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江老闆已從尤二口中獲悉,鐵錚尚未婚,一眼就看中他。所以故意安排他跟兩個女兒接觸的機會,希望能為她們兩姐妹之一,促成一段佳緣。
鐵錚並未看出江老闆的心意,認為是憑尤二的交情,對他熱情接待而已。
聊天對姐姐江小婷來說,確實是件苦差事,因為她不太喜歡說話,完全聽江小娟聒聒噪噪個不停不休。
鐵錚幾乎沒有插嘴的機會,大部份時間也都在聽。
好不容易等江小娟說累了,當她停下來喝水潤潤喉嚨時,江小婷忽向鐵錚問:「鐵叔叔,你會不會玩骰子?」
鐵錚笑道:「會一點。」
江小婷便提議三人來玩擲骰子,但不賭錢,每人發一百粒黃豆,誰先輸完就受罰,一口氣喝完一壺酒。
鐵錚欣然接受了。
鐵錚做莊,江小婷和江小娟下注。
從下注上即可看出,這兩姐妹的個性截然不同,江小婷比較保守,只下了五粒黃豆,無論輸贏,可以慢慢玩,目的是消遣,打發時間而已。
江小娟卻不同,她完全是開放的作風,一下就是二十粒,打算幾把就讓鐵錚輸光。
鐵錚是存心陪她們兩姐妹玩玩,自然不會玩真的,施展出他神乎其技的擲骰子手法。隨手一擲,故意只擲出了個『三點』。
這個點子很適中,不大不小,除非是手風很背,否則是很容易趕上的。
不料江小婷卻擲出個『兩點』,她輸了。
「姐,看我的!」
江小娟抓起碗內三粒骰子,拿近嘴前吹口氣!喝聲:「走!」撒手一擲,擲出個『四點』,正好嬴莊家的『三點』。
她得意地笑了:「我的手氣不錯吧!」
莊家吃小注賠大注,輸了十五粒黃豆,如果是真賭,這叫做『背莊』。
繼續下注,江小婷仍然是下五粒。但江小娟則是連本帶利,四十粒全下了注,完全是一付賭徒作風。
照說,那年頭的女孩子家,是根本不沾賭的。只有過年,全家人團聚守歲,不分男女老少,圍著大圓桌擲幾把骰於玩玩,為的是應個景,大家熱鬧熱闊罷了。
這少女竟然像個賭徒,使鐵錚頗覺詫異和不解,難道她!
念猶未了!江小娟已在催他:「鐵叔叔,你怎麼還不擲呀。」
鐵錚這才回過神來,洒然一笑,抓起碗中三粒骰子隨手一擲,仍然擲出個『三點』。
江小婷也擲了個『三點』,不分輸贏。
「姐,你太客氣了。」
江小娟瞥了她姐姐一眼,似在責怪江小婷手下留情。
她可毫不客氣,抓起三粒骰子一擲,居然擲了個『四五六』。
「哈,我又贏了!」江小娟得意地笑了起來。
鐵錚笑笑,賠出四十粒黃豆,面前只剩下了四十五粒。江小娟忽道:「姐,這次你別下注了,讓我一個人下四十五粒!」
顯然她充滿信心,這一把就要讓鐵錚輸光。
江小婷看出妹妹的企圖,眉頭一皺:「妹妹,慢慢玩嘛,幹嘛這樣窮凶極惡的。」
「姐!」江小娟不以為然道:「要玩就得玩得夠刺激,否則多沒意思嘛。」
江小婷只好由她了。
鐵錚這回擲出了『五點』,不料江小娟卻擲了個『六點』,剛好贏了他。
「哈,鐵叔叔輸光啦!」江小娟振奮地叫起來。
酒早已備好,鐵錚只好抓起酒壺,連杯子都不用,提得高高的,仰起脖子張開口,對著口就倒,讓酒倒入口中順著喉嚨流入。
一壺酒飲盡,江小娟已將一堆黃豆重新分配好,仍然是各人一百粒:「鐵叔叔,咱們繼續吧。」
鐵錚反正閒著沒事可幹,只好像哄孩子似地陪著她們兩姐妹玩。
那知不消片刻,鐵錚已輸得連干了三壺。
他這才看出,江小娟並非全憑手氣,而是以擲骰子的特殊手法取勝。因為,無論他擲出幾點,這少女總是多一點正好贏他。
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江小娟年紀輕輕,才不過十八歲,又不是家裡開賭場,從小耳染目濡,怎會具有職業賭徒的手法?
鐵錚真成了陰溝裡翻船,想不到終日打雁,竟然被雁啄瞎了眼睛!
他那甘示弱,開始反攻了,決心要試試這少女,擲骰子的手法究竟有多高明。
第四輪開始,江小婷仍然是下五粒,江小娟卻下了五十粒黃豆。
鐵錚毫不客氣,一擲就擲出了個全紅的四點『豹』:「哈!通吃!」
江小娟只剩下五十粒,她卻向江小婷慫恿:「姐,全部下!」
「這……」
江小婷尚在猶豫,江小娟竟不管三七二十一,代她作主將一堆黃豆全部推出。
鐵錚笑了笑,抓起三粒骰子隨手一擲,擲出個『四五六』,又是莊家通吃。
「哈,兩位姑娘,該你們喝酒啦!」這回輪到他得意了。
江小婷給了妹妹一個白眼:「都是你!」
「姐!」江小娟毫不在乎道:「輸了就輸了,我替你喝就是了嘛!」
她倒很乾脆,伸手將兩隻錫壺都拿了過去。
江小婷忙奪同一隻:「該我喝的就由我自己喝!」
兩姐妹不能像鐵鋒那樣喝法,她們將酒注入大碗,才雙手捧起來一口口地喝。
酒罈就置於桌旁,喝完便將兩隻空壺,用長杓舀出酒來注滿,表示準備繼續再賭。
江小娟的個性爭勝好強,挑釁道:「鐵叔叔,咱們乾脆來對賭,一把一壺,怎麼樣?」
鐵錚洒然一笑道:「好呀!」
江小婷忙勸阻:「妹妹,別胡鬧,萬一你喝醉了,爹同來不罵你才怪。」
江小娟不服道:「姐,你怎麼好像我輸定了似的,說不定醉的是鐵叔叔呢!」
江小婷道:「讓鐵叔叔醉了也不好……」
鐵錚笑道:「放心,我雖然沒有把握贏,但保證不會醉。」
江小娟居然大言不慚道:「我的酒量不及鐵叔叔,但我有把握不會輸!」
於是,他們開始對賭了。
鐵錚存心要殺殺這少女的氣焰,一擲就是三粒六點的『豹子』。
江小娟傻了眼,輸了只好喝酒。
本來擲骰於全靠手氣,但遇上郎中,以特殊手法來擲就不同了。江小娟一連輸了三把,也喝了三壺酒,才覺出不太對勁。
但她仍不服氣,突然提議道:「鐵叔叔,擲三粒骰子不好玩,咱們改擲六粒怎樣?」
鐵錚見她已微露醉態,笑道:「算了吧,那你會輸得更慘。」
江小娟哼了一聲:「笑話!待會兒就知道,輸得更慘的是誰了。」
江小婷來不及勸阻,她已去又取來三粒骰子,置入碗中道:「鐵叔叔,請擲!」
鐵錚惟恐這少女沒完沒了,真讓她喝醉了可不太好,被江老闆回來見到像什麼話。
心念一動,他決心要露一手,使這少女知難而退,便洒然一笑道:「小娟,這一把不算輸嬴,我只是表演一下,讓你自己心裡先有個譜,如果沒有把握贏我,咱們就別賭了好嗎?」
江小娟遲疑了一下,才點頭道:「好吧!」
鐵錚抓起了碗中六粒骰子,從容不迫地隨手一擲,便見每—粒骰子如同陀螺似的,在碗內各自快速旋轉起來。
六粒骰子在海碗中旋轉,發出『絲絲』的細聲,由快而慢,最後互相碰撞翻滾幾下,終於全部停止。
兩姐妹定神一看,赫然是個『么二三四五六』的『大順子』!
她們不由地傻了眼。
江小娟突然站起,一言不發地走向房裡,江小婷也忙跟了進去。
鐵錚反而覺得莫名其妙了,不知她們見他露了這一手『天女散花』,怎會發生這種的反應。
賭局結束了,他只好也回到了房裡。
正待躺下,忽聽房門上『篤篤』兩聲輕響。
鐵錚忙去開了房門,只見一名少女站在房門口,卻分不出她是江小婷或江小娟。
「鐵叔叔,我可以跟您私下說幾句話嗎?」少女問。
聽她的口氣,鐵錚已確定這少女是江小婷了,因為她毫無醉意。
「請進!」
鐵錚讓開一旁,讓江小婷進了房,任房門敞著。
但江小婷卻把門關上,笑道:「很抱歉,我妹妹醉了,有些失態,請鐵叔叔不要介意。」
鐵錚道:「不會的,都怪我不好,讓她連喝了好幾壺。」
「鐵叔叔請坐 。」 江小婷顯然不是專為妹妹的失態而來道歉。
鐵錚坐了下來,詫然問:「小婷姑娘,找我有事?」
江小婷微微點頭,逕自在他對面坐下,忽問:「鐵叔叔,您剛才露的那一手,可是『天女散花』?
鐵錚暗自一怔,心想:「那是擲骰子中的最高手法,這少女怎會一眼就識出?」
他只好把頭一點:「不錯!姑娘能識出,想必是精於此道,或許是家學淵博吧?」
江小婷笑而不答,卻又問道:「鐵叔叔,你不是真的要借住在這裡吧?」
鐵錚又是一怔,暗覺這問題問的實在很突兀,不禁詫異道:「小婷姑娘,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江小婷正色道:「因為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上過門,更沒有人登堂入室進入內宅,就連尤二叔跟家父那麼熟,稱得上莫逆之交,也從未邀他到家裡來過,充其量只是在前面喝幾杯聊聊。而你不但是個陌生人,還要求在這裡借住……」
鐵錚接口道:「所以你懷疑,我另有目的?」
江小婷「嗯」了一聲,直截了當道:「如果不出我所料,恐怕是有人派你來的!」
「哦?是誰?」鐵錚問。
江小婷道:「江南第一賭—金福元!」
鐵錚猛然記起這個人,正是入關前被風雪所阻,困在霧靈山中小村子裡,在蔡老頭茶棚裡遇上的那傢伙。
他不由好奇的問:「你怎麼會認為我是他派來的?」
江小婷神清凝重道:「就算你不是他派來的,也必然是為他而來,但家父早已金盆洗手,從不沾賭了,你們又何苦再找上門來呢?」
鐵錚終於若有所悟?尤其想起午飯時,發現江老闆的左手大拇指根部旁,貼著一方銅錢般大的膏藥!不禁驚詫道:「你們不姓江?」
江小婷悴然道:「鐵叔叔何必明知故問!」
鐵錚道:「原來令尊就是當年赫赫有名的賭國小霸王,六指段老么啊!」
江小婷歎了口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年家父就為了那『賭國小霸王』的虛名,終年征東伐南,置家中妻女於不顧,哪兒有賭就往哪兒去。家母屢勸不聽,一氣之下,就帶著我和妹妹,來到京師自力謀生,開了這家燒餅店。
家父從江南回山東,發現我們母女三人早已棄家遠走,各處尋找了大半年,最後找到京師來,向家母立下重誓絕不再沾賭,甚至切下左手大拇指旁多出的一個手指,以示放棄『六指段老么』的決心。
從此以後,家父就改名換姓,以家母的姓成了江老闆,安份守己地賣起了早點來。
鐵叔叔,當年家父去江南,在金陵跟姓金的對賭,彼此都是為了虛名之爭。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家父也早已洗手不賭,你們為什麼還不放過他老人家呢?」
鐵錚一時真有些啼笑皆非,剛才他只不過想露一手,讓那爭強好勝的江小娟知難而退,想不到會引起了這少女的一場誤會。
他只好強自一笑道:「你以為我是來找令尊算當年舊帳的?」
江小婷望著他:「難道不是?」
鐵錚搖搖頭道:「不是……」
正說之間,房門突被推開,江小娟醉醺醺地闖了進來。一見江小婷在房內,不禁唸唸道:
「哼!姐,我知道你逼我睡,就是安的這個心!」
江小婷臉蛋兒一紅,忙起身上前扶住她:「妹妹,你別亂說……」
江小娟推開她道:「我亂說?事實擺在眼前,你想賴都賴不掉!」
鐵錚見這少女醉態畢露,唯恐她亂髮酒瘋,驚動回房午睡的江妻,忙上前扶住她道:
「小娟姑娘,你姐姐是在跟我談……」
江小娟接道:「談什麼?談情說愛!」
「妹妹!」江小婷羞憤交加,但又把這借酒裝瘋的妹妹無可奈何。
鐵錚一時也無從解釋,只好哄著她道:「小娟姑娘,我扶你同房去歇著……」
不料江小娟一把抱住他,嗔聲問道:「你說!喜歡我還是喜歡她?」
「這……」鐵錚瞥了江小婷一眼,見她連連點頭示意,只得依順地道:「當然是喜歡你羅。」
江小娟卻把嘴一噘:「我不信!」
「是真的,我不會騙你……」
「那就證明給我看!」
「證明?」
「吻我!」
鐵錚一聽,頓時不知所措起來:「這,這……」
「哼!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嗚……」江小娟竟哭了起來。
這一來,鐵錚更無所適從了。
江小婷耽心這一哭鬧,驚動正在午睡的母親,急得連連向鐵錚示意,意思是求他順從她這任性的妹妹。
鐵錚無可奈何,只好低下頭去吻她。
本想來個蜻蜓點水,沾到嘴唇,就點到為止。不料江小娟趁勢雙臂勾住鐵錚的脖子,竟然摟得緊緊的不放。
這種情形之下,四唇相交,那還能分得開來。
江小婷看在眼裡,突覺一種莫名的妒憤,使她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突然低著頭悄悄溜出了房。
江小娟則是仗著幾分醉意,毫無顧忌地狂吻著鐵錚。
雖然她從未接觸過異性,更沒有吻的經驗,但她的熱情奔放,卻比一般成熟的女人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簡直形同瘋狂,恨不得把鐵錚整個人吞下肚去。
鐵錚被她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可是他不敢施展出吻的技巧,完全居於被動,只是讓這少女藉酒力發洩出她懷春的情緒而已。
江小娟並非借酒裝瘋,而是真的醉了,經過一陣瘋狂的擁吻,她已不勝酒力,竟然睡著了。
鐵錚真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得把她抱回隔壁房間。
江小婷正坐在床邊低頭沉思,似乎心煩意亂,見了鐵錚把江小娟抱進房,忙起身幫著將妹妹放在床上,替她蓋上了被,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鐵錚無言以對,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退出房,一轉身,卻見江老闆默默站在道前面店鋪的那道門旁。
「江老闆回來啦……」鐵錚很尷尬,畢竟從人家兩個女兒的閨房出來,這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不料江老闆卻比個手勢:「鐵爺請坐,咱們聊聊。」
鐵錚侷促不安地坐了下來。
江老闆逕自在一旁坐下,鄭重其事地道:「鐵爺,我有個不清之請,想鐵爺今晚就帶兩個丫頭離開京師。」
鐵錚暗自一怔,詫然問:「為什麼?」
江老闆神色凝重道:「不瞞鐵爺,剛才我在天橋附近閒逛,遇上了多年前的一個仇家,約定今夜決一死戰,我自知毫無勝算,所以……」
鐵錚接道:「所以你想留全兩位令嬡?」
江老闆點點頭沮然道:「兩個丫頭是無辜的,而且年紀輕輕,我這做父親的無能,不能盡到保護之責,總不能要她們把命賠上啊!」
鐵錚不動聲色地問:「這麼說,江老闆已抱定必死的決心羅?」
江老闆深深歎了口氣:「我根本毫無機會,只有作最壞的打算。」
鐵錚已聽江小婷說出一切,卻故意問:「江老闆,你的麻煩是否與左手大拇指旁貼的膏藥有關?」
江老闆猛一驚:「你!你……」
江小婷突然走出房,接道:「爹,鐵叔叔已經知道了。」
「是你告訴他的?」江老闆雙目怒睜?
江小婷沮然點了點頭。
江老闆勃然大怒,跳起來衝到她面前,舉起手又放了下來,沉重地歎了口氣:「唉!」
江小婷淚光閃動道:「爹,我不說他也知道、鐵叔叔就是為姓金的那檔子事而來。」
江老闆更是一驚—轉向鐵錚:「鐵爺!你……」
鐵錚笑道:「江老闆,令嬡誤會了,其實我跟姓金的僅有一面之緣,而且很不愉快。」
江老闆驚問:「你說的是金福元?」
鐵錚點點頭:「不錯,當時我並不認識他,是他自己抬出招牌來想唬我的。就像令嬡一樣,以為我是賭國小霸王,六指段老么一夥的。」
江老闆果然就是段老么,他驚異地打量了鐵錚片刻,才沮然坐下道:「鐵爺既已知道這檔子事,我就不用多說了,請看在尤二混的份上,答應我剛才的要求吧。」
鐵錚未置可否道:「江……段兄,不知能不能告訴我,關於今夜之約,究竟是怎麼回事?」
段老么猶豫了一下,始道:「剛才我去找尤二混,他不在,我就在天橋附近閒逛,迎面遇上了金福元。雖然事隔十多年,我又留了鬍子,他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他劈頭就罵我真能躲,害他找得好苦,並且表明來京師就是為了找我,一雪十幾年前敗在我手下之恥。
我雖明告他早已洗手,不再賭了。他居然盛氣凌人地說:「好,不賭沒關係,那咱們就以武功一決生死!」
說實在的,如果是當年,我會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接受他的挑戰。可是,如今我考慮到妻女,而且武功已擱下太久,不像他是有備而來……」
鐵錚不禁好奇地問:「憑賭技你勝不了他?」
段老么唏噓道:「我當年揚名賭國,不是靠詐賭,而是憑的賭技和手法。這像武功一樣,十多年不沾賭,不進則退。金福元卻是處心積慮要雪前恥,一直在苦練,如今此消彼長,他又是有備而來,志在必得,相較之下,我自然是毫無勝算了。」
鐵錚又問:「據我所知,當年你們是以骰子三擲定勝負,第一注白銀萬兩,第二注輸家十年不沾賭,第三注輸家自斷一指,結果金福元全軍盡墨,三注全輸了。如今假使以賭技較量,縱然段兄毫無勝算,輸了也不過如此,又怎會累及寶眷呢?」
段老么苦笑了一下,道:「不瞞鐵爺,當時金福元當著好幾百觀戰的人揚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後必向我連本帶利討還,到時他若勝不了我,將以生命為賭注。那時我年輕氣盛,也當眾撂出狂語,無論何時何地,他只要有本事勝我,我的賭注是一家四口四條命,所以……」
江小婷一旁泣道:「爹,您怎麼可以這樣,把娘和我們的命當賭注啊!」
段老么愧疚道:「當時我實在是被盛名沖昏了頭,自以為賭技天下無敵,根本不把金福元放在心上。你娘也正是聽到傳聞,一氣之下,帶若你們離開了山東老家……」
鐵錚打斷了他的話,忽問:「段兄跟姓金的約定了今夜?」
段老么點點頭,又深深歎了口氣。
鐵錚沉吟一下,笑道:「段兄,姓金的在關外苦練賭技十年,我看他的手法也沒多大長進,並不一定能穩操勝算呢。」
段老么詫異道:「鐵爺怎會知道的?」
鐵錚又笑了笑,便將那日在山中小村子裡,蔡老頭茶棚與金福元對賭的情形,大略地說了一遍。
段老么聽畢,驚歎道:「金福元果然下了一番苦功,想不到他已練成『一柱擎天』,那是擲骰子的最高手法啊!」
鐵錚卻輕描淡寫道:「可惜他尚未練到十全十美,萬無一失的境界。」
段老么露出羨慕的眼光:「鐵爺竟是憑這一手贏了他!」
鐵錚淡然一笑,沒有說什麼。
段老么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問:「鐵爺,恕我冒昧,請問你這一手『一柱擎天』,是從何處學得的?」
鐵錚道:「那是幾年前在黑龍江附近,遇上幾個流浪漢,被一群胡匪圍攻,讓我給解了圍。事後我才知道,爭端是因賭而起,那批胡匪一口咬定他們詐賭,雙方起了衝突,所以大打出手。由於胡匪人多勢眾,他們自然吃了虧。
他們為了證明不是詐賭,也為了向我表示相救之情,就各人教了我兩手賭技,以及出神入化的手法。」
段老么急問:「鐵爺遇見的那幾個人,是不是身體上都有些缺陷?譬如天生駝背,缺了條胳臂,瞎了只眼……」
鐵錚詫異道:「段兄認識他們?」
段老么點點頭道:「錯不了,一定是他們!想不到這幾個怪物,跟我一賭氣,跑到了黑龍江去。」
鐵錚若有所悟道:「噢,原來他們四人加上段兄,就是鼎鼎大名的『賭國五奇』啊!」
段老么強自一笑道:「也有人叫我們『五怪』,因為我們結拜的五人,老大是獨眼龍,老二是跛子,老三是駝背,老四斷了條胳臂,只有我比較『正常』,僅僅比常人多長了個手指,所以被人叫作六指段老么。」
鐵錚道:「我在黑龍江遇見的,正是他們四人,當時他們連姓名都沒告訴我,也未問我是誰,我根本也沒想到,他們就是『賭國五奇』中的四人。
剛好那時我沒有什麼急事要辦,跟他們混在一起混了一個多月,學會了一些賭技和手法……對了,段兄既與他們義結金蘭,怎麼未練成『一柱擎天』絕技?」
段老么歎口氣道:「不瞞鐵爺,我跟他們分道揚鑣,正是為了賤內和兩個丫頭,那時他們也未練成『一柱擎天』,由於我在金陵與金福元的一賭,使『江南第一賭』連輸三注,因而名聲大噪,沒有人再敢跟『賭國五奇』中任何一人賭了。
事後他們抱怨我鋒芒大露,斷了他們的財路,大家鬧得不歡而散。尤其我當時急於找尋妻女,根本不在乎他們去哪裡,從此以後就失去了連絡。我想,他們大概是中原混不下去了,才跑到黑龍江去跟那些胡匪賭的吧。」
鐵錚不禁笑了起來:「他們連胡匪的錢都想贏,真是老虎嘴邊拔毛了!」
江小婷忍了老半天,這時忍不住了,憂形於色道:「爹,今夜的事,您打算怎樣應付??」
段老么已六神無主:「我,我想……」
鐵錚忽道:「段兄,現在距入夜尚有兩三個時辰,我可以把『一柱擎天』的手法教會段兄。」
段老么搖搖頭:「不行……」
「為什麼不行?」鐵錚道:「這一手,我也只花了一兩個時辰就學會的,只是不夠熟稔而已。段兄是行家,更能事半功倍,我相信……」
段老么沮然道:「鐵爺有所不知,我擲骰子一向慣用左手,自從切斷多出的那個手指,不慎傷及神經,左手已不太靈便。而且,『一柱擎天』並非全憑手法,尚須靠深厚的內功真力控制,我這十多年來……唉!」
鐵錚道:「可是剛才我跟兩位令嬡玩骰子,看出她們的手法,必是段兄所教……」
段老么苦笑道:「那只是閒來無事,教她們玩玩而已,上不了場面的。」
鐵錚想了想,靈機一動道:「段兄,今夜之約,如果由令嬡代父上陣呢?」
段老么怔怔地道:「這,這恐怕不行吧。」
鐵錚獻計道:「有什麼不行,到時候段兄可以對姓金的說,要能先過令嬡這一關,才夠資格跟段兄較量,否則就請他同去再苦練十年。這樣一來,如果他連令嬡的一關都過不了,還有什麼臉留下?」
段老么皺眉道:「可是……」
鐵錚胸有成竹道:「段兄不用耽心,兩三個時辰之內,我負責教會令嬡兩手出奇制勝的絕技!」
段老么耽心道:「萬一……」
鐵錚把胸脯一拍:「一切由我承當!」
段老么並不清楚鐵錚的來龍去脈,只是聽尤二混說,他與鐵錚是生死之交。段老么憑自己跟尤二混的多年交情,毫不猶豫,一口就答應讓鐵錚來家裡暫住。
現在他卻有些懷疑,這個陌生人真能助他渡過難關嗎?或者是……
他已毫無選擇,只好同意了鐵錚的主意。
於是,江小婷取了一付六粒骰子和海碗,隨著鐵錚進入房間。
兩人在桌前相對坐定後,鐵錚忽問:「小婷姑娘會武功嗎?」
江小婷微微點頭:「會一點,只是防身之術而已……鐵叔叔,今夜會動武?」
「不會的。」鐵錚笑道:「剛才令尊不是說了嗎,『一柱擎天』並非全憑手法,尚須靠深厚的內功真力控制,才能隨心所欲。不過沒關係,如果你的功力不夠,我可以教你幾手取巧的手法,到時候保證可以唬住姓金的。」
江小婷歉然道:「鐵叔叔,剛才真對不起,我誤以為你是為姓金的……」
鐵錚置之一笑道:「那是我的錯,不該露那兩手,難免引起你的懷疑,又害令妹連幹好幾壺……她不要緊吧?」
江小婷道:「不會有事的,睡一覺就好了。唉!妹妹就是太任性,喜歡逞強好勝,結果醉成那樣,實在太失態了。」
鐵錚心知她所謂的失態,是指江小娟強行索吻,忙把話岔開道:「小婷姑娘,我們開始吧。」
江小婷點點頭:「好的。」
鐵錚起身繞至她身邊,吩咐道:「請把袖子捲起。」
江小婷遲疑了一下,才把兩隻衣袖捲起,露出半截嬌嫩細白的藕臂,和一雙纖纖玉手。
鐵錚心中坦蕩,毫不避嫌,站在一旁執起她的手,從如何抓骰子教起,同時說明其中要訣,以及手法的奧妙。
等到她抓法熟習了,再漸進地教她撒出骰子的手法,和控制點數的訣竅。
江小婷冰雪聰明,一學即會,只可惜功力火候不夠,無法隨心所欲。
鐵錚不厭其煩,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教她練習,他站了老半天並不以為苦,倒是坐著的江小婷,身上散發出陣陣少女特殊的體香,使他沁入心肺難以消受。
江小婷則是全神貫注在六粒骰子上,心無二用,毫未察覺出鐵錚的侷促不安,還不斷地轉頭問著這樣擲對不對,那樣擲錯了沒有。
一個時辰,就這樣很快地溜了過去。
江小婷這才猛然想到,鐵鋒一直站在她身邊,忙道:「噢,鐵叔叔,你站了這麼久,快坐下歇歇吧。」
鐵錚洒然一笑:「沒關係,倒是你的手大概練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也好……」江小婷甜美地笑了笑,忽道:「鐵叔叔,你也站累了,坐下讓我替你捶捶一腿。」
鐵錚受寵若驚,急道:「不不不,這怎麼可以……」
江小婷已站了起來!落落大方地道:「有什麼不可以,鐵叔叔是長輩,我和妹妹常替家父家母捶背的,鐵叔叔又是為了教我,站了這麼久,我應該回報一下呀。」
鐵錚未及婉拒,已被她按坐在椅子上了。
這少女雖不似江小娟的爽朗豪放,但也並不拘怩,而且心胸坦蕩純真,沒有一點邪念。
她就像平時服侍父母一樣,蹲在了鐵錚身邊,用一對粉拳為他輕輕捶起腿來。
鐵錚一時不知所措,又不便拒絕這少女的盛情美意,只好侷促不安地任由她捶著。
闖蕩江湖這些年來,他從那些粉頭身上,獲得到的只是虛情假意,以及肉體上的發洩和滿足。
即使是玉妙容,也從未給與他這種特殊的享受。
想到失蹤的玉妙容,鐵錚又心煩意亂起來,她究竟上哪裡去了呢?
照當時的情形,玉妙容應該會瞭解鐵錚的心情,是不願趁她意亂情迷時,奪去她最寶貴的童貞。似乎絕不可能因他的懸崖勒馬,憤然不辭而別。
何況,為了她母親,她尚須要唯一能幫助她的鐵錚。
但她失蹤了是事實。
房間內井然有序,毫無打鬥跡象,她又不可能是自行不辭而別,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被人出其不意地制住擄了去。
唯一可以放心的,則是玉妙容應該不致有生命危險。否則,對方在客棧房間即可下毒手,又何必多此一舉,把她擄回去才置她於死地。
由此看來,玉妙容必是落在焦世慶手中,目的是用以威脅鐵錚,使他投鼠忌器,不敢違背他們雙方的約定,貿然再採取不利天殺門的行動了。
鐵錚想著想著,不自覺地輕歎了一聲。
江小婷立時察覺,忙問:「鐵叔叔,我捶得太重了嗎?」
鐵錚這才回過神來,漫應道:「不,不,很好……」
江小婷嫣然一笑,改捶為捏,雙手齊動在他大腿上輕捏起來。
雖然她並未用勁,卻使鐵錚感到又酸又麻,癢癢的滋味無福消受。
鐵錚忍俊不住,突然抓住江小婷的手,阻止道:「不要捏了……」
江小婷抬起臉來,仰望著他:「不舒服嗎?」
四目相交的一剎那,鐵錚有種莫名的衝動,幾乎想低下頭去吻這少女。但理智警告他不能這樣做,一吻的後果,將造成無法收拾的局面。
因為這少女的個性內向,最容易動真情。
那樣一來,必然引起江小娟的妒火,使她們兩姐妹發生醋海風波,而他又如何向至今下落不明的玉妙容交待?
念及於此,鐵錚急忙收斂心神,強自一笑道:「時間不多了,我們快加緊練習吧。」
江小婷神情悵然地點點頭,默默無語地站了起來。
鐵錚起身把位子讓給她,於是,兩人又繼續了勤練……——
孤劍生掃瞄 斌卡OCR 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