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青是步行而來的,上官紅卻騎了馬,他們在天齊廟閒逛了一陣,然後兩人一騎,緩緩地回到了長辛店的客棧中,這所由聞人傑開設的酒樓因為有了司馬青與上官紅的落腳,變成了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原來常來光顧的一些江湖人居然不來了,他們大概是怕麻煩而引起了天風堡的誤會。
但是也有一些江湖人卻老遠地趕了來,有的只是慕名來訪,有的是為了瞻仰一下這一對人間英雄天驕的風采,但也有人慷慨激昂,表示對他們絕對的支持。
因此高昇樓的生意突然鼎盛了起來,一開門就有客人登門,到了深夜,座客不散,幾間客房住得滿滿的。
這些客人很明顯都是武林中人,但是一個個卻又藉藉無名,更妙的是他們各不相識,卻又是懷著同一目的前來,人前不露一點形色,然後每個人悄悄地找到了店伙,遞上一張名帖,請求一會司馬青與上官紅。
整整兩天,司馬青與上官紅幾乎足不出戶,就在他們住的單跨院裡,會晤那些川流不息的客人。
來人都是透過聞人傑引見的,但是上官紅卻一個都不認識,司馬青認識的倒有一大半。
他們都是司馬青在江南行俠時結交的朋友,司馬青在南宮上官嵩的葬禮上鬧了那一手後,他們風塵僕僕,不遠千里,跟到長辛店來為司馬青助陣來了,他們有的是沒沒無聞的江湖客,有的雖然出身名門,卻是從不在江湖走動的世家子弟,有人住了廂房、套房,有人則擠大統鋪,有人在酒樓中叫酒菜吃喝,有人買幾個窩窩頭夾著鹹菜,蹲在炕上果腹,有人見面略道契闊,有人卻只打個照面,拱拱手,說一聲:「司馬兄,我來了。」
司馬青也不跟他們客氣,只是點點頭笑一笑,或者說一聲:「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多玩兒兩天再走。」
有時則打趣地道:「你怎麼捨得丟下那個小腳婆娘的。」
還有一些人更妙,既不投店,也不找房子,只蜷在街尾的破廟裡,衣著也很襤褸。
聞人傑瞧著很納悶,忍不住問道:「司馬大俠,這些朋友是來幫忙的?」
司馬青道:「是的,他們知道天風堡的勢力很大,怕我吃虧,所以千里迢迢,趕來看有沒有能盡力的地方。」
「他們都是您司馬大俠的朋友?」
「是的,有些萍水相逢而成的莫逆之交,有些是欠我的情,有些是來要債的。」
「來要債,您欠他們什麼債?」
「人情債,他們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報答,他們怕我死了,早先放在我身上的債沒著落,所以來保護他們的投資,好有一天本利無缺地收回去………」
「司馬大俠,您真會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我向他們求助,不是為了我自己,他們要我出力,也沒講什麼請求的話,大家以真誠相交,如此而已。」
「這些朋友的功夫都很了不起嗎?」
「我不知道,因為有些我自己沒見過,他們是受人相托,前來幫我忙的,我也不能問。」
聞人傑道:「司馬大俠,您真是奇人,交的朋友也怪,居然連底細也不知道,那又如何幫您的忙呢?」
「談得投機就是朋友,又何必要知道人家底細呢,能夠幫什麼忙,他們自己有數,辦得了的,他們不會誤事,辦不了的,他們也不會逞能,也許其中有一兩個只會找幾塊板子,釘一付薄皮棺材,來給我收屍的。」
「司馬大俠,您不是開玩笑吧。」
司馬青正色道:「怎麼會是開玩笑呢,你剛才送走的李二鋸就是個木匠,他來到之後就說我是來為你收屍的,最好用不著。」
上官紅也道:「不錯,他的確是這麼說的,我也正感到奇怪,難道他千里迢迢,只為了這件事而來?」
司馬青笑道:「他這麼說,我就這麼相信,也許他能給我的幫助不止這個,但他自己不說,我就不問,而且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足令我心感了,至少他讓我安心,死了不致暴屍荒郊,無人收埋,天下能交到這樣的朋友又能幾人。」
聞人傑道:「有幾位住在破廟裡?」
「他們只能住破廟,因為他們沒錢。」
「這是什麼話?既是您的朋友,兄弟無論如何也得負責招待他們的食宿,回頭兄弟就………」
司馬青連忙搖手道:「聞人兄,千萬別這麼做,司馬青豈是虧待朋友的人,可是有些人的脾氣很孤介,他們身無分文,可以交一個富甲天下的富翁交朋友,卻絕不肯沾一分光,朋友就是朋友,豈有貧富之分。」
「可是朋友應該苦樂相與,有無相通。」
司馬青一笑道:「他們趕來了,不就是與我共患難嗎?他們有破廟住,有冷面饅頭吃,並不缺乏什麼,等他們真的有需要時,他們會開口,而且也不會假客氣,我有十兩銀子,他們絕不會只問我要九兩九錢,而且他們開了口,我如只掏出九兩九,就必須把留下一錢銀子作一個絕對使人信得過的理由,否則………」
上官紅忙道:「否則會怎麼樣?」
「否則他們就會把九兩九錢銀子全部還給我。」
「以後你也失去了這個朋友。」
「不,他們還是會把我當朋友,我有急難,他們仍然會竭盡全力幫助我,只是他們再也不會要我幫忙,當然也不會這樣千里迢迢趕來替我收屍了,他們不輕易交友,交上了也不會輕易捨棄,只是他們只有一條命,這條命要留一個可共生死的朋友,如此而已。」
聞人傑肅然道:「兄弟懂了,司馬兄譽滿江湖,並不是僅僅仗著武功與慷慨好義,而是以一腔真誠熱情,所以才能交到這些江湖奇人,捨死相助。」
司馬青一笑道:「真誠熱情是必須的,只是我跟他們交朋友,並沒有認為他們是江湖奇人,我根本也不知道他們奇在何處,我交的朋友很多,來的就是這些個,也許他們中間有一二奇人,也許一個都沒有,也許有的奇人沒有來,也許來的都不是奇人,但是這些有什麼關係呢?」
聞人傑若有所悟,一躬道:「司馬兄,兄弟懂了,兄弟自承做不到,但是對司馬兄只有萬分的欽佩。」
他告辭退出,上官紅靠在他的身上,柔情無限地道:「青哥,我真高興,也很幸運能嫁了你這樣一個丈夫。」
「紅紅,你會失望的,我是個很平凡的人。」
「不,你不是,不,你是的,雖然別人把你看得很不平凡,但是你始終卻以一個平凡的人自居,所以你交的朋友都是平凡的人,但是那些平凡的人中間,卻有不少不平凡的人,不,我又錯了,你自視為平凡的人,任何人在你面前都是平凡的人,你的眼中沒有一個不平凡的人。」
她一連數變,但是總算已經能夠進入司馬青的世界裡,司馬青笑了起來,興奮地握著她的手:「紅紅,你不但美麗,而且還絕頂聰明,現在,我總算放心了,你能瞭解到我,也就可以跟我一起生活了。」
「我真高興你能說這句話,這也是我所聽到最感安慰的一句話,青哥,從現在起,我會忘記我叫上官紅,忘記我曾是武林盟主的女兒,而是司馬青的妻子,一個平凡的江湖人的妻子。」
司馬青笑了道:「那又矯情了,你本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應該有你的一份驕氣,一份傲性,不要勉強自己做另外一個人。」
「是的,在那些崇尚權勢名利的人面前,我是上官紅,是武林盟主上官嵩的女兒,但是我同樣也是司馬青的妻子,在你的朋友面前,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司馬青笑道:「人貴自然,不必做作,我的那些朋友仍然把我當司馬青,在他們面前,我也是司馬青,並沒有故意去討好他們,只是我沒有一個當過武林盟主的老子,沒什麼架子。」
上官紅笑了:「不過你有了一個曾經是武林盟主的岳父,有時也可以搭搭架子,不要太丟了老泰山的臉。」
兩個人相互大笑,司馬青抱住了她,上官紅有點不安地推開他,嬌羞地道:「青哥,門開著,闖來個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司馬青卻笑道:「那也沒什麼,我們是夫婦,誰還能說我們小兩口子親熱不對,再說,你放心,有我這些朋友,這個地方就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阿彌陀佛,蒼蠅飛不進來,和尚卻進來了。」
聲若洪鐘,震得二人耳殼直響,上官紅倉惶躍開,伸手拔劍,但司馬青卻很穩,徐徐轉身,看見一個黑-和尚,手托鐵缽,挺著一個大肚子,濃眉粗眼,慢慢地向前踱來,司馬青淡然道:「大和尚有何見教?」
僧人哈哈大笑道:「和尚聽說此地住了一對絕代天驕,特來拜候。」
司馬青一笑道:「此乃我夫婦二人的私室,出家人不該前來。」
僧人大笑道:「和尚也是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和尚曾經發誓,要見到一個絕世美人才肯還俗,怎奈尋訪多年,始終未曾見到一個人間絕色,久聞上官女俠乃武林第一美人,故而特來要求佈施,一結善緣。」
司馬青笑道:「這就是拙荊上官紅,和尚見到了,覺得如何?」
僧人笑道:「果然人間絕色,和尚雖覺仍有美中不足,但是人間再無美女,也可差強人意了,但不知施主可肯慈悲一二,助小僧還俗?」
司馬青道:「和尚,你當真看準了,拙荊可以幫助你還俗?」
「是的,和尚雖然覺得略有瑕疵,比如說下巴稍尖了一點,眼睛太凶而帶煞氣,但是和尚還俗心切,只好將就了。」
司馬青笑道:「好,紅紅,這個和尚人雖無禮,但是眼光還不錯,我認為你已經十全十美了,他居然還能找出你兩處缺點,咱們就佈施他一下吧,他叫鐵缽和尚,還有點名氣。」
上官紅卻叫了起來:「什麼,鐵缽和街,江湖上聞名的凶僧!」
鐵缽和尚大笑道:「不錯,和尚是聲名狼藉的大凶僧,今日前來,向女菩薩化一番善緣,請代和尚洗洗這雙泥腳。」
說著就地一坐,把鐵缽往面前一放,缸裡有著半盆清水,然後把一雙泥腳往旁邊一放。
鐵缽和尚在江湖上的名氣很大。因為他喜歡殺人,而且殺得很多,他殺人全憑高興,不論善惡,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看中了,認為該殺的,他絕不放過。
不過他的武功也很高,被他殺死的人中,有些是極具名望的武林名師,但也有不會武功的女人與小孩,因此才被人目為凶僧。
他的兵器就是這口鐵缽,而被他殺死的人卻妙得很,不是身首異處,就是攔腰斷成兩截,要不然就把人從頭到歷,活劈成兩片,斷處如經利刃所削,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甩鐵缽造成那個結果的。
有人親眼看過他殺人,沒有用別的兵器,鐵缽出手,從對方的身邊擦過,即已屍斷兩截。
因此,鐵缽和尚殺人的方法,就成了江湖上的一個謎。而鐵缽和尚的人也像個謎。
沒有人見到他,他突如其來的出現,殺過人之後,有人追蹤他,但是一眨眼,他又突如其然地消失了。
這份形相,再加上他手中的鐵缽,應該是很好認的,但是從沒有人能摸準他的下落。
存心找他找不到,但他要找的人也跑不掉。
上官紅沒想到這個謎樣的人物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看他的樣子,竟是在等著自己去替他洗腳。
照上官紅平時的脾氣,早就拔出劍來跟對方拚命了,但是這兩天跟司馬青相處,她已學得溫柔多了。
所以她看看那雙泥腳,又看看司馬青,但司馬青卻可惡地別過臉去,不給她任何一點暗示。
上官紅只有皺皺眉頭道:「青哥,我當真要替他洗腳?」
司馬青道:「當然不是非洗不可,不過這和尚法眼很高,肯讓人替他洗腳的並不多。」
鐵缽和尚笑道:「豈只不多,而且少得可憐,連尊夫人算上,也不過才三個人而已。」
上官紅不禁好奇地問道:「以前那兩個是什麼人?」
「一個是位得道的高僧,他立志要渡化洒家,叫酒家放下屠刀不再殺人,跟洒家對談了三天的道理,叫酒家立即戒殺。」
上官紅道:「那你一定答應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那是五年前的事,在這五年中,洒家又殺了不少的人,可知他答應了沒有。」
上官紅不禁怔道:「他既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又立志要渡化你向善,這點事他難道不肯做嗎?」
鐵缽和尚笑道:「他生性愛潔,嫌洒家的那缽水太髒。」
「豈有此理。那有這種事的心。」
鐵缽和尚一笑道:「洒家所取的水的確太髒,那是一個婦人臨盆分娩後洗濯身上血污的殘水,觸鼻一股腥臭,洒家捧了進來時,他已嘔吐了兩次,最後酒家要他洗腳,他說什麼也不肯,更說出家人最忌此類血污,他已修成正果,一著污穢,前功盡棄,不願壞了道基。」
上官紅歎了一聲道:「這位高僧參的是野狐禪,已經入了魔道,怎麼還能稱為得道之士呢!出家人四大皆空,百無禁忌,眼中著相,便是未悟,何況婦人生育所流之血乃自然之現象,說它髒可以,說沾上了就壞了道基,則是走火入魔了,因為這些血污乃母體孕育子女辛勞的表徵,乃極為神聖之證物,童兒無知,不知母者生育之苦,成人觀之,始知呱呱墮地時,母難之艱辛而體親恩之深,何污之有。」
鐵缽和尚大笑道:「高論,高論!和尚說給十個人聽過,那十個人有九個認為洒家太過份而強人所難,因為那般出家人是最忌血房,有一個人則認為那老和尚心口不一,既然立志渡人,就應該不顧一切,捨己而耘人,他卻把自己的道基看得太重,可見他以前所做善事,只是為了積滿功德,而成正果,皆在修己,非為渡人濟世,不過這十個人都認為洒家殺了那老和尚不當。」
上官紅愣然問道:「上人殺了那個和尚?」
「不錯,難道他不該殺?」
上官紅笑笑道:「這一點我暫時不予置論,我倒想問問第二個人是誰。」
鐵缽和尚:「是一個名妓,洒家許她百金為酬,叫她洗腳,她嫌髒不肯,洒家增至萬金時,她終於動心而肯了,所以洒家在她洗過腳後殺了她,遺下萬金作為她的修繕廬墓之費。
上官女俠認為這人該不該殺?」
上官紅道:「這個妓女倒是不該殺。」
「為什麼?洒家最痛恨心口不一的人,百金數她嫌髒,萬金之數她就不嫌了,可見她是嫌錢少而不是嫌髒。」
上官紅笑道:「她身在青樓,原是為待價而沽,既為名妓,身價自然要高一點,上人出的價不夠高。」
鐵缽和尚瞪起大眼道:「她陪人一夕纏頭之數,也不過是十金而已,百金怎麼還嫌少了。」
上官紅笑笑道:「這價格是她自己訂的,她認為替上人洗這雙泥腳必須要萬金之數,正如她夜渡之資為十金,如果有人以一金求歡,她不肯答應的道理相同,代價不足,交易不足,這是很合理的事呀。」
鐵缽和尚拍了他的光頭道:「不錯,洒家是殺得魯莽一點,不過洒家一聽她為萬金而易志,已經一肚子火,那裡還有精神去問其他了。」
上官紅道:「上人承認殺錯了?」
鐵缽和尚點了點頭道:「現在洒家只好承認錯了,不過洒家也沒認為錯到那裡,那個婆娘若論人品材貌,似乎並不比上官女俠差到那裡去,叫萬人迷,也確有那麼一點顛倒眾生的本事,卻有辜負了一付好容貌,唯利是圖,眼睛裡只看到黃金,全無一點骨氣,貪而無饜,如此賤婦就該殺。」
上官紅笑道:「上人雖然為人目為凶僧,但據我看來,上人並非濫殺無辜之徒,每次殺人都有理由的。」
「當然,像那個和尚,打著濟世渡人的幌子,自稱活佛臨凡,巧言善辯,論歪理是有兩下子,洒家一向愚笨,被他竟說動了,幸好最後難了他一難,才把那個混球禿廝的虛偽面目揭開了,連他自己都是個渾蛋,居然還敢說渡人,那不是害人嗎?所以洒家有殺他的理由,和上官女俠一樣,殺他的動機則是不讓他害人。」
上官紅笑道:「那個老和尚倒也罷了,至於那名妓萬人迷,上人既然認為自己殺錯了,內心有何感覺呢?」
「屁的感覺,人那有不犯錯的,錯了要改就行了,洒家如果為了那個賤貨而去償命,豈非太冤枉了。」
上官紅淡淡地笑道:「上人既然寬予原諒自己,為什麼不能原諒別人呢?」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上官女俠果然厲害,居然把洒家給逼住了,看來洒家是要破次例,把真正的原因說給你聽了。」
「上人殺人難道還有幾種原因?」
「不錯,洒家殺人絕非如外傳的只憑高興,全無緣故,只是對一般人,洒家懶得解釋,有一兩個洒家瞧得順眼的朋友,洒家就提出一個洒家自以為是的原因,只有對那些死者的直系親屬,或是一心要為死者復仇的人,洒家才告訴他們真正的原因,讓他們去判斷是否還要繼續報仇,那樣他們報仇不成,死在洒家手中,洒家才問心無愧。」
「上人的理由一定是很公正了。」
「這倒不敢說,洒家要殺人的原因雖不是放之四海皆准,但至少是質諸天地而無愧。」
上官紅笑笑道:「既是質諸天地而無愧,又何必秘而不宣?」
「惡跡昭彰之徒,洒家無須解釋,人皆知其可殺,但有些人辜負俠名,背地裡幹著欺心的勾當,洒家要他們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了代價也就夠了,又何必要毀了他們建下的俠名呢?」
上官紅對這個和尚的印象開始有了改變,笑笑道:「上人,那位名妓之死,也是有她的取死之道了。」
「不錯,否則洒家何必去對一個歡場女子發橫,洒家將內情告訴了你,就知道她何以該死了。」
上官紅忙道:「上人認為問心無愧就好了,我不想探人隱私。」
「不,這件事女俠必須知道,因為與你今後的行動有很大的關係,那個萬人迷並不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而是一個極具野心的武林巨豪的爪牙,她串通了洒家的兩個朋友,故意叫人立下一個賭約,誘使洒家上圈套,洒家一時不察上了當,以萬金為博,原以為她不會答應的,那知道她居然肯干了,要洒家立刻付出萬金,出家人雲遊四方,那有這麼多的錢,但鐵缽和尚又不能賴債,更不能欠一個青樓女子的債:只好接受了一項昧心的借約,向人借了萬金付債,而且這筆債務的條件就是要為人殺三個人。」
上官紅哦了一聲,鐵缽和尚道:「對方的手段十分高明,他要洒家殺的兩個人本來也是洒家要殺的人,所以洒家才答應了。」
「上人既然明白了內情,就知道那女子只是為人利用而已,該殺的乃是利用她的人。」
「不錯,可是那女子的兄長是洒家的知交好友,洒家不止一次地幫助他們家中免於死難,洒家雖然不指望她報恩,但是她為了討好她主子,居然設法陷害洒家為人作兇手,而且她的兄長也死於她的主人之手,這樣一個忘恩負義,靦顏事仇的賤婦,到底該不該殺?」
上官紅沉思片刻才道:「殺都已經殺了,無須去追究,上人先說殺死萬人迷與我有關,這倒是要請教。」
鐵缽和尚一指鐵缽道:「先替和尚洗了腳才說。」
上官紅笑道:「先前一共有兩個人為大師洗濯泥足………」
「沒有,實際只有一個人,老和尚是為了不肯洗而死,萬人迷則是為了肯洗而死,不過上官女俠可以放心,不論你洗不洗,洒家都不會殺死你。」
「上人每次要人洗腳都好像有條件的。」
鐵缽和尚道:「不錯,上官女俠是否也要先提出什麼條件?」
上官紅想了想道:「不,不必了,我無求於上人。」
鐵缽和尚道:「提不提是你的事,和尚卻不能說了不算,只要你肯替洒家洗乾淨了這雙泥足,你就可以提任何條件。」
上官紅終於蹲下身去,將鐵缽和尚的那雙泥腳洗得乾乾淨淨,最後還用自己的裙角把他的腳擦乾淨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從身邊取出一雙雲襪與一對新麻履穿上了,然後道:「為了這雙泥足,洒家受死了罪,好容易今天洗乾淨了,以後當勤加護持,不要再失陷污泥了。」
他穿好了鞋襪之後方道:「司馬青,剛才酒家說過的故事你也聽見了,衛天風利用萬人迷坑了洒家一下,要洒家替他殺三個人,前兩個都是黑道中的十惡不赦之徒,洒家也有意除掉那二人,是以答應了下來,那知這第三個人,洒家在前兩天才得到通知狙殺的,你可知道是誰?」
司馬青淡淡地道:「那一定是我司馬青了。」
「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在下雖然久聞你和尚大名,卻從無交談,你突然而來,一定是有事,你說了萬人迷的事,在下猜到那個人一定是衛天風,衛天風目前亟欲除去的人就是愚夫婦,可是,大和尚說絕不會殺內子,那就一定是在下了。」
鐵缽和尚道:「不錯,不錯,司馬青,洒家從一些朋友口中也聽過你的事,覺得你很不錯,洒家實在不願意殺死你,可是為賭約所拘,沒有辦法,只好找到尊夫人又來一場賭約,好在尊夫人已經完成了所諾,我們就可以不必為敵了。」
上官紅一笑道:「大和尚,這是怎麼說呢?」
鐵缽和尚道:「衛天風要我殺死尊夫,你一定不願意吧。」
上官紅道:「我不願意就能阻止上人不殺嗎?」
「以前不行,現在就行了,因為,你已替洒家洗過腳,有權要求洒家做任何事,你吩咐一聲就行了。」
「但是衛天風與你訂約在先,怎可因後約而毀。」
「約有輕重,我欠衛天風只是銀錢之債,何況已經還了三分之二,欠你的卻是命債,你要洒家的腦袋,洒家也沒有話說,自然是以你的要求為重。」
上官紅冷冷地道:「你以為我會要求你不要殺外子嗎?」
「難道你不會提出這個要求?」
上官紅道:「不會,我絕不會提這個要求,因為我對上人的行事很尊敬,上人既非濫殺之輩,殺人必然有原因,而且也可以質諸天地而無愧,假如你要殺外子,一定是他有可殺之處,我怎敢提出這種不近人情的要求。」
鐵缽和尚急道:「上官女俠,你知道洒家是為誓約所拘。」
「誓約是你一個人的事,殺人卻是極為神聖的事,吾輩行俠江湖,行法外之法,為中心無愧,如果上人為誓言所拘,而要殺一個不該殺的人,上人就不配言俠,所以上人殺不殺外子,應該由上人自決………」
鐵缽和尚大急道:「姑奶奶,和尚就是想擺脫這個拘束,才登門求助,就請你開句口,幫幫和尚的忙行不行?」
「上人,如果外子是個十惡不赦的惡徒,我請你不殺他,你也肯答應嗎?」
「這個,當然了,你有權叫洒家做任何事。」
「上人,在替你洗腳之前,我沒有提過什麼條件吧?」
「沒有,但是你先提與後提都沒關係。」
上官紅臉色一沉道:「我之所以替你洗腳是因為外子說你為人還不壞,要我幫幫你的忙,沒有存著要求你做什麼之心。」
「是,這就是幫我的忙。」
上官紅轉頭對司馬青道:「青哥,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不過有些朋友說他還不錯,雖有凶僧之名,卻是個行俠的奇人,鐵缽和尚在一般人心目中是個凶僧,在我那些朋友口中倒還頗值得尊敬。」
「你那些朋友看人不會錯嗎?」
「他們看人比一般人深入,很少會有錯。」
「可是對這個和尚卻錯了。」
「也不算太錯,只是固執了一點而已。」
上官紅道:「和尚,你跟萬人迷的約會大家知道嗎?」
「知道,但是我跟衛天風之約卻沒人知道,因為在我殺了萬人迷之後,大家相信我,沒有往下深究。」
「這就難怪了,和尚,我還有權提一個要求是不是?」
「是的,想到你剛才斥責的那些話,和尚也自覺混蛋,你乾脆就要和尚割下腦袋算了,那樣洒家就不必殺死尊夫了。」
「無怨無仇,我幹嗎要你死。」
「洒家若不死,又沒有別的方法解脫衛天風的誓約,就必須要找司馬青一搏。」
上官紅再度轉頭問道:「青哥,他殺得死你嗎?」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這倒很難說,鐵缽和尚究竟有多高是一個謎,不過照他平時的為人而言,他是不會殺死我的,一定會敵意失手讓我殺死。」
鐵缽和尚道:「洒家不會如此,否則洒家就不會登門求助了,洒家不惜一死,但洒家如果死在你手中,不論是否故意,都會引起一場大殺劫,衛天風要洒家來殺你,並不存有成功之心,他最希望的是洒家死在你們手中。」
「那對他有好處嗎?」
「自然有,他可以因此得到很多息隱已久的凶人為助,使他的實力增強一倍了。」
上官紅道:「那麼我要你自裁就沒有這些顧忌了。」
「是的!洒家只要不死於搏鬥,就沒有那些後患了,所以洒家才請上官女俠幫幫忙。」
上官紅想了一下道:「我要你取消鐵缽和尚這個外號。」
「就是這個要求?」
「是的,這兩天我見過外子的幾個朋友,他們雖然沒沒無聞,卻都是些義烈可敬的江湖豪傑,他們口中的鐵缽和尚是個很有主見而可敬的人,不是一個拘於小信而罔顧大義的混蛋,我本來不想對你提任何要求,為了那些朋友,我不願意他們失望了,捧上你的鐵缽,滾出這個門去,扯下你的僧袍,除去名號,以後你就可以任性所之,去替衛天風當殺手了。」
鐵缽和尚滿臉愧色,低頭不語。
上官紅厲聲道:「你還不滾,站在這兒幹嗎?」
鐵缽和尚道:「上官女俠,人無信不立,洒家………」
上官紅道:「我沒有要你背信做小人,我父親是武林盟主,就是被這個信字捆得死死的,一直到他臨終之前,才深深地感悟,武人之信,有時是一條繩子,捆住了君子而讓小人大行其道,他最後給我的遺訓是千金一諾,唯義是重,拘泥於小信本為求心之所安,但背義而行,心又何嘗安。」
鐵缽和尚沉思片刻,肅容朝上官紅一拜:「多謝女菩薩指示迷津,發我昏聵!」
雙手捧起鐵缽,把裡面那半缽帶渾的泥水一口氣喝下了肚去,然後挾著鐵缽,施施然出門而去。
等他出門後,司馬青才一豎大拇指,臉現神光道:「紅紅!你真了不起,你的表現此我想像中還好。」
上官紅一笑道:「青哥,你事先知道他的來意嗎?」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絕不會無目的而來,我也知道他的怪脾氣,只能告訴你一句好好地接待他,但是我沒想到他會要你幫他洗腳的。」
「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也要我幫他洗呢?」
司馬青一笑道:「那我可不敢要求了,因為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我不能要你做這種事。」
「但我現在是司馬青的妻子。」
「那也不行,我司馬青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也不能要我的老婆去替人洗腳,誰也沒這份資格。」
「可是我為他洗腳時,你並沒有反對呀。」
司馬青笑笑道:「那時我看出他必須幫助,所以才說了那麼多的話,他平時很少開口的,即使是跟他最相知的朋友,也很少問他的殺人之由,他們只是從他所殺的人去深入查究,知道那些人確是行有可誅,以此來瞭解他的為人,今天他來了之後,絮絮叨叨地一反常例,說了半天閒話,我知道他的確有十分為難的事要相求我們。」
「我應付他的方法對不對呢?」
「對,對極了,如果你真的要求他別殺我,我倒要反對了,我司馬青再沒出息,也不能要我老婆替人洗臭腳來貸我一命,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幫助他。」
「事實上我沒有幫助他,只狠狠的訓了他一頓。」
「訓得好極了,換了我也想不出這麼義正詞嚴的話來教訓他,而且我想這和尚有生以來也沒受過這種教訓,更沒有被人當面指著鼻子喝叫他滾蛋的。」
「那我還夠資格做司馬青的妻子了。」
「如果你是指替他洗腳而言,的確是夠了,我的朋友都是些怪人,有著莫名其妙的怪脾氣,經常會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要求,太過份,你可以一巴掌摔回去拒絕,無傷大雅的,也得忍耐一二,可是最後那一番春秋大義,擲地有聲,才是真正武林盟主女兒的氣度,我開始覺得我娶了你這個妻子是高攀了。」
上官紅嫣然一笑:「你還是小心點,和尚被我罵跑了,但未必就因此覺醒了,說不定他還會來找你拚命的。」
司馬青傲然道:「他如果有臉再來,那就是個不明是非的混蛋了,我又何嘗怕他,劍下對他也不會再容情。」
正說到這兒,忽而門口人影一晃,果然是鐵缽和尚去而復返,頭上帶了頂竹笠,遮住了光頭,身上披了件長袍,掩住了袈裟,手中還是捧著鐵缽,朝他們兩人看了一眼:「柳無非為誓言所拘,再次前來相擾,請司馬大俠到店後三里處的關帝廟前一會,以決生死。」
連司馬青也沒有想到鐵缽和尚去而復返,而且回來得這麼快,倒是感到很突然,瞪著看他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話,而鐵缽和尚則像是心中十分愧疚,連司馬青的臉都不敢看,低下了頭,說完了話後,見司馬青沒有回答,他也不想要回答,轉身就想走了。
上官紅連忙叫住他道:「喂!大和尚,你等一下。」
鐵缽和尚站住了腳步,低聲道:「司馬夫人,我已經還俗,恢復使用俗家姓名柳無非,請夫人莫再以大和尚相稱。」
上官紅笑了一笑:「好!那就稱你為柳大俠吧。」
「不!柳無非是個混蛋,絕對當不起大俠兩個字。」
「這一點我們容後再作討論。柳無非,既然你還了俗,擺脫了以前鐵缽和尚所欠的一切債務,怎麼還會受誓言所拘,要來替人賣命呢?」
柳無非低下了頭道:「因為我以前立下借據時,並未書明是什麼身份,上面寫著本人因故借得衛天風黃金萬兩,經議以代為完成三項工作為抵,底下捺了個指印,現在我雖然不是鐵缽和尚了,但仍然無法賴掉那筆債。」
上官紅笑道:「這倒是難怪了,衛天風老奸巨滑成性,既然事先作了安排,必定是設想周到,想盡一切的方法防止你賴債的。」
柳無非低下了頭:「也就是這一次了,萬請賢伉儷原諒,不過有一點好處,鐵缽和尚已經不存在了,司馬大俠就是殺死了柳無非,對武林大局不會有多大的影響了。」
上官紅眉毛一揚道:「柳無非,剛才你曾經說萬一你被殺了,衛天風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取得許多江湖上息隱已久的凶人為助,這是怎麼回事?」
柳無非想想道:「不是殺死我,是殺死鐵缽和街,柳無非沒這麼大的能耐。」
「好!就算是鐵缽和尚吧,那個鐵缽和尚又怎麼能具有如此大的神通呢?」
「四十年前曾有十大天魔橫行江湖,最後為一仁俠所制,囚禁在一個秘谷中,限令他們永遠不得出世。」
司馬青忍不住道:「是有這回事,但是與鐵缽和尚何關?」
「關係很大,這十大天魔行事雖然乖張,只是性情偏激,所以那位仁俠不忍相誅,囚禁秘谷,卻又不忍心將他們的一生武學埋沒,因為這十人各擅一門武林奇學,別辟門徑,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發現,所以准他們收了一個傳人,承受他們的十項絕學,那個傳人就是鐵缽和尚。」
「原來鐵缽和尚是十大天魔的弟子。」
柳無非連忙道:「不能算,鐵缽和尚只是學了他們的武功,卻拜在那位仁俠的門下學習禮義,所以他真正的師父只有一個人!」
「但是他卻兼得十一家之長。」
「並沒有,那位仁俠只傳授他做人的道理,卻沒有教過他一招半式,那位仁俠晚年慕佛,剃度出家禮佛,六年前圓寂了,傳下了口鐵缽。」
司馬青一笑道:「鐵缽和尚也是六年前開始行道,難怪鐵缽和尚行事雖然近俠,卻不脫一股邪氣,那多半是受十大天魔的影響!」
柳無非歎了口氣道:「是的,十大天魔人極自負,敗在那位仁俠手中,是不好意思聯手作戰,個別為那位仁俠所擊敗,如果聯起手來,那位仁俠絕對不是他們的敵手。」
司馬青笑了一笑:「這一定是那位仁俠說的。」
「不錯!不過這的確是事實,所以他們十人聯手造就的鐵缽和尚如果被人殺死了,對他們說來是個極大的侮辱,他們就一定會出來討回這份公道。」
司馬青一歎,道:「魔究竟是魔,多年深谷靜養,還是沒有沾染了一點佛性,仍然沒有磨掉一點魔性。」
「以他們的性子而言,能夠老老實實地自閉十年,實在已很不容易了,閣下不能對他們要求的太苛。」
上官紅卻很感興趣地道:「為什麼殺死你柳無非,他們無動於衷,殺死了鐵缽和尚,他們就要出世為惡了?」
柳無非歎了口氣:「因為鐵缽和尚是秉承那位仁俠的意旨出世行俠,那位仁俠限制十大天魔不准出來,就是怪他們的殺氣太重,說仁慈之心,可以化戾氣為祥和,假如鐵缽和尚被殺,證明了那位仁俠的話並不對,仁慈之心不足以濟世,還是他們的殺手有效一點。」
「但是柳無非三個字對他們就沒有意義了。」
「是的,我告訴過他們,一旦鐵缽和尚發覺自己不是個行俠的材料,自動會還俗,那時所作所為不再與那位仁俠有關,他們與那位仁俠的誓言也就無法打破了。」
司馬青淡淡地道:「有多少人知道你已經還俗了?」
「不太多,但是已經夠了,足夠把我還俗的消息傳到十大天魔的耳朵裡去就成了。」
「因此說,今天你柳無非可以死了。」
柳無非點點頭道:「是的,不過我不會故意讓你殺死,這一戰我還是會盡全力來從事。」
司馬青想想忽又笑道:「看來我們今天這一戰是難免了?」
柳無非痛苦地道:「是的,我才離開這兒就有人拿著衛天風的借據等著我,逼著我再回來。」
「衛天風自己沒有來?」
「沒有!但是他不必親自前來,因為那張借據的確是我的親筆,拿在誰手裡都有效。」
司馬青笑道:「這麼說如果有人把那張借據弄到手,也能叫你去殺死一個人了?」
「不能!因為那張借據上只規定要我殺三個人,到我殺了你之後,債已經還清了,我也不受約束了。」
「但如果你沒有能殺死我呢?」
「那就是我被你殺死了,人死債爛,我再也不聽誰的了,所以無論是何種情況,我欠的債今天就可以還清了。」
上官紅沉下臉道:「柳無非,剛才鐵缽和尚含愧而去,我還很高興,以為他畢竟還有點人性,可是後來看看他的表現,我發覺他仍然是混蛋一個,你可以轉告他,不管他脫不脫袈裟還不還俗都是一樣,鐵缽和尚本身就當不起一個俠字,他也不足以代表那位仁俠。」
柳無非痛苦的道:「是的!司馬夫人,你罵得很對,鐵缽和尚說過了,只要他的債一還清,立刻就重披袈裟,再履人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衛天風一決生死,殺了他以為世人;除害。」
「衛天風有那麼容易被殺死嗎?」
「不容易,而且鐵缽和尚被他殺死的可能更大,可是那樣一來,十大天魔重出江湖,就會找上他衛天風了。」
司馬青笑笑道:「鐵缽和尚的一條命倒很值錢!」
柳無非苦笑道:「司馬大俠,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只有各憑心之所安去做,我沒有辦法,因為我的確借了衛天風萬兩黃金,在我殺死萬人迷後,我把那些萬金全部用在替她修建墓園上了,當時我以為很聰明,叫他們心痛一下,因為我瞭解這是個圈套後,曉得衛天風這萬兩黃金只是拿出來過過手,很快又會回到他手裡去的。所以我一下子把它花得精光,的確使衛天風很苦惱了一陣子,我希望他賴皮,否則我的借據也就可以不認帳了,而且他還結下了我這個冤家,可是他居然咬牙忍了下來,卻把我自己給坑住了。」
司馬青點了點頭道:「不錯—在這種情形下,你的債倒是非還不可。」
「你能夠見諒就好。」
「我絕不會原諒這件事,因為你自己賭輸了,卻要拿殺死別人去還帳,這種行徑,絕非一個俠客所應為,剛才內人罵得對,鐵缽和尚的確是個混蛋,辜負了那位仁俠苦心的教誨。」
柳無非道:「那也不能怪我,怪只能怪那位仁俠,他在擇人的時候,不該找上我這塊料子。」
司馬青一笑道:「那位仁俠不是為自己選弟子,而是為十大天魔選傳人,如果不帶點魔性,怎麼能合乎十大天魔的脾胃,他一片心,想從你身上作個例子去感化十大天魔,現在看來,他一片苦心是白費了。」
柳無非被說得低下了頭,但是仍然堅毅地道:「你說得對,不過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行事的方法,如果我殺了你,那就證明我比你更有能力去對付衛天風。」
司馬青淡淡地道:「問題是我該不該死?」
柳無非叫道:「你不該死,我也不該死,該死的衛天風,你想除去他,我也想宰了他,就看我們兩個人誰有那個本事去宰他,你行也就是你的,你不行就交給我來辦,為了這個原因,你也得接受我的挑戰。」
司馬青淡淡地道:「你認為衛天風該死,你就去對付他,跟我沒有關係,如果你為這個理由來挑戰,我就拒絕你。」
柳無非臉色一振,笑笑道:「你拒絕我的挑戰?」
「是的,我司馬青從不為一件無聊的事情而輕易拔劍,我學了武功,為的是行俠仗義。」
柳無非回頭就走道:「好!你拒絕應戰,那可不是我的事了。」
「你這麼一走了之,對衛天風又如何交代呢?」
柳無非笑笑道:「沒有什麼不能交代的,我雖然受約殺人,但是也聲明在先,絕不無故而為,絕不偷襲暗殺,我個人找不到你該死的理由只有找你挑戰一途,你既然拒絕了,我們這一仗就打不起來了。」
「可是你欠他的債就永遠還不清了。」
柳無非道:「是的,只好讓它一直拖下去了,除非他能想起一個能叫我動手的理由。」
司馬青道:「你跑到這兒來挑戰,大概就是希望我拒絕應戰。」
柳無非道:「那倒不是,老背著一份債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要我來殺死一個我不願殺死的人,我只好選擇後者了。」
司馬青笑笑道:「可是你這個辦法並不見得有效,衛天風總有辦法找到一個你無可推拒的理由,或者要你去做一件更壞的事。」
柳無非道:「沒有的事,我還債的條件是殺人,你拒絕應戰,他最多啡我換一個。」
司馬青道:「別人可不一定會拒絕。」
「不錯—在很多人心中,鐵缽和尚是個行為怪誕的凶僧,我不找上他們,他們也會找我的。」
「憑心而論,鐵缽和尚並不能算是一個俠客。」
「我知道,但是殺死那樣一個人,我心裡就不會難過了,我尊敬你是因為你能知我,尊夫人啟我大義,不嫌醃髒替我洗濯泥足,這才是一種豪傑奇士胸襟,對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我並沒有好感,他們瞧不起我,我也不見得瞧得起他們。」
司馬青忽而沉聲道:「柳無非你約的是關帝廟對嗎?」
「不錯!怎麼,難道你又想應戰了?」
「不!剛才我拒絕應戰是為你提出的理由很荒唐,現在則是我找你挑戰。」
柳無非愕然道:「什麼理由呢?」
司馬青淡淡地道:「一個時辰後,我們在那兒碰頭,那時我再宣佈理由,如果你不敢應約,就表示你是個貪生怕死的無膽匪類,而且我還要宣佈一聲,不管你是用什麼身份應戰,我挑戰的是鐵缽和尚。」
柳無非一怔道:「司馬青,你這是幹什麼?鐵缽和尚已經還俗了。」
司馬青道:「鐵缽和尚是個該死的混蛋,他在人世間欠了一屁股的爛債,在沒有還清之前,沒有資格還俗。」
「胡說!我還欠了些什麼債?」
「一個時辰後,我見到鐵缽和尚後,自然會告訴他。」
柳無非的神色一陣急變:「司馬青,你考慮到後果沒有?」
「考慮到了,最了不起十大天魔出世而已,他們潛隱了四十年,仍然沒有能變化氣質,一個空洞的誓言未必能約束他們,要出來遲早還是會出來的,這也沒有什麼希奇,衛天風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犯過什麼大惡,只是居心可誅而已,十大天魔不會此衛天風好到那裡去,包括你在內也是一樣。」
柳無非慍然道:「司馬青,你欺人太甚了。」
司馬青莊容道:「正邪如同冰炭,絕不能容許混淆的,你如果要做個正俠,就不該屈從邪惡,如果要做個邪人,就不必沽求俠名,天下最可恨的就是你們這種是非不分的混球,行事一無是處,居然也敢自命為俠。」
柳無非大聲道:「我從來也沒有以俠義自命。」
「你本來就不是,而且也沒有人認為你是,可是你今天居然敢打著無名上人傳人的牌子,我就容不得人,無名先生一生德行無虧,沒有一點可容人非議之處,晚年慕佛,易號無名頭陀,苦行渡世,行為何等高潔偉大,怎會有你這種不成材的弟子。」
一番話罵得柳無非低頭不語,頓了一頓才道:「罵得好,司馬青,一個時辰之後見。」
說完他飛身走了,上官紅望著司馬青,滿臉都是不解之色,但是又不敢多問。
倒是司馬青自己發覺了,笑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青哥,我覺得你對他太苛責了,他實在是個性情中人,一心想求好,只是為外勢所阻而已,所以他極力地在求解脫,你只要伸手拉他一下就行了。」
司馬青笑笑道:「誰說我不拉他,我現在正是在振拔他。」
「你這是什麼振拔的方法呢?」
司馬青一笑:「他對別人的行為善惡,可以分得很清楚,對於自己的行為是非,卻步入了邪道,這是很危險的事,總有一天,他會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對的,別人必須聽他的了。」
「你說得太嚴重;,我看他不像是這樣的人。」
「只是不太明顯而已,像他接受了衛天風的要脅,明知要他做的事情是錯的,卻不肯犧牲一點原則,逕予拒絕,卻要求別人來替他解決。」
「至少他的內心是在求好。」
「不—這不是求好的方法,因為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這件事只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他直接去告訴衛天風,拒絕衛天風的要求。」
「那不是變成賴帳了嗎?」
「既然他知道這是一個圈套,也就無所謂賴不賴了,他能殺死萬人迷,卻不能擺脫一些小信的約束,可見他只是個糊塗蟲而已。」
「你要怎麼去振拔他?」
「自然是跟他決鬥,在決鬥中擊敗他。」
「你能擊敗他嗎?」
司馬青笑笑道:「能不能擊敗他都沒關係,最主要的是叫他自己去覺醒,把大義與是非放在他面前,讓他去作抉擇,看他是否能從小信的束縛中解脫出來。這個人雖不失其為正,可是他認為自己一身繫天下的安危,每一個人都要成全他,這就是一種唯我獨尊的獨夫思想,只有擊敗他一次,讓他受到失敗的挫折,也使他明白,他並沒有那麼重要。」
「可是你若不能擊敗他呢?」
「我不能的話,別的人能,我那些朋友能,那些人中也有不少是他的朋友,讓那些人一起來告訴他,一個大丈夫做事,必須自作自當,沒有人能為他分擔,在江湖上行俠不能相信得道多助這句話,一個俠者永遠都是孤獨的,他的所作所為,也許得不到誇獎,還會引來許多誤會與打擊,只有堅定信心,認清是非,篤守不移,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俠者,才能培養出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困不移的志向,庶幾近乎俠的境界,一個俠者,並不是打幾樣不平,殺幾個惡人就能做到的。」
上官紅敬仰地望著自己的丈夫,神情肅穆:「青哥,如果你能早生幾十年,跟我父親能成為朋友,在你的影響下,也許他會做得更好。」
司馬青一歎道:「沒有用的,武林盟主不能成為一個俠者的,因為他的地位太高,太顯赫,每個人都想取而代之,他要應付那許多陰謀詭計,已經疲於奔命,那裡還有精神去修養自己呢!一個真正的俠者,最好是沒沒無名,這樣他們本身沒有敵人,才有足夠的時間去發現罪惡。其次者,雖然由於俠行多而成了名,就必須要擺脫一切權勢地位的束縛,才能放開手,無所拘束,無所畏忌、顧慮地行事。你看見了我的一些朋友,他們都沒沒無聞,都是這一類的人。」
上官紅微感不安地道:「青哥,那是我拖累了你了。」
「沒有的事,沒認識你之前,我已經成名了,只有退而求其次,—所以我雖然出身松陽門下,卻不居職事,不會有門戶之累,至於娶了你這個妻子,也不是拖累,因為你有為有守,有魄力也有擔當,對我只有幫助,在另一方面說,你身上的麻煩比誰都大,不可能再給我添麻煩了。」
「我說的就是這個,我給你增加了一個沉重的責任。」
「假如你是衛天風的事那就錯了,因為這是一件應該做的事,並不因為是有了岳父的要求。換句話說,假如你是衛天風的女兒,我也不會因為你而改變立場幫他去。」
上官紅感動地噙著淚珠道:「青哥!但願你真是如你所說,那我的心裡就會好過一點,否則我覺得成為你家的罪人了。」
司馬青笑笑,撫著她的柔肩道:「那有這種事,你看見了,我的不少朋友從江南趕了來,他們不是為了幫我,也不是上官家的女婿,只是看準了衛天風這個人的確可誅,如此而已。」
上官紅感激地靠在丈夫身上:「是的!青哥,以前我以為自己很不錯。」
「你本來就不錯,又美、又能幹,明於是非,胸襟氣度開闊,沒有一個女子能像你這樣的,我司馬青娶的老婆還錯得了,無論對誰我都敢這樣說的。」
「可是跟你一比,我覺得自己太差了。」
「小紅,你幹嗎要跟我此呢?我們已經是夫婦,二位而一體,任何一切都是我們共有的光榮、苦難、快樂、悲哀,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我不是爭這些,我只聲明我在很多地方都不如你,因此對你的一切,我不會再跟你爭辯,完全聽你的。」
「那也不行,如果你對有些事情不明白,就一定要問清楚,千萬別以為我的一切都是對的,也許我倉促之間的一個決定未必正確,就需要你的提醒。」
「那麼你找柳無非決鬥這件事呢?」
「我只是這麼認為,如果你能提出正確的理由,我自然不會堅持的。」
「來得及嗎?你已經當面答應他了。」
「事情在沒有錯得不可挽回之前,絕對來得及,就怕是明知錯了也不肯認錯,那才是錯得厲害,如果你認為我不該赴約,而且有足夠的理由,我可以不去。」
「那不是讓人說你畏懼而逃陣了。」
司馬青一歎:「練武的人就是太重視虛名,所以才會做出很多錯事,鐵缽和尚犯的就是這毛病,在是非之間,我只作一個選擇,行我之所安,絕不去管別人對我作何看法。」
「青哥,你具有這種胸襟實在很了不起,我實在找不出你不對的理由,只有認為你是對的了。」
「可是你的心裡總不以為然。」
「不!我只是不願意你跟人決鬥,無論是非我都擔心,但是擔心並不能解決問題,有些拚鬥是無可避免的。」
司馬青哈哈大笑道:「對了!我不是逞勇好鬥的人,但也不會去逃避戰鬥,因為我學了劍,加入了江湖行,就不免要遇上這種事,只要不作無謂之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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