必須打擾你。你就是柏藍道爵爺?"她問道,她講話的聲調就像個慈祥的母親,在藍道身上產生了一種耐人尋味的效果。自從他邂逅了若薇,從未對陌生人如此心過。他心中充滿了不合理性的念頭:他感覺她認識他。而且對他有某種程度的瞭解。
"是的。"他答道,輕輕點點頭。
"我到府上拜訪,令弟說你可能會在這裡。我聽說若薇失蹤了,我相信可以幫你找到她。"
藍道盯著她,好似被催眠了。
"你是誰?"他粗聲問道。
"柏爵爺……我是白柯玫蜜。"
"她……她常跟我提起你。"他設法說道。
"她從法國寫了封信給我,問起自己的身世,"玫蜜應道,視線穩穩盯著他,眼中充滿同情。"她也寫到你們倆之間的事情,所以我才冒昧——"
"我很高興你來了,"藍道打斷她。"我必須馬上和你談談,你是否介意回到我的——"
"我想,"玫蜜慢慢說道。"也許還是到我家好了。柏爵爺,如果我們要談,就得開誠佈公,我那裡不會隔牆有耳,所以比較放心。"
"你家,白太太?"藍道詫然問道。"你不是文家的保母嗎?"
"不,"玫蜜說道,挽起他的手臂,朝一輛由兩匹栗色馬拉的鍍金馬車點點頭。她對他笑笑,看來非常具有法國風情。"現在不是了,"她說道。"我的馬車在等。你何不和我同乘一部車,等我們談完了再送你回來。我的住處離此不遠。"他無言地點點頭,等他們在馬車內坐定,玫蜜又繼續往下說道:"若薇告訴過你我們是怎麼走散的,劇院失火——一"
"是的。"
"我猜她大概不久以後就遇到你了。她沒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想追究。不過顯然你倆在某種情況之下到法國去了。"
"是的。"藍道低聲說道,垂下眼睫毛隱藏他眼中的神情。
"我找不到她,後來就回到文家,希望若薇也能設法回來。結果她沒回來,文夫人不是個會體諒別人的女人,對人也不特別親切,第二天早上她就發現若薇失蹤了。男爵夫人認為既然我教出了她所謂'行為不檢'的女兒,對她的千金可能也會有不良的影響,所以就把我解雇了。"
"我很遺憾。"
"我可不,"玫蜜答道,粲然一笑。"這次解雇給我的生活帶來了期待已久的轉變。男爵夫人不知道,若薇也不知道,多年來我一直是文男爵的情婦。男爵早就想替我買幢房子,但是我堅持要把我們的關係保密,因為我不希望若薇被人輕視。我希望讓她受教育、得到良好的教養。我本想等若薇結婚,或是大到能夠諒解的時候再公開——"
"她會諒解的。"
玫蜜對他微笑。"現在我知道了。"
他們心照不宣地都未曾提起眼前最緊急的事情,直到抵達玫蜜家為止。那是一間極盡豪華之能事的寓所,觸目皆是緞木傢俱、厚地毯、美麗的繡飾和細緻的瓷器。玫蜜將斗篷交給一名豐腴、討喜的女孩。
"梅莎,麻煩你在半小時以內把茶端進來。"她輕聲吩咐,然後優雅地在一張薄荷綠的天鵝絨沙發上落坐。女孩離去之前,向藍道投去愛慕的一瞥。"她從前也在文家做事,"玫蜜說道。"文家最好的僕人,有很多都被我請來了……我向他們保證這裡薪水較高,而且能受到親切的待遇。現在,"玫蜜友善地說道:"在梅莎端茶進來以前,我有充裕的間把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
藍道小心地點點頭,在旁邊一張扶手椅上坐下。
"故事我想不必太長或太複雜,"玫蜜沉吟道,微微抿起嘴。"我會把實情告訴你,如果有你希望說得詳盡一點的部分,我會盡力。我從前是唐璐琪的伴護,若薇長得雖然像她,性情卻完全不像。若薇比較堅強、比較聰明,自信的程度更是遠超過璐琪。璐琪是個很甜美的女孩,我很喜歡她。我至今仍然無法瞭解她為何對男人具有如此強烈的吸引力——或許是因為她楚楚可憐吧。有很多男人都為她著迷……尤其是雷瑟安伯爵。他倆訂了婚,要不是中途出現了一無是處的英俊男人,或許結局皆大歡喜。"
"那人是美男子貝於曼。"藍道陰沉地說道。
"是的,他對璐琪只是喜歡而已,但璐琪卻深深愛上他,無法自拔,她用百倍的感情來回報他。雖然我盡量阻止他們見面,璐琪還是懷了他的孩子。這時,貝於曼對她的狀況並不知情,他對璐琪失去了興趣,轉而愛上別的女人,一個接著又一個,每個都替他的自我加上一層外殼。璐琪痛不欲生,說她不要活了。她家人不知道她懷孕。我說服他們讓我陪璐琪到法國去旅行,說她情緒不佳,需要出去看看風景。我的家族在法國頗受尊敬,我們打算去和我的親戚同住。唐家人很滿意。"
"你們真的和親戚同住嗎?"
"是的,和我父母住在一起,他們發誓替璐琪保密。結果他們至死也沒有洩漏出去。我原本打算把孩子暫寄在那裡,直到我們找到願意收養的人家。"
"這是個很俐落的計劃。"藍道說道,對她投去讚賞的眼光。
"我也這麼以為。"玫蜜承認。"可是我不只低估了璐琪對貝於曼的愛意有多深,也低估了雷瑟安伯爵對她的著迷程度。他對婚禮遲遲不舉行感到不耐,心中燃燒著對璐琪的熱情。他設法查出我們的下落,並追到法國來。有一天我上市場買菜回來,發現他在我父母家裡,像瘋子一般瞪著璐琪。當時她已懷孕八個月了,他對她說了好多話,伯爵爺,那些話實在太嚇人了,璐琪又那麼脆弱,她聽了又哭又叫。他在衝出去以前,明白表示他仍然想要她。即使只為了懲罰她和那孩子帶給他的痛苦,他也還是會娶她。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了……不,被褻瀆了,他發誓要報復,這番話造成的恐懼,加上對貝於曼始亂終棄的怨怒,使璐琪幾欲瘋狂,若薇出世不久,璐琪便投塞納河自盡。"
"然後你決定要把若薇留在身邊。"玫蜜笑了。"我第一眼看見她就愛上了她。為了保護她,我改了姓,假扮受人尊敬的寡婦。我從未後悔當初把她留在身邊,因為她帶給我極大的欣慰。女兒對母親也不過如此。"
藍道這時才恍然大悟,一動也不動,全身發僵。"上帝!我始終沒問對問題。"他暗啞地說道。"我一直在問:為什麼會有人想帶走貝於曼的女兒。貝於曼的女兒!"
"這就對了,柏爵爺。"玫蜜說道,眼眸因千般混雜的情緒而陰暗。"自從有關若薇的身世,和她跟你去了法國的消息傳出,我就開始擔驚受怕。若薇被綁並非因為她是貝於曼的女兒,而是因為她是唐璐琪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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