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飛龍記 正文 第三章 虎頭蛇尾
    司太極只是自作聰明地擔心梅玉到雲南,會討論建文帝的事,卻也沒有把握,所以他才要拉攏吳大魁,故意以江湖道上的手段阻止梅玉南行。&nbsp

    梅玉在馬志雄家中脫走,司太極連忙帶人在往雲南的路上攔截去了,但如被他截住梅玉單人南行,他自然就振振有詞了,不過他也吩咐了留下的兩個人,如果廣源鏢局來索鏢,他們可以相抗出力,但不能以官方的身份介入,否則他們也脫不了關係。&nbsp

    永樂帝本來就是個頗為嚴苛的人,也是個很重紀律的人,新得天下,正想在人民心目中建立一個法治的形象,對於官吏枉法違律,一定是要嚴查究辦的,尤其是那筆鏢貨牽連雲南大理段氏,更難以憑官方的勢力硬壓的。&nbsp

    沒想到梅玉沒有偷溜上雲南,反而上門索鏢了,這使得他們十分為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nbsp

    梅玉是個極頂聰明的人,一見自己的話把對方唬住了,心中已經把內情摸得很清楚了,他暗暗感佩姚秀姑,若不是經她一分析,自己偷偷一溜,事情反更糟了,現在自己站在理上,卻不必再顧忌什麼了。&nbsp

    於是冷笑一聲道:「二位供奉大人,你們在職宮中,跟綠林中人來往,已是不該,你們經常還串同打劫鏢貨……」&nbsp

    他的語態礎礎逼人,那個供奉卻早已想好了語詞,微微一笑道:「小侯,留下鏢貨是吳總頭領的主張,他為的是江湖過節,與我們無關。」&nbsp

    姚秀姑立刻問道:「總瓢把子,不知敝局與你有什麼過節?」&nbsp

    吳大魁望了那二人一眼道:「最近山寨的日子不好過,所以我們想提高一下鏢局的例費。」&nbsp

    「這沒有什麼呀,只要總瓢把子知會一聲,我們鏢局同行自然會有個交代的。」&nbsp

    她明知道對方是推抵之詞,卻仍按照規矩緊頂上去,絲毫不放鬆,但吳大魁也是江湖老得成了精,不會被她用話扣住,冷笑道:「敝人就是想借姚女俠的口,轉告所有的鏢行朋友一聲.所以才留下貴局的鏢,因為這支村是留不住的,就是段氏府來照會一聲,敝寨也是非放不可,敝人留鏢之際,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傷。」&nbsp

    他居然說得頭頭是道,梅玉卻冷笑道:「吳大魁,你少說鬼話了,有膽子干,別沒膽子承認,你想巴結宮廷大內,那是在做夢,大內供奉雖是不禁黑道人物進入,但那是單線開扒的,像你這種開山立業,當山大五的人,永遠也進不去的,你這次是拍錯馬屁了。」&nbsp

    吳大魁臉色一變,那個供奉忙道:「吳兄,你別聽他胡說,司公公有用人之權,他可以保證。」『&nbsp

    梅玉冷笑道:「司太極有用人之權是不錯的,但他絕不可能用你,否則有人告上一狀,他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錦衣衛兼統領司禮監鄭三寶那一關就不能過,你是叫他們給唬了。」&nbsp

    吳大魁又望望那名供奉,他也冷笑道:「誰敢去告?」&nbsp

    「我就敢告,而且你們結伙劫了廣源的鏢,這件事也不可能善了,廣源不但會聯絡所有的鏢局同行,還可以要求段王府一起告到你們上憲那兒。到那個時候,我不信司太極抗得下這副擔子。」&nbsp

    他在京中待久了,對官場的事很熟,這一著果然很厲害.那兩名供奉的神色一變,其中一人道:「吳老大,這小子太奸;也很能攪局,他不能再留下。」&nbsp

    吳大魁也豁出去吼道:「他們擅闖我的家宅,殺傷了這麼多人,本來也不能再放他們走了,殺!」&nbsp

    他舉著他的大刀,直衝了過來,一刀猛劈,梅玉挺劍一封,卻被他的巨力震得連退幾步。&nbsp

    姚秀姑忙叫道:「這傢伙力大如牛,別跟他鬥力!」&nbsp

    但是吳大魁的刀法也很猛厲,一連十幾刀猛砍,將梅玉殺得不住後退,不過梅玉也漸能穩了下來,他開始記起了不久前的談話,伍奎和劉少夫教他在生死之搏時,不能像比劍切磋那樣,能一劍斃敵,最好別用第二招。&nbsp

    因此在吳大魁再度橫刀猛砍時,他冒險矮身滾進,讓那一刀以分毫之差在頭皮上掠過,一劍急刺,刺進了吳大魁的小腹,跟著一拖一絞,將劍抽了出來。&nbsp

    吳大魁的肚子立即開了一條大口子,粉紅色的腸子,都冒了出來,拖在地下。&nbsp

    吳大魁的身子還朝前跨了兩步,終於砰的一聲,倒了下來。&nbsp

    那兩名供奉沒想到吳大魁在十幾個照面上會被梅玉放倒的,而他們的反應也出人意料,身材略高的那個居然退後幾步,一抱拳道:「吳大魁死了,他和廣源鏢局是江湖糾紛,我們不便介入,告辭了。」&nbsp

    梅玉道:「你們別走,把事情作個交代!」&nbsp

    那供奉笑道:「小侯,吳大魁是我們的朋友,他邀我們來幫忙,基於道義,我們不好意思不來,現在他死了,我們就不便再多事了,反正此事的是非曲直,江湖自有公道,告辭了!」&nbsp

    他們說走就走,而且一徑向莊外行去,梅玉倒是怔住了,他也沒想到這兩個人會虎頭蛇尾的。&nbsp

    但他也沒有攔住他們,因為這兩個人畢竟是具有官中身份的,殺了他們,司太極就有正當的理由來找自己麻煩了。&nbsp

    這時伍奎和劉少夫也把漂局中的人從後面放了出來,伍奎道:「我剛出來時,正好看見小侯劍殪吳大魁,精彩絕倫,實在值得佩服。」&nbsp

    梅玉感慨地道:「這是我第一次用劍殺人。」&nbsp

    伍奎知道他的感受,笑笑道:「江湖生涯,總免不了要殺殺砍砍的,凡事也免不了有開始的,只要劍下不殺無辜,問心無愧就行。」&nbsp

    劉少夫報告道:「我們在後面碰到了馬志雄,這傢伙沒種,交手四五招就回頭跑了,人被他們捆在柴房裡,倒是一個沒傷,莊中也沒有別的高手了,都是些莊丁,全都嚇跑了。」&nbsp

    姚秀姑輕歎道:「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解決的,莊裡總還有人吧,我們得找兩個出來交代一下。」&nbsp

    莊裡只剩下那些受傷的,好在他們的傷都不至於喪命,姚秀姑吩咐為他們包紮治傷,也把被劫來的瓷器裝上了車子趕著走了。&nbsp

    這次的劫鏢事件中只死了吳大魁,遺下了一個老妻和兩個女兒,哭哭啼啼的,卻又嚇得不敢找他們理論,梅玉對她們卻是充滿了歉意。&nbsp

    鏢隊並沒有很快地離開高縣,他們在縣城裡又住了三天,因為姚秀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辦。&nbsp

    他們在吳家集殺死了一個人,一定要報案,人命官司是不能輕了的,好在姚秀姑的人情關係不錯,而且還找到了一個段王府的官兒一起去報案。&nbsp

    那個被殺死的吳大魁的確是綠林大盜,他從客棧中劫走鏢貨也是事實,甚至於那天也有官府的人在場,那當然是受到司太極的指示。&nbsp

    可是姚秀姑在報案時沒提到司太極的名字,也擺脫了官方介入的事,純以江湖過節落案。&nbsp

    強盜劫鏢既是事實,鏢客護鏢殺死強盜是屬於正當的自衛,自然沒有罪,官方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結了案。&nbsp

    司太極和兩名供奉都沒有再出現,那兩名供奉也沒有留名字,似乎整個的事件都與他們無關。&nbsp

    姚秀姑當然還要跟川南十八處山寨的人做個交代,廣源鏢局跟江湖道上的交情一向不錯,這場誤會必須解釋清楚的。&nbsp

    最近的兩處山寨立刻都趕到了,他們一致表示這次的劫鏢事件,他們毫不知情,純為吳大魁的個人行動,事實上也是如此,吳大魁連他自己山寨中的人都沒帶上一個,他本人也死了,事情就此結束。&nbsp

    弄清了這一切煩碎的事情,鏢隊再次上道,倒是很順利了,他們一直去向雲南。&nbsp

    沐王府設在鎮南關,黔國公又晉陞了鎮南王,到大理去,鎮南關是必經之途。&nbsp

    姚秀姑選擇了這一條路,實在是有至意存焉。&nbsp

    但是消息傳來卻是十分令人沮喪,老王爺沐英因病而死,他們在到達昆明時聽到這個消息,梅玉心中就是一沉,沐英是絕對支持建文帝的,當初太祖崩前數日,下詔番疆重臣晉京,當面請他們支持長孫即位,沐英就是領頭的顧命大臣。&nbsp

    現在老王爺撒手而去,小王爺沐榮是否還有一本初衷呢,這是誰也不敢預料的。&nbsp

    鏢隊還是照常行進,姚秀姑見梅玉悶悶不樂,解勸他道:「兄弟!你放寬一下心情,老王爺臥病日久,半年多沒理事了,你本來就是要去跟小王爺商量的,現在小王爺能全權做主了,你更該樂觀才是。」&nbsp

    梅玉一歎道:「沐榮跟我雖然交情不錯,但這種事,卻很難說了,因為這畢竟關係著他們的未來前途,如果勤王失敗,他們一家的榮祿富貴就完了。」&nbsp

    姚秀姑道:「兄弟,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老實說,一開始,我就對你此行未抱樂觀。」&nbsp

    「為什麼你這樣想呢?難道你聽到什麼消息?」&nbsp

    「我是江湖人,對官方的事一向隔閡,我是照常情來推測的。像這種勤王大舉,一定要有個有力的原因來推動的,你可別提出忠君愛國的那一套來,我雖是布衣百姓,可也知道這一套在豪門之間是沒有作用的,他們所著眼的是權勢與富貴,鎮南王已位極人臣,富貴已經逼人,就算勤王成功,使建文復位,對他們的現狀也不會改變了!」&nbsp

    梅玉欲言無語。&nbsp

    姚秀姑又道:「假如永樂有意要撤銷或削弱鎮南王的勢力,他們或許還會冒險一拼,假如永樂對他們也敬禮有加,鎮南王就不會去做那種傻事了。」&nbsp

    梅玉更沒話說了。&nbsp

    姚秀姑道:「所以,你不該去找這種豪門巨族的,找幾個小一點的兵鎮遊說,他們為了富貴,說不定還肯冒險一試。」&nbsp

    梅玉長歎道:「秀姐,我知道你說的都是道理,我自己也知道此行希望不大,連我大哥也沒十分樂觀,都是鄭和出了這個主意,我們才認為不妨一試的。」&nbsp

    「鄭和所忠的是新主還是故主?」&nbsp

    「他跟燕王自幼就是好朋友,永樂入主之後,更賦予大權,他當然是忠於永樂的。」&nbsp

    「這就是了,他既忠於永樂,又怎會指點勤王的明路呢?這不是跟他自己過不去嗎?」&nbsp

    梅玉一歎道:「對鄭和這個人,我實在弄不透,他確是燕王的死黨,但是他對我大哥又幾次留情,如果他要認真,我們早就被擒了,他卻放過了幾次立大功的機會。」&nbsp

    「這跟鎮南王的情形一樣,鄭和在燕王面前已經備受信任,再立一次大功,也不會增加什麼,為什麼不做一次人情呢?何況,他要你們去投奔沐家,還有一個作用,燕王入鼎,就是雲南沐家的態度不明,他利用建文的事情去試探一下,也正好決定朝中對雲南的態度來著。」&nbsp

    梅玉為之一震,這正是他沒想到的,看來姚秀姑倒不是個普通的江湖武女,肚子裡的學問深著呢!&nbsp

    事情儘管不如意,但是已經到了雲南,好歹總要去見一見,就在他們進入鎮南關的城門前,司太極出現了,冷笑道:「小侯,咱家畢竟等到你了,咱家已經告誡過你,不准到雲南的嗎?」&nbsp

    梅玉冷笑道:「我是鏢頭,保鏢到大理去,我只要不犯法,愛到哪兒去是我的自由,你可管不著。」&nbsp

    「怎麼管不著,你是遜皇帝的親近人員,今上正在四下搜尋遜皇帝,憑這一點咱家就可以把你抓起來。」&nbsp

    梅玉哼了一聲道:「那你第一個就該把自己抓起來了,你原任宮中尚衣監,照料皇帝的起居,論關係,誰也不會比你更親近,皇帝在哪裡,你比誰都清楚才是!」&nbsp

    司太極語為之塞,惱羞成怒之下,正要吩咐手下抓人,卻被另一批出來的人阻止了,那正是新任錦衣衛提調整,鄭和的侄子鄭文龍,他先喝止了那些要動手的軍丁。&nbsp

    然後沉聲對司太極道:「司公公,家叔已有明示,你的職責只是找尋遜皇帝,其他的事一概不准管,你怎麼又要多事了?」&nbsp

    「可是這梅玉是跟遜皇帝在一起的。」&nbsp

    「你看見了,為什麼不立即把遜皇帝請到京中去呢?」&nbsp

    「我雖沒看見,但他們一定在一起的,梅玉到雲南來,也一定另有目的。」&nbsp

    「家叔調查得很清楚,梅小候是保鏢過來的,本人也向段王府調查過了,他們也證實了這件事。司公公,該抓什麼人,自有本司負責,你別亂插手了,你在高縣搞得那一樁事實在很不高明,家叔很生氣,回去就要處分你,因此你最好少管閒事了。」&nbsp

    司太極憤然退到一邊,他在宮中雖有些權力,但是跟鄭和比還是差得遠,所以鄭文龍也敢呵責他。&nbsp

    鄭文龍朝梅玉拱拱手道:「小侯,你是否要進城?」&nbsp

    「是的,我要到大理去,這是必經之地。」&nbsp

    「很抱歉,老王爺死了,城中正在大喪,而且各地來弔唁的大臣官員很多,在下奉命協助維持治安,禁止閒雜人等人城。」&nbsp

    「那我們就不能通過了?」&nbsp

    「沐老爺生前仁民愛物,他老人家的大喪也不會如此擾民的,城中雖禁止入,你們只要多跑幾里路,繞城而過,還是可以到大理的,為了對老王爺的一點敬意,相信小侯可以諒解的。」&nbsp

    梅玉道:「鏢車可以繞城而過,但老王爺與家君世交極駕,我這個世侄也來到了雲南,總該到靈前去行個禮吧!」&nbsp

    鄭文龍道:「這當然,在下不敢阻止小侯去一盡心意,只是小侯只能帶一個人去。」&nbsp

    姚秀姑道:「老王爺跟我娘家和夫家都有一份人情,我也該去行個禮的,我跟梅兄弟進去好了。」&nbsp

    鄭文龍並沒有反對的表示,司太極道:「鄭大人,你放這兩個人進去,萬一發生什麼事,後果你負責?」&nbsp

    鄭文龍怒道:「我當然負責,我若負不起,家叔還負得起,不勞公公費心。」&nbsp

    司太極帶了幾個人氣沖沖地走了。&nbsp

    鄭文龍親自送他們進入到城裡,直到鎮南王府前,卻沒有再跟他們說一句話,梅玉倒是很諒解,因為他看到前後還有不少人隨行,也總有些別人的耳目在內,大家都謹慎一些的好。&nbsp

    進入王府,但見一片素白,來弔唁的人已不少,有些人是梅玉認識的,見到了梅玉,神情都有點異樣,想招呼又不敢招呼,梅玉知道他們顧忌的是什麼,心中先還有點氣,但隨即平靜了下來。&nbsp

    也難怪這些人,他們都有本身的顧慮,自己跟建文帝在一起的事,雖然知者無多,但是自己的父親被削爵,多半是與建文帝有關,人情冷暖,世態常情。&nbsp

    在靈前行了個大禮,唱名的司禮生仍然以汝南侯世子為稱呼,可見汝南侯革爵之事,在雲南還是沒有發生影響。&nbsp

    沐榮穿了孝服,很熱切地上前向他們道謝,隨即把他們邀到後廳堂談話。&nbsp

    坐定後,梅玉正待介紹,沐榮道:「姚大姐是熟人,她于歸時,我還去喝過喜酒,很不幸姚兄英年早逝,我還著實地難過了一陣。」&nbsp

    姚秀姑只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梅兄弟,時機緊迫,有什麼要緊的話你就快說吧!」&nbsp

    梅玉什麼話都沒說,只把建文帝的密函交了過去,休榮很快地看了一遍,然後道:「玉兄弟,這封信你看過了沒有?」&nbsp

    「沒有,這是大哥給老王爺的私函。&nbsp

    冰榮遞出道:「你可以看一下,這與你很有關係。」&nbsp

    密函是寫給老王爺的沒錯,但說的卻是梅玉的事,信中說朱允炊對一切都無所求,只求老王爺好好照顧一下梅玉,說梅玉是他最好最忠心的朋友,也是他最感虧欠的一個人,當然他還虧欠一個人,那是他們的老三方天傑,可是方孝孺已經滿門抄斬,在記錄上方天傑已經是個死人了,對一個已死的人,他也無能為力。&nbsp

    但梅玉卻不同了,他的父親只是革了爵,梅玉仍是個自由的人,而且梅玉是個人才,只可惜目前受了牽累,別的人既不敢收容他,也不敢重用他,損失了這麼一個人才,放浪江湖太可惜了,故而希望沐英念在故舊的情分上,好好地提拔一下梅玉,沐家世鎮雲南,管理苗疆七十二炯,擁兵數十萬,應該有梅玉一展長才的地方……&nbsp

    梅玉看完了密函,人不禁呆了,信是他自己交出來的,也的確是朱允奴的親筆,否則他真難以相信這信是真的。&nbsp

    沉寂了—會兒。&nbsp

    他才道:「大哥這是什麼意思?」&nbsp

    「皇帝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他自己雖然在難中,卻仍不忘你這個好兄弟,其實有沒有這封信都沒有關係,先父王一直都很賞識你,說你在小一輩中是最傑出的英才,再加上我們的交情,我還會不照顧你嗎?」&nbsp

    還好,沐榮沒有在皇帝上加個遜字,這說明了在他心目中建文帝還是皇帝,梅玉覺得還有點希望,因此歎了口氣道:「我以為大哥會談請求勤王的事。」&nbsp

    「勤王,那是不可能的事。」&nbsp

    梅玉心中一涼,忙道:「為什麼?」&nbsp

    沐榮歎息道:「勤王之師,發必有名,連建文皇帝自己都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又憑什麼勤王。」&nbsp

    「王爺又怎知大哥自己沒這個意思?」&nbsp

    「去年我進京升見時,他私下裡跟我談話時透露的,那時燕王已有不臣之心,我是代先父王晉見,請求發旨,雲南自動請纓征討的,但皇帝自己卻批駁了,他說發動一次征戰,災及黎庶,實非國家之福,同室操戈,更非仁民之道,他自慚無法做一個好皇帝,卻不願成為一個殘民的壞皇帝。」&nbsp

    「難道他對所獲江山毫不關心?」&nbsp

    沐榮搖頭道:「不!這正是他對新獲國家的關心。他知道國家才自暴元手中光覆沒幾年,老百姓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實在不能再經一次征伐之苦了。&nbsp

    燕王若是能比他將國家治理得更好,他情願讓出江山來,所以那次我去請纓的結果,反倒是受到了皇帝的勸告,要我支持燕王。」&nbsp

    這的確是梅玉沒想到的,不過他回味一下建文帝平素的言行,立刻深信沫榮說的話一點沒錯。&nbsp

    因此,梅玉有點怨憤地道:「那他為什麼不早點公開作個表示,將皇位讓出來呢?」&nbsp

    沐榮苦笑道:「他的確有那個意思,私下也跟很多人談過,但那些人卻一致表示反對呢!」&nbsp

    「反對?朝中不是有很多人支持燕王的嗎?」&nbsp

    沐榮歎道:「老弟,你太天真了,不錯,是有不少人支持燕王,可是皇帝在問他們時,他們卻不敢表示出來的。&nbsp

    「他們還以為皇帝是在試探他們的忠貞,怎麼敢露一點點口風呢,所以坐在那天下第一寶座的人是最寂寞的,他聽不到一句真話。」&nbsp

    梅玉長歎一聲,良久無語,最後才問道:「王爺,不管別人了,我只想問一聲你的態度?」&nbsp

    這是很認真的一句問話,也是個很難答覆的問題,但沐榮卻很快地答覆了,顯然他對這件事已考慮了很久。&nbsp

    「老弟,我是擁立建文皇帝的,如果皇帝到我這兒來要我勤王,我也會毫無猶豫地發兵,這是先太祖交給我們沐家的職責。&nbsp

    「但皇帝如若不來,或是來了不做任何表示,我就不願意造這個殺孽,我手中有二十萬大軍,都是不二的死士,我不能拿二十萬人的性命開玩笑。」&nbsp

    自燕王入京,建文出亡以來,這是梅玉聽到的第一個有力的保證,但這也是一個空洞的保證,沐榮是不可能自己發兵勤王的,而要建文前來,不僅困難重重,危險萬分,建文自己也沒這個意思。&nbsp

    所以,他只有歎息一聲道:「好吧,我就把這個意思轉達給大哥,由他自己去決定好了。」&nbsp

    沐榮又道:「兄弟,你對自己的將來作何打算,我對你的人才是十分欣賞的,就算沒有皇帝的推薦,我也打算借重的。」&nbsp

    梅玉搖頭道:「王爺盛情,小弟心領,小弟知道身無食肉相.此身只合江湖生老。」&nbsp

    沐榮有點失望地道:「兄弟,你不以為此生閒置江湖太可惜了嗎?」&nbsp

    梅玉苦笑道:「不!那才合我的性情,本來我身上還背著個侯爵世子的身份不得自由,現在倒是真正地解脫了,我覺得很好。」&nbsp

    沐榮歎了一聲:「別人說這種話,或許還有點矯情,對你兄弟,我是深切瞭解的,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強你,還有什麼要我效勞的?」&nbsp

    梅玉搖搖頭道:「沒有了,小弟要告辭了,我還要把鏢送到大理去。」&nbsp

    「兄弟,若是在平時,我一定留你玩幾天,但最近我在喪中,分身不開,所以不留你了,你若是有什麼要事待辦,倒是可以立刻就去,大理的那支鏢,我派一彪兵幫你護送了去。」&nbsp

    「那更不必了,我身上的急事就是把王爺的話回報大哥,那倒不必太急,若是我此刻分身他處,倒反而背上嫌疑了,還是等交了鏢再回頭吧!」&nbsp

    「說的也是,燕王對我雖然客氣,卻也未能放心,派了不少人在這兒盯著呢!老弟的行動也該小心些,必要時不必逞強,皇帝落在燕王手中,也不會有危險的,最多要他寫一張公開遜位的詔書而已。」&nbsp

    梅玉有點激憤地道:「其實寫不寫都是一樣了,大家的口中都已把大哥叫成遜皇帝了呀!」&nbsp

    沐榮道:「那只是一些人而已,至少在有些人心中,皇帝永遠是皇帝,沒有那份沼書,燕王即使登上大寶,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nbsp

    「名不正言不順又如何,他還不是照樣稱孤道寡?」&nbsp

    沐榮笑了一笑道:「兄弟,你這是說的氣話而昧於形勢了。形勢不如人的時候,爭什麼都是空的。」&nbsp

    梅玉也知道自己的憤慨發的沒道理,低頭不語,重要的話也說過了,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了。&nbsp

    於是他告辭出來,姚秀姑自始至終都沒有插一句嘴,直到他們出門後,她才低聲道:「兄弟!不要指望雲南發兵了,這位小王爺比老王爺圓滑得很,他不會冒身家前途之險而勤王的。」&nbsp

    梅玉一怔:「那他的話是敷衍我了?」&nbsp

    「那也不是,他的那些話還是頗為誠懇的,但主要是看準了皇帝不可能到他那兒去,也不會提出勤王的要求,所以才說得很漂亮,他如真有勤王之心,至少會寫一封親筆的奏章上給皇帝,以表忠貞之心。」&nbsp

    梅玉一歎道:「我也知道他的決心不夠堅強,但是人家不肯寫信也是有苦衷的,這麼重要的文件,若是落到密探的手中,對他就大大的不利了。」&nbsp

    「兄弟想到了這一點,就該另作打算了?」&nbsp

    「怎麼打算?雲南是惟一的希望,沐家人不肯發兵,別的人縱然有心,也不敢輕舉妄動的。」&nbsp

    「那就只有認了?」&nbsp

    「不認又待如何?燕王勢凌天下,可不是靠幾個人就能推翻得了?」&nbsp

    「這倒不然,忠志之士,求諸於朝不得,還可以求諸於野,湖海之間,還有不少忠於皇帝的人,你我只要有心,可以聯絡五湖四海的豪傑,事情仍有可為。」&nbsp

    梅玉目光一亮道:「我大哥如此得人望嗎?」&nbsp

    姚秀姑笑道:「說建文皇帝得人望,那是安慰自己的話,江湖人不會真心地擁護哪一個皇帝,他們只是不安分,對幹一次驚天動地的大事感興趣而已,現在有這個機會,足夠吸引一批人出&nbsp

    來幹一場的。」&nbsp

    梅玉默然,姚秀姑道:「兄弟別瞧不起江湖人,真要能幹起來,江湖人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太祖皇帝也是靠著江湖人的力量,起自草莽的,不過,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要說得建文皇帝點頭,由他出來領頭,一呼才夠號召的,勤王之師有人響應,造反&nbsp

    的事,敢幹的人就不多了。」&nbsp

    梅玉懂得她的意思,沉思片刻後才道:「等我們回去跟大哥&nbsp

    談談再說吧!」&nbsp

    鏢隊在前面走,司太極那一夥人卻陰魂不散地盯在後面,一&nbsp

    直跟到大理交了鏢,鏢隊開始回頭時,梅玉才吁了口氣道:「那&nbsp

    批討厭蟲總算可以擺脫了。」&nbsp

    姚秀姑卻凝重地道:「兄弟!你想得太容易了,他們是不到&nbsp

    黃河心不死的,你看這不是又來了嗎?」&nbsp

    果然司太極又率了一批人,對面迎了上來,梅玉一肚子火,&nbsp

    趕上前道:「你們又想幹什麼?」&nbsp

    司太極陰笑道:「小侯別生氣,在下只是有幾點疑問,想要&nbsp

    請教一下?」&nbsp

    梅玉沒好氣地道:「我告訴你我此刻已經是鏢客了,跟官方&nbsp

    沒有任何牽扯了,你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清?」&nbsp

    「小侯,你別生氣,你這個江湖客跟別人不同,在沐王府,&nbsp

    你還得到了沐王爺的特別接見。」&nbsp

    「我是去弔唁老王爺,一盡子侄之禮,那也犯法?」&nbsp

    「不犯法,可是你跟冰王爺在私室中密談了有兩個時辰之久,&nbsp

    我想知道你們談了些什麼?」&nbsp

    「我們以前是好朋友,不過敘敘舊而已。」&nbsp

    「小侯,那天到休王府弔唁的人很多,王爺跟他們都是公開寒暄而已,縱沒有辟室密談的,所以我想你們的談話,不是僅止於敘舊而已,若是僅為敘舊,也沒有辟室密談的必要吧?」&nbsp

    梅玉淡淡地道:「我們的關係不同,交情也不同,當他是世子時,數度到南京,每次我們都是在一起策逐風月,喝酒打架,荒唐胡鬧,這些事有時皇帝也參加的,你也清楚,這些話總不能公開當著人談吧,何況他又是在居喪期間,所以才要找個清靜的地方聊聊。」&nbsp

    司太極道:「老王爺新喪,他還有心情談這些?」&nbsp

    梅玉哼了一聲道:「司公公,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死者已矣,活的人還是要活下去的,在靈前捶胸痛哭的人,未必就是真孝順,居喪執禮,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只要不太過分,誰也管不到他們。」&nbsp

    司太極的口被堵住了,京師巨室在居喪期間,偷偷喝酒賭錢作樂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召妓陪酒的,那只是瞞住了外人而已,誰都沒有對這種事認真,何況沐榮也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nbsp

    但司太極總是難以相信地道:「小侯,咱家是奉命出來觀察雲南動靜的,一點一滴都要具報京中,你們在靜室密談了兩個時辰,只是為了敘敘舊,這叫咱家如何交差?」&nbsp

    「你以為我們會談些什麼呢?」&nbsp

    「這個咱家怎麼會知道?」&nbsp

    「我說就是那些,你如果不信,盡可找沐王爺求證去。」&nbsp

    「小侯,這不是開玩笑嗎?咱家如果方便,又何必巴巴地趕了來向小侯求教呢?」&nbsp

    「你不敢去找王爺求證,卻敢來問我,莫非你以為我姓梅的好欺侮,一定會含糊你的嗎?」&nbsp

    「小侯言重了,咱家是說沐王爺正在喪期中,咱家不便打擾太多,至少小候沒有這些顧忌。」&nbsp

    梅玉憤怒地道:「他雖然死了老子,卻還有個現成的王爵可襲,我的汝南侯世子卻被革掉了,我心裡比他更不痛快呢,你最好少來惹我。」&nbsp

    司太極笑道:「那是因為老侯爺的脾氣太躁烈了,一再語侵聖上,聖駕不得已才做個樣子,其實對府上累世忠烈是十分尊敬的,汝南侯爵雖然取消了,侯府卻仍然保存,一草一木都沒動,府上的人也還住在侯府中,可見起復是遲早的事,所以咱家也一直以小候見稱,並不敢有絲毫的怠慢。」&nbsp

    梅玉居然一反常態地道:「真倒有那一天,我一定不會忘記閣下的,還望閣下多予成全,美言幾句。」&nbsp

    這不像是梅玉的為人,他居然懂得了敷衍,倒是使司太極怔住了。&nbsp

    他發現這個年輕人,歷經磨練已漸臻圓滑成熟,城府日深,變得更難對付了,所以他聳聳肩奸笑道:「那當然,只要有咱家能效勞的地方,咱家無不盡力,咱家日後的差事,也全仗各位世爵公子的幫忙與捧場,不過目前在沐王府的事,也要請小侯幫忙,使咱家能回去交差?」&nbsp

    梅玉皺眉道:「你怎麼又來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在冰王府只談了些從前的趣事,使王爺略舒悲痛之情,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沒辦法。」&nbsp

    「小侯,咱家可以相信,可是咱家回京覆命時,上面卻不會相信的!」&nbsp

    「那我也沒辦法,京中不相信,叫他們向雲南查證去。」&nbsp

    「小侯,你知道不能那麼做,聖上對沐王府正在多方籠絡,不便去刺激他,因此咱家有個辦法,不但兩全其美,也可以使小侯撇清了嫌疑。」&nbsp

    「什麼辦法,總不成是叫我陪你上京去作證吧?」&nbsp

    「這個咱家不敢驚動,小侯只要把休王爺交給你的信函,拿出來交給咱家過目一下……」&nbsp

    「信函?什麼信函?」&nbsp

    「你們在裡面一待兩個時辰,總不會是一直在聊天吧,王爺總有什麼私信,要你帶給什麼人的……」&nbsp

    「沒有那回事,王爺若是有信,自會派專人送去,用不著托我代轉,我也不會替人當信差。」&nbsp

    司太極冷笑道:「京師新經變亂,有些人都搬了家,王爺未必找得到,小侯卻交遊廣闊……」&nbsp

    梅玉也冷冷地道:「司太極,你何不乾脆明說了,你以為我身上帶著沐王爺給建文皇帝的密函?」&nbsp

    「這可是小候自己說的,咱家可沒那樣想。」&nbsp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nbsp

    司太極一笑道:「咱家就是有這個意思也很合理的,目前能找到遜皇帝的只有小侯你了。」&nbsp

    「我也找不到。」&nbsp

    「就算目前找不到,將來也能找到的,遜皇帝與小侯交情非比泛泛,一定會找你聯絡的,沐王爺若是有什麼話要對遜皇帝講,找上小侯轉告是最理想不過的。」&nbsp

    梅玉微微一笑道:「司太極這話是你說的,回程上我還要經過鎮南王府,我會記得去問一聲,若是沐王爺有什麼信的話,我就去討下這份差事,即使沒有信,我也會請他寫一封,好讓你拿去交差。」&nbsp

    他這一著反擊十分厲害。&nbsp

    司太極臉色一變道:「咱家可不敢如此放肆,小侯說沒有就沒有,打擾小侯行程,咱家十分抱歉,但咱家職責在身,不得不問一聲,希望小侯見諒,請小侯繼續上路吧!」&nbsp

    他躬身退過一邊,梅玉知道他是怕自己再上休王府去,大概燕王有了指示,限令他們萬萬不可開罪鎮南王府,所以才把他嚇成這個樣子。&nbsp

    於是冷笑一聲道:「司太極,我知道你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不過有些時候我覺得你熱心過了頭,我倒要給你一點忠告,幹你這份差使,最難拿捏的是一個分寸,不過多做多錯卻是萬萬不會錯的,但求無過,不去求功,你就可幹得久一點,你不是決策人,少自作聰明,自求多福,庶幾保身之道。」&nbsp

    司太極的冷汗卻流了下來,連連躬身道:「小侯教誨得是,咱家感激。」&nbsp

    挨了一頓,還要道謝,一副奴才嘴臉,十足表現無遺,但是梅玉看得出,他是真心在道謝。&nbsp

    於是微微一笑道:「今後我只是江湖人,不會再躋身於宦海權勢的圈子了,我只希望能圖個安靜,別再來麻煩我了。」&nbsp

    「是!是!咱家不敢!」&nbsp

    梅玉不再理他,招呼了鏢隊,昂然行去,這一路上果然平安無事,再也沒人來麻煩他了。&nbsp

    途過鎮南關,鎮南老王爺的七七喪期未滿,來弔唁的人更多了,朝中派了專使,各家藩王,也有本身親至,也有派了子侄代表,都是來參與大殮重典的,鎮南關上關防更嚴,梅玉也懶得前去應酬,居然繞城而去,放道南返。&nbsp

    到了宜賓,他們又順道帶了一趟鏢,是一個大藥商托保了大批的藥材,到金陵舊都。&nbsp

    保費很高,沿途都有江船可搭,倒是十分省事,姚秀姑在江湖道上很吃得開,才攬到了這趟鏢,主要目的也是為了掩人耳目。&nbsp

    雲南之行沒有結果,但是建文帝還留在蕪湖的廣源總局,順水行舟只有兩天水程,這趟順路鏢保了回去,最不著痕跡了。&nbsp

    托保的都是貴重藥材,包括了產自兩南的極品雲參雪蓮,裝起來不過兩車子,價值卻有四十萬兩,這也算得上是一支重鏢,所以他們雇了一艘大江船,放流而下。&nbsp

    船走了兩天,姚秀姑已經發現了不大對勁,因為始終有一兩艘小船在盯著他,或前或後,形跡可疑,她擔慮地把她的發現告訴了梅玉。&nbsp

    梅玉皺眉道:「看來我在鎮南關應該再到沫王府去一趟的,跟他把話說說清楚,叫他知會一聲,也免得司太極那個王八蛋老是陰魂不散。」&nbsp

    姚秀姑道:「兄弟!這次恐怕不單純是官方的麻煩,也許是我們這趟鏢引起了綠林道的覬覦。」&nbsp

    「怎麼可能呢,不過是些藥材而已。」&nbsp

    「這批藥材報價雖是四十萬,實際的價格應該是六十萬上下,這還只是本錢而已,到了金陵重地,進價將是百萬出頭,稱得上是一支重鏢了。」&nbsp

    「可是憑廣源的江湖關係,不應該有人會搗蛋的。」&nbsp

    「這可不敢說,財帛動人心,上百萬的財富,可以使人忘掉一切的,撈上了這一鏢,終身就有著落了。」&nbsp

    「管它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持虎鬚。」&nbsp

    他表現得意氣風發,但姚秀姑卻不如此樂觀,她知道對方如果敢來碰這趟鏢,就不會是簡單人物。&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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