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覺得,自己似乎正在一根充滿了深藍色霧氣的巨大吸管裡自由墜落。圓形石灰岩洞的洞壁非常光滑,簡直就像打磨過的一般。要不是透過透明的潭水能看到在自己下面不遠處的潛水同伴,他鐵定以為這是個沒有底的洞。皮特一邊下潛,一邊借助吞嚥動作以減輕水對耳膜所產生的壓力。喬迪諾拖著那具裝著漂浮裝備的鋁筒,當他正要越過洞底的轉彎處時,皮特輕快地游向前去,幫他把筒子推了過去,然後他自己也跟著游了過去。
皮特瞥了一眼深度計,指針固定在60米之上。從這個地方開始,支流逐漸向上傾流注入主河,水壓會逐漸降低,他們可以不必再擔心因水壓過高而導致昏迷了。這次的潛水行動跟在安地斯山脈叢林中潛入祭潭的那一次截然不同。那次他使用的是牢固的安全繩,並配有通訊設備。除了為救香依和邁爾斯而暫時進入那個岔道洞穴之外,他一直和上面保持著聯繫。而這一次,他們進入的卻是一個無論人或動物都沒見過的永恆黑暗的地下世界。
兩人推著笨重的鋁筒,沿著彎彎曲曲通往主河的支流往前游。皮特想,潛入洞穴是世界上最危險的運動項目之一,潛水者面對的是地獄般的黑暗和令人發瘋的寂靜,由於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處岩石深處,因此很容易產生幽閉恐懼症;而一旦攪起水底淤泥,形成霧障,又將面臨迷失方向的危險。所有的這一切會使人驚慌失措,結果也就導致許多訓練有素、並配有應急裝備的潛水者都因此而送了命。於是,「洞潛」被蒙上了一層令人毛骨悚然的魅力,單靠書本上的描述是無法體會的。
在巴哈馬群島,在皮特頭一次潛入一個海水洞之前,國家洞穴學會的教練說了些什麼?他說:「洞潛就是準備隨時送命。」一個年輕人在那種特殊的情況下,聽到這句獨特的話,一輩子都將難以忘懷。皮特回想起1974年時,僅在佛羅里達的水下暗洞裡,就有26名潛水者丟了性命,而全世界的潛水死亡總人數想必一定會超出這個數字的三倍。
皮特從未產生過幽閉恐懼症,也極少感到懼伯。通常在危險的情況下,他都只不過會略感不安而已,而這也就是使他的感覺更加敏銳,能夠以更好的狀況去面對出乎意料的險境。
即使如此,皮特也不願意不用引導繩或安全繩就潛入深水。他心裡很明白,這次的行動在轉眼之間就很可能變成一場自我毀滅。如果他們被捲入暗河激流中失去控制,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條通往暗河的水平裂縫時而開闊,時而狹窄,外形恰似互相銜接的一連串沙漏。從石灰岩洞往裡前進100米後,有90%的外來光線就都被遮住了。他們打開了頭盔上的燈。皮特又瞥了一眼深度計,發現他們已經緩慢上升到距水面不到20米的地方了。
喬迪諾停止了前進,轉過身來揮了揮手。他們已經到達了暗河水系的河口處。皮特以手勢表示一切順利,接著把手臂伸進繫在鋁筒上的繩帶裡,這樣筒子才不會被突如其來的激流給沖走。
喬迪諾用力地踢著水,把身體轉向上遊方向,以便盡可能地使鋁簡能夠側著進入暗河,這樣皮特才有可能在暗河主流把他沖走之前游出支流。他把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就在他失去衝力,即將被捲入激流之際,皮特和鋁筒的另一端已經一起從側邊的水道裡鑽了出來。
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從容不迫地為浮力補助器充足了氣,扔掉鋁筒的壓艙鉛塊使其漂浮起來,然後一邊順流而下,一邊不慌不忙地向上浮,在前進了約50米之後,終於浮出了水面。他們的燈照見了一個寬敞開闊的通道,通道頂壁不是石灰岩,而是一種奇怪的黑岩石。皮特將燈穩住仔細觀察,才發現原來這是火山岩。幸運的是,這裡的水流平穩,沒有岩石擋路;但由於通道兩側的巖壁都是陡然升出水面,因此沒有可供上岸的地方。
皮特吐出嘴中的調節器咬嘴,對喬迪諾喊道:「推備好,一見到有空地的上岸地點就趕快游過去。」
「明白了。」喬迪諾回頭說。
他們很快地穿過火山岩地帶,又進入石灰岩地帶。石灰岩上有一層古怪的灰色覆蓋層,這個覆蓋層把光線全部吸了進去,給人一種電池即將耗盡的感覺。一種持續不斷的雷鳴般巨響越來越震耳,在通道裡四處迴盪。他們最恐懼的事情——被捲進無法通行的激流中,或是還未來得及上岸就被瀑布吞沒——眼看就要在這一片黑暗之中發生了。
「抓緊了,」喬迪諾叫喊道,「看樣子我們要掉下去了。」
皮特垂下腦袋,讓頭盔上的燈光直接射向前方,但似乎無濟於事。一轉眼,通道裡已瀰漫著如蒸氣般從水中升騰而起的水霧。皮特突然聯想起不用木桶,直接從尼加拉大瀑布上往下墜落的情景。由於巖洞的回聲效果,使轟鳴聲變得展耳欲聾。喬迪諾滑進水霧中消失了。
皮特被裹進了水沫中,此時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抓緊鋁筒望著前方。他有二種怪異、無能為力卻又著迷的感覺。他已做好準備,等待著那無盡頭的下墜。然而,這種下墜卻沒有發生。原來,轟鳴聲並非來自下瀉的河水,而是出自從高處衝下來的一般湍急水流。
洶湧的水流從石灰岩洞頂直瀉而下,重重地打在皮特的身上。這股奔騰的巨流來自暗河另一個源頭,它在這裡匯入了地下河。在乾旱貧瘠的沙漠底;下競奔流著如此巨大的水源,而且這水源與沙漠之間的距離不會超出一個優秀棒球外野手的擲遠距離,這真叫皮特感到迷惑不解。他猜想,一定是有某種巨大的壓力把這股水從地下蓄水層裡給擠壓進了暗河。
一穿過水簾,皮特就看到巖壁向外擴展,巖洞頂往上升高,接著眼前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石室,這是;個被奇形怪狀的石枝裝點得千姿百態的巖洞。石枝是鐘乳石的一種,它可以擺脫地心引力,沿著各種古怪的方向生長。此外,巖洞內還矗立著由礦床所構成的1米高;造型優美的蘑菇狀石雕和帶有羽狀裝飾的精美石花。有經驗的洞穴探險者將會把這種壯觀的地質構造稱為示範洞穴。
皮特不由得猜想,在地球內部的永恆黑暗之中,不知還有多少壯觀的地下世界正等待人們去發現與開發。此刻,他的腦袋裡竟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會不會有個早已滅絕的種族曾經在這裡生活過,並創造出這些偉大的石頭雕刻呢。
喬迪諾跟皮特不同,美景對他並沒什麼影響。他轉過身來看著皮特,咧嘴露出一個暗自慶幸自己還活著的笑容,然後說:「看上去這裡真像是《歌劇魅影》中主角出沒的地方。」
「我想,也許我們還能見到大牌明星錢尼(編註:LonChaney,美國電影演員,曾主演《歌劇魅影》)在這裡彈奏管風琴呢。」
「左前方30米處有個可以上岸的地方。」喬迪諾精神振奮地說。
「太好了。現在就開始向淺水區游,使勁游出主流裡衝出去。」
喬迪諾根本不需要催促。他急遞地轉了一個彎,:把銀筒拖在身後,全力地用蛙鞋蹬水。皮特鬆開抓著鋁筒的手,奮力地從一側游到—鋁筒的中後方,然後用自己身體的力量,把鋁筒在喬迪諾身後托了起來。
事情進行正如皮特所希望的那樣。喬迪諾游出了激流,進入到比較平穩的水域。他一感覺到蛙鞋碰到了河底,立刻就托著鋁筒朝岸上爬去。
卸掉了負擔之後,皮特輕鬆地游到了淺水裡,在喬迪諾後面10米的地方上了岸。他從水面爬出,坐在地上,摘淖蛙鞋和護目鏡,一邊卸下氧氣筒,一邊小心冀冀地踩著光滑的岩石朝喬迪諾這邊走過來。
喬迪諾也正從身上卸下潛水用具。然後,他動手把鋁筒拆開,並抬頭看了看皮特,那神情就像剛打了一場大勝仗似地。「這地方真不錯。」
「把這裡弄得一團糟,真是對不起,」皮特田嚷道,「可惜七個小矮人放假去了。」
「我們已經游了這麼遠了;我感覺還不錯,你呢?」
「能活著我當然高興,我想這也是你問我的意思。」
「我們到底游了多遠?」皮特往綁在臂上的電腦裡輸入了一個指令。
「這個忠誠可靠的科技寶貝告訴我,我們已經在這一片黑暗中游了兩公里,高度落差下降了兩米。」
「還剩下28公里呢。」
「沒錯,」皮特微笑著,像一個即將施展魔法的魔術師,「不過從現在起,咱們可要昂然地前進。」
5分鐘之後,顛簸號的八個氣室全都充足了氣,船身膨脹展開,只等著下水和激流較量一番了。作為一種水上救生工具;這種外型醜陋的氣墊船靠著船底的一層氣墊,能夠輕鬆地掠過洶湧的激流、流沙、薄冰和污染嚴重的沼澤地帶。但這種氣墊船的建造者絕對不會想到,他們的產品將要承受一次長途漂流的嚴峻考驗。
這條結實的氣墊船長3米,寬1.5米,裝有一具四轉50馬力的引擎,能在水面以上每小時64公里的速度高速行駛。
「我們的機械師把高度改裝得真不錯。」喬迪諾說。
「用水平引擎和旋翼槳葉來製造氣墊船真不愧是天才之舉。」皮特表示贊同。
「他們把這麼多裝備全都塞進了鋁筒,真是不可思議。」
出發前,他們往船上繫了十具備用氧氣筒,又裝上了為氣墊充氣用的氧氣筒和一組照明燈,其中兩具是帶防水外殼的飛機著陸探照燈,另外還有備用電池、急救設備和3個空氣調節器。
皮特從一個防水密封箱裡摸出了自己那把破舊的老式四五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接著,他又在裡面找到了裝在熱水瓶裡的咖啡和四個火腿三明治。皮特微微一笑,桑德克上將從來不會忘記這些能使行動成功的細節。他把咖啡和三明治放回到箱子裡,現在沒時間享受這頓野餐。要想及時趕到藏寶洞,救出洛倫和魯迪,他們必須把握時間行動。他把槍和備用彈匣放進一個塑膠袋,—封上口,然後拉開濕式潛水服的拉鏈,把塑膠袋貼胸放好。
皮特盯著黑色折疊式氣墊船看了一會兒。「啊,喀耳刻(譯註:荷馬史特《奧迪賽》中的女妖),你將引導我們的這次航程,」他吟誦道,「把我們帶進冥府,那個從未有人乘黑色船去過的地方。」
喬迪諾正忙著把一對舵槳卡在一起,他抬起頭來,「你是從哪裡聽到這句詩的?」
「荷馬的《奧迪賽》。」
「千真萬確,特洛伊人中也有人會潛泳,」喬迪諾流暢地背誦著,「這是《伊裡亞德》。我也會背荷馬的詩。」
「你總是讓我吃驚。」
「其實沒什麼。」
皮特爬上船。「準備好了嗎?」
「一切就緒。」
「可以開船了嗎?」
「馬上啟動。」
皮特蹲伏在船尾的引擎旋冀槳葉前面。他接上啟動器,氣冷式的引擎便辟辟啪啪地響了起來。這具小型引擎的消音效果很好,排氣時僅發出沉悶的突突聲。
喬迪諾在船頭上坐好,打開一盞著陸燈,把山洞照得如同白亙一般。他扭頭看看皮特,笑了起來。「我希望不會有人因為我們污染了這裡純潔的環境而要我們繳罰款。」
皮特也笑了起來。「當地警察想罰我們也罰不到,我忘了帶錢包。」
氣墊船駛離岸邊,其船身懸浮於底下20厘米厚的充氣氣墊上,向河道主流漂去。皮特雙手握住垂直操縱桿,輕鬆地駕船在急流上如箭一般地往前飛駛。
船在水面上滑行,但又沒有和水接觸的感覺,這真是非常奇妙。喬迪諾從船頭上往清澈透明的水裡望去,看見水的顏色已經從石灰岩洞的深藍色變成了深綠色。河底遍佈卵石,就像散落的飾物一樣。受驚的白化蠑螈和一群群失明的洞穴魚在卵石問竄來竄去。他不斷報告著前方河流的情況並按快門拍照,皮特則在電腦上為彼得-鄧肯整理記錄數據。
他們在寬闊的河道上快速行駛著。頭上冒出的汗珠和大量的濕氣在他們腦袋周圍形成了一圈霧氣。對於這個現象以及身後的黑暗,他們全然不予理會,勇往直前地衝進由激流沖刷出的峽谷深處。
由於剛開始的8公里航行順利,時間比原定的計劃縮短了許多。他們掠過無底的深潭,衝過看上去深不可測的陰森巖洞洞口。他們穿過一個個河上的洞穴;這些洞穴有的高達30米,有的低矮得僅容氣墊船勉強擠過去。他們毫不費力地彈跳下幾節小瀑布,進入了一條狹窄的通道。在那裡,他們必須全神貫注地躲避無處不在的暗礁。接著,他們又駛入一段延伸近3公里的寬敞河道。河道上市滿了美麗的水晶石,在飛機著陸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在通道中,有兩處地方的頂壁低於水面;使通道裡灌滿了水。因此他們只好把顛簸號裡的空氣釋放出一部分,以減少它的浮力。然後,他們借助氧氣筒呼吸,拖拽著氣墊船和其它裝備,在水中潛游而下,直到進入一個開闊的巖洞,才重新為氣墊船充上氣。
在經過了第二處頂壁低於水面的通道,重新為船充足了氣之後,皮特注意到,流速每小時增快了兩理,河的坡度也下降得更迅速了。他們就像被捲進排水溝的葉子一樣,衝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根本不知道在下一個轉彎處會有什麼樣的危險在等著自己。
激流驟然加速,氣墊船突然間被捲進了一個洶湧的大瀑布中。翠綠色的水沿著佈滿巨石的河道落下,變成了奔騰的白浪。顛簸號活像一匹競技場上的野馬,高高地翹起船尾,在石縫中橫衝直撞,隨後又令人頭暈目眩地一頭栽進下一個波谷。每一次皮特都對自己說最猛烈的激流已經過去了。然而他卻沒料到,下一段河流竟把船顛簸得更加劇烈,並且不只一次地把它整個裹入水中。但這艘可靠的小船總是能夠甩開白浪,重新衝回到水面上來。
皮特發瘋般地操縱著氣墊船,竭力使船筆直地前進。萬一他們的船被側傾著捲進激流,那他們就絕無生還的可能了。喬迪諾死命地抓住緊急槳,使盡全身的力氣使船保持平衡。他們在河上轉了個急彎,避開了那些大塊的石頭。這些石頭有的半露出水面,激起一片片扇形巨浪,有的則像氣勢洶洶的龐然大物,矗立在洶湧的河水裡。小船擦碰著幾塊巨石駛了過去。接下來,一塊大石頭突然從波谷裡顯現出來,眼看氣墊船和船上的人似乎就要撞個粉身碎骨了,但小船竟毫髮無損地從這塊擋道的巨石旁探身而過,向前方漂去。
他們的磨難似乎無窮無盡。氣墊船又被捲進了漩渦,就像一個掉進排水溝裡的軟木塞,打著轉向下衝擊。皮特關上油門,引擎的怒吼聲在激流的轟鳴聲中消失了。他背部緊貼著充氣支架,竭力穩住身體,集中全部的精力和注意力使船保持平穩;以防它被湍急的攝渦捲得翻轉過去。喬迪諾則在一旁拚命地划槳相助。
當喬迪諾划槳時,飛機著陸燈從船上翻落進了泡沫四濺的水中不見了。現在,惟一的光線就只剩來自他們頭上的燈光了。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他們才擺脫了漩渦,把船撐回到主河道上。
皮特慢慢地把油門推到低擋,鬆開了緊握住操縱槓的手。現在已沒必要再和激流搏鬥了,因為顛簸號會順著湍急的水流一直漂下去。
喬迪諾朝前方的黑暗中望去,希望能看到平緩一些的水面。但他看到的是河水在前方一分為二,分別流進了兩個不同的通道。他用壓過激流瀉嘩聲的嗓門喊道:「我們遇上了岔路!」
「你能看到哪條是主幹道嗎?」皮特喊道。
「左邊的看上去似乎比較寬!」
「好,」就走左邊!」
氣墊船險些撞上那塊分水巨石,接著又差點被湧回來的巨浪掀翻。小船一頭栽進洶湧的波濤中,令人心悸地猛然朝前衝去,整個船頭都被埋在了一堵水牆下。幸運的是,在無情的水流尚未來得及把它掀翻時,它就又恢復了平衡。
有那麼一會兒的工夫,皮特以為喬迪諾失蹤了,但這個結實的矮個子男人之後便又從灌入船艙的深水裡冒了出來,只是已被折騰得頭暈目眩。他晃了晃腦袋,定了定神,隨後竟咧開嘴笑了起來,跟著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皮特明白了他的意思。持續不斷的激流轟鳴聲似乎已在逐漸減弱。氣墊船又在皮特的控制之下,但因為已經進了半艙水,使它的速度逐漸放慢。「小船超重太多了,已經無法靠氣墊行駛。皮特加大油門,對喬迪諾喊叫道:
「趕快排水!」
小船的設計者已經預先設想到了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喬迪諾把一根槓桿插進一個小抽水幫浦裡,並來回推動它,於是一股水流從船側的排水管裡噴了出去。
皮特俯下身去,藉著頭盔上的燈仔細查看著深水。河道似乎更狹窄了,河裡的石塊雖然不再激起浪花,但水的流速卻快得驚人。突然,他注意到喬迪諾停止了抽水,正側耳傾聽著什麼,臉上流露出大禍臨頭的恐懼神色。接著,他自己也聽到了。
一陣沉悶的隆隆聲從下游的黑暗空間裡傳了過來。
喬迪諾盯著他。「我想我們是走上絕路了!」
皮特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從尼加拉大瀑布上翻落下來的情景。山洞裡迴盪著隆隆的水聲。他聽得出來,這回他們所將要面臨的已不僅僅是從頭頂上噴射下來的水流,而是一大片從陡壁上傾瀉而下、勢不可擋的洶湧瀑布。
「打開浮力補助器的充氣幫浦!」皮特高聲喊道,他的聲音蓋過了河水的轟鳴聲。
流速足有每小時20海里的洪流挾帶著他們朝前衝去。河道越來越狹窄,水流也變得越來越兇猛。上百萬升的水把他們吸向了一道看不見的峭壁。他們滑下了彎道,駛進了一個水霧瀰漫的大漩渦中。雷鳴般的轟隆聲把他們的耳朵都快震聾了。
皮特沒有感到恐懼,也沒有產生孤立無援和絕望的感覺。他所感到的只是一種奇怪的麻木,似乎所有的思維能力都在突然問消失了一樣。他覺得自己正在做著一場忍夢,夢中的一切都無形無狀。顛筋號在空中懸浮了片刻,接著便飄進水霧中。這時,皮特才清醒過來。
沒有指示方向的參考目標,也沒有下落的感覺,他們覺得自己似乎正在雲間飄蕩。操縱桿從皮特的手中脫開,他被拋出了氣墊船。他聽見喬迪諾喊了些什麼,但他的喊聲在瀑布的怒吼聲中消失了。他在漩渦中不知下沉了多長的時間,最後終於像一顆墜落的流星般,重重地砸進了瀑布底部的探潭之中。他肺裡的空氣全被擠壓出去了。起初,他以為自己一定是在岩石上摔成了肉餅,但接著又欣慰地感到,自己是躺在水裡的。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往水面浮去。在浮力補助器的幫助下,他很快就露出了水面,但接著又被激流捲了回去。一塊塊岩石就像地獄裡纏著裹屍布的食人怪獸那樣,張牙舞爪地的他撲來。一股激流把他朝下游拋去。他敢肯定地說,自己撞上了所有從河裡突出來的大石頭。他身上的濕式潛水服被撕成了碎片,腿上和伸開的手臂上有多處的傷痕,胸口則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接著頭又碰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要不是頭盔吸收了80%的衝擊力,他的腦袋准已開了花。
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浮力補助器竟然沒有漏氣。他在半昏迷中又漂過了一小段湍急的險灘,頭盔上的兩盞燈已經撞壞了一盞,另一盞也只能發出微弱的紅光。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覺得自己的腳觸到了鬆動的石塊,並且看見自已被衝到了淺水處。前面的岸邊有一小處空地。他向岸邊游去,直到膝蓋碰到粗糙的礫石,然後掙扎著擺脫了兇猛的激流。他伸出雙手,拖著自己的身體在光滑的石頭上向前爬上了岸,由於手腕上的突然一陣劇痛,使他不由得呻吟了一聲。當他從瀑布上跌落下采之後,手腕處的骨頭不知在什麼地方撞斷了。其實,被撞斷的還不只是手腕,他在側的肋骨至少也斷了兩根。
瀑布的雷鳴聲遠遠地落在了後面。他慢慢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想弄清這股可拍的激流究竟把自己衝出了多遠。接著,他的腦袋又清醒了一些,想起了喬迪諾,於是在絕望中大聲呼叫著艾爾。他的聲音在山洞中迴盪。他滿懷希望;但卻又不敢真正指望自己能聽到回答的聲音。
「我在這裡呢。」
這聲應答低得簡直就像耳語,但皮特聽起來卻響亮得像是從擴音器裡傳出來的。他顫抖地站起來,想弄清楚聲音的來源。「你再說一遍。」
「我就在你上方6米遠的地方,」喬迪諾說,「你難道看不見我?」
似乎有一團紅色的煙霧擋住了皮特的視線。他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又能看清東西了。同時他也明白過來,使自己視線模糊的紅霧是從前額傷口裡所流出的鮮血:這次他清楚地看到喬迪諾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下半身泡在水裡。
他踉踉蹌蹌地走向良己的朋友,一隻手摀住左胸,想減輕些疼痛,但卻無濟於事。他吃力地在喬迪諾身邊跪下。「見到你真高興。我還以為你開著氣墊艙扔下我跑了呢。」
「我們那條忠實的小船被衝到下游去了。」
「你是不是受了重傷?」皮特問。
喬迪諾頑強地笑了笑,舉起雙手彎了彎指頭。「起碼我還能在卡內基音樂廳裡演奏。」
「演奏什麼?你連音都調不准。」皮特的服裡充滿了關切,「你是不是傷到了背?」
喬迪諾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一直待在氣勢船上。小船撞到河底時,我的雙腳就被綁裝備的繩子給纏住了。小船被衝向一邊,我則被捲到另一邊。我想,我的兩條腿都從膝蓋被撞斷了。」他鎮靜的解釋著自己的傷。
皮特輕輕撫摸著喬迪諾的小腿。他的朋友疼得握緊了拳頭。
「還算運氣,是單純性骨折,不是開放性的。」
喬迪諾抬眼盯著皮特。「你這副樣子怎麼像是在洗衣機的脫水榴裡轉了許多圈似的?」
「磨破點皮,摔傷了幾處。」皮特撒謊道。
「那你說話時幹嘛要咬著牙?」
皮特沒有回答。他想從綁在臂上的電腦裡叫出個程式來,但電腦在石頭上撞壞了。他解下帶子,把電腦扔進河裡。「鄧肯要的數據全完了。」
「我的照相機也丟了。」
「這真是個鬼門關。短期內不會再有人走這條路了,我想沒人願意從瀑布上墜落下來。」
「你知道離藏寶洞還有多遠嗎?「喬迪諾問。「大概的估計嗎?也許還有兩公里。」
喬迪諾看著他。「你只能自己去了。」
「你在說什麼瘋話。」
「我現在只是個累贅,」他收斂起笑容,「忘掉我,到藏寶洞去。」
「我不能招你丟在這裡。」
「不管骨頭有斷沒斷,我都還能漂在水上。我會隨後就來。」
「到藏寶洞時要當心,」皮特板著臉說,「你也許能順水漂,但你無法擺脫激流。注意要離河岸近一些,不要在河中央漂,要不然一被衝下去就沒救了。」
「我看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我們的氧氣筒全跟著顛簸號一起漂走了,從這裡到藏寶洞的路上,要是再有一大段水下路程的話,我們可沒本事屏住呼吸游過去,還是得淹死。」
「你應該看光明的一面。」
喬迪諾取下一個綁在大腿上的備用電筒。「這你可能用得著,你頭盔上的燈似乎沒能鬥過石頭。哦,你的臉上也是一團糟,你那漂亮乾淨的潛水服成了碎布條,還沾滿了鮮血。」
「在水裡浸一下就沒事了。」皮特說,一邊忙著把電筒綁在受傷左腕上面的前臂上,那個地方原來是綁電腦的。他扔下了重力帶;「我用不著它了。」
「難道你連氧氣筒也不帶了?」
「我不想帶這些礙手礙腳的累贅東西。」
「萬一遇到灌滿水的通道怎麼辦?」
「那我就全看我的肺了,能游多遠就游多遠了。」
「最後再幫我一下忙,」喬迪諾說,舉起原先繫著氧氣筒的帶子;「把我的兩條腿綁在一起;省得它們晃來晃去。」
皮特盡可能護著自己受傷的手腕,小心翼冀地把帶子繫緊到喬迪諾所能承受的程度。喬迪諾一聲未吭,僅僅倒抽了一口氣。「你至少要休息一個小時,然後再跟上來。」皮特命令道。
「你快走吧,去盡力救出洛倫和魯迪,我會盡可能地游過去。」
「我會留神注意你的。」
「最好是找張大網來擋住我。」
皮特捏了一下喬迪諾的手臂;表示道別之意。然後他躺進河裡,直到激流使他漂了起來,把他捲向下一個山洞。
喬迪諾目送著皮特的燈光拐入河谷的轉彎處,最後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暗想,還有兩公里,但願上帝保佑,這最後的一段路程能全部都有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