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狹窄的小屋中再次迴盪起震耳欲聾的槍聲。喬迪諾一個撲身,用頭和肩膀向那個嚇呆了的衛兵猛撞過去,將他死死地頂在硬邦邦的牆上,痛得他哇哇直叫。他瞥見那把HK自動手槍在空中飛過,之後阿馬魯的雙手便緊緊地摀住腹股溝處呈蘑菇狀擴散開的殷紅血跡,他的臉因恐懼和痛苦而扭曲變形,雙目圓睜,大張著嘴,卻叫不出聲來。喬迪諾一拳打在衛兵的門牙上,並順手奪走了他手中的自動步槍。他猛然轉過身去,把槍口對準門外,做好半蹲式的射擊姿勢。
這次香依沒有尖叫,反而爬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裡,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活像一尊蠟像,呆呆地盯著阿馬魯濺到她裸露的雙臂與兩腿上的血跡。如果說她剛才嚇壞了的話,現在她則是驚得渾身僵硬,不知所措。後來,她抬起頭望著皮特,雙唇緊閉,臉色蒼白,金髮上沾著點點血跡。
羅傑斯也驚奇地盯著皮特。他從那雙眼睛和一連串動物般靈巧迅捷的動作中認出了皮特。「你就是潛入石灰岩洞的那個人吧?」他茫然地說。
皮特點點頭。「沒錯,正是我。」
「我們還以為你現在仍待在那個洞裡呢,」香儂聲音顫抖地說。
「愛德蒙-希拉裡爵士(譯註:愛德蒙-波西瓦爾-希拉裡,紐西蘭探險家和登山家)也沒有我強,」皮特詼諧地笑了笑,「我沿著石灰岩洞壁爬上爬下,就像一隻通人性的飛蟲。」他把嚇傻了的阿馬魯推倒在地,彷彿這個恐怖分子是個走在人行道上的醉鬼。隨後,他伸手拍拍喬迪諾的肩膀。「艾爾,你可以放鬆一下了。別的衛兵已經統統進天堂了。」
喬迪諾笑了起來,嘴咧得很大,就像一座被扯開來的吊橋。他把自動步槍扔到一邊,抱住了皮特。「老天」,我剛才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這張古怪的臉了。」
「都是你讓我受了這麼多罪,太讓我丟臉了。我離開你不到半個鐘頭,你就惹出麻煩,並把我捲到一場當地人的犯罪活動中。」
「你為什麼耽擱了這麼長的時間?」喬迪諾不甘示弱地問,「我們幾個小時之前就盼著你來了。」
「我沒趕上車子。噢,對了,我的新奧爾良爵士樂隊在哪兒呢?」
「他們可不會演奏石灰岩洞進行曲。說正經的吧,你到底是怎樣爬上陡峭的巖壁,又穿越叢林找到我們的?」
「說真真的,這可不是件有趣的事。以後我們抽時間喝酒時再聊。」
「另外四個衛兵呢?你是怎麼處置他們的?」皮特不屑一顧地聳了聳肩。「他們的注意力太分散,所以全都遭遇不幸,不是腦震盪就是頭蓋骨破裂。」他的臉色嚴峻起來,「我碰上一個衛兵拖著米勒博士的屍體走出大門。是誰殺死了他?」
喬迪諾朝阿馬魯點點頭。「是我們這位朋友平白無故地開槍打穿了他的心臟。也是這個傢伙把安全繩砍斷,扔到你頭上的。」
「那麼,我就不必感到歉疚了。」皮特說著,朝阿馬魯瞪了一眼,後者正用雙手摀住腹股溝,痛苦地呻吟著,卻又不敢看一看自己的傷究竟如何。「我知道,他已經不能人道了,這使我非常快活。他叫什麼名字?」
「他自稱是圖帕克-阿馬魯,」香儂回答說,「這是最後一位印加國王的名字。他用這個名字也許是為了引起山居人的注意。」
「那些秘魯學生,」喬迪諾突然想起來,「他們被趕到廟宇下面去了。」
「我已經把他們救出來了。這些勇敢的孩子現在應該已經把那些游擊隊員捆綁好,留待政府當局趕來處置了。」
「他們不是游擊隊員,也算不上是忠心耿耿的革命者。他們是一群打著『陽光道路派』恐怖主義旗幟到處招搖撞騙的職業文物竊賊。他們搶掠珍貴的文物;然後透過國際黑市傾銷。」
「阿馬魯只是一個龐大組織中的最下級成員,就像圖騰柱的地基一樣,」羅傑斯補充說,「他們的客戶是一些賺取高額利潤的文物走私販子。」
「他們的口味很高,」皮特說,「從我所觀察到的情況來看,這裡儲藏的貴重文物數量之多,足以滿足世界上半數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的需求。」
香儂猶豫了片刻,然後走到皮特面前,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朝下一按,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是你救了我們的命,謝謝你。」
「不能只吻一下,再來一下。」羅傑斯拍著皮特的手說道。此時,香儂仍然擁抱著皮特。
「這裡面有許多僥倖因素。」皮特說,露出一種常見的窘態。儘管香依沒有化妝,頭髮濕漉漉且黏糊糊的,黑色泳衣外面套著一件又破又髒的襯衫,腳上穿著一雙極不協調的旅行皮靴,但他仍覺得她極富性感魅力,十分迷人。
「謝天謝地,你總算趕到這兒來了。」香儂說著,不禁打了個寒顫。
「只可惜我來得太晚,沒能救出米勒博士。」
「他們把他拖到哪兒去了?」羅傑斯問。
「我是在廟宇大門口攔住那個拖屍體的傢伙的。博士的屍體躺在台階上面的平台上。」
喬迪諾凝視著皮特,從頭到腳打量著他,注意到這位朋友的臉上和胳膊上有許多黑夜裡穿越森林時所留下的傷痕,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男子漢,只是他的雙腳已累得動彈不得了。「你這個樣子就像參加完三項全能比賽之後,一頭栽倒在鐵絲網上一樣。身為你的私人高級醫生,我建議你先休息幾個小時,然後再一起返回石灰岩洞營地。」
「我的臉色看上去比我的實際情況要差一些,」皮特興奮地說,「以後還有足夠的時間打瞌唾。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我再也不想扮演『森林泰山』那樣的雄健勇猛的角色了。我要搭乘下一班飛機離開這兒。」
「真是瘋了,」喬迪諾半開玩笑地咕噥道,「在叢林中跑了幾個小時之後,他變得真夠古怪的。」
「你真的認為我們能從這兒飛出去嗎?」香儂半信半疑地問。
「絕對能,」皮特說,「這點我敢保證。」
羅傑斯瞪著他。「只有直升機才能出入這個山谷。」
皮特咧嘴笑了起來。「我不會有其他辦法的。你想,阿馬——或者隨便他叫什麼——怎樣才能把他偷盜來的貨物運到沿海港口,再裝船運往海外呢?這得需要一個通訊系統,因此,這兒一定有發報機。我們不妨把它借來,向外發出呼救信號。」
喬迪諾讚許地點點頭。「說得有理,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它的話。這四周的任何一處廢墟都藏得下一部手提發報機。我們得花幾天時間才能找到它。」
皮特低頭看了一下阿馬魯,臉上毫無表情。「他知道藏在什麼地方。」
阿馬魯忍住疼痛,用充滿惡意的黑眼睛瞪了皮特一眼。「我們沒有發報機。」他從緊咬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對不起,我不會相信你的話。你把它藏在什麼地方?」
「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阿馬魯歪著瞎說。
「你寧願死嗎?」皮特冷摸地追問道。
「把我殺死,算是幫了我的忙。」
皮特那雙綠眼睛就像高山上的湖水般冰冷刺骨。「你姦污並殺害了多少婦女?」阿馬魯的臉上露出一絲輕蔑。「太多了,我都記不清楚了。」
「你想惹我發火,把你一槍斃了,對不對?」
「你為什麼不問我殺死了多少孩子呢?」
「你是在拿自己開心。」皮特舉起那把點四五柯爾特手槍,把槍口頂在阿馬魯的腮幫子上。「殺了你?我覺得沒有多大意思。一槍打穿你的雙眼會更好些;這樣除了你剛才所挨的那一槍之外,你還會變成瞎子。」
阿馬魯裝出一副傲慢的神態,但他那雙呆滯的眼睛中卻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恐懼。他的雙唇明顯地顫動了一下。「你在嚇唬人。」
「弄瞎你的雙眼之後,再砸碎你的膝蓋骨,」皮特談笑風生地著,「隨後也許要輪到你的耳朵,要不然就是鼻子。如果我是你,看到對方佔上風時是會屈服的。」
阿馬魯看出皮特句句認真,絕無戲言,並且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於是終於跌坐了下來。「在廟宇以西50米處的一座圓形建築中,你們會找到你們所需要的東西。在入口的上方雕刻著一隻猴子。」
皮特朝喬迪諾轉過身。「帶一名學生當翻譯,和離此地最近的秘魯當局取得聯繫。說明我們的位置。報告我們的處境,並請求他們派一支軍隊來。在這片廢墟中或許隱藏著更多的匪徒。」
喬迪諾若有所思地看看阿馬魯。「如果我們用公開頻率發出呼救信號,這個殺人狂在利馬的同夥很容易就會接收到,並搶在政府軍之前派來一夥暴徒。」
「政府軍靠不住,」香依補充道,「政府軍中也許有幾個高層軍官參預了此事。」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皮特意味深長地說。
羅傑斯點點頭。「香儂說得對。這是一宗古墓竊盜大案,其利潤完全比得上任何高層次的毒品走私。不管這個事件的總策劃者是誰,他肯定會先買通政府官員,然後才開始行動。」
「我們可以用自己的頻率與胡安取得聯繫。」香依提議說。
「胡安?」
「胡安-查科,他是我們這個考古計劃的秘魯政府協調員。他在離這兒最近的一座城市中負責我們的總後勤工作。」
「他可靠嗎?」
「我想是可靠的,」香儂毫不猶豫地說,「胡安是南美最受人尊敬的考古學家之一,是安地斯文化研究方面首屈屍指的學者。他還在政府中負責監察文物的非法挖掘與走私。」
「聽起來好像是我們的人,」皮特對喬迪諾說,「找到發報機之後,向他呼救,請他派一架直升機來,把我們空運回我船上。」
「我和你一道去,把米勒博士被殺的事通知胡安,」香儂自告奮勇地說,「此外,我還想觀察一下廟宇周圍建築物的結構。」
「帶好武器,多加小心。」皮特提醒他們說。
「博士的屍體怎麼辦?」羅傑斯問,「我們可不能讓他像橫屍街頭的受害者那樣躺在那兒。」
「我也這麼想,」皮特說,「把他從烈日下抬進廟內,為他裹上幾床毯子,最後再把他空運到離此最近的驗屍官那裡。」
「把他交給我吧,」羅傑斯懊惱地說,「我只能為他這樣一位好人做這麼點兒事了。」
阿馬魯咧開西瓜醜陋的大嘴,忍住疼痛,大笑起來。「傻瓜,一群瘋狂的傻瓜,」他譏諷地說。「你們甭想活著離開PUeblo de los Muertos。」
「Pueblo de los Muertos的意思是『死亡之城』。」香儂翻譯道。
他們厭惡地瞥了一眼阿馬魯。在他們看來,他就像一條傷勢很重,已經沒有力氣立起身子發動攻擊的響尾蛇。但是,皮特仍把他視為一個危險人物,不想犯低估他的錯誤。不過,他並不在乎阿馬魯眼中所流露出的那種古怪又自信的目光。
其他人一走出房間,皮特立刻蹲到阿馬魯的身旁。66就一個處於你這種境地的人而言,你表現得很有自信……
「笑到最後的將會是我,」阿馬魯的臉部突然因為一陣劇痛而扭曲變形,「你們錯誤地闖入了一個強大組織的勢力範圍。他們發起怒來是非常可怕的。」
皮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一我以前也曾遇到過這種強大的集團。」
「你們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已經惹惱了索爾波馬查科。他們會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來保護自己,哪怕這意味著整個省的徹底毀滅。」
「你加入的這個組織;火氣可真夠大的。你怎麼稱呼它?」
阿馬魯沉默了。驚嚇和失血使他變得越來越虛弱。他非常吃力地慢慢抬起一隻手,指著皮特說:「你會倒霉的。你的屍骨將永遠留在這兒與查查波亞斯人作伴。」他的目光渙散,隨後,他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皮特看看香儂。「什麼是查查波亞斯人?」
「一群有『雲中居民』之稱的土著。」香依解釋說,「他們屬於前印加,這種文化曾於公元800到1480年間在安地斯山區繁榮過,不過後來被印加入征服了。就是查查波亞斯人為他們的死者建造了這一大片造型精美的墓地。」
皮特站起身,摘下那個衛兵氈帽,扔到阿馬魯的胸脯上。他轉身走進廟宇正殿,花了幾分鐘的時間仔細觀看查查波亞斯人那些令人不可思議的工藝品。當羅傑斯神色慌張地衝進來時,他正在欣賞一個巨大的陶土木乃伊。
「你剛才說把米勒博士的屍體留在哪兒啦?」當羅傑斯氣喘吁吁地問道。
「在外面石梯上面的平台上呀。」
「你最好指給我看看。」
皮特隨羅傑斯來到拱形入口的外面。他停下腳步,盯著石頭平台上的一灘血跡看了一會兒,疑惑不解地抬起頭。「誰把屍體移走了?」
「如果你不知道,」羅傑斯和他一樣感到迷惑不解,「我當然就更不清楚了。」
「你到廟宇周圍找過嗎?也許他掉……」
「我派了四名學生到下面找了一遍。他們沒有發現博士的蹤跡。」
「會不會是哪個學生把屍體搬走了?」
「我查過。他們和我一樣百思不解。」
「死屍不會自己站起來走掉的。」皮特語氣平淡地說。
羅傑斯向廟宇四周望了望,又聳了聳肩。「但是這具屍體似乎就能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