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妙貞觀前,譚意哥心中卜卜亂跳,可是妙貞觀實在沒什麼可怕的,白粉院牆,裡面的屋宇高大軒朗,在一片棗林中,徐徐地傳出了鐘鼓之聲,顯得安詳而靜謐。
譚意哥有點懷疑地道:「就是這兒?」
張玉朗笑道:「不錯啊!這上面還有匾呢!」
緊掩的厚木門口有一方飛金的小直匾額,題著「敕建妙貞觀」五個字。
譚意哥道:「重門深掩,鐘鼓隱聞,無車馬之喧,無熙攘之客,這兒並沒有像你所說的那麼熱鬧呀!」
張玉朗一笑道:「我可沒說這個地方熱鬧,那只是你的想像而已。我們也是坐車來的,可是車子在前面鎮口上就得停下,從小路步行過來的,車馬不前,何來車馬之喧呢,此處暗藏春色,總不能像曲巷中的歌樓、書寓那樣,敞開門來招徠客人,自然得隱蔽一點,而且這兒若不得門路,還無由而入呢。」
說著在門環上篤篤篤的輕叩了三下,少停又叩了三下,一連叩了三次,才停了下來,靜靜地等著。
足足等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才聽見腳步聲,先打開的是門上的那個小洞,有一個中年的道姑張望了一下,笑著道:「原來是張公子,可真是難得。」
門才是呀然而開,那個中年道姑單手舉在胸前,執著拂塵,恭身為禮道:「張公子多日未來了!」
張玉朗笑道:「是的,我到外地去了一趟,是以多日未來,今因有人,極慕道師高才,特地帶他來瞻仰一番。」
那中年道姑向譚意哥看了一眼,含笑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張玉朗道:「他姓伊,單名一個戈字,是我的表弟。」
中年道姑笑笑道:「伊公於!歡迎,歡迎,妙師父正在她的院中做經課,小道帶路。」
張玉朗道:「不敢勞駕,我們自己去好了。」
中年道姑笑笑道:「那就麻煩二位公子了。」
她美妙地鞠了個躬,退到一邊的雲房中去了,張玉朗領著譚意哥邊行邊低聲道:「記住,你從現在起是我的表弟,姓伊,名戈!那是把你的名字換了兩個字,伊人之伊,干戈之戈,要記住,回頭寫緣簿時,別錯了。」「還要寫緣簿?」「這是道觀,既來隨緣,豈有不佈施香火之資的,而且也得在神明前上香致禮,這可半點也錯不得的。」
兩人一逕走向了大殿,那兒供著的是三清祖師,以及純陽仙師,仙風道骨,頗具莊嚴,有個婆子在那兒侍候著香燭,也有兩名女冠在佛前誦經參禮。張玉朗等二人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磕過了頭,那婆子過來,笑嘻嘻地請他們隨喜。張玉朗提筆寫了個二十兩,然後道:
「表弟,你是第一次來,跟我寫一樣多就好了。」
張玉朗已經把四十兩的香資付給了那個婆子,婆子稱謝接了下來道:「二位公子是那一處院裡隨喜?」
張玉朗道:「我們是來聽妙師講道的。」
婆子一笑道:「二位的運氣不錯,妙師父本來有施主約好了要去降福的,結果因為那位施主家中臨時有事未能成行,否則二位今天還可能撲個空呢。」
張玉朗道:「妙師父還出去替人降福?」
婆子笑道:「那只限於女施主。」
張玉朗頗為失望地道:「道法平等,不該分男女,應該一視同仁才對,如能迎得妙師蓮駕外出,就方便多了。」
婆子道:「張公子在這兒也沒什麼不方便呀。」
張玉朗道:「怎麼沒有?有時說法正在精采處,忽然又有雲板聲催,另外有人來找她了,只得草草收場,如果能把她接到我的地方去,大概不會受這種打擾了。」
婆子看了看譚意哥笑道:「這倒也是,的確是很對不起張公子,不知二位公子今天打算盤桓多久?」
張玉朗道:「我這位表弟新來,總得讓他多領略一些妙師的仙法寶相,因此可能會待久一會。」
婆子道:「行,今天為了彌補對張公子的歉意,絕不會再著人打擾了,即使有人再來邀請妙師,老身以不在推托出去。」
張玉朗道:「那就太謝謝婆婆了。」
婆子一面說著,一面叫了個唸經的小道姑,帶著他們往白雲榭而去。
這個女冠年紀還小,不過十五六歲,不過已頗解風情,一雙眼睛十分妖嬈,不住地溜向譚意哥,也不住地向譚意哥靠近,磨磨蹭蹭的。
對這種拙劣的調情技巧,譚意哥倒是能應付裕如,乾脆握著她的一隻手笑問道:「小師父道號是什麼?」
那女道童乍受親熱,身子震了一震,遂又紅著臉,卻靠得更近了,低聲道:「小道叫水月。」
譚意哥笑道:「水中之月縹緲隱約,望之在即,折之無物,那太飄忽了,可不像小師父這麼平易可親。」
水月道:「這是伊公子說得好,貧道這水月,卻另有說法的。」
譚意哥:「哦,這倒要請教了。」
水月道:「水中本無月,月在天上,水中之月,不過是天月之倒映,沾著別人的光才一現。」
諢意哥道:「這又是怎麼說呢?」
水月道:「譬如說二位公子來找妙師父的,因為要小道帶路侍候,才得親近二位公子,到了白雲榭,二位見到了妙師父,就不知道有小道的存在了。」
譚意哥還沒有說話,張玉朗已經笑道:「小師父原來是這麼個說法,那就太委曲小師父了,而且也太冤枉我這表弟了,他雖是初來,卻最是個有情有義的,回頭還望小師父多多指引他一番。」
水月欣然地道:「這可是真的,公子可不能騙人!」
張玉朗道:「不騙你……」
水月卻歎了口氣道:「雖承公於好心,恐怕還是沒有用的,妙師父不會准許的,她是本觀的住持當家師,而且她對伊公子這樣的施主,特別有好感,一定是親自接待,輪不到小道了。」
譚意哥捏了一下她手道:「我要你就行了。」
水月笑道:「公子等見過了妙師之後,再說這話也不遲,那時恐怕公子早已忘了小道了。」
口中說著話,但毫無疑問,她仍是被這個假公子的情意所迷,依偎得更近了。
慢慢地終於走到了白雲榭,那是一所建在山坡上的草堂,以竹骨為架,高有數丈,以曲折的棧道登臨上去,這妙貞觀雖是傍山而,但是山並不高,談不上什麼白雲深處,這白雲榭大概就是因為這些棧道而得名的,因為這種用竹子架成的棧道,又稱雲棧,是在山上路不易,仍貼著山壁,用的木架成的便道,蜀中很多,這兒的人才想出這個花樣來,踏上去,吱吱直響,雖然棧道外面還有欄杆,譚意哥還是戰戰競競,心驚肉跳,居然要水月扶著他。
水月忍不住笑道:「公子,原來你的膽子很小呀!」
譚意哥不好意思,只有佯笑道:「我的色膽是很大的,回頭看我不一口吞了你!」
說著還捏了她的臉頰一把,他們這一路走來,兩人貼貼,已經很熟了。
水月吃吃她笑道:「我才不怕呢!」
來到樓台上,竹深重,水月倒是不敢調笑了,在外面道:「妙師父,張公子和伊公子來訪。」
中傳出一個撩人的聲音道:「請進來。」
水月撩起了竹,張玉朗領先進去,屋中陳設得十分雅淨,一塵不染,地上著竹蓆,竹製的架子放著素琴,旁邊有棋秤,書案。
默爐中燃著一爐檀香,而且靠窗處養著兩盆海棠,正在盛開,在潔淨中又顯著麗。
沒有看見人,譚意哥已經讚了一句「好地方!」
張玉朗笑道:「地方好,人更好,表弟,你看見了妙師;才知道所謂神仙中人是什麼意思了。」
一面說,一面脫了靴子上了蓆子,然後招呼道:「妙仙子,我這個俗客又來打擾了,而且還帶了我表弟來,好在我這個表弟倒還不俗,值得你一見。」
這是客堂,堂後還有一間小房,大概是休息臥室,都是用細竹為,隱約間可以看到一個人的身影正在披衣坐起。
譚意哥雖是個女的,卻已為中人曼妙的身影引得心頭怦怦直跳。
雖然只是隱隱約約的一瞥,但是卻更為增加神秘的魅力,連張玉朗的眼睛也被引得向中直瞟,直到譚意哥佻撻地看了他一眼,他才不好意思地移開了。
水月把二人引到了道:「妙師,弟子烹茶去。」
中人微笑道:「張公子是雅客,他帶來的人自然更不凡了,我們觀中的那種茶怎麼能待客呢!」
張玉朗道:「可不是,我是個茶販子,別的還平常,但是喝茶可是最會挑剔了。」
水月顯然不知如何是好,中人吩咐道:「你去把烹茶的用具端來,把我的神女露取來,我要親自烹煮。」
水月看了譚意哥一眼,答應著下去了。
中人影綽約地披衣坐起,又懶地起身,那隱隱約約的影子卻令人心旌神搖。
這的確是個懂得風情的女人,就單單這一個起身披衣的動作,已經撩人萬分。
直等她完全穿好了衣服,整個地掩起了她迷人的胴體了,外面的兩個人才吁了口氣。
譚意哥的臉沒來由的紅了,張玉朗輕觸了她一下笑道:「現在你不否認她是個尤物了吧!」
譚意哥也低聲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尤勝聞名,難怪有些人來了一次之後就迷在這兒了。」
張玉朗笑道:「這還是開始呢,此姝動人處,你還沒有領略到。」
譚意哥不禁紅著臉低聲道:「玉朗,我要領略這些幹嘛?」
張玉朗也覺得那句話說得太輕浮,笑了笑道:「對不起,意娘,我以為你是個很超脫的女孩子,不會計較這些小節的。」
譚意哥笑道:「什麼小節?」
張玉朗道:「比如說當著你誇讚另一個女人。」
譚意哥一笑道:「我別的不敢說,這點胸襟是有的,否則我就不會來了,我來到這兒,不是為了好奇,也不是為了要探索一下楊大娘子的家中隱私,為了這個原因,我實在沒必要非跑這一趟。」
「那你是為了什麼呢?」
譚意哥微笑道:「因為你說過這兒的女人別具一種風情,而且好像很欣賞的樣子,所以我才來看看,有什麼可以讓我學的地方。」
「什麼,你要學她們的樣子?」
譚意哥道:「我倒不是要學,但是想看著有什麼可以讓我傚法的,她們具有這麼大的魅力,總是有道理的。」
張玉朗忙道:「這大可不必,你的本來面目已經令人很神住了,萬萬不可破壞了自己。」
譚意哥笑了一笑道:「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男人涉足歡場,總是找那些能解風情的女人,但是卻要他們的妻子成為一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人。」
張玉朗很窘迫地道:「沒有的事,不過男人都是自私一點,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對別人去賣弄風情。」
「假如只對他一個人賣弄呢?」
張玉朗輕歎:「那當然是很好的事,只是一個女人如果太解風情的話,一個男人就不能滿足了。」
「逼我倒不信,我要試試看。」
「不,意娘,這種事情可不能試的。」
張玉朗忘情地叫了起來。幸好這時竹一掀,一個麗人搖著曼妙的身影,裊裊地出來了。
她的出現,使得兩個人都為之一震。
妙真的確不愧是個尤物,她穿得很規矩,潔白的道袍,一根玉簪綰住了如黛的秀髮,梳成了一個高髻。
這是一種女冠們家常的打扮,脂粉不施,可是她的眼角眉梢,卻帶著無限的風情,尤其是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的,懶洋洋的,卻又火辣辣的,只要望人一眼,就像有一股能把人融化的熱力。
她的年齡不大,但也不小,大概總是二十五六吧,是正在那種最成熟的婦人風韻。
一根白色的絲絛繫住了腰肢,巧妙地襯托出她迷人的身段,表現出她圓隆的變乳,豐滿的臀以及修長而有致的腿,在在都使人有想入非非之念。
兩個人呆呆地望著她,妙真卻很自然,好像她已經司空見慣這種神情了,輕笑道:「張公子,好久不來,貧道正在想,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公子!」
張玉朗笑道:「那裡,那裡,妙公妙法,一度交接就令人有三秋之慕,只是俗務纏身,憾未能時聆教益耳,故而今天一弟子入妙師門下,這是我表弟……」
譚意哥道:「秋水伊人的伊,干戈之戈!」
妙真打了個稽首道:「伊公子,失迎,失迎!」
張玉朗笑道:「我表弟是初蒞省城,家姨母要我多照顧他一下,可是我又沒空,因為我即將要到京師一行,故而攜他來妙師門下,望妙師多加慈悲。」
妙真笑道:「張公子這麼一說,貧道如何敢當,你們讀書人講究的是不語怪力亂神,貧道那一套僻谷練丹的登仙大道,你們也聽不進去,最多只能陪你們玩玩、彈彈琴、下下棋,消遣一下而已。」
張玉朗道:「正是,因為我這表弟很怯生,在家裡太嬌貴,等於是在女孩子堆裡長大的,一般粗鄙的朋友,他交不來,我走後只有請妙師時加照拂了。」
妙真用眼角瞟了譚意哥一下,笑著道:「還不知道伊公子是否肯惠然下顧呢!」
張玉朗笑道:「這個絕對沒問題,我這位表弟對男人挑剔,對女孩兒家卻是最隨和不過了。」
譚意哥忙道:「表哥,你怎麼說這種話呢?」
張玉朗笑道:「在妙師這兒沒關係,她的神通廣大,妙法無邊,準保能把你這個魔王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譚意哥道:「表哥,我是來讀書求教益的,又不是出來玩的,你卻把我說得像個登徒子了。」
張玉朗道:「這是什麼話,我這個表哥還會害你不成,正因為你的脾氣古怪,性情又不隨和,我才托妙師照拂你,她的滿肚子學問,你領教之後就知道了。」
譚意哥向四下一看道:「一看這屋中佈置就知道了,妙師定然不是俗人。」
玉朗大笑道:「豈止不俗,而且還是個大大的雅人,你會的她無一不會,她會的你未必全行。」
譚意哥道:「這倒要領教領教。」
妙真一直在旁邊淺笑不語,譚意哥就領略到此姝的第一個討人喜歡處。她不會像一般的風塵中女子那樣喋喋不休地去奉承人,當兩個男人在說話時,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好像是參加在裡面,然而卻不插嘴,而且一直帶著可愛的笑容。
這雖是小節,卻是大學問。
因為她讓人得到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她是個討人可愛的伴侶。
水月把一個漆盤端了上來,裡面是一口黃泥小火爐,烹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水壺。
她把漆盤放在旁邊的蓆子上,妙真就起身到一邊的櫥子裡,取出一套精緻的茶具,打開一個竹絲雜著金絲編成的小茶罐,裡面大概貯著半罐茶葉,才一開罐蓋,就有一股清香撲鼻。
張玉朗笑道:「這就是所謂的神女露嗎?」
妙真笑道:「張公子,府上雖然開著七府最大的茶莊,但是我敢擔保你拿不出這種茶來。」
張玉朗接過茶葉罐,倒了幾片出來看了道:「這茶種是頂上的品質,是那香味特別。」
妙真笑道:「你可別說是摻了香料。」
張玉朗道:「換了個人,一定會這樣說,但是我知道那香氣是茶葉本身所具有的,不是焙制時添加的。」
妙真笑道:「到底是茶莊主人,行家說的話畢竟與眾不同,我這神女露一共只款待過十位客人,前面那十位竟沒有一個說出張公子那番話的,他們一開口就問我添的什麼香料,叫我好生失望。」
張玉朗道:「不過我也實在奇怪,沒有一種茶能具有這種濃郁而醉人的香味的。」
妙真笑道:「這是我自己培植的品種,說穿了倒也沒什麼,只是費事點而已,那是前年,我在後面的小坡上,種了十株新茶,然後每天用胭脂水去灌澆。」
譚意哥忍不住道:「什麼,胭脂水也能灌澆的?」
妙真道:「尋常的胭脂自然不行,這胭脂膏卻是特製的,是用玫瑰與鳳仙花瓣掏汁熬煉而成,完全是天然色香成分,所以化了水用以灌溉,倒是沒問題。」
譚意哥道:「那得要多少胭脂來消耗呀!」
妙真一笑道:「這可不能計算成本的,貧道是看到了一本丹方妙訣上有這種培法,才試著學做了一次,如是培植了半年……」
張玉朗道:「慢點,一株茶苗由初培到採摘,總要三五年才成,那有半年就可採摘的。」
妙真一笑道:「我可是將壯熱的茶樹移植過來的,等到根土一實,就用胭脂水澆灌,半年後,才加以採擷,那可不是採摘,而是將茶樹連根拔起,干放了七天後,才將它浸入胭脂水內,待其吸足了之後,再行摘下,把太老與太嫩的茶葉都廢棄不用,只留下壯實的葉子,慢慢地烘製而成。」
張玉朗道:「為什麼要連根拔起?」
妙真道:「為的是要它先干,然後侵入胭脂水,待其飽吸之後,精華全部凝聚葉上,去其老者,以其遲暮,棄其嫩者,以其生澀,所選取者,為承受雨露最為豐盛之壯健者,也是十株茶樹中精華之所聚,才制得這麼大半筒,正因為太費神費事,而且又太抑天和,所以我只制了這一次……」
張玉朗道:「在茶言茶,我只有四個字的評語,那就是走火入魔了。」
妙真笑道:「這我承認,本來就是一個邪方,但是姑妄一試,卻也是值得的。」
張玉朗道:「但不知妙在何處?」
妙真歎道:「這個貧道卻不知道了,一共試過十個人,居然言人人殊,人人皆雲妙,妙處各不同。」
譚意哥笑道:「有這樣的事,我倒是要品一下。」
妙真一笑道:「少時二位不妨將本身的感受寫在紙上,然後相互一對照,看是否雷同,就知端的了。」
張玉朗笑道:「這個倒很有意思。」
此時爐水已沸,妙真把兩口白玉瓷盅,先用滾水燙過,然後拈起一小撮茶葉放進盅裡,提起水壺,細心地將水注入到八分的時候,把蓋子蓋上,把茶汁立刻逼出傾掉,然後再度注入沸水,悶了片刻,才雙手捧了,分放在他們面前,笑吟吟道:「神女生涯原是夢,為承雨露會襄王,莫道湘女偏多情,由來別離最斷腸。」
詩並不見佳,但是信口吟來,而且她臉上所帶的淡淡的哀怨,以及那九轉低回的聲音,卻使人聽著呆了。
譚意哥接過了茶,在她的眸子裡讀出了那一份似有若無的情意,不禁怦然心動,居然忘記了自己是個女兒之身而認為是個男兒了,無意間邂逅了一個美麗而渴望慰藉的少婦,忍不住就想抱她一抱。
直到茶盅上傳來的熱度燙到它的手時,她才驚覺過來,連忙收回了眼神,瞥見漲玉朗在向她微笑,沒來由的心叉上上直跳,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畢竟是太嫩了,很輕易的就受到了人家的迷惑。
由此推想出去,她不禁佩服起張玉朗了。
到底是行過萬里路的人,見多識廣,經驗多,定力高,他還是個男的,居然表現得如此自然,若無其事,難道這是他練過武功的關係嗎?
想著她又不禁佩服起妙真來了。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把女人的魅力施展於無形,舉止既不輕浮,言詞落落大方,卻表現了最動人的情態,艷入骨裡,卻不是他人在短時間內所能揣摩效效的,因為這些內媚的魅力,斷然不是一天一夕所能培致的,那是一種由鑽研而至體會的最高境界。
有著張玉朗在旁監視與比較,譚意哥慢慢地鎮定了下來,淺淺地呷了一口,但覺甜香沁人,不禁連連咂舌道:「妙!妙!太妙了!」
妙真笑道:「伊公子且慢言妙,等這一盅喝完了,再把你體會到的妙處寫下來,跟張公子的對照一下。」
譚意哥覺得很有意思,遂慢慢地把盅中的茶喝了一半,水月接過去又為她注滿,遞過來給她時,用手指在她手心輕輕地搔了一下。
可是譚意哥這時候,對這小女郎已經全無逗趣的意思,她的眼睛又凝注在妙真身上。
這時妙真正跪在案邊,伸出那對欺霜賽雲的纖纖玉手,磨起墨來了!
那姿態也是十分撩人的,右手二指,輕抓住了墨,左手卻提住了右手的袖管,免得被墨汁沾上了。
就這麼輕柔而美妙的推著,轉著。
譚意哥的眼睛也跟著她的身子轉著,因為她不是手在研磨,而是整個上身在推著墨轉。
在那一個個圓弧形的運動中,可以看得出她細柔腰肢的轉折,她豐滿而圓實寅的臀部的起伏。
她的胸部也因為起伏轉動而起了顫動,那兩堆白玉似的乳房作有規律的搖擺著。
就這一個姿態,就足以叫人目迷神搖,譚意哥看著,不禁低呼:「尤物!尤物!」
張玉朗的感受跟她一樣,卻比她沉穩得多,用手輕觸她一下低聲道:「意娘,你怎麼了?」
譚意哥笑道:「沒什麼,我是真的為她的情態所迷,不過你放心,也只能到此為止,不會再進一步了。」
張玉朗道:「她的挑逗都還只是剛開始。」
譚意哥道:「對我而言,卻已到了極點,越下去,我會越冷靜,因為我到底是個女的,現在她賣弄的是風情,尚可一觀,底下漸漸進展到賣肉,那只有對你這個大男人有作用了。」
張玉朗哦了一垂:「既是如此,那我就交給你一個人,我到別處去。」
譚意哥看了水月一眼道:「也好,你把這個小表帶走,好好地撫慰她一下。」
張玉朗道:「那用你管她呢,妙真自會打發她的。」
譚意哥道:「我不忍心,當然也怪我不好,先前跟她開玩笑,現在看她竟像是認了真。」
張玉朗笑道:「在這種地方還能認真不成!」
譚意哥正色道:「玉朗,話不能這麼說,像妙真這樣閱歷眾生,自然不會輕易動心,也經得起失望,她究竟年紀還輕,不可以給她太大打擊,那會影響她一輩子的。」
張玉朗道:「瞧你說得多嚴重!」
「玉朗,是真的,你也許不知道,我卻聽多了,有時曲巷姐妹,閒時私下密談,那些是真實的體會,有很多人就是在年輕時,對一兩個人私下鍾情,結果給對方突然冷落而心懷怨意,而變得自暴自棄。」
張玉朗道:「即使如此,她看中的是你。」
譚意哥笑道:「你也不錯,你是我的表哥,也是一表堂堂,而且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愉,多少也充實一點。」
張玉朗笑道:「好吧,不過我可警告你一聲,千萬要小心,這女冠子的本事大得很,女子一樣為她著迷的很多,像楊大年的渾家……」
譚意哥笑道:「你別時時提起,我會記得的。」
張玉朗一笑道:「你記得就好,我想你是個聰明人,我要你喬裝來此,是展開攻擊的。」
譚意哥道:「我知道,我會有分寸的。」
張玉朗道:「可一而不可再,假如你今天套不出來,下次也就不必來了。」
譚意哥這次卻只給了他一個放心的微笑,這時妙真已經把墨磨好了,笑著道:「二位請抒發己見吧。」
譚意哥道:「一定要我們獻醜嗎,我的字見不得人。」
妙真笑道:「伊公子別客氣,這是想知道一下你對神女露的體味,又不是瞧你的字。」
譚意哥道:「你說已經有十個人品過這茶?」
妙真道:「是的,只有十個人,而且每個人都作了評述,或詩或賦,都是極道此茶之妙,卻沒有一人雷同的,因此貧道想二位再作一遍,看看此露的妙處是否已經完全說盡了。」
譚意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
妙真笑道:「等二位寫過之後,貧道少不得會拿出來給二位比較的,只是現在卻不行,免得二位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反而影響了自己的體會。」
譚意哥聽了笑道:「就憑這番話,已知妙師是位品評的老手了!小生更不敢獻醜。」
妙真道:「伊公子何必太客氣,張公子是有名的才子,而伊公子是他特別推重的人,那裡錯得了。」
說著墨已磨就,她又取出一方素箋攤好道:「只可惜紙筆得一付,又要勞一位稍候了。」
譚意哥倒也不客氣,走過去正襟危坐,提起筆來,不假思索,立呈一首七絕。
疑是大士瓶中露,佛龍華席上漿;娥潑下胭脂水,付與人間添芬芳。
妙真一面念,一面讚賞,等她寫完了搶過笑道:「伊公子這筆字可當得起名家書法,清媚不減王郎,尤勝三分娟秀,只是這評語太草率太空洞了,完全是在敷衍!」
譚意哥聽了心中又對這個女道士添了一番認識,覺得她實在不簡單,自己學的確實是王義之的筆法,只是今天為了怕露出是女兒的破綻,特地又加了幾分腕力,如果不是大行家,絕難看得出是女子手筆來。
可是她一開口就用了清媚與娟秀來稱讚自己,那是很少用在王字上的,可見她的書法造詣不弱。
因此笑笑道:「信手塗鴉,惹得妙師見笑了,但妙師的評語,小生卻不服氣。」
妙真道:「貧道是想聽聽公子對神女露的真正意見,可是公子卻用些大士瓶中露,王母席上漿來堆砌……」
譚意哥笑道:「不是堆砌,是小生真正的感覺。」
妙真哦了一聲道:「難道公子曾是龍華會上人,飲過那些玉液瓊漿?」
譚意哥笑道:「小生乃凡夫俗子,如何有那等福氣。」
妙真道:「可不是嗎,公子既未嘗過,怎麼就拿來作為譬喻呢?」
譚意哥道:「小生也沒有嘗過類似神女露的佳茗,入口芬芳,乃覺此露唯得天上有……」
妙真笑道:「聽公子說得那麼好,貧道可就太慚愧了,而且也是貧道太俗。」
張玉朗一笑道:「妙真,你叫我表弟來品這神女露,實在是問道於盲了,你別看他能說會道,那是他仗著一點小聰明,實際還是個清相公,如何識得其中之妙。」
譚意哥一怔道:「什麼叫做清相公?」
妙真笑著道:「那是說公子是個老實書生……」
說著斜睇了譚意哥一眼,竟包含著無限情意,使得譚意哥意會絕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