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座木屋結構一模一樣,只是名稱不同——分別叫做桑德河和費特曼。假如邦德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印第安戰爭期間發生的兩次血腥大屠殺的名稱。他彷彿還記得,桑德河是一次極其令人髮指的背信棄義的事件,結果導致許多老人、婦女和兒童的無辜被殺。為客舍取這種名字可真是妙得很。
地道的布洛菲爾德風格,整個牧場全是如此。當邦德發現木屋裡面也像其它地方一樣空間寬闊、陳設豪華時,他不再感到驚奇。每座木屋裡都有一間大客廳,裡面有電視機、音響和錄像機;臥室裡佈置得極其富麗堂皇,連最高級的賓館也要相形見絀;浴室也很大,每間浴室裡都配備有花灑淋浴器和埋於地面的「極可意」浴缸。唯一的差別是室內懸掛的裝飾畫不一樣。桑德河客舍裡掛的是一幅羅伯特-林諾描寫這場大屠殺的油畫的放大複製品,費特曼客舍裡掛的則是《哈珀週報》刊出的一幅描寫費特曼戰役的版畫的放大複製品。
客舍裡都裝有電話,但他們很快發現,那些電話只能打到牧場總部,別的地方都不通,兩座客舍之間也不能互通電話。邦德還很不安地發現兩所客舍裡都沒有配備鎖鑰。住在這兒的客人不能保守個人秘密。
他們以擲硬幣的方式來確定客舍的分配,結果邦德被分到費特曼客舍,於是他幫賽達將行李搬到桑德河客舍。
「他們要到四點半鍾才來接我們,」他對賽達吩咐道,「所以我可以給你十分鐘的準備時間,然後我們去搞一會兒偵查。」邦德一邊打開行李包裹,一邊在心裡想,必須盡快探出俾斯馬克牧場的秘密。好在有那輛紳寶車,他們的重要裝備可以放進鎖好的紳寶車裡以保安全。一輛普通的紳寶車已經夠讓盜車賊犯難的了,而邦德那輛接個人需要特製的紳寶車,全是厚實的防彈材料做成的,還安裝了許多附加安全裝置。只要有人碰一碰,車上的感應裝置就會啟動報警系統。不過,眼下他更關心的倒是他們的人身安全。他們被孤立無援地安排到這座長滿樹木的高高的山坡上,對這種安排,他不敢抱任何幻想。
賽達照著邦德的吩咐,在規定的時間內結束停當——換上了一條新牛仔褲、襯衣和一件帶穗狀裝飾邊的西式牛仔上衣。邦德也換了打扮,穿上了在斯普林菲爾德買的一套輕薄料子的米色西服。他也像賽達一樣穿著皮靴,並且改變了掛VP70手槍的位置——把槍套繫在腰帶上,然後移到右邊臀部。
他在自己的客舍裡已打開公文箱取出裡面的那把手槍,現在他將那把裝子彈的小左輪遞給賽達。
「做好了應付一切的準備。」賽達一邊說著,一邊向他眨眼睛。
「讓我們裝出一副情意綿綿的樣子來,」邦德一邊輕聲地說,一邊拉住她的手,並肩走向那條煤渣鋪的林間小道。
「我用不著裝的,詹姆斯。」她瞟了他一眼,緊緊抓住他的手,同時身子也向他靠近了。
邦德又一次地感受到不可抗拒的誘惑。憑著她那雙大而圓的褐色眼睛,賽達簡直可以迷倒清心寡慾的得道聖徒。「別這樣,小心肝兒,」他小聲說道,「本來就夠折磨人的了。你父親是我最要好的美國朋友,而你無疑是他的掌上明珠。請不要將這個問題弄得更加複雜啦。」
她歎了口氣。「唉,詹姆斯,你這壞蛋也太婆婆媽媽的了。現在人們對那種事情已不再那麼謹小慎微的了。」她停了一會兒沒吭聲,直到他們走進樹林深處時,才又咬牙切齒地加了一句:「你可要當心俾斯馬克的女人,她會活活將你一口吞掉。千萬別掉以輕心。」
因為考慮到周圍可能有擔任監視任務的人或電子裝置,他們裝出一副隨便散步的樣子,但兩人都保持著高度警惕,放開目光四處搜索。然而,他們並沒有發現任何監視裝置。
「也許他們是用雷達或其它系統直接從塔拉莊園進行監視。」當他們從林中走出來時,邦德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站在高坡上,他們可以一覽無餘地眺望牧場的景色。從正前方往下看,大約八英里之外有一片土磚房屋,構成了一個小集鎮。邦德猜測這便是供俾斯馬克的家丁僕役們居住的生活區了。再向右邊看,只見遠處有一座白色T型建築物在太陽光照射下閃出耀眼的光輝。他們還看出這座大型建築物距離牧場邊界的防護圍牆較近,有一道寬闊的綠色地帶,邦德對著那座大樓點了點頭,說道:「那一定就是會議中心了。我們必須去看一看。」
「穿越那片叢林?」賽達皺起了眉頭。「不知道那裡面都藏著些什麼東西。看見了嗎?叢林外部邊緣似有一道坑,建築物周圍還有鐵絲網。」
邦德想到那裡可能有野獸,蛇蟲,甚至有毒的花草。「幽靈」組織的前任頭子很善於佈置毒草花園——在日本的死亡城堡裡就曾有一座這樣的花園。可能有幾百種不同的辦法阻止人們進出會議中心建築群,至於類似單軌鐵路護牆的高壓電網這些較普通的防範手段就不必說了。
眼前的景色本身無疑是美得令人心醉的,但邦德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認真分析形勢。設法進入會議中心查探一番仍是一項十分重要的目標。
牧場的幹線公路旁邊還有一座長條形建築物,他們懷疑那就是俾斯馬克的實驗室。這座建築看起來倒像是一個很容易接近的目標。不過,賽達指出還有另外一座類似倉庫的建築物,它位於實驗室的後面,被樹木遮蓋住了一部分。它後面有一條寬闊的出入通道,彎彎曲曲,最後一個回形大轉彎與幹線公路相交。
在距離很遠的遠方,籠罩在一片淡藍色薄霧之下的,是一片放牧的青草地。從這個高坡上看,那兒的牛羊只是一個個的小芝麻點。他們還看出這個高坡並不是牧場的至高點。從會議中心往左,俾斯馬克牧場的地勢開始成斜坡形漸次升高,直到在最高處形成一片廣闊的高地。俾斯馬克的飛機場便修在這片高地上。他們兩人都認為這片高地的長度足以起飛大型飛機。
突然間,幾乎就像是為他們的判斷作證明似的,一陣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聲從三四十英里外的地方傳過來。他們抬頭一看,只見一架波音747帶著震耳的響聲直插雲霄。
「假如他們這裡可以起降巨型噴氣式客機,那就差不多任何東西都能運進運出了。」邦德的眼睛在強烈的陽光下瞇成一條縫。「那又是一個需要偵查的目標了。我們來把那些目標都列出來吧,賽達,我們需要認真偵查的目標有會議中心、俾斯馬克的實驗室、飛機場……」
「還有這一頭的單軌鐵路火車站。」賽達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了。「這只是為了防備萬一,說不定我們還得從那兒逃走哩。至少我們對於在那一頭火車站要面對的情況心裡有底了。」
「解決那幾個面目猙獰的鬼兄弟,盡快奪路通過鐵絲網圍牆。」邦德咬牙切齒地發出一聲冷笑。「到處是一片富貴歡樂的氣象。俾斯馬克當然是既富貴又歡樂。但整個牧場卻散發出糞堆一樣的臭氣。他在這兒擁有一大幫人馬,有一大群牛羊,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還有一條賽車跑道。俾斯馬克樂園,這就是得克薩斯的迪斯尼樂園。但你知不知道,賽達?透過這一派熱鬧歡樂的氣象,我幾乎聞得出『幽靈』的氣味來。『幽靈』組織那位已去世而無人哀悼的創始人恩斯特-斯塔伏羅-布洛菲爾德所喜歡的一切奢華的排場全都在這裡出現了。」
像一個正在制訂作戰計劃的將軍一樣,邦德希望自己身邊帶著望遠鏡或畫地圖的用具。過了一會兒,賽達問他是否認為有可能逃出去。
「只有在確實弄清了兩件事情之後我們才會想到逃出去的事情,這你是知道的。」
她面容嚴肅地點了點頭。「『幽靈』組織到底想幹什麼,這兒是不是他們的基地……」
「這兒就是他們的基地,毫無疑問。」
「還有,真正的主犯是誰。」
「對。」邦德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你猜會是誰?俾斯馬克還是瓦爾特-盧克索爾?」
「還有俾斯馬剋夫人,詹姆斯。」
「好吧,就算還有寧娜-俾斯馬克,為什麼不可能呢?但我認定是馬科斯本人。他具有妄想狂的一切特徵:一副聖誕老人的外表,對財富的迷戀,永難滿足的貪心。我確信他就是主犯,而瓦爾特-盧克索爾是他的總管太監。」
「關於太監的說法,你可別說得太肯定了。」賽達極力抑制心中的感情。「午餐席上,我坐在他旁邊,他那雙手總想亂摸。」她一想起這情景便禁不住渾身發抖。「而我卻不能鎖門。」
邦德拉著她離開高坡邊緣,再次入林查探。「他們肯定有種什麼監視系統。」經過半小時重新查探仍然一無所獲之後,他這樣說道,「我想我們今晚得設法甩開他們安排的監視者,然後自己搞一次遊覽。呵……」他聽到高坡下面的道路上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連忙停了下來,並挽住賽達的胳臂。「那一定是陪同參觀的隊伍了。別忘了,他們現在要將我們分開,但在塔拉莊園吃過晚餐後,我們就再不分開了。行嗎?」
「行,邦德先生。」賽達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也別忘了我對你說的有關那位魔王夫人的話。」
「不能許諾。」邦德臉上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一會兒。「我家老保姆常說,諾言好比餡餅皮——脆而易碎。」
「哦,詹姆斯。」
他們走出樹林,來到客舍門前的空曠地上。恰在這時,俾斯馬克威風凜凜地駕著一輛紅色野馬敞篷賽車塵土飛揚地迎面開到。那輛野馬吱的一聲停在紳寶後面。邦德認出這輛野馬大概是1966年的產品,採用的可能是289V-8發動機。
寧娜坐在丈夫身邊,頭髮被風吹散,臉上容光煥發,也許是因為車速太快,她臉上泛起了紅霞。車子停穩之後,她以一個優美的姿勢跳下汽車,修長的雙腿顯得十分輕靈。
「好一部漂亮的小車呀。」邦德咧嘴一笑。「假若你仍然想舉行汽車大獎賽的話,我願意同這部車比一比。」
「我可以為你提供比這更帶刺激性的比賽機會,詹姆斯。」俾斯馬克應聲道,「不過,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稍後再同你細講。你們兩位都已安頓好了嗎?誰住哪間客舍?是不是在一起同住?」他促狹地輕輕一笑,卻又不露絲毫惡意。
「賽達住費特曼客舍,我住桑德河客舍。」邦德怕賽達稀里糊塗地吐出實話,便搶先開口,故意顛倒著說錯客房。假如盧克索爾果真是個好色之徒,那麼,讓他夜裡摸到邦德房裡來當然要好一些。
「你準備好了吧,詹姆斯?」寧娜-俾斯馬克的目光剛才還在游移不定,一碰到邦德的目光馬上便變得嚴肅起來。
「你想試試我這輛紳寶嗎?」他不答反問。
「她什麼都想試一試。」俾斯馬克格格大笑。「快來吧,賽達。我要讓你欣賞一下真正一流的駕車技術——和一流的俾斯馬克牧場風光。」
邦德打開鎖著的紳寶車門。扶寧娜上車在司機座旁邊的乘客座上坐好。據俾斯馬克說,遊覽牧場的整個過程一般約需三個小時完成,但這一次他們得縮短時間。晚餐已定在七點半鍾開始。「我還要花半個小時的時間同你談談版畫的事,詹姆斯。我們就約定七點差一刻在賽車場碰頭吧。寧娜給你帶路。好好幹吧,假如你不好好……」
由於紳寶車點火時發出隆隆的響聲,邦德沒聽清俾斯馬克後面的話。汽車點火啟動之後,他擺了擺手便關上車門。此時,發動機的聲音變小變輕柔了。
寧娜-俾斯馬克轉身望著他。「好了,詹姆斯,我要讓你看看馬科斯最大的驕傲和歡樂。」
「我從這兒就可以看到了。」邦德微笑著說道。毫無疑問,她看起來漂亮極了,臉上曬得黃黃的健美肌膚和那雙美麗的黑眼睛爭相媲美。
她朗聲大笑,還是那種豎琴滑音一樣的笑聲。「你想錯了。俾斯馬克牧場是他唯一的驕傲和歡樂。快點吧,讓我指路,帶你沿風景線遊覽。」
他們驅車下坡,沿著通往牧場職工聚居的小集鎮的道路駛去。集鎮裡有許多漂亮的草坪,還有一個小公園,那裡有一些兒童在嬉戲。邦德看到鎮上的男男女女忙忙碌碌地做著任何一個城鎮的居民每天要做的日常瑣事——不是逛商店買東西,就是在院子裡幹活或是晾曬衣物。生活區的氣氛極其正常,簡直正常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甚至還有一座帶有木質結構的鐘樓的小教堂。如同牧場的其它地方一樣,這座小集鎮看起來也像是為拍攝電影而造設的佈景。
他們驅車穿過小鎮時寧娜不停地向街上的人們揮手致意。邦德看到一輛巡邏車,車身側面印有「俾斯馬克保安隊」的標誌。
「公路巡邏警?」他問道。
「當然,馬科斯崇尚法律和秩序。他認為這樣能使人們忘記他們是生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詹姆斯,你知道,這些人極少離開這兒。」
邦德沒說什麼,只是按她所指的方向繼續開車前進。他們一直開到了放牧區的邊緣,然後回頭,駛向機場。他和賽達的判斷顯然是對的:這並不是在改造的沙漠中臨時修起的一個簡易機場,而是一個功能全面的正規飛機場。
「它的名稱叫俾斯馬克國際機場,你相信嗎?」寧娜的語氣中似乎帶著明顯的嘲諷。
「我相信。下一步往哪兒?」
在她的指引下,汽車很快開到了環繞會議中心的那一道叢林地帶的邊緣。邦德問這道叢林是不是為了防止外面的人進人會議中心,儘管他從高坡上觀察時就已經確信那片叢林就是起這個作用的。
「啊,防止外面進,也可以說防止裡面出。其實主要是防止裡面出。來這兒開會的人有的很怪,很不安分,好管閒事。而馬科斯喜歡保守自己的秘密。這一點你馬上就能看出來。一旦他同你做完交易,也向你炫耀了他的所有新鮮玩意之後,他就會突然將你轟走。」
邦德放慢車速,眼睛不停地朝那片不可逾越的叢林張望。「看起來凶險得很哩,還有一道坑。那裡是否潛伏著蛟龍來嚇唬關在會議中心的人?」
「也沒那麼可怕;不過,沒有適當的武器和技術你休想逾越。叢林深達半英里,有些地方十分危險。還有高牆鐵絲網。不過,我們還是可以進去。」
「嗯,是得有人能進去才行。你們肯定得派人在裡面工作,莫非還用直升機運送他們進出不成?」
「會議代表們確實是用直升機運進的。不過,現在我可以教你怎麼進去。你沿著綠化地帶繼續向前走兩英里左右。」
「……一位可愛的法國姑娘在一個夢幻世界裡正做著這樣的事情。」邦德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
車內出現一陣沉默,007不禁暗罵自己不該過於性急。
過了一會兒,寧娜終於開口了。「我自己也在想這個問題,」她的聲音變得軟弱無力了。「一直在想。」又停了一會兒方才繼續說道,「唉,這故事說來話長,原因很複雜,也沒多大意義。我在其中扮演的可以說是一種淘金者的角色。你知不知道,淘金者總能得到應得的甜點心的?」
「我想他們所得到的是鑽石、貂皮大衣、漂亮的小轎車、豪華住宅,而且大多數晚上能吃到酒香蛋黃餅、桔子黃油薄餅卷或是甜餡空心小圓餅等甜點心。」
「啊,這些東西倒也是能得到,但他們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從這兒筆直向前走。放慢速度。」他們所走的這條道路已經繞到了鐵絲網高牆附近,邦德知道,高牆那邊便是一片不毛之地,這片只有枯草和沙石的荒漠一直延伸到阿馬裡洛。
「停下來。」寧娜命令道。
邦德將紳寶車停住,然後,隨著寧娜下了汽車。
她走到路邊,跪下來,彷彿怕讓人看見似的。「我本不應該向外人洩露自家機密的。」她抬頭一笑,迷人的笑容就像一把利劍直刺入邦德心窩。邦德心中自忖:這真是發瘋,完完全全地發瘋了。幾個小時前,他還根本不認識寧娜-俾斯馬克。可此時他已經開始吃起肥熊似的馬科斯-俾斯馬克的醋來了。他突然產生一種衝動,想瞭解她的一切:她的過去、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好惡以及她的思想。
警鐘突然在他頭腦中敲響,堅定不移地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
寧娜-俾斯馬克跪在一個直徑一英尺的圓鐵蓋旁。這個圓鐵蓋看起來很像是下水道的井蓋,蓋子中心部分裝有一個嵌進式金屬拉環,寧娜毫不費力地撬開拉環,然後用拉環輕輕鬆鬆地將那厚厚的圓鐵蓋揭了起來,彷彿那蓋子不是金屬而是塑料製成的一般。
「看到了嗎?」她指著開蓋後圓洞裡露出的一個U型拉手讓他看。「現在,請注意看著。」她一拉動拉手,路邊有一塊石頭就開始慢慢下陷,彷彿由液壓升降機控制著一般。這塊石頭表面約五英尺見方。當它下陷至離地面大約一英尺時,果然能聽到液壓升降機的絲絲聲。這時,石板滑向一邊,露出了下面的一間磚瓦小屋。靠近馬路的那面牆上安了供攀登用的金屬扶手和踏腳板。
「我看我們就不必下去了。」她那一向平靜的語調這時顯得有些緊張起來。「這間小屋可以通往一段台階和地道,地道的出口就在會議中心主樓門房的壁櫃裡。這下面有一個開關裝置,出口那頭也有一個開關裝置。這只不過是馬科斯的許多小機關之一,知道的人很少。當然,會議中心的工作人員總是走這條秘道,大約在會議代表到達的前一天就從這兒進去。食品一般由直升機運送進去,這條秘道總是被當成應付變亂的緊急出路。」
邦德覺得她的用詞有些奇怪,便問道,「會有什麼變亂呢?」
「我不是對你講過了嘛,有些參加會議的代表脾氣古怪。馬科斯用這條秘道來確保安全。他當然是對的。唉,也許我不該指給你看的。我們快點離開這兒吧。」她伸手將拉桿拉回原位,於是,由液壓升降機控制的石板開始上升,當它復歸原位之後,寧娜將圓蓋蓋好,然後用腳踢了些塵土到蓋上。
回到車上後,她似乎神情有些緊張。
「現在往哪兒走?」邦德問話的語氣很平淡,想給她這樣一種印象:看那條秘道雖然有點意思,卻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她看了看手錶,距俾斯馬克約定的見面時間還足足有三刻鐘。「往回客舍的路走。」她一時衝動地說,「我會告訴你在哪兒拐彎。」
邦德駕著紳寶朝樹林覆蓋的山坡開去,但並沒有沿走過的那條林間小路直上高坡。她讓他繞到山坡左邊,邦德看到原來這邊還有一條通往高坡另一面的小路,路的寬度可容轎車和卡車行駛。
沿著這條上坡路行至中途,寧娜又指引邦德將車拐入右邊的一條岔路,不一會兒便進入一片狹小的林中空地。這片林中空地小得僅可容汽車掉頭,由於周圍高大的樹木遮住了光線,這兒幾乎一片黑暗。
「有香煙嗎?」等他關掉點火裝置後,她開口問道。
邦德掏出合金煙盒,為她和自己各點了一支煙。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顫抖。寧娜拿著香煙使勁猛吸,然後又用力噴吐出來,形成一道長長的煙霧。「瞧,詹姆斯,我干了蠢事,實在覺得難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你知道,他是……唔,他對於這些情況是要求高度保密的。我是有些神魂顛倒,身不由己了——一個新面孔,一個好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的手似乎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上游動,同他的手十指相交地纏繞在一起。
「我想我是明白的。」一碰到她的手邦德就有一種觸電似的感覺。
突然,她朗聲大笑起來。「嗨,我真是有點兒傻,是不是?我本來完全可以訛詐你的,詹姆斯-邦德先生。」
「訛詐?」邦德心裡不安起來。
她顫抖著舉起手來,連同邦德那只和她手指相交的手一起舉了起來。「請你不用擔心。只要你別告訴馬科斯我洩露了一項高級機密,我也就不會說出真相,告訴他你是……哦,怎麼說來著?一個騙人精?一個騙人專家?這兒另有一種俚俗的說法……?」
「騙子大王?」邦德主動幫她說了出來。
「說得好。」又是一陣音樂般甜美的笑聲。「用詞十分恰當——騙子大王。」她抱著長腔將「騙子大王」一詞念得十分優美動聽。
「寧娜,我不明白——」
「詹姆斯。」她用那只空著的手的一根手指點了他一下。「你的命運控制在我手中,啊,天知道,我需要控制一個好男人。」
「我還是不明白你是——」
她噓了他一聲。「聽我說,馬科斯永遠是個大行家。他懂轎車和馬,當然還懂冰淇淋。事實上,冰淇淋是他真正懂得的唯一的東西。至於版畫呢?他也看些書,也能欣賞一下,但卻絕不是行家。而我倒是這方面的行家。在幾年前成為俾斯馬剋夫人之前,我一直是學藝術的。我從十二歲開始就在巴黎學習,所學專業恰巧是版畫。馬科斯一直對我說,你有一套世人未知的賀加斯版畫,獨一無二,價值連城。」
「不錯,還經過專家鑒定,確認是真品。不過,我還沒說過可以出售哩,寧娜。」
她笑面如花。「你是沒說,不過,詹姆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人們所熟悉的一種最古老的騙術。拿來逗一下人的胃口,是嗎?還不定賣不賣?聽著。」說話的同時,她抓住他的手,連同自己的手一起插進自己的兩條大腿之間。她的這個動作做得非常自然,似乎是完全無意識的動作,但邦德卻突然間感到呼吸困難了。「聽著,詹姆斯。你知道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新的未被世人發現的賀加斯組畫。這一點你知道,我也知道。我還知道你的那些版畫是一套非常好非常好的偽作。它們好得簡直可以亂真。我毫不懷疑,將來的人們會將它們當成賀加斯原作,它們也就會成為真正的賀加斯作品。我懂得市場的運作訣竅。只要處理得當,偽作可以變成真品。不管怎麼說,你業已讓有些人相信了它們是真品。你已經取得了鑒定書,假如那不是偽造的。」
「不是。」邦德明白自己決不能承認有任何弄虛作假行為。「你怎麼就那麼有把握地斷定那些版畫是偽作呢?你只不過匆匆瞥了一眼。」
她又向他靠近了一些,兩人的肩膀碰到一起,頭也挨得很近,近得他都能聞出她頭髮的氣味——不是昂貴的香水散發的氣味,而是真正的護理得很好的自然頭髮所特有的那種淡淡的清香。「我之所以知道它們是偽作,是因為我認識那個作偽畫的人。事實上,我以前就見過那些畫。他是個英國人,名字叫米勒,或是米爾豪斯,或是馬爾廷?」寧娜接著向邦德準確而細緻地描述了曾在肯辛頓保密住宅裡兢兢業業地給賽達和他本人授課的那位默默無聞的藝術家。
邦德心裡暗罵:他媽的,M一貫十分謹慎,這次怎會如此馬虎。不過,他的這位上司是個狡猾的老狐狸,也可能是故意安排一個線索誘引「幽靈」現身追蹤,而全然不考慮這樣會給邦德帶來多大的危險。
「哎呀,寧娜,這些情況對我來說可都是聞所未聞啊。」他假裝鎮定地撒了個謊,生怕自己眼裡或臉上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當她再次開口說話時,寧娜的聲音使人明顯感覺出她也有些慌亂。「詹姆斯,我什麼也不會說的,只請你不要告訴他看秘道的事。我真不該帶你去的……啊,詹姆斯,有時候他真令我害怕……」
她鬆開和他的手絞在一起的那隻手,雙臂上舉,抱住他的頭往下拉,讓他的嘴唇往自己嘴唇上壓。
他倆的嘴唇剛碰到一起的一剎那,邦德彷彿聽到從遠處傳來賽達的畫外音在對他說:「他會活活將你一口吞掉的,千萬別掉以輕心。」
然而,此時的邦德已經深陷情網到了甘願被美得令人發昏的寧娜-俾斯馬克活活吞掉的地步。他本來也算是久經鍛煉的情場老手了,可他就是記不起自己何時曾享受過如此令人銷魂的接吻。兩人嘴唇碰到一起後,先是互相摩擦,繼而同時激動地張開嘴唇,舌尖相舔,舔了一會兒又縮回,然後再相舔。最後,兩張嘴都熱情敞開,迎進對方的舌頭,接吻幾乎變成了性行為全過程的一個縮影。兩人的唇、口、舌不再是獨立存在的個體,而是合而為一了。
邦德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她的身體,但寧娜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攔住沒讓他摸,直到最後兩人都被折騰得喘不過氣來,才慢慢彼此分開。
「詹姆斯……」她幾乎是耳語著說,「我原以為接吻的藝術已經從世上消失了。」
「啊,它似乎還在世上存在著,嗯,而且就在得克薩斯中部的一輛紳寶小汽車上顯示出了生命力。」他說這話並非有意表現出輕浮,因此說話的語氣很莊重,不帶任何油滑味。
她看了一下表。「我們得趕緊走了。」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我有件事情要問問你。」她注視著車外。「你和彭布蘭納夫人——賽達……?」。
「你想問什麼?」
「你們是……?這個,有沒有……?」
「你想問我們是不是情人?」
「對。」
「我們不是,絕對不是。賽達的丈夫碰巧是我的一個最要好最親密的朋友。可是,寧娜,我們這樣簡直是發瘋了。馬科斯——」
「會殺死你。」她說這話時語調非常平靜。「或者是派人殺死你。詹姆斯,也許他無論如何都要殺死你。不管怎樣,我早就準備給你提個醒的。現在我是違背自己的意願這樣做的,因為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你永遠留在這兒。不過,我所希望的是你活著留在這兒。親愛的詹姆斯,請聽我的忠告:離開這兒,盡快地離開。要想對馬科斯下手,也必須今晚進行,然後盡快逃走。這兒有災禍,你做夢也想不到的大災禍。」
「災禍?」
「我不能向你解釋清楚。老實說,我自己瞭解的情況也不夠多。但僅是我所瞭解的情況已足以令我恐懼了。馬科斯表面上看起來也許像個可愛的滑稽演員——一個有錢而又慷慨,粗魯而又風趣的玩具熊。但是,這頭熊長著爪子,詹姆斯,是非常厲害的利爪,其勢力範圍遠遠超出這個牧場,實際上,還遠遠超出了美國。」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某種罪犯?」
「沒那麼簡單。」她搖了搖頭。「我也說不清楚。今晚我可以來找你嗎?不行,今晚不行,我脫不開身。假如你明天還在這兒的話——如果你聽從我的忠告,你明天就不會在這兒了——但假如你還在這兒的話,我可以來會你嗎?」
「請來吧。」邦德找不出什麼更好的詞語來回答。寧娜心裡彷彿面臨著一種巨大的危險。
「我們該走了。如果我們遲到了,他當然還是會笑容滿面,但事後我可就得遭罪了。」
邦德默默無語地指了指嘴,寧娜則對著化妝盒中的小鏡子抹了抹嘴唇,然後又用梳子梳理了一下頭髮。汽車開動後,邦德問她能否講講自己的情況。「只講最基本的事實就行了。」
她一邊給他指路,一邊放連珠炮似的講了起來。她本名寧娜-克拉弗特,是巴黎的一個孤兒,對藝術情有獨鍾。靠一個叔父的資助才得以上學唸書,但等她長到二十歲時,叔父重病不起。於是,她便開始打零工當女招待,靠一點微薄的收入繼續學業。到後來,她開始想到只有一條路可走了。「我認真地考慮過要不要去當妓女。」現在想起來很好笑,但在當時的條件下,那似乎是唯一合理的選擇。因為找工作很難,而我又需要錢,需要足夠的錢來生活、學習和畫畫。
就在那時,那個有錢的美國人俾斯馬克出現了。「他向我求愛,就像書中常常描寫的那樣,一擲千金地送禮品,買衣服,到最高級的飯館吃飯。可他並不碰我一下,連一根手指都不動一下:完全是個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最後,俾斯馬克向她求婚。她擔心兩人年齡差距太大,但他說他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一旦他真的老得不中用了,她可以自己過活。
「直到他將我帶到這兒以後,我才透過這副寬厚善良的外表看清他的真實面目。你說對了,這兒是有一個罪犯——一個可怕的……團伙。但還有一些別的情況:他狂暴的脾氣,只有常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當然,還有他的特殊偏好……」
「性生活方面的?」
「就他這種年齡的人來說,他的精力之旺盛實非一般人可比。但在性生活方面……怎麼說呢,詹姆斯?……真有點兒說不清楚。你以為他為什麼總把瓦爾特-盧克索爾那個骷髏頭留在身邊?那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會賺錢。他是……嗯……他和盧克索爾……」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小到聽不見了,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又恢復正常。
「有時候,他可以好幾個月都不挨近我。然後,情況又會突然大變。啊,他有情緒的時候,做起那事來勁兒可是大得很……就從這兒拐彎。我必須停止講話了。否則,他會看出我的興奮情緒。你可不要在他面前露了口風呀,詹姆斯,一絲口風都不能露。」
他們沿著一條小道繞到塔拉莊園後面的草坪外邊,然後穿過一片高大茂密的樹林,直入賽車場。邦德和賽達從高坡上眺望都看不見賽車場,就是因為有這一片高大茂密的樹林將它遮住了。
樹木掩蓋了一切——這是俾斯馬克在整個牧場的佈局中最愛用的一種隱蔽手段。眼前的這片樹林掩蓋著的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賽車場,其跑道寬度可容三四輛轎車並排飛馳。靠近塔拉莊園這一邊的彎道都還平緩,但從這一邊到對面那一邊的中間路段就有一個令人頭疼的急轉彎,再往前又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九十度直角大轉彎,接下來的一個轉彎——在橢圓形的那一頭上——幾乎成之字形。
賽車跑道全長大約有八英里,邦德憑著他那老練的目光一下子就看出了哪幾處是真正的危險路段。
對面那一邊上有一排木製大看台,大看台下面是檢修加油站和車庫。那輛紅色野馬剛剛駛到大看台下面,像一具骷髏似的盧克索爾正站在那兒迎候俾斯馬克和賽達。
邦德開著紳寶沿著與跑道平行的進場引路朝對面開去。接近大看台的時候,他們清楚地看見了俾斯馬克和賽達,兩人正站在一輛銀色轎車旁邊,瓦爾特-盧克索爾握著汽車的方向盤。
「千萬要小心啊,詹姆斯。」寧娜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只要坐到駕駛員位置上,瓦爾特就成了個危險對手。他技術過硬,對跑道又十分熟悉,開起車來可以達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更可怕的是,自從他自己出了車禍以後,他已變得無所畏懼了——不顧自己的死活,也不顧對手的死活。」
「我的駕車技術也不壞。」邦德說話時自己也聽出了自己聲音銘刻著對俾斯馬克和盧克索爾的憤怒。「如果他們決定要來這樣一場比賽,我想我能教會瓦爾特-盧克索爾一兩樣事情,尤其是在他們能夠同我進行正當公平的較量的條件下更會如此。我只同與我同等級的人進行比賽。」——他停頓了一下,這時他們的車已開到大看台下面,邦德認出了那輛銀色汽車的牌名型號——「看來他們給了我輕易取勝的機會。」他剎住汽車,開門下車後,又繞到另一邊,開門讓寧娜-俾斯馬克下車。這時,俾斯馬克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同時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這種笑聲現在已令邦德十分反感。
「游得高興嗎?是不是很不錯?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什麼這樣為俾斯馬克牧場而自豪了吧?」
「這地方實在大得很,英國倫敦周圍各郡和它相比,都要顯得像小農場了。」邦德微笑著向賽達望去。「哎,賽達,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很大?」
「還有別的呢,」她應聲答道,除了邦德之外,誰也沒聽出這話裡含著諷刺意味,也只有邦德注意到了賽達投出的那道匕首般直刺寧娜-俾斯馬克的目光。
「明天,」俾斯馬克朝那輛停著的銀色汽車做了個炫耀的手勢,高聲說道,「詹姆斯,你看是不是碰到了個合適的對手?瓦爾特將同你比賽駕車,時間我想定在明天上午,你看如何?」
邦德朝盧克索爾看去,後者正坐那輛特異型野馬轎車的駕駛員座位上。那輛車的型號是謝爾比-美利堅賽車型高速轎車GT350型。這是六十年代末最流行的一種高性能賽車型轎車,車身輕巧,並採用無阻礙排氣和289V-8發動機。
「當然,這汽車經過改裝,馬力有所增強。」俾斯馬克嘿嘿一笑。「它足足用了十三年了。不過,我想它在這條跑道上還能跑一跑,甚至能同你那輛渦輪發動機汽車比一比。你願意試一試嗎,詹姆斯?」
邦德伸出一隻手。「我當然願意一試,肯定很刺激。」
俾斯馬克回頭對盧克索爾喊道:「明天,瓦爾特。上午十點左右,趕在正午酷熱到來之前。跑八圈,行嗎,詹姆斯?」
「只要你願意,十圈也行。」如果他們想靠虛張聲勢來嚇唬他,邦德可不怕這一套。
「好。我們要請一些小伙子來助興,他們可是頂喜歡看賽車了。」接著,俾斯馬克突然轉身對寧娜說道,「咱們快回去吧。今晚我還有一兩件事情要做,晚飯前我還要同年輕的詹姆斯談一談。我猜想兩位女士還得去梳洗打扮一下吧。」
寧娜不動聲色地朝邦德微微一笑。「詹姆斯,謝謝你耐心聽我解說俾斯馬克牧場的奇景。我很高興陪你遊覽牧場。」
「高興的是我。」邦德替賽達打開車門,賽達上車前也大聲向俾斯馬克道了謝。兩輛汽車都發動了,俾斯馬克的車在前引路開回塔拉莊園,寧娜就坐在丈夫身邊。
「詹姆斯,謝謝你耐心聽我解說,」賽達分別模仿著寧娜和邦德的聲音嘲弄地說,「啊,高興的是我,寧娜,高興的是我。詹姆斯-邦德,你是個流氓。」
「也許是吧。」邦德沒好氣地說,「但我卻瞭解到許多情況。比如,我知道寧娜-俾斯馬克可能是我們在這兒唯一可信賴的朋友。另外,我還知道我們對於會議中心的偵查工作可以從容進行,有一條秘道可以進去,入口就在馬路邊上,毫無問題。我看今晚的偵查活動應該局限於那個實驗室及其後面的那座建築。讓俾斯馬克陪著,玩得高興嗎?」
被邦德提供的消息弄得一時間默不作聲的賽達彷彿在默默地數著數。「一百……」數完數後,她開口說道,「說老實話,邦德,對這兒的人我一個也不信。若不是因為有那個風流成性的叫寧娜的女人,我會認為俾斯馬克是個同性戀者。」
「第一次說了句正確的話。」邦德說。
「老天保佑。」當汽車開上塔拉莊園前面的主車道時,賽達得意地假笑起來。「我不舒服了,斯佳麗小姐,我不舒服了。」
詹姆斯-邦德手裡端著一大杯伏特加馬丁尼,在陽台上和馬科斯-俾斯馬克相對而坐,瓦爾特-盧克索爾在他們後面轉來轉去。
「好啦,詹姆斯,爽快點兒吧。」俾斯馬克此時已收起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性子。「那些版畫要麼賣,要麼不賣。我希望你乾脆一點兒,做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此前我們一直在避開正題繞圈子,現在我準備給你出個價了。」
邦德將端在手中的酒抿了一口,然後將酒杯放在一張茶几上,又點起一支香煙。「好吧,馬科斯。就像你所說的,不要再繞圈子了。我已得到明確的指示。版畫要賣……」
俾斯馬克長舒了一口氣。
「它們將於一周之後在紐約拍賣。」
「我可不願去參加拍賣會——」俾斯馬克話沒說完,見邦德舉起一隻手,便往口不說了。
「它們將於一周之後在紐約公開拍賣,除非在此之前有人向我報出合適的價錢。另外,根據我所得到的指示,整套版畫有一個不可更改的保留價格,而我不能向任何有意成為買主的人透露這個保留價。」
「唔……」俾斯馬克又開腔了。「我要給你……」「且慢,」邦德打斷了他的話。「我還要再提醒你一句,在拍賣場之外進行交易時,只接受第一次的出價。馬科斯,這就是說,假如你報出的價錢低於這個保留價的話,你就永遠喪失了機會。我的委託人將通知拍賣商不要接受曾私下出過價的人以及與其有關係的任何人的報價。換句話說,你必須慎之又慎。」
邦德一天來彷彿第一次從俾斯馬克臉上看出了一絲惡意。「詹姆斯,」他終於開口道,「我可以問你兩個問題嗎?」
「你可以問,我會根據自己的意願作出回答。」
「好,好。」俾斯馬克似乎有些惱怒了。「第一個問題很簡單。根據我的經驗,人各有價,只是多少不同而已。我猜想你也是可以收買的?」
邦德直搖頭。「不,在這件事情上,沒人能收買我。彭布蘭納夫人就在這裡。無論怎麼說,我受著法律的約束。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保留價是根據實際價值制定的嗎?」
「不存在什麼實際價值。這些版畫是獨一無二的。不過,我可以做件好事告訴你,這個保留價是根據在公開拍賣時可能得到的最高價和最低價計算出來的平均數。我本人不懂計算機,但這個數字是別人用計算機算出來的。」
四下裡響起一片音樂般悅耳的蟬聲。夜幕開始降臨,在遠處的一片明淨而逐漸黑暗下來的天幕上,一輪又大又黃的明月開始露出臉來。在一片靜寂中,邦德聽到俾斯馬克在咳嗽。
過了一會兒:「好吧,詹姆斯,我來試著放一炮。一百萬美元。」
邦德心裡其實根本沒有預先定下什麼數目,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一聽這個出價,心裡直樂,隨即開口說道:「一炮打響,馬科斯。版畫歸你了。你看該怎麼辦才好?是我給教授打個電話?我們馬上握手成交還是用別的什麼辦法?」
「啊,詹姆斯,我的朋友,你可真讓我難受了好一陣子。我想我們還得向前走一步。我問你,你能一下子湊齊一百萬元美元嗎?我是說此時此刻?」
「誰,我本人?」
「我問的就是你。」
「此時此刻是不行,但過一兩天之後是可以的。」
「你愛賭博嗎?」
「偶爾也賭一下。」邦德想到自己過去在賭場和一些貴族俱樂部裡玩過的九點和撲克遊戲。
「好。我要給你一次最大的博彩機會。明天你去和瓦爾特比賽一輛六十年代的賽車對你的那輛渦輪發動機高速轎車。我已為版畫出價一百萬美元。假如你在賽場上擊敗了瓦爾特,我將高高興興地付出那一百萬並且再加一百萬給你作獎賞。」
「那真是慷慨得很——」
邦德話沒說完,就見俾斯馬克舉起一隻手制止他。
「哎,看你這小伙子,我還沒說完哩。我已出價一百萬。假如瓦爾特在賽場上打敗了你,你不但得不到獎賞,而且我拿了版畫後,那一百萬版畫價也由你代我付。」
這是一件微妙的事情。俾斯馬克要來這樣一場賭博是因為他瞭解盧克索爾的車技,瞭解謝爾比-美利堅賽車的性能和賽車道的情況。但無論如何,這還是一場賭博。不過邦德心裡明白,如果俾斯馬克是新布洛菲爾德,或者盧克索爾是新布洛菲爾德,那就誰也別指望從版畫中贏得什麼了。俾斯馬克是在逗他玩,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以為邦德一定會上鉤,並且很有可能在充滿危險的賽車場上進行激烈比賽時落得個車毀人亡的結果。
而如果他拒絕……?
邦德笑容滿面地向俾斯馬克點了點頭,在一片愈來愈深的黑暗中伸手握住了那個大個子的手。
「一言為定。」詹姆斯-邦德明知這句話可能送掉自己的性命,還是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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