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太太似乎沒想到杜英豪會使出這一手,略頓一頓才道:「杜大人,老身已經表示過歉意了。」
杜英豪淡然地道:「老太太,打了人,又豈是一聲道歉可以解決的;不過也沒有關係,江湖人講究的是以牙還牙,那天有人把馬公子扶回家去,也向你道歉時,您要有這個大量接受就行了。」
馬老太太也慍然地道:「杜大爺,老身之所以道歉,是為了息事寧人;論是非曲直,錯不在小兒,他是在庵裡抓到她們私闖進來。」
「老太太,她們是本衙的便衣差官,是去辦案緝拿犯人的,可不是私闖。」
老太太沉下了臉道:「緝拿犯人刁誰是犯人?」
「令郎馬新驥,馬公子在太師府叫人誘拐逃妾,劫去御筆墨寶。這個罪名大至可以殺頭抄家滅門,所以她們才要秘密前去偵緝,免得令郎跑了。
「老太太又氣又怒、但更多的卻是恐懼。怔了半天才在喉中低聲地道:「說小兒犯那些罪,有證據沒有?」
「若是無證無據,敝人不會隨便上門拿人的。」
「什…什麼證據?」
「人證、物證,一應俱全,絕不會冤枉他。老太太,今天我尊敬您守節教子,也敬他是位舉人,所以才上門去以禮相訪。令郎態度之惡劣您已經可以想像,可是我沒發作,總以為您老太太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會押看令郎前來投案的。那知道您只一個人來了」只帶了一聲抱歉。怎麼?您真以為一個縉紳世家及一名舉子的身份,就可以吃定我們了。」
他簡直是在使氣了,連王老夫子都覺得有點過份了,輕咳一聲道:「杜大人,我們先聽聽老夫人如何交代的,其他細節以後再談好了。」
馬老太太忙道:「是的!老身是代傅太師來銷案的,他說東西已經找到了,一切都出於誤會,所以請貴上不必再為這件案子操心了。」
王老夫子的神情顯得很輕鬆地道:「這真是傅老太師的意思嗎?」
「當然是的。老夫子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問傅太師。本來他要親自來銷案的,因為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人有點不舒服,所以才托老身前來代理。」
馬老太大向杜英豪不客氣地一笑道:「杜大人,你指控小兒的那些罪名,也就不能成立了吧!」
王老夫子道:「只要傅太師自己銷案,那自然沒有話說了,當然案子也不必辦下去了。」
杜英豪淡淡地道:「老太太,就憑你一句口訊,案子就能撤銷了嗎?」「怎麼?杜大人可是不信任老身。」
「的確是不能,空口說白話,到時候傅太師又來個矢口否認,我們豈不是生了蠟。」
「豈有此理。杜大人,老身雖無誥封,卻也不是無名無姓的人,你居然敢如此對待老身…。」
王老夫子才投來一個阻止的眼光,杜英豪卻已道:「老太太,杜某人公門雖是半路出家,卻闖過一段日子江湖,豈能上這個當。別說你來說了不作數,就是傅太師自己來說了也作不得數,因為那件案子牽連很大,他為了保護自己,很可能來個翻口否認的,到時候全賴在杜某頭上,杜某可就太窩囊了。」
「那要怎麼樣才能銷案呢?」
杜英豪冷冷地道:「請傅太師親筆寫封便函來,說明失物已經找回,種種都是誤會,要求銷案。這是一種方法,再者,麻煩他老人家自己來一趟,由老夫子根據他的說話作成筆錄,再由他畫押…。」
「杜大人,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別說是你,就是你們總督大人,也不敢說這個話。」
杜英豪憤然道:「我記得自己的身份,只怕傅太師忘記自己的身份了。他是報案人,撤銷案子,就一定要經過這些手續,別說他是個退職的太師,就是現任的太師,也得規規矩矩,按照手續來辦事情。」
馬老太太顯然被杜英豪鎮住了,望看杜英豪,同看王老夫於道:「王先生,貴府的總捕頭是這樣辦案子嗎?」
王老夫子咳了一聲,還沒開口,杜英豪卻道:「老夫子,我是按照正當手續辦事,你可別干涉到我的職權,否則別怪我不給你面子。」
這是公然的表示不受壓力或勸告了,王老夫子很知趣,立刻不開口了。馬老太太遇上了這麼一個總捕頭,似乎也沒轍了,氣憤地出袖籠中掏出了一封信函道:「拿去,憑這個可以銷案了吧!」
王老夫子接了過來,拆開一看後,點頭道:「這是老太師的親筆,銷案自然沒問題了。」
老太太冷笑一聲,杜英豪已搶先開了口:「老夫人,你袖中帶看這封信,卻不拿出來,可見你們是存心不良,打算賴帳的;現在看看混蒙不過了,才把函件拿出來,這是你自己不自重,怪不得杜某對你不敬。」
老太太氣得全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老夫子本來覺得杜英豪的態度太過蠻橫粗魯了,可是看看馬老夫人的神情,在憤怒中還帶看一半的恐懼,倒是頗感惑然,再仔細一想,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實在太危險了,若非杜英豪精明,依看自己,馬老太太口頭銷案也就行了,就是總督大人自己接待,也不可能非要文字憑據的;但是看他們的意思,卻真打算屆時否認了。
馬老太太在杜英豪的眼光逼視下,不想多躲下去,色厲內荏地道:「我的事情交代過了,二位若無其他見教,我就要告辭了。」杜英豪道:「老夫人,對你,我不便如何,但是我只告訴你一件事,武當派的牛鼻子因為把我兩個手下點倒在地,結果是賠上了兩條人命,當眾對我道了歉。」
「杜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告訴你一聲,我手下的人不能讓人白白欺負。」「杜大人,馬家不是江湖人。」
「但我是,我手下也是。你想想好了,要是認為惹得起我,儘管可以置之不理,要是惹不起,明天叫馬新驥來磕頭陪罪。這是我開出來的條件,你看看辦吧!」
馬老太太憤然道:「王先生,這是公然的威脅,我找總督大人說話去。」
王老夫子這下子也沒那麼好說話了,冷冷地道:「老夫人,傅太師雖然自動聲請銷案,但接不接受還是在乎我們,令郎牽涉在裡面,我們可是握有確實證據,你能夠明理,便當叫令郎來磕個頭,一定要仗看勢力壓人的話,我立刻發動本城兵馬,包圍府上拿人。」
「憑什麼?」
王老夫子冷笑道:「憑令郎做過的那些事,你若不服氣,或是不怕把事情鬧大,儘管可以告到京裡去,言盡於此,你看看辦吧!送客!」
賴皮狗在門外應了一聲,打開了門,馬老夫人像頭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王老夫子這才向杜英豪拱拱手道:「老弟!還是你行,否則老朽就太對不起東翁了。人心實在太險惡。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想來混一下的。」
杜英豪笑了一下,道理很簡單,他自己當年是混的,什麼無賴的手法都耍過,將心比心,他想到若是自己易地而處將做些什麼,自然也防備到那些可能了。
只是他不能那麼說,輕歎道:「事情很明顯,一開始我們就研判認定了傅太師府中的劫盜案是故佈的疑陣,一切他都清楚的,只是為了塞責而已。」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想了一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傅太師自己把送來題跋的御筆墨寶弄污了,無以對京中來人覆旨,才玩出了這一手失盜的把戲。」
「那-最多是自承不小心而已,皇上和皇后也不會對他作多大的處分的。」
「不錯,可是那樣一來,皇上對他的恭敬就要大大的打個折扣,類似的事情不會再找他了。帝眷一衰,親朋故舊也不會再奉承了,在人情勢利的官場中,這是必然的事,老頭子熱衷勢利,怎麼受得了呢?」
王老夫子點點頭:「嗯!不錯,受慣了奉承的人,最難堪是冷落,那等於是要他的老命,造成失盜,他又去了一名寵妾,這不但推卸了過失,而且還能蒙上垂憐,如旨勸慰,這條苦肉計不愧高明,只不過苦了地方官而已,總督大人卻要跟著倒霉了。」
「為了保全自己,卻管不到這麼多了,計劃是不錯,只是他沒想到我們很快地查到了線索,逼到了馬家去,使得馬老太太著了慌,找上門去,硬要他銷案,因為追下去,她兒子真能砍頭抄家的。傅老頭子雖然被逼得寫了這封信,但還是要求她盡量別拿出來,擋過了幾天,我們的注意力鬆懈後,他們把鄭玉如悄悄地送走了,傅老兒再來個矢口否認,堅持失盜,總督大人這個辦案不力的過失就坐定了。」王老夫子擦擦汗道:「是極!是極!老弟,我不得不再謝你一次,我為玉麟兄居幕多年,沒出過一點差錯,這次,差點就完了。」
「老哥哥,你跟總督大人垮了,我也等於栽了個大跟頭,我杜英豪也丟不起這個人;再者,我最痛恨別人仗勢來壓我,所以非鬥鬥他們不可。」
王老夫子一歎道:「這位老太太無疑是個厲害的角色,除了老弟,誰也吃不住她。」
杜英豪笑笑道:「那倒沒什麼,光腳不怕穿鞋的,我是個江湖人,不怕鬥狠,現在案子是不必辦了,但是要逼得他們低頭,恐怕還沒那麼容易。」王老夫子道:「老弟!其實你何必一定要他們低頭呢?就此了結也就算了。」「不!老哥哥,若是就此算了,他們以為我是向勢力低了頭,以後的麻煩多了。我出任這個總捕頭不是貪圖什麼,只是為了向江湖朋友表示,我是在為除暴安良盡力,不避任何權勢、若是一個世家子,一名舉人都能壓倒了我,那太給江湖朋友氣了;再說,他們還自恃會幾手武功任意欺人,我更不能原諒他們,慣了這次還有下次,我絕不吃這一套。」
王老夫子無以為言了,這牽涉到杜英豪約為人處世的準則,他只有加以支持而不能干擾的,否則很可能會逼得杜英豪捲鋪蓋走路的。
李玉麟刻下萬萬少不了這個人,因此老夫子一正神色道:「老弟!對!老哥哥究竟沒闖過江湖,案牘勞累,把意氣都消磨掉了,你要怎麼做,就放手去做,我代表玉麟放句話,一定全力支持你。」
他知道杜英豪行事很有分寸,所以才痛快地放了句話,相信杜英豪也不會做出什麼令大家為難的事來的。
杜英豪十分滿意,笑笑道:「總督大人一定還在急著等消息,老哥哥去告訴大人事情的發展與經過,我還要去做一件事。」
「老弟!你還要上那兒去?」
「找鄭玉如去,雖然傅太師有了親函銷案,但我把人送回去給他,也可以扣住他的小辮子,免得他以後跟總督大人添麻煩。」
這倒是頗為重要的事,傅太師看樣子不是個很有氣量的人,這件事也辦得令他很不痛快,李玉麟以前所建立的那點交情無疑是一筆勾銷了,若是沒有捉住他的一點把柄,這個老傢伙很可能會挾怨報復的。
先找到了鄭玉如。無疑是最有力的把柄,那還可以扣住馬家母子找麻煩,杜英豪今天雖是打了一場勝仗,只是心理攻勢的成功,手頭並沒有足夠的證據,杜英豪也是仗看耍了一半的江湖人的流氣,才克住了那位老太太。
「老弟上你知道鄭玉如在那兒嗎?」
「目前不知道,但是我預計總在白衣庵附近不遠,我叫菊芳安排人手去探查了,可能會有線索的。」
「那老弟就去忙吧!我這就回話去了,若是有了消息,別忘了告訴我,我也瞧瞧熱鬧去。」
杜英豪到後面去看了王月華興水青青,她們被制住的穴道已慢慢地活動開了,恢復行動了。
對於栽在馬新驥手中,她們既慚愧叉生氣。她們承認馬新驥的身手不錯,但是卻不認輸,若非心裡沒把馬新驥看成個人物,輕敵疏忽,她們應該可以自保的。
這個分析使杜英豪很高興,也不反對她們兩個人再跟看走了。
騎了三頭快馬,又來到了城外。城門雖然開了,可是杜英豪此刻身份非同小可,守城官恭恭敬敬地為他們開了城,恭送他們揚長而去。
找到了菊芳安排的密探,問清楚了情況,杜英豪更高興了。他的判斷完全正確,鄭玉如果然躲在一個農家,那是馬家的佃農:兼管看馬家的祖墳墓園,屋子很僻靜,但是屋舍頗大,也蠻有規模,三重兩進的院落,外面還有看竹籬,馬家的人來祭祀時,就在這兒歇腳。
雖沒看見鄭玉如,但庵中的兩個僕婦卻搬過來了,而且馬新驥也來了兩、三次,種種跡象都足以說明鄭玉如匿居此地的可能。
屋子半里處右一所小土地廟,菊芳和她父親曼海靖鄱在這兒。這位有鐵捕之稱的老人雖然已經退休,把位子讓給了杜英豪.但是遇上這種重大的案子,他仍然不甘寂寞,還想出來動動的。
先聽杜英豪說了經過,晏海靖佩服地道:「賢侄,沒話說,這件案子若是落在我手中恐怕是一場牢獄之災,非被陷進去不可,你卻輕而易舉地破了。」
「老伯是君子,我是小人,遇事先以小人之心去忖度,對方若也是小人,我就蒙上了。
他是客氣,但是事實。辦案的捕快是不能太君子的,犯罪的都是小人,也許他的官位很大,但仍是小人。
問明了這棟農舍的情形,杜英豪的決定是直接搜。晏海靖本來還想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但是再一想,杜英豪的做法卻是最有效。
把所有的暗樁都挑明了,十幾個人,分成四處由四方突然地包圍而入。屋中竄出兩個人,僕婦打扮,正是白衣庵中那一對僕婦。她們的動作迅速,拳腳犀利,水青青與菊芳都拿著兵器,仍然被她們逼得連連後退。
杜英豪出手了,他拿了一柄捕盜用的鐵尺,左一下,右一下,只用了兩招,但在空隙中切入,兩個女的只各吭了一聲,栽倒下來。
菊芳卻傻直了眼。杜英豪這一手絕不是混蒙了,也不是碰巧唬人,那是真功夫,絕頂高明的真功夫。難道他以前是故意藏私嗎?難道他是真人不露相嗎?她一定要追出個究竟來。
但此刻她卻沒機會,因為杜英豪已經進去找鄭玉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