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為重慶府治,城踞金碧山之巔,當長江與嘉陵江合流之口,宛然如同一個半邊島嶼,正是「嘉陵江揚子江,兩江夾一城。」
遠望城樓高築,民房沿山起伏,風光異致,氣勢雄偉。臨江船戶,都是用當地出產的竹竿竹繩,倚山搭屋而居,名叫「捆把房子」,沿山曲折,懸立江崖,更是顯得別緻不同。
這時,吳湘與戚南姣二人,正並立在一支雙桅的大江船上,望著這座山城,互相品評著它的特異之處,船家共有四人,一老二少另外還有一個伙頭工,船梢公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忙著收纜繩起橋板,準備開航。
亦正此時,忽見從江邊的石梯坎上,走來一位頭纏素帕,身著天藍色短裝的中年美婦,看去極是平淡無奇,實際走起路來,則是快疾無比。更在此種人煙稠密之地,愈是惹人留意。
可是適在船梢公一拉橋板的時候,恰巧一支細足堪堪踏在橋板的下端,船梢公用力拉了兩下,橋板好似被釘在江岸上一般,絲毫未動,船梢公的目光便沿著天藍色的褲管,一直看至對方的面孔,不由得一怔!心想這不就是適才望見尚在遠處的那個婦人麼?
中年老婦單足輕點著橋板,面帶笑容的說道:
「它船是開往下江的麼?」
在江面上混飲吃的人,眼皮子都是活的,船梢公深知此人不對輕易招惹,便暗笑道;「船是開往下江不錯,不過已為另外兩位客官所包,還是煩請客官另搭別的船罷。」
對方佯如未聞.竟自輕足緩步的沿著橋板向船上走來,口中尚輕輕的吟道:
「是開下江就好,那裡還不是行方便,偌大的一支船,我想多搭一個人,不算什麼罷。」
船梢公心中有數,知道此人絕不易於應付,見她越走越近,鬧得進退維谷擺在當地。其他兩個壯年船夫,可不明內情,便面色一沉,同時伸手一攔,其中一個不悅的道:
「客官請慢……」
一句話才說了半句,突見中年美婦,右手斜著微微一拂,順手按了按自己頭上的素帕,輕描淡寫得像是婦道人家的一種極為自然的動作,可是兩名船夫,在同時之間,連續踉蹌著倒退出六七步,如非各自即忙抓住船舷,勢非摔倒不可。
老梢公直急得搓手頓足。中年美婦則仍然穩立在橋板上端,目光向三人略行掃視,道:
「生意人應該是和氣生財,這樣魯莽怎麼行呢?」
老梢公滿臉無奈之色,苦笑著說道:
「非是小的們願意得罪客人,實是已經收了別人的船資,當時言明不能再附載搭客,此點務求客官多多包涵。」船梢公說話的時候,指了指吳戚二人的背影,收回手來,又連續不斷的向對方作揖打躬,樣子極為突梯可憫!
這時,吳成二人正忙立在船頭,遙望著江景,日講指劃,談提興致正濃,對於適才身後的這段爭執,好似是半點不知。
中年美婦側首向船頭二人的立身之處看了一眼,又復對船梢公,道:「那麼行不行,你也得先問問人家主人再說呀,我看老頭兒,你直是老糊塗了!」
老梢公勉強的「嗯」了一聲,兩支腳極其沉重的向吳成二人的背後移去,心想不能附載搭客,已經早即言明,還問個什麼?我糊塗,真還不知道是誰糊塗呢!
離著吳戚二人不遠之處,老梢公對著二人的背影恭聲問道:
「有位女客想乘便搭船去往下江,打算請公子行個方便,未知能否使得?」
吳湘正想答話,戚南姣已搶先說道:「隨便她罷!」
音圓聲勾,兩人亦未轉身,在囂雜吵鬧的江邊,和開闊的大江之上,這聲音從船頭傳到船尾,字字都是清晰可聞。
中年美婦似感一驚,旋即恢復了鎮靜,並唇角含笑,對向著自己走來的老梢公,道:
「老頭兒,還是人家比你們大方。」
老梢公啼笑皆非的道:「客官!你隨便請罷!」
中年美婦並未答言,見她左足輕邁右足向前微微一帶,可是兩足均未著實,但聞「嘶啦」一聲,整塊橋板沿著船舷疾飛而起,又復平平穩穩在船面之上,最奇的,還是船橋板衝力適度,和落地無聲。
船夫子等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驚,驚得瞪大眼睛呆在當地!
此時,戚吳二人適正回轉身形,中年美婦所顯露的這手武功,二人看得是一清二楚。吳湘心中道好一手「懸駝就石」。戚南姣則面色平靜的對呆立著的船夫子們,道:「可以開船了罷?」
船夫子們,始才猛然醒悟,即忙嗆喝一聲,收纜啟碇。
吳戚二人與中年美婦尚未招呼,便同赴前艙休息,中年美婦便獨自步至後艙,自行找了一處地方,閉目養神。
船離喜陵江岸,逐漸的放乎中流,重慶府越離越遠,漸漸的變成一片迷濛。這時所能看到的,則是湍急的江流。和兩岸的綠樹與巨石。
一過銅鑼峽之後,午間則抵巴陽峽,此處岸窄流急,由於兩岸的沙礦崩塌,對面不足二十丈,被翻流滾,船身顛動,舟行其間,端的驚險萬狀。
午後過野騾灘,明月沱,木洞鎮等處,在石鼓灘過去不遠的一個村莊附近,停舟過夜。
翌晚,住長壽,此處為縣城之地,舟泊江岸,遠望城樓,商高地懸在空際,中間一條實平整齊的石蹬道,直通城門,看起來又長又遠,吳湘觸景生情的道:「此地極像在東域泰山的十八盤,遠望南天門。不過一山,一城何能並比,這種地方,如果居民要進趟城裡,實不知得消耗多少時光!」
老消公在旁聽吳湘說罷,手中托著的旱煙桿兒,晃了兩晃,嘻嘻的笑了兩聲,道:「泰山的南天門,小的是沒有見過,不過這個長壽城,可有一個笑話,說有有兩個鄉間國事發生爭執,一同進城到縣衙門去見官評理,這道長坡沒有走完,兩人已經是受不了,於是又一商量,各自願甘受委屈,亦不願再打司。由此可知這長壽城坡,是有多大了。」
戚南姣在旁插嘴說道:「我還以為長壽縣之人,都是出壽人長哩」
老梢公又「吧!吧!」抽了兩口旱煙,點頭說道:「當地居民倒確是亦有如此說法。」
戚南姣原是顧名思義的順口一說,竟然誤碰誤撞的說在是處,心中非常的得意。
接著,吳湘亦幫著說道:「可能是由於此地的地勢高曠,土質甘肥,居民都能獲得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心中終生全無牽掛煩惱,便自會益壽延年,因此,常見的高壽人瑞,亦即難足為奇了。」
戚南姣聽後,心想這位師兄一切都說得過去,即是專好順著桿子往上爬,實是有點隨和過分,心裡想著,口中不由的道:「川境素稱天府之國,居民衣食豐足,全境皆然,適才我不過說了幾名玩笑之詞,說長壽縣大概是出壽長人,你竟又為我擴而大之,道出一篇天下太平的大道理,你倒真是「聞一知十」哩!」
小姑娘說罷之後,嘴角略含淺笑,俊目向吳湘一膘,又再望向遠處。
吳湘當著老梢公面前,碰了這個軟釘子之後,滿面赤紅,半天答不上話來。
幸此時船夫子來請用飯,接著便借階下台,才算打破了這個尷尬的場面。
晚餐之後。
江邊上寧靜異常,另外沿有同泊岸邊的幾支江船,都散亂的停梗附近,偶爾間從艙蓬中透出一線燈光,間或發出數聲人語,亦不過是極靜中的一點小跳動,對於大自然的靜溢,半點兒不起影啊。
下弦月斜掛天際,由於光弱面微,大地上仍然是一片昏黑,江風清涼,江水如帶,只在表面上浮著一層暗光,悄悄地,不斷的從船邊流過。
仰望長壽城樓上,高懸著的明燈,好像是半天的一顆孤星,吳戚二人扶在船舷之上,靜靜的觀賞著臨江夜景,各都回憶著往事,半大沒有動靜。
良久之後,還是吳湘先說,道:「師妹,我們該休息了罷?」
戚南姣並未回答,只輕輕呈了一聲,便徐轉身形,先往船艙中慢步行去,並低頭自語的道:「咱們那位嬌客,自登船之後,兩天一夜沒有露面,她倒是人少心老,真能悶得住呢!」
吳湘正想答話,突見從白龍山方面,閃出幾個黑點,奔馳如飛,直對著江邊疾衝而來。
如非吳湘的眼力超人,根本即無法發現。
吳湘胸步不由一滯。戚南姣原本是低著頭前行,突覺吳湘行動有異,搬頭一看便順著吳湘的目光望去,這時已經看出前後共是六條人影,頃刻之間已接近江邊。
六人都是一色的藍布長衫,兩個年紀較長的,約在六旬上下,其餘四人都四句左右。到得江邊之後,錯落的立在江邊,離吳戚二人乘船約二丈附近之處。然後,分別向泊在岸邊的船支看了一遍,又互相低語了幾句,便聞一個沉勁的聲音,道:「曲九先問一問再說。」
這時,其中有一長方臉型大眼之人,便應聲跨前兩步,對著吳、戚二人的船上喊道:
「船家!船家!」
老梢公由後艙船面上向岸邊一望,見岸邊立著五六個人,氣不凡的,對著自己的船支叫喊,更是在這種時。,猜想著必定有事,便即忙向前艙走著,門中口答,道:「爺們有什麼事?」
那名叫曲九的,又接著問道:「你這船支是由重慶府來的麼?搭的有女客沒有?」
老梢公忙又回答,道:「是由重慶府來的。」
又順便用手向成南姣一指,說道:「這位姑娘不就是女客麼?」
曲九大眼一翻,喝道:「大爺又沒瞎眼,我是問你另外有女客沒有?」
老梢公被喝得心中一顫,連忙唔了兩聲,道:「有,有,另外還有一位……」
底下的話尚未及說出,忽聽發自背後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他們找誰呀?」
老梢公心中又是一顫,急忙回頭見立在自己身後的,正是那位中年美婦。隨即向岸邊的人說道:「這,這位女客不是來了」麼?」
中年美婦無聲無息的到了身後,非但岸邊諸人,都齊目注視,即連吳湘戚南姣二人,亦覺此人的這份快速輕靈,端的是迅捷無比。
吳戚二人心中正各自在思索著此人由在重慶府搭船起始,及江中行舟的兩日情形,但見中年婦人問前行了幾步,手扶船舷對岸邊的人問道:「你們是找我麼?」
從中年婦人甫行發話露面,直至向岸邊諸人問話,對方的六雙眼睛,即始終對她緊緊的盯著一瞬未瞬,這時,在六人之中的一個瘦長身形,唇間蓄著兩撇短鬚,頂端上翹的老者,急忙說道:「正是找你!」
說罷,即刻向其餘五人一遞眼色,無形中對中年婦人,老梢公及吳湘戚南姣等四人,形成了一個半包圍著的態勢。
吳湘戚南姣冷靜如常,老梢公嚇得忙行縮在三人身後。中年婦人雖未明顯得現著緊張,由她的舉情態上,已經看出她是隨時在準備著應敵。
先前說話的老者,見有吳戚二人在場,便道:「我說你怎會如此的大方鎮靜,原來是已經請了助拳的。不過今天的事,任誰人在場,東西不好好留下,亦是不行。」中年美婦人聽對方說完之後,有意無意的掃了吳戚二人一眼,接著嘻嘻笑了兩聲,道:咱們可不用打架拐著鄰舍家,這兩位我還不認識哩,你們怎可信口雌黃,硬往人家身上栽贓?況且,我們有理講理,也用不著請人助拳呀!」
老者聽後,對吳戚二人稍作注視,便微行抱拳,說道:「老夫吉准,此事即與二位無關,二位即請便罷!」
說著,微擺右手,意思是讓吳戚二人離開當場,免得牽入是非渦中,吃冤枉虧,原本是一番好意。
誰知吳戚二人,都是青年好奇,二人不約而同的動都未動,戚南姣還跟著說一句,道:
「看看熱鬧不打緊罷?」吉准面色微帶不悅,但未發作,對於二人亦未再加理會,便轉向中年婦人,道:「白龍山吉家和夔門袁家,你是知道的,今晚只要能將東西留下,傷人劫物的事,決然不再追究,老夫說了就算。否則你即是有人撐腰,在這大江的三峽之內,還反不了你。」
吳湘在旁靜靜的看看雙方評理對活,戚南姣倒猛然記起,知道蜀境的吉袁兩家,世世代代以淬毒器馳名武林,稱霸三峽,歷有年所,素常殊少與外界來往,但是微眥必報,無論什麼人只要得罪了他們,總是糾纏不休,水無停止。今晚他們對這中年婦人,能如此的一再忍讓,可見此人亦不是易與之輩了!
戚南姣想得入神,忽聽中年婦人怒聲道:「我不管他們什麼吉家喜家,我也不管你們什麼團家圓家,姑奶奶一生江湖,向來是單挑獨撐軟硬不吃,只怨跛腳游二酒後賣弄,姑奶奶看不順眼,不過略施懲罰,殘去一臂,正可使其左右相稱,以免偏倚。天下物為天下人所有,在他手裡是他的,在我手裡那是我的,怎會說上個「傷人劫物」?「有理橫行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只要姑奶奶理直氣壯,還要誰人撐腰架樑?」
這一篇道理,說得又快又壯,半點未停一口氣說完,在外人聽來,亦弄不清那個有理那個無理。吳湘心想真看不出這外表如此穩靜的婦人,竟有這樣一張利嘴。又聽中年婦人放緩聲氣,說道:「使我不明白的,則是像游二這樣的一個雞鳴狗盜之流,不知何時又與大江名戶三峽望族的吉袁兩家搭上了交情,真使我這鄉婦村姑大惑不解呢!」
吉准面色微微一紅,立在吉准背後的昂一老者,帶氣說道:
「准二弟,沒有這些廢話和她講,曲九動手!」
曲九應聲遞招,右掌「單拆重交」,左掌「直情徑行」,兩招一式分取對方「長亭」及「肋縮」雙穴。
中年婦人左足微移,右掌由下而上斜著揮出,曲九猛然撤步,已覺左肘右腕奇痛如割。
亦即在曲九甫行撤步之間,其餘未曾發言的三人,已六掌齊抖同時出手,大片的白芒刺、梅花針。金錢鏢和喪門釘等暗器,在數聲沉喝之中,如同狂風捲空直向中年婦人全身罩去。
船板上原本即不太大,再站上十個人,空閒之處已經無多,幾乎是出手可及,暗器小勁力疾,雙方相離的又近,對方六人滿認為這中年舊人,在呼吸之間,必然是傷在當場。
對方六人在發話之間,即深知中年婦人助出身來歷,中年婦人對於占袁兩家,專以淬毒暗器成名江湖,自然亦不會不知,因此在動手先後,早已留意。適在對方三人甫行揚手之際,中年婦人在原地未動,上身微擰猛然撲倒,僅以雙足的足尖,斜變「七星式」穩點船板,整個身子「臥胸巧看雲」緊巾船面,暗器過處便真氣微提,如同沒事人兒似的,又卓立在當地。
這樣一來,中年婦人雖是躲過,然而大片暗器,仍是勁勢未衰的直向老梢公與吳戚二人射去。
老梢公大喊一聲,哧得摔倒在船面之上。其餘七人心中都同時一驚,白龍山來的六人,覺著正點子還沒有拾下,就先傷及無辜。中年婦人則想道,由於一時的大意,雖是自己躲過對方的襲擊,但仍是延禍於人,依然是美中不足!
七個人當中,雖分有敵我,然而在那極其短暫的一刻時光之中,大家都是抱著想救人的心裡,可是一般無二。各人的內心之中,都是如此在想,但是沒有人動上一動,誰都明白,在這種情形之下,已經沒有人會有此救人的力量。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所有的淬毒暗器,直罩向吳戚二人的全身,白龍山的人更加明白,只要這些暗器中上一部分,總使有吉家的獨門解藥,雖不致暴死當場,也得落成殘廢。
大家眼睜睜的,看著這對超拔俊美的青年男女,在轉眼間的功夫即將忍受他們不敢想像的終生痛苦,眾人的心弦,亦隨著急遙的收緊!
正在眾人萬分緊張千鈞一髮之際.甚之各人的呼吸都已停止。這時,忽然出現了奇跡,是在場的七人,任誰人也想不到的奇跡。
在大片暗器堪堪將時及吳戚二人身膚的剎那間,突見在二人的身前烏光一閃,眾人尚未看清,所有的暗器,均隨著烏有。只餘一枚金錢縹和兩雙喪門釘直射在吳湘的右前胸,但見吳湘的寶藍長衫無風自動。致使二枚暗器離著吳湘的軀體,不到半寸之處,似乎為一種無形勁氣所阻,叮數聲震落船面!
這時,在場的七人,都放鬆了心弦,但又為成南姣的一招「萬波息笛」,驚大了眼睛。
每人心中在想,如非真是親眼目睹,任何人亦不會相信,這樣秀逸的年青男女,竟會有如此的高深武功。
此時的七人當中,分有兩種心理,白龍山的人,始終不明吳戚二人是敵是友。中年婦人則確實知道二人絕非是敵,即是不能出手幫助自己,在對方未能弄清之前,亦可使對方增加一層顧忌,仍然是於自己有利。
這時的吳湘仍背負著雙手,與威南姣二人悠閒的並立在原處,對適才之事,好似沒有發生一般,對落在船面的金錢漂和喪門釘,亦看都未看。
吉准嘴唇上翹著短髭,抽動了兩下,還未說話,立在他身後的另一老者,便跨前半步對吳戚二人抱拳,說道:「老夫吉辰,今晚能在這荒江僻灘得遇高人,極是有幸,請恕吉某兄弟眼拙,有失敬迎,吉某在今日事畢之後當再另日專程候教。」
吳湘知道吉辰的用意,是怕二人多管閒事,先行說出這一番話將二人套住,不便出手相助,戚南姣的江湖經驗,更深於吳湘,吉辰前行開口,她便明白他們是作何打算。未等吳湘發言,地便在旁說道:「你放心罷,我們不是早即說過,我們是看熱鬧的麼?」
吉辰對二人又深深的注視了一眼,似是在認實此話的真實性。可是未再說話,便側身對中年婦人道:「季月花,你在江湖上揚名上萬非只一天,你應當知道這不是你黑吃黑的地方。咱們簡單捷說,東西留下,咱們是好聚好散,不然,便是水無罷休。」
「月季花」三字,在吳湘聽來,仍是陌生,戚南姣可即刻知道此人是誰。這時,她那兩雙明澈的目光,正停滯在中年婦人的面龐之上。
被喚作季月花的中年婦人,有意無意的,看了吳、戚二人一眼,又嘰嘰咕咕一笑道:
「你們即想永無罷休,人家船主人家能答應麼?」
吉辰見她居心拖延,故意挑撥,便怒聲喝道:「我看你是在牽連攀葛,扯到天外去啦!
不論怎麼說,東西不交出來,亦是不行!」
「行」字還未出口,便一作手勢,在同時之向,連向對方拍出四掌,掌力勁疾,掌風急驟,端的勇猛無禱。接著吉准又復跟上三四腿,對方除卻一面是江,其餘三四面,則為兩人所發出的勁氣,封了個嚴嚴實實。
季月花細腰疾擺,稍稍讓過對方的厲烈襲擊,右手乘隙揮出兩掌,左手向包紮在頭上的素帕一抄,一條灰線應手而出,灰光抖動之間,吉辰吉准兄弟二人、各自冷哼半聲,竟同時被迫退半
成南姣靜靜的注視著鬥場,口中慢吞吞的拼出兩字:「頭髮!」
吳湘見季月花左臂半曲,左手握在髮根的尺許之處,發長七尺揮動如鞭,右掌左發,與白龍山吉家來的六人,斗的正烈。對方的六雙肉掌,配合著獨門暗器,竟是絲毫的奈何她不得!
吳湘暗想,天下事實是無奇不有,頭上青絲竟也成了兵器,真還是首見初同。又想道,此物生在自已身上,不露痕跡攜帶起來又極便利,確是奇異別緻。
這時,雙方已斗至四十餘招。吉辰、吉准與曲九等三人,都已經扯出長劍,三縷青光捲著一道灰線,閃光抖動,往來如梭。再加上連聲的叱喝。陣陣暗器,摻合著各人掌腿的呼轟之聲,船身動盪,船面嘎嘎作響,使清靜沉寂的江邊,形成了一團殺伐之氣!
突然間,在一陣暗器之後,一聲嬌叱,兩聲大喝,咚!咚!兩聲,白龍山方面的兩名暗器手,被季月花的發鞭卷落江中,平靜的江水上,即時起了兩個游渦,頃刻又恢復了平靜。
在同時之間,見有一小片的灰屑,緊跟著落在游渦之上而毫無聲息的隨江水飄去,原是季月花的發鞭,被吉辰的利劍切去三分。
季月花看了看自己的發鞭,面色微寒。古辰吉准亦是髯髮俱張」曲九巨睛如巨,猛震健腕,嘿然出聲又直撲而上。季月花輕震發鞭,在將曲九截來的一劍盪開之後,隨著怒叱,道:「住手!」
吉辰在旁冷笑了兩聲,問道:「怎麼?佔了便宜還想講價錢麼?」
季月花鳳目一翻,道:「便宜?」
隨著臉色緩了緩,又道:「若說論便宜,你們整個的白龍山,還不一定有姑奶奶的這束髮鞭來得值錢呢!」
吉准帶氣問道:「就憑你那幾根灰毛麼?」
季月花白了吉准一眼,冷冷的道:「你家姑奶奶的便宜,佔多了可是沒有好處!」
吉準被李月花姑奶奶長姑奶奶短,直氣得嘴角抽動,高翹胡發抖,接著一聲冷哼,便即蓄勢欲發。
吉辰伸手一攔,道:「二弟且慢!」
隨怒視著季月花,道:「你忙不迭的喊著住手,就是為說這些廢話麼?還是故意拖延時刻,等什麼人前來幫忙。倘若真是如此,你不妨先行說明,目下時光尚早,老夫等絕不會過分的小氣的。如果你想在老夫面前,故弄玄虛,你應當知道,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那是你自找苦吃?」
季月花未及聽完,便啐了一口,道:「你們真是馬不知臉長。你們今天想硬要留人,我想一時半歇,還做不到,走遠了我又懶得動彈。這樣不停的打下去,我知道你們一向是吃人的,打啐了部、你們不肯賠,我也不願賠,讓船家捨財,我又心有不甘說著,又瞟了吳戚二人一眼,接著說道:「況且,我是附船搭客,擾鬧久了,船主人家亦不會願意。」
說至此處,緩了一緩,又向吉辰,道:「所以我想就算啦罷。」
吉辰沉著臉,問道:「算了什麼?你即是說的天花亂墜,東西也不能帶走!」
季月花緩緩的道:「我就是說將東西交給你們啊!」
季月花此言一出,對方四人不由得全都一怔。吉辰吉准同時以萬分懷疑的目光,注視著她的面部表情,暗忖著道,先看她又要玩什麼花槍再說。
忽見她右手往腰間一探,接著甩手而出,隨著一團白物,帶著勁疾的風力,直向吉辰的面門射去。
右辰順手抄起,其餘三人的目光,亦都全行向吉辰的手中留意注視,即連吳戚二人,亦同時對那白物加倍的留意。突問吉辰怒道:「老夫就知道你又有新花樣出現,老夫豈是三歲孩子,你拿這種破銅爛鐵,來冒充重寶,還你……」
話聲未完,便見一溜白光,又向季月花射回。
可是正在吉辰發話之間,亦即是眾人齊向他手中注視的時候,季月花甩手之間,連著又拋出一物,吳成二人在旁看著,好像一個兩寸見方,尺午余長其狀極為古樸的紫檀木匣。
黑光微閃,已經掠過吉辰等人的頭上,吉辰正說至「還你……」兩字之時,白物出手,諸人亦同時警覺。
吉准虎吼了一聲,「單邊扯旗」,躍出了船外,僅用左足尖,勾住了半寸船舷,全身虛空橫臥,伸手猛抄,手指尖已經微微的觸及又滑又涼的木匣後端,仍然是沒有抓住,只聽嘶然一聲,紫檀木匣墜落江心,江水又復激起了一個小小漩渦,迅速的又歸復平靜。
吉辰沉「唉」了一聲,猛在船面跺上了一腳,船板上登時陷下去了一個尺許的方洞。吉准左掌對著江面上虛空猛拍,右掌向後猛撐,足尖微挺飄回船面,氣得滿臉赤紅。
正在對方緊張萬分的時候,吉辰擲回的那團白光,被季月花揮掌微拍「彭」然落在船面之上,競是紋銀十兩。
此時,吉辰等四人,已經氣得怒不可遏。這邊的季月花,則仍然穩立原地,靜以待變。
大暴風雨之後,一刻兒的沉靜、最後,還是季月花先開口,道:「東西我已交出,你們接不住,可不能怨我罷?」
吉辰滿臉的寒霜,思索了頃刻,對季月花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再賣乖。」
這時,將目光移往在吳戚二人臉上,道:「今晚之事,看在二位少俠瞼上,到此為止。
可是你欠的白龍山的兩條人命債,咱門前途再算!」
說罷之後,亦未等對方回答,便首先躍落江岸,其餘三人只相繼離去.共同消沒在深夜的暗影中。
在白龍山的人走後,季月花對著船邊喊了幾聲,老梢公週身戰慄的,從船邊的隙穎之中立起來,面色懊喪垂頭喪氣,旱煙代桿兒也已丟失了,那付狼狽樣子,是又可笑又可憐!
季月花指著船面上的十兩銀子,說道:「你今晚受驚啦,這是你的綵頭,拿去壓壓驚,順便修補修補船上的那個窟窿!」
老梢公一見銀子,不由連聲道謝,匆匆的撿起,揣在懷中離這時,季月花已收起了青發,雙手結著頭上的素帕,對著吳戚二人,含笑輕聲說道:
「他們不會算完的,說不定在前途之上,還要煩二位相助呢!」
說完之後,亦不管對方如何,便徐轉身軀輕移蓮步,向後艙行去。
吳湘在回艙休息的時候,問戚南姣,道:「師妹,這拉姓季的婦人,那頭灰髮,和她的美好面孔,怎麼會那麼樣的不相稱呢?」戚南姣輕聲,道:「她就是江湖上的灰髮紫眉季月花。」吳湘又問,道:「她的眉毛,好像沒有看出和常人兩樣麼。」戚南姣道:「染過的。」吳湘又追問一句:「好人是壞人?」戚南姣聲音更低的說出三個字:「女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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