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幽幽地道:「我說的是一個女人心裡的話,沒有什麼不可對人的,你被我逼得還了俗,只是形體而已,在嵩山的這兒十年你仍然是過著和尚的生活。」
羅天峰道:「那是門規所不許的,少林乃佛門重地,本來逢女子都不准進入的,我已經算是特殊的人了。」
聖女苦笑道:「我曉得,少林讓我在後山住著,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所以我不怪你,當年是我錯,我既然已經違反了聖宮的戒誓而嫁了人,就應該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生兒育女以盡天職,可是我居然狠心地幫助宮中的人攔阻你救我們自己的女兒,刺激得你發憤出家……我寂寞地挨了幾十年悠長的歲月,心中毫無怨言,那是我剛愎的苦果,是我應該受的,但方姑娘還年輕,還來得及彌補……」
方梅影苦笑道:「聖女,已經遲了,你比我幸運,因你畢竟找到了一個高於你的人,你的倔強只是你的傲氣使然,想壓過羅前輩而已,但你只要迷途知返,仍然可以鴦夢重溫,而我卻惡名昭著,人見人怕了。」
聖女一笑道:「方姑娘我不同意這句話,你之所以鋒芒畢露,炫盡聰明,只是沒有找到一個令你鍾情的人,一旦找到,你會比誰都軟弱……」方梅影輕歎不語。
江夢秋忽然道:「方大姊我同意聖女的話,還要反駁你一句話,你說自己是人見人怕,那只是世俗之見,至少在我心中,你是最可親的一個好女孩子。」
方梅影身子震了一震,隨即苦笑道:「兄弟,那是因為你把我當大姊,知道大姊不會害你的。」
江夢秋執著地道:「我是個獨生子,上無兄弟,下無妹妹,在我的體念中,沒有姊弟的感情,為了世俗,我叫你一聲大姊,其實在我心中,你不僅是一個姊姊,更是我理想中終身伴侶的塑像。」
方梅影的臉上泛出了光輝,笑道:「傻兄弟,別胡說了,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歲?」
江夢秋道:「這與年歲無關,你比我早生七年,那只是幼時的差距,到了我十歲,你十七歲,這些差距已不存在了,看看聖女與羅前輩,他們都是八十高齡以外了,但誰又能從他們的外表上看出年齡呢。」
方梅影道:「他們是世外高人,駐顏有術,又豈是我們凡夫俗子所能比擬的。」
江夢秋道:「我不想在這些地方跟他們比,但人生一到六十就算是老了,六十與九十都是個老,又豈是區區七年光陰所能區別呢。」
方梅影愕然不知所以,江夢秋道:「大姊!假如你不嫌棄的話,我請二位前輩作證,向你求婚!」
方梅影一震道:「你瘋了!」
江夢秋道:「我沒有瘋,因為你是非常的人,我才敢以這種非常的方式提出來,你肯答應嗎?」
方梅影道:「我不答應!」
江夢秋一笑道:「那也許是你對我還沒有十分滿意,我不急,慢慢地等下去好了,總有一天會磨到你點頭為止。」
方梅影一歎道:「兄弟!你別糊塗!」
江夢秋莊容道:「大姊!如果你以為我的求婚是出之同情與憐憫,那你不但看輕了自己,也看輕了我,你不是要人可憐的人,我更不是以感情作為施捨的人,我每一句話都是發乎至誠,出乎理智的選擇。」
方梅影感到很突然,良久才道:「以後再說好嗎?」
江夢秋道:「當然可以,如果你一直不點頭,我會一直等下去,等我們都到了雞皮鶴髮時,你大概可以衝破了自己心理上年齡的障礙,那時就會答應了。」
方梅影道:「你會一直不娶!等候到那時候?」
江夢秋道:「那當然不會,我是獨子有承續宗祠的責任,我會娶一個既不會武功,又沒知識的村女,生下一個兒子之後,我就離開家,天涯飄泊,追隨在你左右!」
方梅影居然笑了道:「你不怕作孽,耽誤了別人終生!」
江夢秋道:「所以我要娶一個沒知識的村女,她沒有知識,就不會痛苦,我的感情始終是保留著給你的!」
方梅影道:「也許我看中了別的人呢?」
江夢秋道:「那也沒關係,最多我封閉起自己的感情,痛苦地把你當作終生的大姊而已,感情是不能勉強的,我不能勉強你一定要接受我的感情,但也不能勉強我自己一定要去愛另外一個人!」
方梅影道:「你這不是在要挾嗎?」
江夢秋道:「是的!因為你太倔強,除了要挾之外,沒有別的方法使你屈服。」
方梅影笑笑道:「看來我只好答應了。」
江夢秋道:「是的,你非答應不可,因為你固執起來是無法挽回的,尤其是特善固執。」
方梅影道:「你不怕別人笑話你?」
江夢秋道:「不怕,因為我是男人,比較拿得定主意,不易受世俗的影響,大姊,你一直以女中丈夫自許,而不以巾幗英雄自豪,就是心理還擺不脫世俗之見,而有那麼多的顧忌,否則豪傑何分男女,巾幗何必丈夫。」
方梅影終於笑了起來道:「好,我算是服你了,本來我還以為自己不錯,到了你口中竟是一錢不值。」
江夢秋笑笑道:「那倒不敢當,大姊在很多地方勝我多矣,只是有些地方還擺不脫而已,否則大姊早就應該看得出,我對大姊不避形跡,已逾姊弟之範圍,大姊對我呵護備至,也脫略形骸之外,感情早就滋生於無形之間,只是大姊作繭自縛,硬是不肯承認而已。」
方梅影一笑道:「我是個老太婆,當然要約束自己一點,免得碰個釘子,一輩子彆扭在心裡。」
江夢秋大笑道:「好在我少年老成,勉強也配得上你這個老太婆,大姊將就一點,也就扯平了。」
方梅影咯咯嬌笑道:「本來我還覺得你太嫩,現在看來,你這小鬼是壞在肚子裡。」
江夢秋笑道:「那麼咱們的事就此一言為定了。」
方梅影道:「說定了,不過你已經定得很多了,在我之前,你跟倚紅偎翠她們也定了,不該問問她們嗎?」
江夢秋道:「這倒是應該的,倚紅、偎翠,你們怎麼說?」
二個女孩子都怔住了良久。
倚紅才道:「大姊,相公,你們是真的還是開玩笑?」
江夢秋一笑道:「你們說呢,這是並玩笑的事嗎?」
偎翠道:「正因為不是開玩笑的事,您跟大妹的態度卻如同兒戲,婢子才感到難以確定。」
江夢秋大笑道:「你們連真假都分不出來,算是白跟了我們一段日子,因此也不必問你們的意見,就由我自己定了吧!今夕何夕,月輝星齊,更難得有二位前輩作證,應該好好慶祝一下,走,大姊我們到山下找個好客棧,叫幾樣好菜,先謝謝兩位大煤。」
他拉著方梅影的手,兩個人大大方方地起步如飛,向山下行去,走出十幾丈後,江夢秋回頭道:「倚紅,還是我們上山前用飯的那家望月樓,你們陪著二位前輩快來吧。」
聖女與羅天峰相視而笑,倚紅與偎翠仍是愣然驚視,片刻後,偎翠才道:「聖女,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
聖女笑道:「你們是伴月之星,怎麼來問我呢?」
羅天峰笑笑道:「婢學夫人,到底是差了幾分神韻,二位姑娘與江小友曾有婚約嗎?」
倚紅低著頭道:「我們是盧爺的女奴,盧爺把我們贈給方大姊,方大姊又要我們侍候江相公,江相公雖然說過要給我們終身作個安排,可不能算婚約。」
羅天峰笑問道:「江小友與方姑娘之間感情如何?」
倚紅道:「好到極點,尤其是方大姊對相公。」
羅天峰道:「江小友對她呢?」
倚紅道:「關懷備至,但不像是男女之情!」
羅天峰哦了一聲道:「江小友另外還有心上人?」
倚紅道:「那倒沒有,江公子對女孩子有時很隨和,有時很拘謹,他跟誰都很好,卻沒有特別的!」
羅天峰輕輕一歎道:「江小友資質超人,他的事業是行俠人間,衛道武林,兒女之情,在他說來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份,難怪他會選上方姑娘這麼一位精明幹練的伴侶,也難怪方姑娘會對他情有獨鍾。」
倚紅苦笑道:「可是到現在,婢子仍然弄不清他們是真是假,先前似乎還認真,後來兩個人都像是在開玩笑。」
羅天峰肅容道:「真的!絕對真的,他們都是世間奇男女,感情的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用不著放在口中鄭重其事,因為這一份感情早已成熟了,只是方姑娘放不開心來表達而已,江小友後來的那番話,雖似遊戲口吻,卻是出乎至誠,走吧,擾他們一杯喜酒去。」
聖女笑道:「你們這兩個妮子,生具丫頭的命,江公子已經說出月輝星齊那句話,等於指示你們的身份了,你們還在這兒糊里糊塗!」
倚紅興奮地道:「那就太好了,老實說我們跟了方大姊之後,真捨不得離開她,現在總算永遠可以跟她在一起了,能否侍候江公子,我們倒還看得不太重……」聖女道:「你們難道不喜歡歸於江公子?」
倚紅正色道:「要說不喜歡,那是騙人的,可是婢子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存多大的奢望。」
聖女道:「你們的奴性這麼深?」
情紅苦笑道:「聖女,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婢子們只是女奴而已,女奴們是無法選擇命運的,只希望能找到一個好主人就是最好的歸宿了,盧爺視婢子等如子女,方大姊又把我們當姊妹一樣,我們還有什麼奢求!」
聖女道:「江夢秋難道會虧待你們嗎?」
倚紅道:「江公子從來沒把我們當下人看待,可是我們有點擔心,那位崔明珠姑娘對公子很有情,而且他們又是世交,門當戶對,將來結合應是順理成章的事。」
聖女笑道:「崔姑娘的氣量很窄嗎?」
倚紅道:「也不會怎麼窄,只是年輕了一點,好強之情太切,容人之量上欠缺一點而已!」
羅天峰笑道:「你們放心好了,如果她是那樣一個人,江小友絕不會娶她的,江小友的責任是降魔衛道,繼乃祖之後領導武林,依我的看法,今後卅年,武林第一人非此子莫屬,他要的是事業上的夥伴。」
偎翠道:「江相公不僅人品出眾,而且一身所學,山藏海納,到現在為止,誰也不知道他的藝業究竟有多深,對他傾心的女子還很多,像丐幫秋海棠與劉紫燕,雖然沒有作明確的表示,但看他的眼光,總是比別人不同一點!」倚紅道:「豈僅那兩個,連情狐崔妙人女俠,似乎對這位小兄弟也有點芳心默許。」
羅天峰笑道:「看來這位小友紅粉劫難不少!」
聖女道:「不錯,假如他不妥善處理,將來的麻煩還多著呢,江湖大波,不是起於名位之爭,就是因於情戀。」
羅天峰笑道:「我總算明白江小友向方姑娘求婚的最主要的原因了,他自己也—定有所感覺,所以才把這些麻煩交給那位紅粉煞星去處理了。」
聖女道:「這可不太妥當吧,情之—物,能使人喪盡理智,忘卻尊卑,拋盡友誼的,天峰,你該記得黎黎的教訓,她的本性並不太壞,就是向你這位天下第一美劍客求愛不遂,才加入了十大天魔的行列,甚至後來煽動聖宮之亂,連我這個聖女也投放在心中了。」
羅天峰老臉—紅,遂即笑道:「但方姑娘自有回天之術,她的智慧,足可使得那些競爭者自漸形穢,情甘退避,即使還有一兩個不死心的,想想惹不起這位女煞星也只好忍氣吞聲了,不信你問問這兩個姑娘看是也不是。」
倚紅笑道:「老爺子說得極是,如果方大姐跟江公子結成連理,的確可以使很多人退而怯步,但不是怕她,因為方大姊現在在一般人心中極受尊敬,大家都不好意思跟她作對,不過公子如果想借方大姊為他擋住情海波濤,這個算盤恐怕是打錯了,方大姊為人不但智慧如海,心胸之寬,更是無人能及,她只會為公子多找幾個有力的臂助。」
羅天峰大笑道:「這麼說來,江小友倒是艷福齊天了。」
聖女白了他—眼道:「你委屈是不是?」
羅天峰乾咳—聲道:「這是什麼話?」
聖女道:「你心裡分明有這個意思,認為我的人望不夠,連個黎黎都折服不了,氣量又窄,沒有為你多找幾個人,害得你這位美劍客失去了許多艷福……」羅天峰笑道:「妲妮,在你聖心宮中—住多年,個個都是人間絕色,我可曾對別的人多看—眼?」
聖女道:「那是怕我吃醋。」
羅天峰笑道:「你會不會吃醋呢?」
聖女道:「當然會,我們回疆有一句俗話,情人的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感情是不容人分佔的。」
羅天峰笑道:「那你就不能怪我,你既無容人之量,我怎敢惹你生氣呢?雖有得隴望蜀之心也只好自認福薄,不敢再生二心了。」
聖女笑道:「不過你心裡還是想的對不對?」
羅天峰笑道:「我連想都不敢想,我不是福薄,而是自知命苦,偏偏認識了你們聖心島一批女魔,一個黎天真,已經惹得中原武林不安,如果再惹翻你這聖女,帶著你聖宮的一大批紅粉煞星殺上中原,這個孽就作大了。」
聖女也被他說得咯咯嬌笑道:「我倒不是小氣,聖宮中美女如雲,個個都是絕色,就只有你一個男人,誰會不動心呢!但我知道她們的心胸狹窄,醋心極重,我是聖女,她們不敢跟我爭,如果我稍微放寬一點,讓你再沾上一個,不把聖宮鬧翻天才怪呢,除非你能雨露均施,愛上她們每一個人,那你應付得了嗎?」
羅天峰笑道:「應付不了,你們聖宮中擅於駐顏之術,五六十歲的老太婆都貌美如花,且一個個如狼如虎,真要叫我雨露均施,不出三個月就要送掉我一條老命了。」
聖女笑道:「還要三個月,一個月下來就骨毀形銷,不像個人了,在你之前,已有不少個中原武士進入了聖宮的,結果都不到一個月,就成了湖底白骨;黎黎把你誘進聖宮就是想用這個方法毀了你,幸虧算你運氣好,使我對你動了心,否則你還能活到今天嗎?」
羅天峰一揖道:「活命之恩,沒齒難忘,多謝娘子了!」
聖女臉上一紅,目泛異采道:「你叫我什麼?」
羅天峰道:「叫你娘子呀,難道你不承認嗎?」
聖女道:「不是不承認,而是不敢相信,六十年來,你是第一次對我如此稱呼!」
羅天峰輕歎道:「是的!在聖宮中,你不肯隨我到中原做我的妻子,我回到中原,憤而出家,雖然被你逼得還了俗,卻仍然擺脫不了心理的束縛,堂堂少林掌門,居然有了家室,傳出去對少林的盛譽實在是個大笑話,多虧江小友的那番棒喝,使我猛然而悟,魔宮之因種於我,蕩魔之舉,我何能置身事外?所以我連少林門人的身份都擺脫了,你也不再是回疆的聖女。我可以堂而皇之的叫你一聲娘子了。」
聖女淚光盈然道:「聖宮十年是我剛愎,嵩山四十年是你固執,磋砣了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一直等到今天,才算聽見你這聲稱呼,但來得太晚了一點!」
羅天峰笑道:「不算晚!只要你我都活著,就不算晚,那怕只有一日之相聚,我們畢竟是真正的結合了,走吧,藉著年輕人一杯喜酒,也慶祝我們鴦夢重溫。」
他拉著聖女的手,兩個人親密地靠在一起,緩步向山下走去,倒是倚紅與偎翠在後面看得呆了。
來到山下望月樓的門口,江夢秋與方梅影正並肩伏在欄杆上等候著,看見他們後,連忙招呼他們上樓。
一桌盛筵也準備好了,方梅影笑道:「聖女!我知道您是不吃豬肉的,所以這些菜連豬油都沒有一點!」
聖女笑道:「那倒要謝謝你了,在嵩山四十年,我連葷腥都沒沾一點,已經忘了肉是什麼滋味了!」
江夢秋一怔道:「糟了,我們忘記羅前輩是吃素的,點了不少葷菜,敢緊叫他們換去!」
羅天峰笑道:「不必換了,老夫今天連渾家都有了,還忌個什麼嘴,今天開葷!」
江夢秋一怔道:「二位不是早諧鴛盟了嗎?」
聖女笑道:「不錯!但五十年來,前十年他是我的男人,後四十年我是陪他修行的道侶,直到今天,我們才算是名符其實、表裡一致的夫婦,還要感謝二位的賜予!」
方梅影道:「那太好了,我們只是定情酒,二位前輩今天才是真正的喜酒,看來應該由二位作東才是。」
羅天峰道:「照理說是應該由我們會帳,只是說來慚愧,老朽身上分文不名,還得先吃你們—頓了。」
聖女道:「不!該我們請,你沒錢我有!」
羅天峰道:「妲妮,你四十年未履人世,身上會有錢?」
聖女含笑取下頭上的簪發金釵,上面嵌著兩顆晶瑩奪目的明珠道:「這個大概夠付—席之費了吧!」
她含笑把金釵遞給倚紅道:「麻煩你幫我賣一下。」
羅天峰道:「妲妮,這是你聖宮的金釵令。」
聖女笑道:「聖女的權柄在回疆已成過去,我也不再是聖女了,還要這個幹嘛?」
倚紅道:「聖女,您要用銀子,婢子這兒有。」
聖女道:「不,我不准你自己把它買下來,這是我屬於過去唯一的一點表記,我要忘個徹底。」
倚紅道:「這上面兩顆明珠價值連城,在登封縣這個小地方,恐怕還賣不掉呢!」
聖女道:「隨便賣多少,不然就給了店家折抵今天的酒帳吧。」
羅天峰笑道:「妲妮,雖然你不解世務,但也不能這樣慷慨,你有心挑人家發一筆橫財,但這等無價之寶送給了人家,未必就是好事,說不定還會害了人。」
聖女不解道:「這是怎麼說呢?」
羅天峰—笑道:「這家店東每天不過做個十幾兩銀子的生意,平平穩穩地過日子,你驟然挑他發了筆橫財,難免會引起別人眼紅,巧取豪奪,說不定還會害了他一條命。」
聖女苦笑道:「想不到我存心讓人佔便宜都會落個不是,這個世界真是太可怕了,那該怎麼辦,今天是我認為最有意義的一天,我一定要做次主人請請大家!」
羅天峰道:「你把金釵賣給我好了。」
聖女道:「你有錢付帳嗎?」
羅天峰笑道:「沒錢,但我有付帳的辦法,我出五十兩銀子買下你這枝金釵總行了吧。」
說著向店家要過紙筆寫了一張字條吩咐店家即刻送出去,沒有多久,來了一個老年人,認清座上的羅天峰後,立刻屈膝跪下道:「弟子叩見師叔……」羅天峰笑道:「起來,廣明,我還記得我。」
那老年人恭敬地道:「弟子無時不在思念師叔,四十年前一拜尊嚴,不意仍能再見,師叔的神容一如往昔。」
羅天峰道:「你今年六十了吧,才四十年,你已經鬚髮斑白,看來比我還要蒼老,可見你的用功還是不夠。」
老人惶恐地道:「弟子怎敢與師叔相比……」羅天峰笑笑道:「今天我已經脫離了少林身份,你不必如此稱呼,俗家弟子中,你還記得我,總算是—段緣份,今後我們以故人論交,不必拘那些規矩了。」
老人急忙道:「這個弟子萬萬不敢,弟子在少林僅只是寄名弟子身份,對少林可以不論輩,但此身藝業俱得自師叔,緬耿於懷,無時能忘,怎敢僭越。」
羅天峰一歎道:「廣明,我今天單單與你見面,正因為你灑脫不群,如果你要如此拘束,我只好不理你了。」
那老人仍是滿臉惶恐,方梅影笑道:「這位敢情是望重湘鄂的天龍散手姚廣明大俠。」
老人忙道:「正是姚某,姑娘怎麼識得老朽的?」
羅天峰笑道:「她是智叟方老先生的孫女兒。」
姚廣明一怔道:「原來是智狐女俠。」
說完他的臉色微紅,似乎為叫出方梅影的外號而不安。
方梅影笑道:「不敢當,姚大俠是先祖故人,如以輩份而論,再晚要低上兩輩呢。」
羅天峰已知其意笑笑道:「廣明,我跟方姑娘結了忘年之交,如果你要拘泥輩份,不是也比我長上兩輩,因此你最好收起那些規矩,各交各的吧!」
姚廣明沉思片刻才道:「弟子仍以師門長輩視師叔,師叔如何視弟子是另外一回事,因為家父仍在人間,而家父與師叔的關係卻不容抹殺,請師叔恕弟子違命!」
羅天峰哦了一聲道:「大哥還健在嗎?」
姚廣明道:「是的!前兩天剛被江仁翁前輩邀走……」江夢秋驚喜地道:「什麼,我爺爺到這兒來了?」
姚廣明目視江夢秋道:「這位小兄弟就是仁翁的愛孫夢秋小俠嗎?失敬,失敬!小兄弟在黃山藝懾群魔,大破八煞門,姚某恨未能一悟。」
江夢秋十分恭敬地道了兩聲不敢當。
羅天峰笑道:「廣明,姚大哥與仁翁論交,我與江小友又是忘年之交,這本帳越來越難算了!你為什麼不灑脫一點呢!」
姚廣明道:「師叔!您與家父是結義手足,弟子又在天垢師尊座下記名為弟子,實在不敢冒瀆!」
方梅影笑道:「羅前輩,姚大俠的拘泥也有道理,您如果再堅持下去,將來我們也難以稱呼了。」
羅天峰只得道:「好吧,我好不容易把少林的那些徒子徒孫擺脫,沒想到又搭上你這個師侄,憑我與姚大哥的交誼,只得托大了,我要的東西呢!」
姚廣明連忙奉上一疊鈔票道:「師叔吩咐一聲就是了,何必寫借條呢,這叫弟子何以為情!」
羅天峰笑道:「我知道你家是登封首富,我行道江湖時,用的都是你家的錢,借條也不知寫了多少,多寫一張也無所謂,不過這次可是有東西作抵押的!」
說著向聖女要過那支金釵,交給姚廣明道:「這東西大概可以連本帶利都還給你們了。」
姚廣明急忙道:「師叔!這不是折煞弟子了,如果給家父知道,不罰弟子跪上三天三夜才怪,您可憐弟子吧。」
羅天峰笑道:「那不行,我跟你家的交情歸交情,債歸債,我一向算得很清楚,你收下,姚大哥那兒有我負責。」
姚廣明不知如何是好。
方梅影笑道:「姚大俠,這是羅前輩用來抵債的,你大可收下,不然他會心中不安,不過收了下來,你心中又不過意。」
姚廣明連忙道:「方女俠說的是,所以我萬不能收!」
方梅影笑道:「今天是羅前輩與聖女慶賀鴛盟重締,所以才要作東請客!偏又囊中如洗,他們避世幾十年,早已忘卻塵世的生活方式了,第一天出世就遭到了難題。」
姚廣明道:「那太好了,師叔的事弟子最清楚,家父一直在為師叔懸心,聽見這個消息,比什麼都高興,這頓酒該是弟子奉敬,以表賀意。」
方梅影笑道:「如果要想付銀,可輪不到姚大俠了,我們都付得起,正因為這頓酒是誰也不能搶付,所以才害得聖女要把釵當錢,你儘管收下,這是你花錢買的,不過你身為晚輩,理應略盡心意,就是這枝金釵當作賀義,再獻贈給聖女,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姚廣明笑道:「還是方女俠想得周到,那弟子就斗膽收下,敬獻給聖女,以表弟子衷誠。」
說著雙手捧了過去。
聖女忙道:「不,別的東西我都可以收,就是這個不行,天峰擺脫了門戶束縛,而我也摒絕了往日的一切,所以才把那舊日的唯一象徵去掉。」
方梅影笑道:「代表聖女的金釵令已經賞給這位姚大俠了,現在是一個故人致贈的賀儀。」
聖女道:「但這還是原來的東西。」
方梅影道:「不錯,二位的人也是以前的人,既然已經擺脫了舊日的枷鎖,難道還會因一枝金釵而改變嗎?「
聖女想了一下,笑呵呵地取過金釵,又插回頭上道:「方姑娘,你說得對,假如我連這點都看不開,就不夠資格說擺脫兩個字,心為形役,何況於物……」羅天峰也笑道:「方姑娘,我總算領略到你的無比睿智了,—個很複雜的問題,經你一處理就變為簡單了。」
方梅影道:「事情本來是很簡單的,是人自己把它弄得複雜了,弱水於只取一瓢,不投波心亂鏡面,是以水為鏡耳,如以波為水,則波自生自滅,何償有亂……」羅天峰大笑道:
「說得好,我深居幽谷幾十年,除武事便學禪,卻始終沒有悟透,方姑娘居然一語道破……」方梅影道:「我知參禪,未聞學禪,禪之精要在機,如果學而能參透,便不是真禪。」
羅天峰肅容道:「高明,高明,可惜我已經脫離了少林,否則一定請方姑娘去說說法,點點那些笨蛋的迷竅。」
方梅影笑道:「那就錯了,前輩該想想我的外號,我這野狐如果去談禪,佛若有道,定然會一腳把我踢出來。」
大家都笑了,在笑聲中,江夢秋讓出座位,請姚廣明也坐了下來,酒過數巡,江夢秋又問道:「姚大俠,家祖是什麼時候來到登封的?」
姚廣明道:「令祖並沒有來,只是以一箋相邀,家父接函後就匆匆地去了,也沒說到什麼地方。」
方梅影道:「那一定是赴魔宮之邀。」
姚廣明忙問道:「魔宮是在什麼地方?」
旁座—個中年人接口道:「魔宮就是令尊要去的地方,在下奉命投函相邀天龍老人赴會,二度進入府上,卻始終找不到他的人影,正愁無法覆命,卻想不到被仁翁搶先一著,這封帖子就煩請閣下收了。」
說完一招手,一封飛金大紅的柬帖,緩緩地浮空而至,彷彿有人托著一般,眾人都為之一怔,沒想到魔宮中的人,就在旁邊,姚廣明倒是很沉得住氣,手掌輕翻,將柬帖接在手中,身子卻晃了一晃,似乎在內力上略遜一籌。
柬帖上的封面寫著:「呈致天龍老人姚百瑞親啟」。
他打開柬帖,卻是一行楷書寫著:「謹詹於端五之日,為本教護法,希望準時蒞臨為荷!乾坤教主侯浪萍拜」。
姚廣明根本沒聽過乾坤教主之名,但柬帖上的口氣卻大大的惹火了他,似乎受柬帖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必須接受不可,但他還算沉得住氣的,冷聲問道:「在什麼地方?」
那中年人道:「在下本來是奉命邀駕兼作引導,既然不在,而且尊座上有四位到過敝宮,就不用在下多事了,閣下只須交代一聲,就回宮覆命。」
姚廣明剛要開口,江夢秋道:「姚大俠,這件事再晚較為清楚,由再晚來答覆行嗎?」
姚廣明頓了一頓才道:「這根本無須清楚,家父絕不會答應的。」
江夢秋笑笑道:「就算是拒絕,也得回復一聲,讓這位朋友回去有個交代,再晚相信姚前輩也不會答應的。」
語畢轉向那中年人道:「這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中年人冷冷地道:「莫無奇。」
江夢秋道:「莫先生在魔宮中擔任何職?」
莫無奇道:「八方巡差使。」
江夢秋道:「在下等剛離開貴宮不久,對貴教上下都有個耳聞,卻沒有聽過這個職稱。」
莫無奇哼了一聲道:「即使是本教的人,也很少知道我們,因為我們不禁屬天聖地靈二宮之內。」
江夢秋道:「難道貴教除了天聖地靈之外,還有第三處轄事的地方不成?」
莫無奇道:「不錯,本教雖奉天聖為主,但天聖之上還有宇宙宮,地位超然而獨立,不受天聖與地靈兩宮轄屬。」
江夢秋笑道:「那就難怪閣下如此猖狂了,否則閣下對我們的態度就該客氣一點,我們在貴教總壇之時,連侯浪萍對我們都不敢如此倔傲的。」
莫無奇冷冷地道:「閒話少說,你們是如何答覆。」
江夢秋道:「姚前輩乃一代高人,俠名遠著,怎會與一個魔道組織同流合污呢?再說貴教只給一個護法的身份也太低了,他老人家也看不上眼。」
莫無奇沉聲道:「這麼說你們拒絕了?」
江夢秋道:「姚老前輩跟家祖在一起,沒有看到這封柬帖,但在下可以作主,代他老人家拒絕:」
莫無奇道:「你作得了主嗎?」
江夢秋道:「姚老前輩與家祖乃莫逆之交,相信在下可以代他老人家作主。」
莫無奇道:「他是拒絕應聘,還是拒絕赴會?」
江夢秋道:「貴教柬帖上只有延聘,沒有邀請他老人家赴會,閣下這一問實在多餘。」
莫無奇冷笑道:「因為本教的邀請是不容人拒絕的,只要他敢拒絕應聘,本教自有辦法叫他前去。」
江夢秋笑道:「閣下不必另外設法了,姚老前輩受家祖之邀,是為了截止貴教在武林中圖謀不軌,貴教開典之日,他老人家是一定會去的。」
莫無奇道:「他去不去是一件事,敝人負責投柬邀人,就必須盡到責任,要他非去受聘不可。」
江夢秋道:「這個無妨等貴教開典之日,見到了姚老前輩,自會對貴教有個明白答覆。」
莫無奇冷笑道:「但敝人卻不能以此回覆宮命,敝人是一定要得到個明確的答覆不可。」
江夢秋道:「姚老前輩不答應,這個答覆還不明確嗎?」
莫無奇笑笑道:「對敝人來說是不夠明確,因為敝人的使命是不容許帶個不字回去的!」
江夢秋笑笑道:「那就抱歉了,我們能給閣下帶回去的只有這一個字!」
莫無奇道:「可是我再帶個人回去,他就會答應了。」
江夢秋道:「閣下是想帶個人質作為脅迫的條件嗎?」
莫無奇道:「不錯!敝人的使命就是如此,假如受柬人拒絕,就帶個足以能夠使他改變心意的人回去覆命。」
姚廣明挺身而出道:「閣下說得很輕鬆,家父雖然不在此地,閣下不妨把我帶走看看!」
莫無奇一笑道:「本來敝人是頗有此意,但令尊既為江老兒先一步邀走了,當著許多人的面,他可能不好意思為自己的兒子而屈服,所以敝人另外有了主意。」
姚廣明道:「那麼閣下想帶誰呢?」
莫無奇指指江夢秋道:「江老兒既然把令尊邀走了,我就把江老兒的孫子帶走,到時候令尊大概不便使故人之後為他受累,可能會考慮本教的延聘了。」
江夢秋笑道:「好極了,我本來就要去的,因為侯浪萍親口邀請我赴會,而且我們還有一點小事情未曾了結,說好了在開典之日再作了斷的。」
莫無奇道:「那是你與天聖宮的事,我要帶你去的地方是宇宙宮,雖是同一地點,卻是兩樣身份,你是被視作人質押去的,不是以來賓被邀觀禮的。」
江夢秋道:「沒關係,反正都是赴會,怎麼樣去都行,我們是什麼時候動身呢?」
莫無奇道:「我封住你的穴道後,立刻上路!」
江夢秋道:「那多不方便,此去魔宮總壇,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在下被封了穴道,行動受阻礙,走得太慢了。」
莫無奇道:「不急,只要在開典之前到達就行了。」
江夢秋道:「可是在下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生活起居都要專人招呼,我隨時都帶著兩個侍兒在,閣下是否能把她們也一起帶著,沿途侍候我的生活呢?」
莫無奇道:「不必,本宮的侍兒可以招呼你!」
江夢秋道:「我絕不行,我在飲食起居很講究,換了侍候的人,我就不習慣了。」
莫無奇冷笑道:「那只好委屈一下了,你別忘記你是被羈留的人質,可不是去享福的,走吧!」
說著凌空彈出一指,一縷指風射出,江夢秋身子一顫,坐在椅子上的身形似乎穩不住了,搖搖欲墜。
倚紅大急道:「相公,你怎麼了?」
莫無奇哈哈大笑道:「他受了我冷焰搜魂指閉穴!」
羅天峰愕然道:「冷焰搜魂指,你是冷焰心魔的門下?」
莫無奇傲然道:「不錯!你能說出家師的名號,想必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如果我不每隔三個時辰為他解穴一次,他就會全身血脈凍凝而死,而這種手法是誰也解不了的。」
方梅影問道:「羅前輩,這是真的嗎?」
羅天峰點點頭道:「不假,冷焰搜魂指歹毒異常,只有我姚大哥的天龍神功可以抗拒,卻無法化解。」
方梅影道:「那只好讓他帶走了!」
姚廣明急道:「不行,江老弟是因寒家之事而受累,姚某定然不能讓他被人帶走。」
方梅影道:「姚大俠,只怪我們大意,沒有事先防備,現在江兄弟已然受制,還有什麼辦法呢!」
姚廣明道:「寒家天龍神功可以抗拒這種陰毒武功,我可以把這個賊子也制住留下來,叫他為江老弟解穴。」
莫無奇哈哈大笑道:「姚大俠,你別打這個主意,我受命而來,不達成使命,就無法回去交待,你殺了我都沒用,除了讓我把人帶走,三個時辰內他就沒命了,開典之日,令尊若是堅不受聘,這小子仍是無法活命,你還是快點設法找到令尊,考慮一下受聘吧!」
姚廣明正待出手,莫無奇道:「姚大俠,我知道在座的都是絕世高手,我是絕對不是敵手的,你如果要出手,我就立刻自散功力,聽任宰割,可是我功力一散,再也無法為他解穴,江夢秋就死定了。」
說著垂下雙手,果然不作抵抗的準備,嚇得姚廣明也不敢妄動了。
方梅影道:「姓莫的,你知道我是誰?」
莫無奇笑笑道:「智狐方女俠的大名誰人不知。」
方梅影道:「你既然聽過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我的厲害,在你們總壇中,我整人的手段你是應該清楚的!」
莫無奇道:「女俠在本教總壇大逞英風之時,敝人恰好離開投柬邀人去了,無緣目睹,不過任憑你智狐千變,今天想把江夢秋解救下來,恐怕也很難了。」
方梅影冷笑一聲道:「現在我不整你,但你最好小心點,遲早我會叫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莫無奇傲然一笑道:「很好,敝人等著領教,現在我要把人帶走了,來啊,把江公子請上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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