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我去確定。」
麗雲站起來,毫不遲疑地、故作媚態地走向那兩個男人,面帶誘人的微笑說道:
「我可以將你們的鹽拿走一會兒嗎?我們桌上沒有鹽。」
「請拿吧,請您自己拿。」一個男人說道。
「我馬上就送回來。」
「不必要,」另一個說道,「我們真的不用」
「這飯菜合你們的口味嗎?」
「好極了!」
麗雲想多聽聽他們說話,因此她很和善地繼續問道:
「你們經常在這裡吃?」
「不。」麗雲左邊那個男人對著她奸笑。「第一次。可是我們會經常再來,或許我們又會碰到。」
「有可能!」
她笑著,轉過身去,扭著屁股回到她的桌上。拉特諾夫看到這兩個男人呆呆地盯著她,其中一個碰了碰另一個的胸肋,因此他肯定他們不是同性戀。
「是俄國人,」麗雲又坐到拉特諾夫身旁時說道,「他們的德語說得非常硬。只有俄國人才這樣說。」
此後他們很快就離開了荷花園飯店;當拉特諾夫從兩個俄國人的桌旁走過時,他心想:你們這兩個可憐的傢伙。下星期寧林就有了你們的照片。可是這對他用處不大……我已有意抖動相機使照片模糊了。我是攝影師嗎,閔駒?我必須首先練習……
星期天打過高爾夫球後,弗賴堡博士出於好奇來到格林瓦爾德。他還沒有見過麗雲;拉特諾夫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讓她在「上流社會」露過面。
「你究竟要幹什麼?」拉特諾夫不太友好地向弗賴堡博士打招呼。「星期天這個時候,你一般都在打高爾夫球!」
「我趕來了。」
「這沒有必要。我們並沒有約定。」
「雖然這樣,我能進來嗎?」
「你已經站到了門口,那就請吧。」
弗賴堡博士在門廳裡四處張望,又向客廳裡面看。
「你找些什麼?」拉特諾夫問道。
「沒有香煙味或玫瑰花香。她在哪裡?」
「在花園裡。」
「你能將珍藏的珍珠向我展示一下嗎?」
「你很好奇,對嗎?」
「不,我是你的醫生。我必須看看,你的那位神奇人物對你的血液循環是否有利。」
「我感到非常好。」
「兩腿早晨不打顫?脊髓不空?」
「如果不太好,你還要去看嗎?」
「我從遠處看一眼。我承認我的好奇心大極了!弗蘭齊絲加不得不默默忍受分離……」
「她應該叫人將她的一些東西拿走。這些東西使麗雲神經過敏。」
「哈哈,你這個無可奈何的小東西!我吃驚地看到,她已完全抓住了你。她喊:小熊跳!你這個被割掉了腦袋的小熊就圍著她跳,而且高興地呼哧呼哧地喘氣。由此可見你對她傾心到了什麼程度。夥計,你不知道她把你弄成了什麼樣子?」
「現在我終於懂得了什麼叫生命,幸福意味著什麼。如果她對我說,『陛下,我們是這樣的美妙』,那我就希望我永遠活著。」
「什麼叫陛下?」弗賴堡問道。
「陛下就是皇帝。」
「她對你說:我的皇帝嗎?」
「是的。」
「多麼狡猾的輕佻女人!多麼亮晶晶的毒蛇!我的皇帝,我的陛下——她用這將你捲進金箔,而你沒有發現你在裡面是要悶死的。夥計,你真的比我想像的還要危險!讓我只看她一眼!」
「從遠處看。你不要與她說話,一直到你準備莊重地與她談話為止。如果你在她面前吐出你的髒話,那我們的友誼就永遠結束。這點清楚嗎?」
「非常清楚。」
「跟我來!」他們走進暖房,從那裡他們可以把整個花園盡收眼底。麗雲穿著極小的比基尼泳裝坐在游泳池邊。她剛剛從水裡爬上來,水珠在她的皮膚上閃閃發亮。「那就是她!」拉特諾夫激動地說道。
「祝賀你!」他說道,「這是你迄今為止所征服的最漂亮的一個。這身體像條蛇。她使我想起了雜技團的柔術女演員。她們能將自己的身體彎過來,使人嚇得直冒汗。」
「請走吧!」
弗賴堡博士退回門廳,走向大門,拉特諾夫將門推開。
「你趕我出去嗎?」
「要是你承認麗雲是我的夫人,那你隨時都可以來。」
「你是徹底被敲了!這樣的寶貝留在你這裡,你的銀行帳戶會被吸光的。到那時,你這個翻白眼的的老頭躺在角落裡,而她卻與一個由你付帳的年輕情人跳跳蹦蹦地跑掉了。」
拉特諾夫一言不發地將弗賴堡博士推出門外,再把他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他聽見弗賴堡將車開走,他很滿意。他知道他的朋友還會來的,可那時他會為麗雲送來一束花,並會像一個紳士一樣有禮貌。他只對拉特諾夫才表現得像個粗魯的人,或者在醫生聚餐會時才這樣。
其實,他是個好醫生。
兩天中拉特諾夫都和麗雲在慕尼黑的一些飯館裡吃飯,他們沒有拍到特別可疑的人。他將第一卷沖洗好的膠卷交給閔駒時,他對閔駒說道:
「沒有一張拍得好的,大佬。這樣小的相機我還不會使用。拍照時,手必須一點不動。只要輕微抖動一下,照片就模糊了。可是誰能叫手一點也不動呢?」
閔駒翻看照片,沒有指責拉特諾夫,讓人將膠卷沖洗出來。他將印出的照片丟到桌上,頭直搖。
「一點用也沒有,洪門白鬈發。」他說道。
「我就擔心這一點。」
「在你按快門時,必須屏住氣。」
「我不懂。沒有人對我說過。」
「你在膠捲上拍了什麼人?」
「所有在廁所裡蹲了六分鐘以上的男人。我怎麼知道到那裡小便的一些人是不是俄國黑手黨分子?從他們的外表上真的看不出。」
「要看老闆是否親自迎接他們或服務員是否特別小心地伺候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也可能是老顧客。我認為這個行動不會帶來任何結果。我們永遠也認不出一個俄國人。我們必須逐個審訊這些老闆。」
「他們說謊。他們全說謊!他們不得不說謊,因為他們的腦袋不穩。我們只有進一步監視,或者收買他們的叛徒……」
「三合會會員不會叛變他的兄弟,為什麼俄國人會叛變呢?」
「他們不具備我們的素質。他們貪婪,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金山,並非只為他們的組織。我們三合會是個兄弟共同體……俄國人是不合群的,他們只是鬆散地組成一個為了自身利益的共同體。這是個會健康發展的。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像我們有紀律。一個人只要給他足夠的錢,他就會將他的妻子或他的姊妹賣掉。他們缺乏自尊。」閔駒的嘴裡說出「自尊」兩個字,拉特諾夫聽了覺得這很荒謬,因為這兩個字是與犯罪和兇殺結合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兄弟,我們是否對俄國人作了錯誤的判斷,是否把他們看得太幼稚了。他們在向前推進,這是你自己說過的。他們先進行沒有危險的香煙走私,偷盜小汽車,然後向廣闊的範圍推進,販賣海洛因,搞賣淫交易,收保護費。我認為他們最薄弱的環節是妓院。在這裡會有很多為美元、馬克或瑞士法郎而無所不幹的信息員。」
「我看到你有許多好主意,我的兄弟。」閔駒滿意地微笑。「我們已經有自己的分隊在照管妓女。他們是一些受歡迎的客人;他們肯花錢,沒有大的願望,很容易滿足。妓女們喜歡我們的小伙子——她們是他們的一種精神療養。而誰進行精神療養得到了同情,就會有人向他說私房話。」閔駒搓著手,好像他下了一筆大賭注並且贏了錢。「我們已經有了27個俄國黑手黨黨徒的姓名。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用鐮刀來割了。」
「你要讓人將他們全殺死?」
「霹靂橫掃比微風吹拂要可怕得多。我們將是閃電和驚雷,我們將清除沉悶的空氣。不會有一個俄國人再敢侵入我們的勢力範圍。慕尼黑又將單獨屬於三合會。」閔駒露齒大笑,他胖胖的臉都笑歪了,與弗賴堡博士的預測相反,他一克也沒減輕,倒是增加了好幾磅。「妓女或許也適合你,兄弟。女人喜歡抱著一個成年男子搖來晃去。」
「現在你使我想起了弗賴堡博士。」
「一個好醫生——可是他比我們的醫生知識貧乏。」
「我將非常樂意為他去預約。」拉特諾夫從寫字檯邊退回來。「也就是說現在我也要成為妓院的常客嗎?」
「不,不……你留在你的領域裡。」閔駒笑著表示不同意。「我不想這樣來懲罰麗雲。何必這樣做呢?因為你仍然愛她。」
「一直到我生命結束。」
「你為此感到自豪,洪門白鬈發。你愛一個女人,在滿足後也不把她拋掉!這麼做我也不會很反感。你什麼時候再來呢?」
閔駒站起來,與他握手。「你別忘記:屏住一口氣,然後再按快門。我希望下一個膠卷要拍得好一些。」
然而再也沒有下一個膠捲了。
兩天後,一個在羅森海姆森林漫步的人發現了兩個被槍殺的三合會會員。他們被相互綁在一起,是從後頸一槍打死的。這是典型的俄國式的處決。
彼得-普羅布斯特和盧茨-貝尼克也有這種看法,這將是個「解決不了的」案件。大學病理學教研室主任打電話給高級專員貝尼克,他挖苦地說道:
「又是兩個。謝謝!還有更多的送來嗎?解剖室的人情緒高昂。我們很少有這麼多『魚』。又是三合會會員嗎?」
「大概是。我們在等待三合會與俄國黑手黨火並。我們預感到了這場火並,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可是你們還要準備好一些冷藏匣,教授先生。」
過了兩天,臨到俄國人了……在埃爾丁沼澤地區,獵人發現了兩個血肉模糊的人。兩個死者完全給剁爛了。他們的面孔再也無法分辨,所有的手指均被砍掉並且不見了。兩具屍首再也不能辨認。
這是寧林干的。
拉特諾夫讀到報紙時,他恐懼得直發抖。連麗雲也變得臉色蒼白,就像臉上被塗得刷白刺眼的京劇演員一樣。她的心揪了起來。
「你的兄弟?」她問道,聲音幾乎聽不見。「這個……這個寧林?」
「是的。只有他會這樣殘暴。他把兩個俄國人剁爛時,會高興得唱起來。在他殺人時,他會突然發狂。他就是這樣的傢伙。」
「你必須將這事報告警察局。」
「只有在我們處境安全時,才能向警方報告,否則他們就會懷疑我,因為誰都知道,我不喜歡愛新-寧林。」
「兇殺應該繼續下去嗎?」
「這聽起來很可伯,可是他們的處境比我們要好些。如果歹徒互相殘殺,那麼……我的上帝,我在這裡想什麼?」
他奔進他的工作室,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她知道,他現在必須單獨待著,他懷有良知、恐懼和仇恨。他在通過地獄——他不會找到一條出路嗎?
第二天麗雲一個人去薩爾布呂肯,為了去弗蘭岑博士家取她的箱子。拉特諾夫也同意她去。她下火車時,弗蘭岑太太擁抱和親吻她。
在去弗蘭岑的別墅的途中,她問麗云:
「你真的要留在拉特諾夫博士那裡嗎?你考慮好了?」
「我全考慮過了。」麗雲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他是一個知名人士,比你大33歲!我們擔心他只是要要你。」
「你們不瞭解漢斯。他是一位最了不起的男人,而且,我愛他。」她一想到他,就惦記他。要是沒有他的呼吸、他的熱乎乎的皮膚、他的手和他道「晚安,娘娘」的溫柔的聲音,她就惘然若失。她甚至已經習慣了他的鼾聲。有好幾次出現這樣的情況:夜裡她沒有聽到他的鼾聲,她馬上恐懼地向他彎下身去,後來她很高興地聽到他的呼吸聲。我沒有你真的不能生存,她心裡又在想。
麗雲在薩爾布呂肯的那天晚上,拉特諾夫家的門鈴響了。他看看門廳的大坐鐘,此刻是21點17分,在這個時候,沒有事先約好通常是不會有人來拜訪他的。他回到他的工作室,從抽屜裡取出一把他從閔駒那裡得到的手槍。當他回到門口時,門鈴又第二次響起來。
拉特諾夫將門打開,右手握著褲袋裡的手槍的槍柄。門外站著兩位身著時髦夏裝的先生,他們試探性地欠欠身。
「晚上好!」其中一位說道,「我們打擾了您?」
另一位補充道:「您感到驚訝嗎?我們為重要的事情而來。」
拉特諾夫深深吸了口氣,他的手指扣在手槍扳機上。
俄國人!俄國人找他來了!殲滅戰就在門前。他們要報復,因為寧林殺了他們的人。拉特諾夫後退時,門敞開了,兩個俄國人走進屋來。他心想,真好,麗雲在薩爾布呂肯。她將倖存下來……對我來講,一切都更好辦。
可是我怎麼哪?於是他自己問自己。並沒有人認識我,誰也不知道我在為三合會工作……我們真的有叛徒?誰會有興趣除掉我?寧林嗎?他產生了一種既凶險又吉利的想法:這是俄國人,但他們絕對懷疑不到他。
「請你們進來吧,我的先生們!我可以在前面走嗎?」
他領他們走進客廳。兩位先生似乎被房屋的豪華氣派深深吸引住了,拉特諾夫向他們指指沙發椅時,他們卻沒有坐下。
「我們想自我介紹一下,」他們中較高大的一個說道,「我的名字叫格列戈爾-安東諾維奇-布爾耶夫。」
「我叫鮑裡斯-尼科拉耶維奇-薩蘭托夫。」
「你們從俄國來?」
「格列戈爾從莫斯科來,我從基輔來,」薩蘭托夫說道,「可是我們現在住在慕尼黑。」
現在他們才坐下了,很友好地注視拉特諾夫。他可不能被這種和藹的態度迷惑住——寧林用他的刀戳入時,也是面帶微笑的。
「我可以給你們拿點喝的來嗎?我這裡有真正的俄國伏特加。一瓶西比爾斯卡亞。」
「哦,俄國最好的伏特加!」布爾耶夫臉上喜形於色。「我們樂意接受。」
拉特諾夫拿來伏特加和三個杯子,將酒瓶放到桌子上。然後他坐下來,將保險已打開的手槍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手指扣著扳機。兩個俄國人驚訝地注視著他。
「為什麼握住手槍?」薩蘭托夫搖搖頭。「您不是三合會……」
「可是你們是俄國黑手黨派來的。」
「這話多難聽!」布爾耶夫將伏特加倒在三隻杯子裡,他毫無拘束,就好像他是主人一樣。「我們是商人,我們和您談生意。」
「你們的組織要對我提出什麼建議?你們幹嗎這樣驚奇地望著我?」
「別做戲。」布爾耶夫獰笑了一下舉起酒杯。「請!」
他將伏特加一口倒下了肚,薩蘭托夫也依照他的樣子喝了,拉特諾夫只是抿了一口。兩個俄國人頓時變得很愉快。布爾耶夫再次斟酒。
「兩比爾斯卡亞有好久我沒喝過了,我總是喝一般的伏特加。謝謝。」他在沙發中向後一靠,眼睛又盯著手槍。「您拿著手槍,這使我們擔心。」
「在我知道你們為什麼來找我之前,我不能放下手槍。」
「不是為了殺人。不會的。正好相反!為了活命!」布爾耶夫好像是發言人,他的眼睛向薩蘭托夫看過去。薩蘭托夫向他點點頭。「我們開始吧!」
「一個好建議!」拉特諾夫回答道。他非常平靜,他的心跳沒有加快,他的脈搏沒有暫停搏動,他的心裡絲毫也不緊張。這可真值得注意,他心想。在這萬分危險的時刻,我將成為英雄。誰會不這樣想呢?
「我們知道您是三合會成員……」
拉特諾夫將槍拉到身邊。「錯了!我是被迫成了三合會的一個合作者。」
「這有什麼……您收取飯店的保護費。您是欽差……滑稽的稱呼。我們監視您……長達半年之久。您瞭解組織機構、組織的頭目、組織的機密。您知道得很多。另外您愛上了一個姑娘……」現在說話的是薩蘭托夫。布爾耶夫只是點頭表示贊成。
「你們到底從哪裡知道的?」拉特諾夫驚訝地盯著薩蘭托夫。
「我們有準確的情報。這是我們的機密。我們下面提出建議,格列戈爾,你說。」
布爾耶夫傾身向前,又喝了一口伏特加,還咂了咂舌頭。
「一號建議:你把三合會殺手的名字說給我們聽。我們給你的女朋友搞本護照。然後你和她離開。這建議好嗎?」
拉待諾夫感到頭皮發麻。「一本什麼樣的護照?」他問道,又假裝不感興趣。
「你想要什麼樣的,我們全可以弄到……任何國家的。最好是德國的。樣子和印鑒都呱呱叫。」
「那就是說我得將一些三合會的成員送到你們的刀斧之下嗎?」
「不是刀斧。」薩蘭托夫像是被激怒似的表示反對。「只是情報。然後你就自由了,與她一道離開,而且我們保護你,保證你的安全,送你到你願去的地方。」
「比如瑞士?」
「瑞士嗎?非常容易。」布爾耶夫又倒了一杯伏特加。他絕對不會再這麼快地弄到西比爾斯卡亞。「你願意洩露真情嗎?」布爾耶夫興奮地叫道,「我知道跟一個聰明人好商量,而愛是最好的理由。」
「停!」拉特諾夫仍握著手槍。兩個俄國人豎起眉毛。「做起來不是那麼簡單的,我必須在這裡把我認為重要的一些事安排一下。我必須租一個住處,弄兩張機票,抹掉我的痕跡,註銷銀行帳戶……這可不像上露天啤酒店一樣說離開就離開的!畢竟我不能再回慕尼黑了。我必須處理這個家的家政,為清潔女傭開個帳戶。」
「你想保留一切嗎?」布爾耶夫對拉特諾夫已用友好的你相稱。如果一個俄國人認為是兄弟而不是先生,這稱呼對他來講是比較容易的。「幹什麼用?你不能再回慕尼黑了。即使慕尼黑三合會毀滅了,三合會還始終存在,他們要追尋你,決不會放棄追尋。你和你的姑娘要溜掉,永遠溜掉。」
他是對的,拉特諾夫心裡想。再回來是不可能的。許多三合會的成員會活下來,並毫不遲疑地去實現他們的血誓。俄國人永遠也不可能趕走三合會。此外,三合會很有實力,又是國際性的。所以警察也從未能打入這個幫會的組織內部。這點我現在看清了。我們必須銷聲匿跡,就好像化為空氣一樣。麗雲和我要單獨待在這個世界上。
「什麼時候?」
布爾耶夫立即理解了這個簡單的問話。「一切都準備好了。只需要你的姑娘的一張照片。機票有了。住宅也有,在阿德爾博登。我們想到了一切。我們還帶來了選擇方案:法國、西班牙、葡萄牙、瑞典、瑞士……到處都有我們的朋友的住處。現在就暫定阿德爾博登。」布爾耶夫站起身來,又喝了一杯西比爾斯卡亞。「我們三天後再來,到時全清楚了。」
拉特諾夫將兩個俄國人帶到門口。他們在那裡互相握手。在他們走到屋外之前,矮小的薩蘭托夫又說了些話:
「我們是老實人。如果你欺騙我們……就會……」他用手做了一個斬脖子的手勢。「明白嗎?手槍毫無用處的。再見!」
他們一走,拉特諾夫就把門鎖上了。
麗雲可以弄到一本有效的德國護照。必須相信,它會偽造得絕對完美無缺。到蘇黎世的機票已經準備好,住宅在伯爾尼高地的阿德爾博登已經租下了。在那裡真的誰也找不到他。他知道阿德爾博登,大約十年前他曾在那裡滑過雪。那是一個具有國際色彩的美麗的療養地,它有一座值得一看的古老的教堂,教堂裡還舉行一些音樂會。可是這只能是一個中間站……要永遠銷聲匿跡,阿德爾博登還太近,說不定他們會落入在盧塞恩的三合會的魔掌之中。必須選一個地方,它要遠離慕尼黑,遠離其他一切「龍城」: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倫敦、曼徹斯特、巴黎、紐約、舊金山、悉尼、里約熱內盧、里斯本或芝加哥。哪裡安全呢?哪裡沒有三合會呢?閔駒說過:我們無所不在。迪拜1或巴哈馬群島也有嗎?巴巴多斯或墨西哥也有嗎?塔希提島2或馬達加斯加也有嗎?
1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東北部港口城市。
2南太平洋法屬波利巴西亞經濟中心城市。
哪裡有他與麗雲能不在恐懼中生活的地方?
我的上帝,在這個世界上哪裡比較保險呢?
另外,這兩個俄國人能信任嗎?
夜裡,拉特諾夫在擬定一個提供情報的計劃,以便用來換取麗雲的護照以及其他一些證件。它得包含各種最重要的提示;在俄國人利用他們所知道的情況時,這種提示將會導致在德國兩個相互對抗的匪幫之間一場血腥的火並。拉特諾夫列舉了閔駒、寧林、黑品官飯店其他幾個成員。他列了一個向三合會交保護費的飯館的名單,他還列舉了三合會歐洲兄弟會總部阿姆斯特丹的大佬的姓名。他的姓名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歐洲大陸三合會的一切線索都彙集到這個「龍城」阿姆斯特丹。
拉特諾夫將他的資料照相複製了三份,再將它們鎖進放有日記本的保險櫃裡。但願事情進行順利,他心想。別中了俄國人的詭計!從阿德爾博登我們再找個追擊者找不到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麗雲回到慕尼黑。她拖著兩隻箱子,拉特諾夫用力將它們放到運箱小車上推向他的汽車。麗雲跟在他身後,她一句話沒說,陷於沉思之中。
「情況很糟嗎?」在他們坐在車裡時,他問道。麗雲點點頭,她凝視著車站前的廣場和開得很快的來往車輛。
「真可怕,」停了一會兒她說道,同時一再用力忍住了哭。「弗蘭岑太太哭了,弗蘭岑先生責罵我。他稱你是胡思亂想的人,是置現實於不顧的空想家。」她將兩手交疊在一起,這時拉特諾夫才發覺她在發抖。「幾個星期後一切就過去了,陛下。那時我必須回國……誰都不願要我。」
「這根本就不再重要了,小娘娘。」他用手臂摟著她的肩,將他拉過來。「我為你弄到了一本護照……」
「你弄到了?」她在坐位上急速轉過身,雙手抱住他的頸子。她憂傷的眼睛裡又閃現出歡樂和希望之光。「你將我的護照延長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護照可是在我身上。」
「這是另一本護照,麗雲。一本偽造的……」
「這……這可不行……」
「你的一本德國護照。你是個德國人。」
「根本不行。每個人都能看出我是中國人。」
「凡事都有它的邏輯。」拉特諾夫凝視他的寶馬車,他將車開向格林瓦爾德。在路上,他說了兩個俄國來訪者和俄國黑手黨的建議。麗雲嚇呆了。這中間她喊了好幾次:「這不行!這根本不行!」在高興了一陣之後,她又為新的恐懼所折磨。
「從一幫歹徒倒向另一幫歹徒!」在拉特諾夫說完後,她說道,「我們的整個生命只能繫在罪犯身上嗎?」
「麗雲,我們必須擺脫三合會的利爪!」
「可你落入了俄國人的利爪。這區別何在?」
「俄國人只要我的情報……然後他們就讓我們安寧。」
「你相信嗎?你真是像弗蘭岑博士所說的那樣是空想家。」
「謝謝!」拉特諾夫顯得不高興。「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麗雲!要是我不愛你,不怕失去你,我絕對不會走到這一步。」
「我知道。」麗雲又垂下頭,她的黑髮遮住了她的臉。「我給你帶來了不幸。你把我送回去吧……」
「你在這裡胡說什麼!沒有你,我的生命毫無意義!」
「我的生命也一樣……可是有誰來過問這些?我不願看到你為了我放棄一切!」
「麗雲!」他猛地剎車,車子後輪打滑,車子正好停在自行車車道上。「我要賣掉一切,離開德國,和你一起生活。」
「再落入三合會手中嗎?你仍然可以留在慕尼黑。」她緊緊夾住儀表台板,兩腿撐住車底板。「你願意我們被殺掉嗎?」
「麗雲!現在只有一條路!為了擺脫三合會,我不得不相信俄國人。他們已為我們在伯爾尼高地的阿德爾博登準備好了住所。在三合會找到我們之前,我們已從瑞士溜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俄國人知道我們的藏身處。」
「他們也不知道。阿德爾博登只是第一站……然後我們就消失了。」
「那我們靠什麼生活呢?」
「我將要把我的銀行帳號註銷,將所有的錢都換成美元。這夠用好幾年。」
「那麼往後呢?要是你活到一百歲呢?」
「我不會活到一百歲。」
「可是我願意你活到一百歲。如果你不能再出版你的著作,你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你也不可能在大學裡教書了。」
「我考慮過,」拉特諾夫說道,又凝視著車子。「在俄國人採取行動之前,我把閔駒和寧林送給慕尼黑警察局。對這種『糖果』,警察局必然會有所行動的。」
「你是個胡思亂想的人,陛下!在這裡想的事是根本行不通的。」
「我們等著瞧。昨晚我把一切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這是通向我們自由的唯一道路。」
當晚麗雲又在拉特諾夫的懷裡享受了他皮膚上的溫暖,但是她沒有睡。他們仍然躺在客房裡;弗蘭齊絲加還沒叫人把衣服取走,麗雲再也不肯踏進拉特諾夫的臥室。
「臥室裡發臭!」她固執地說道,「空氣有污染!」
在這個長夜裡,我們逃往何處?她心裡在想。我們在哪裡能共同生活?在哪裡我可以成為他的妻子?在哪裡我可以給他生個孩子?如果我給他生了孩子……那麼在他到他祖先那裡去了以後,孩子還會圍著她轉。他將繼續活在他孩子的身上,活在他孩子的孩子的身上,永遠從孩子到孩子……這是生命的永恆。陛下,我們永遠不會死!可是我需要一個我們的孩子能活下來的地方……
當她醒來時,已是大白天。拉特諾夫已經在廚房裡煮雞蛋,又將餐具放到一個大托盤上,準備拿進房裡。
他還替麗雲煮了一碗湯麵。湯麵裡放有用水泡過的香菇。
這天中午格列戈爾-安東諾維奇-布爾耶夫在拉特諾夫的門口按門鈴。他這次像好朋友一樣單獨前來,按俄國人的方式擁抱拉特諾夫。他要取走用在麗雲護照上的照片。這本護照已經制好,它放在俄國黑手黨不為人知的慕尼黑總部。俄國黑手黨在德國的頭目奧尼德-伊萬諾維奇-斯特列萊特金對布爾耶夫很滿意。
「如果他的材料很好,」他曾對布爾耶夫說,「那麼我們就遵守諾言。如果他欺騙我們,那麼卡拉什尼科大會先下手幹掉他。我們要對一切都仔細審查。」
布爾耶夫收下照片。他在麗雲穿過門廳時,看了她本人好幾秒鐘。他拚命盯住她看,再將照片塞進口袋。
「好漂亮的姑娘,」他以鑒賞家的神態說道,「我表示祝賀,明天我再送護照來。你把全部材料搞好了?」
「連所有細節都搞好了。可是在我拿到護照前,我不能交出來。我要拿到一本無可挑剔的護照!」
「護照像我的屁股一樣是真的!」布爾耶夫高興得咧嘴笑了。「這是個證明嗎?」
「我很驚喜。不是為你的屁股,而是為護照!」
「你真會開玩笑。」布爾耶夫又擁抱拉特諾夫。「沒有屁股的人……絕對沒有,沒有護照的人,根本什麼也沒有……明天見!」
拉特諾夫看到他登上一輛不顯眼的大眾汽車公司生產的戈爾弗車,開車急駛而去。他想,明天對他和麗雲的生命來說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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