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很有禮貌地謝絕了馬科斯-俾斯馬克的那種危險的冰鎮薄荷酒,而選擇了另外一種伏特加馬丁尼酒。
「當然,當然!」俾斯馬克大喊大叫道,「隨你的便。我從不強求一個男人去吃喝他不想吃的東西。至於女人……?這個嘛,那就另當別論了。」
「什麼意思?」邦德簡潔地插問了一句,一個身著白大褂的傭人推著一部流動吧檯車從大門裡走了出來,站著等候吩咐。但俾斯馬克卻情願親自侍候客人。他正準備倒酒,這時抬起頭來,目光越過酒瓶向上一望,馬上雙手凝住不動了,胖乎乎的臉上滿臉的驚訝。「對不起,邦德先生,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
邦德聳了聳肩。「你說誰都不該強求一個男人去吃喝他不想他吃喝的東西;接著又說對女人該另當別論。」
俾斯馬克神經鬆弛下來。「開個玩笑,邦德先生,那只不過是俗人之間說的一句玩笑話而已。也許你不是個俗人?」
「我倒也有過這種名聲。」邦德繼續裝下去。「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女人就該受到不同的對待。」
「我的意思只是說對女人有時應該進行強勸。」他轉過頭去看賽達。「彭布蘭納夫人,你是不是也有時候喜歡讓人強勸呢?」
賽達大笑。「那要看是什麼性質的強勸。」
瓦爾特-盧克索爾尖聲細氣地插嘴說話了。「我猜馬科斯是想根據一句古話開個玩笑。古話說:女人說『不行』時,實際意思是『也許行』……」「而當她說『也許行』時,她的實際意思就是『行』。」俾斯馬克就驢下坡地接了一句。
「原來是這麼回事。」邦德接過遞過來的馬丁尼酒。故意用有氣無力的語調說話,好讓人以為他是個刻板呆滯的老夫子。他盤算著,同俾斯馬克這種慣於高談闊論、嘻嘻哈哈的周旋,最好反其道而行之。
「好,咱們來乾一杯。」俾斯馬克舉起酒杯。「然後呢,邦德先生,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欣賞一下版畫。午餐前還有足夠的時間。」
邦德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時間就是金錢,俾斯馬克先生。」
「哦,別管它什麼時間不時間的。」俾斯馬克微笑著說道:「我有錢,你們有時間。假如你們沒有時間,我也會花錢為你們買。既然有客人自遠方來,我們就樂意款待。」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讓賽達幫忙說句話。「你們在此暫住幾天,不行嗎?我早已派人將客房打掃乾淨,準備迎客。」
「住一兩天也不要緊,你說呢,詹姆斯?」賽達以懇求的目光看著邦德,很有分寸地說了一句。
邦德歎了口氣,嘴角一撇,說道:「好吧,我想……」
「別想那麼多,詹姆斯。你若以為有必要,我可以給約瑟夫掛電話。」
「由你作主吧。」邦德故作生氣地說。
「就這麼定了。」俾斯馬克掛了搓手。「現在,我們能不能……呃……是不是可以瞧瞧版畫了呢?」
邦德望著賽達。「只要你沒有意見,彭布蘭納夫人?」
賽達嫣然一笑。「詹姆斯,這事得由你拍板。我丈夫已將拍板權交給了你。」
邦德猶豫了一下。「好吧,我看也沒什麼大礙。不過,俾斯馬克先生,我覺得你應該回到屋裡去看。」
「請……」俾斯馬克似乎興奮得雀躍起來,碩大的軀體一顛一顛的。「請叫我馬科斯。你現在已來到得克薩斯。」
邦德又點了點頭。他掏出汽車鑰匙,下台階,向紳寶車走了過去。
版畫用特製的抗熱文件夾裝著,巧妙地隱藏在紳寶車後部大行李箱中位於活動行李架下面的一個偽裝夾層裡。邦德動作利落地取出文件夾,隨即鎖上行李箱,根本不讓門廊上的人有機會看到版畫隱藏的地方。
「好一部漂亮的小汽車呀。」俾斯馬克一邊說著,一邊從門廊上俯身去看那輛紳寶車,這與他的脾性似乎有些不合。
「它跑起來會讓大多數與它同等級的商業化汽車望塵莫及。」
「啊。」俾斯馬克笑得合不攏嘴,一陣幾乎看得見摸得著的快樂之情在那龐大的身體上上下下每一個部位蕩漾著。「這麼說,我們倒要看一看是真是假。本人也有幾部汽車,還有一條賽車跑道。也許我們可以在這兒舉辦一次汽車大獎賽之類的活動。」
「有何不可呢?」邦德面朝房子揮動著文件夾。
「哦,是啊,是啊!」俾斯馬克簡直興奮得全身發抖。「讓我們將彭布蘭納夫人交給瓦爾特來照顧。午飯之後,我會安排你們住進客舍裡去。然後,我們再安排人陪同你們遊覽俾斯馬克牧場。吉姆,我可是頗為這個牧場而自豪哩。」
他朝著高高的大門做了個手勢,請邦德進入寬闊、涼爽、鋪著鑲木地板的門廳,門廳的樓梯豪華壯觀,氣勢逼人。不管別的方面如何,馬科斯-俾斯馬克的派頭是很足的。
「我看就去版畫室吧。」俾斯馬克領著邦德順著一條寬闊而通風的走廊走到盡頭,推開那兒的一道雙開式大門。
邦德驚訝得幾乎要張口大叫起來。這間屋子不算很大,但牆壁很高,而且有規則地點綴著一幅幅裝飾性圍屏。掛在牆上的版畫幾乎覆蓋了全部牆面。就憑在肯辛頓保密住宅裡學得的那一點兒有限的知識,邦德已經能夠對那兒掛著的版畫說出一部分名字了。
其中至少有四幅非常珍貴的霍爾拜因的作品;一些儘管著色粗糙卻是稀世之珍的紙牌;一幅據邦德的指導教師說是千金難求的有畫家簽名的巴克斯特彩色版畫;還有一套取材於著名的《四足動物通史》畢尤伊克真品。從牆上突出的圍屏也像牆上一樣掛滿了版畫。不知在哪兒隱蔽著的喇叭放出的巴羅克音樂飄進屋裡,給這間版畫室帶來一種愉快、安寧的氣氛。地上鋪的是油光水滑的木地板,屋內傢俱不多,就只有拉開距離整齊擺放的一些高背椅和靠著對面牆上唯一的長窗擺放的一張大桌子。邦德猜測,這些桌椅一定也是些價值連城的古董。
「你大概不得不承認這些收藏品是相當不錯的吧,吉姆?」俾斯馬克耐心地站在屋子的那一頭等著。看得出,他是頗為這間陳列室而自豪的。
「人們一般稱我詹姆斯,」邦德頭腦清醒地糾正他用的稱呼。「不過,你說的對,這些都是有眼光的人努力搜求的無價之寶。約瑟夫-彭布蘭納對我說過你平生所好者有兩樣……」
「只有兩樣?」俾斯馬克揚起一道眉毛,胖乎乎的圓臉上露出一副與肥大的身軀很不相稱的古怪表情。
「版畫和冰淇淋。」邦德剛走到桌旁,就聽俾斯馬克一陣哈哈大笑。
「你們那位彭布蘭納教授有點兒孤陋寡聞。我所好者遠不止版畫和冰淇淋兩樣。不過,我很幸運,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發了大財。瓦爾特-盧克索爾既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同時又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投資顧問。原有資本兩倍、三倍、四倍,不斷地增值。」俾斯馬克那雙粗大的肥手在空中翻飛,做著象徵積累財富的手勢。「事實上,這人是個天才。我越是沉溺於自己的業餘愛好,我的財富增值就越快!」他伸出一隻手來取版畫。霎時間,邦德腦中閃過一絲憂慮:不知這傢伙的學識是否豐富得足以當場認出這些版畫是偽作。但到了此時再擔心這一點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了。就在這時,俾斯馬克突然改換了話題。「順便提一句,請你不要計較瓦爾特的奇特外表。我知道,他看起來像根乾柴棒,好像可以隨手將他折成兩半似的。但人不可貌相。我並不是有意激你去探個明白。說真的,他力大如牛。」
「一次車禍。我花了一大堆錢給他從頭到腳進行修復治療。」俾斯馬克繼續說道,「他的身體損傷嚴重,燒傷也很厲害。我們花大錢請了最棒的外科醫生給他治療。他們不得不對他的面部施行幾乎完全的重新植皮。瓦爾特的愛好之一就是開飛車。他是個十分傑出的駕車能手。事實上,當我們舉辦我剛才提到的小規模汽車大獎賽時,我們就是打算讓你同瓦爾特比賽。」
皮膚移植並換上一個全新的軀體?邦德心下狐疑。不錯,布洛菲爾德早已被勒死,但此後發生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難道會是……?不,最好不要胡思亂想。讓事情順其自然地發展下去。
「那些賀加斯版畫,請拿出來吧,詹姆斯。」
邦德小心翼翼地打開文件夾,一張張地取出包了一層綿紙的版畫,按順序在桌上擺好後,方才揭開包版畫的綿紙。
《貴婦人生涯》是賀加斯版畫的典型題材。頭兩幅版畫描寫的是貴婦人養尊處優,過著富貴、奢侈的生活。第三幅描寫她的生活由盛轉衰,其夫過世後留下一大堆債務,使她陡然間變得一文不名。最後三幅版畫刻畫了貴婦人生活衰變的各個不同階段。縱酒解愁的結果使她變成一個普通的娼妓,最終的結局是還原了她原先的悲慘形象:一個在十七世紀倫敦下層社會的匪窟賊窩裡了結一生的窮愁潦倒、自慚形穢的女人。
俾斯馬克以畢恭畢敬的姿態俯身欣賞版畫。
「令人叫絕,」他驚叫著讚道,「真是令人叫絕。詹姆斯,你瞧瞧那細節刻畫,那些人的臉。還有些小頑童窺視窗外的神態。啊,真是百看不厭!你完全可以盯著這些版畫看它一輩子,每天可能會發掘出新的東西來!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價錢?」
然而,邦德不想貿然作出答覆。彭布蘭納教授還沒打定主意要賣哩。「馬科斯,你應該首先承認,」雖然他並不喜歡過於親切地對人稱名不稱姓,還是這樣開口了,「給這樣的物件估價是很不容易的。它們是舉世無雙的。似乎再沒有別的成套賀加斯版畫存留於世,但這些版畫絕對是真品。我的車上現放著文物鑒定書。」
「我必須得到它們,」俾斯馬克如醉如癡地說,「我簡直必須……」
「你必須得到什麼呀,馬科斯?」
俾斯馬克和邦德兩人誰也沒有聽到開門聲,可這時卻有一個輕柔而清晰並且帶點挑逗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兩人同時從桌旁轉身,邦德本不知發聲者是誰,待俾斯馬克興高采烈地高聲喊叫後才恍然大悟。「啊!親愛的,過來見見詹姆斯-邦德吧。他是代表彭布蘭納教授來這裡的。詹姆斯,這是我夫人寧娜。」
邦德早已料到寧娜-俾斯馬克一定會比她丈夫年輕,但沒想到居然會年輕這麼多。這姑娘最多也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她在門口停住腳步,透過窗戶射進來的陽光恰好如泛光探照燈一樣照到她身上,活脫一幅演員出場的情景。
寧娜-俾斯馬克下身穿著一條剪裁十分合體的牛仔褲,上身穿著一件品藍真絲襯衣,脖子上圍著一條扎染印花頭巾。她向著邦德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嫵媚動人,就算是最不好女色的男人恐怕也會被這一笑弄得腿軟筋酥。
她高挑的個兒(身高幾乎與邦德相當),修長的雙腿,走起路來健步如飛。她一走進屋裡,邦德馬上看出寧娜-俾斯馬克是那種適應環境的能力很強的人。她身上有著一切為邦德所看重的女性的魅力;優雅的風度,高貴的氣質以及顯而易見的參與所謂大戶外活動的體質。
當她走近時,他感覺到一種不可名狀卻又絕對真實無誤的快感,這說明她在大戶外活動方面除身體健壯之外還有其它更大的優勢。
假如世界上存在著黑色火光這種東西的話,那就可以用它來比擬她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她那一頭秀髮也同樣烏黑發亮,長長地垂披肩頭,披到左邊肩頭的頭被她用手很隨便地拂到了背後。那雙黑色火光似的眸子裡閃射出超出她那顯而易見的青春年歲的智慧。她的那副悄臉看起來也與她的身材匹配得天衣無縫,恰到好處:鼻子細而又長,嘴形顯得莊重,而下唇又略厚於上唇,顯得有點性感,令邦德不禁為之傾倒。和邦德握手時,她的手也顯得非常有勁,顯然是一雙既能送給人溫柔的愛撫,又能拉住狂奔的野馬的妙手。
「啊,我知道邦德先生的身份。我剛剛和彭布蘭納夫人見過面,很高興見到你……我是否也可以稱呼你詹姆斯呢?」
「當然可以。」
「很好,我叫寧娜。詹姆斯,你在拿什麼奢華物引誘我的丈夫呀?是他老在講的那些賀加斯版畫嗎?」
俾斯馬克突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炸雷般的笑聲。他動作粗魯地一把抱起他的妻子,像拎著一隻洋娃娃似的打了個旋轉。「啊,誰談過什麼奢華物了?」他開懷大笑,笑得全身發抖——活像個夏天裡出現的聖誕老人,只是少了那副白鬍鬚。
馬科斯-俾斯馬克將她放到地上後,雙手仍摟著她,拉著她往桌邊走。這時,邦德注意到她的臉上掠過一團烏雲。她似乎對丈夫的粗魯舉止有些反感。
「瞧瞧這些版畫吧,寶貝兒!真品,舉世無雙的真品。瞧那細節刻畫——那女人的面部表情。再看那些男人,醉得像豬似的……」
她一幅一幅地細看那些版畫,邦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當一隻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的纖纖玉指指向最後一幅版畫時,她的眼睛和唇角同時露出了笑意。「那個人的形象很可能是取材於現實生活的,親愛的。」說著發出一陣類似豎琴滑音般的笑聲。「他的模樣很像你。」
俾斯馬克佯裝發怒,舉起雙手,開玩笑地大吼一聲:「你這婊子!」
「好啦,你開價多少?」寧娜-俾斯馬克轉身向邦德問話。
「價格還沒有定。」他大著膽子直視著她的眼睛,氣定神閒地對她一笑。那一瞬間,他似乎覺得她的眼神裡帶著嘲弄的意味。「我甚至都不敢說這些版畫能不能賣。」
「那為什麼……?」她面色未改。
「馬科斯邀請教授及其夫人到這兒來,他想先看看這些版畫。」
「得了吧,詹姆斯。你的意思是先出價。」俾斯馬克的態度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邦德感覺這對夫婦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寧娜躊躇了一會兒,然後宣佈說午餐即將備好。「午餐過後我們引你們去客舍。」
「然後再來一次觀光遊覽,你看怎麼樣,小寶貝兒?」
她在門邊停住腳步。「太好了,馬科斯,是該帶他們參觀一下。你可以陪彭布蘭納夫人,我來陪詹姆斯。這樣行不行?」
俾斯馬克又一次哈哈笑了起來。「詹姆斯,讓你同我太太單獨相處,我可有點兒不放心哩。」他那胖乎乎的臉上堆滿笑容。
寧娜卻突然不見了蹤影。邦德心裡想,得抓緊時間對付他。於是,不等俾斯馬克有機會繼續說話,他便單刀直入地問:「馬科斯,你對彭布蘭納教授的邀請是怎麼回事?」
那張白裡透紅的圓臉帶著一臉困惑的表情轉向邦德。「怎麼回事?」
「彭布蘭納要我就此事同你進行交涉。說實話,他本不想讓賽達——彭布蘭納夫人——來這兒。是她堅決要來的。」
「但那是為什麼呢?我不……」
「據彭布蘭納夫婦告訴我的情況,你的邀請是通過武力發出的。」
「武力?」
「脅迫。用槍。」
俾斯馬克大惑不解地搖了搖頭。「脅迫?用槍?我只不過派了我的私人飛機飛到紐約,讓瓦爾特將接人的任務交給一家和我們有些業務往來的公司來辦。那是一家私人偵探保鏢事務所。交給他們的任務只是遞送一張普通而簡單的請帖,再派一名保鏢護送彭布蘭納夫婦和版畫平安登機。」
「那家事務所是何名稱?」
「名稱?叫馬扎德安全事務所。麥克-馬扎德的……」
「那是個流氓,馬科斯。」
「流氓?我看不能這麼說。他為我們辦過不少事兒。」
「馬科斯,你有自己的保安人員,為什麼要請紐約的事務所?」
「我沒想……」俾斯馬克說,「不過,天啊!用槍,脅迫?我自己的保安人員?他們可都是些本地土娃子,沒見過世面的,只能在這兒聽使喚。你是說,馬扎德的人真的脅迫過彭布蘭納夫婦?」
「據彭布蘭納夫人和教授本人講,馬扎德本人只是動口,另外三條持槍大漢替他動手。」
「唉,天啊!」他面容一肅。「我得同瓦爾特談談,一切都是他經手安排的。真是因為這個,教授才不願意來的嗎?」
「另一個原因是有人曾企圖暗算他和夫人。」
「企圖暗算?說得太可怕了,詹姆斯!我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或許馬扎德誤會了?或許是瓦爾特講過什麼話……?天哪,我很抱歉,這事我完全不知道!如果有必要,我就讓馬扎德到這兒來一下。可以保證天黑之前就叫他趕到這兒!」
屋子的什麼地方響起一陣鑼聲。「該吃午餐了,」俾斯馬克宣佈說。他看來顯然有些心神不安。
這是一次相當精彩的表演,邦德給了他這個機會。俾斯馬克是個天份不差的演員,在邀請問題上出一點小小差錯他也擔當得起,還可以完全將自己的責任推卸掉。邦德必須告訴賽達找個機會講出有關電梯陰謀的全部真相。
進餐廳之前,邦德瞅空溜出屋子,將版畫送回紳寶車裡藏好。一進餐廳,就覺得格外涼爽宜人。窗戶上掛著遮陽窗簾,傭人們走動時都輕手輕腳,決不發出聲音,室內的陳設帶有殖民地時期的古樸風格。席上的氣氛十分熱烈,當然也很消耗精神。邦德發現,俾斯馬克總喜歡成為大家注意的中心,使得他的心腹謀士瓦爾特-盧克索爾——和寧娜-俾斯馬克成了陪侍他左右的宮庭侍臣。
由於東道主對於自己的牧場感到十分自豪,因此,他們在實際參觀之前就已經瞭解到俾斯馬克牧場的許多情況。俾斯馬克通過冰淇淋生意發第一筆大財之後便買下了這一大片土地。他介紹說:「我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修建一個小飛機場。」這個小飛機場後來擴大了許多。「不得不這樣做。牧場內的用水大部分得從外地空運進來,每隔一天就必須用飛機運一次水。我們也有一條地下管道,從阿馬裡洛接過來的。但管道供水還存在一些問題,我們主要用之於灌溉。」
俾斯馬克辦事總是先考慮事情的輕重緩急,再合理安排先後次序。他的那片土地有三分之一被闢為放牧區——「還種植了一些花木來美化環境。我們在那兒放養了一大群牛羊。好像有些不可思議,但這群牛羊確實為娛樂區的建設作出了很大貢獻。」他所說的娛樂區就是指剩下的那一百平方英里的土地。那裡同樣興修了水利灌溉和園林綠化工程,有大片的沃土和成林的樹木。「詹姆斯,你說你曾聽別人說過我平生所好者只有兩樣——收藏版畫和冰淇淋。嗨,可不止這兩樣。我覺得我是什麼東西都愛收藏。我們這兒收集了許多漂亮精緻的小汽車。從老爺車到現代車各式各樣,應有盡有。還有些良馬。當然,冰淇淋也是我仍然不時地要做一做的一件事情……」
「牧場裡還有個兼作實驗室的小工廠。」盧克索爾好不容易瞅著機會插了一句。
「啊,那個呀。」俾斯馬克微微一笑。「我想那個也為我們賺了些錢。我現在仍然兼任著好幾家公司的顧問。我就喜歡為人們創造新口味、新感覺。我也並不把它當正事做,只是隨便鼓搗一下。產品積少成多之後,便裝運出去。有時候,那些公司不願接收,我猜是因為味道太好了。難道你沒發現人們的味覺越來越差了嗎?」他不等邦德他們回答,便接著向他們介紹起職工生活區,「我們這兒的男女職工有兩百多人。」緊接著又介紹了豪華氣派的會議中心。該會議中心佔地兩平方英里,有一條寬寬的密林地帶將它與牧場的其它部分隔開。「那其實是一片野獸出沒的叢林,不過已採取控制措施。」
這個會議中心也是一項收入來源。有些大公司租用它開會,但還得經俾斯馬克允許才行。而俾斯馬克一年之內只允許人家租用四五次。「實際上,我想過兩天就將有個什麼會議要在那兒召開。對嗎,瓦爾特?」
盧克索爾點頭稱是。
「當然還有這所房子。塔拉莊園,我的一件十分寶貴的財產。很氣派,是不是,詹姆斯?」
「真讓人羨慕。」邦德心裡疑惑:不知道俾斯馬克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假如他真的想要那些版畫,他要等多久才開口出價?版畫交易談妥之後,他會如何待客呢?儘管俾斯馬克極力做出一副十分自然的姿態,他現在一定已知道邦德的身份。邦德這個名字本身對布洛菲爾德的接班人來說就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兩天後將要召開的那個會議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幽靈」組織的首腦聚會?俾斯馬克牧場是一個正好適合「幽靈」組織新盟主需要的地方——一個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在這裡,奇異的幻想與暴力恐怖主義的嚴酷現實能夠巧妙地結合起來。
如果在這兒發生了什麼特別不愉快的事情,俾斯馬克可以像一切真正的妄想狂患者一樣把那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他可以繼續隨心所欲地創製冰淇淋新口味,可以在他的私人跑道上賽車,或者就在這塔拉莊園的地道的好萊塢幻想世界自我陶醉,隨風飄去。
「好啦,你們該去休息一下了。」俾斯馬克突然以這句話結束了午餐。「我還有點兒事要同瓦爾特談一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詹姆斯。我要派個人引你們去客房。然後,等到四點左右,我們再來接你們參觀。就定在四點半吧,好不好?」
邦德和賽達兩人都說這樣安排很好。接著,寧娜也第一次開口說話了。「可別忘了,馬科斯,我已取得陪同詹姆斯的優先權。」
俾斯馬克發出一陣邦德已經聽熟了的狂笑。「當然可以,親愛的寶貝兒!你以為我願意錯過同我們可愛的賽達單獨相處的大好機會嗎?親愛的,你安排了兩間客舍,是嗎?」
寧娜-俾斯馬克答了聲「是」。離開餐廳時,她往邦德身上挨了一下。「詹姆斯,我很希望帶你到四處看一看,」她的眼神表明這並非一般的客套。「還有些話想同你談一談。」
絕對沒錯!寧娜在向他傳遞某種信息。
門外有一輛輕型貨車停在紳寶車前,車尾天線上飄揚著一面鮮紅的旗子。「這些小伙子們將引你們去客房。」俾斯馬克臉上堆滿笑容。「同時,請你放心,詹姆斯,你說的那件事我將查個水落石出。哦,今天晚上我要同你談生意。認真地談。給版畫出個價。順便提一句,你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是如何趁人不備帶著版畫從屋子裡溜出去的。」
「這是我的職責,馬科斯。」邦德為這頓美食向主人道了謝。坐上紳寶車出發後,賽達吃吃地笑起來。「哇,多麼巧妙的安排!」她感歎道。
「『安排』這個詞用得很恰當。」邦德答道。
「你是指他邀請我們逗留兩天這件事?」
「那只是其中之一。」
「一切都讓你感到舒心愜意。」
「的確不錯。」邦德說道,「馬科斯真了不起。有關紐約那幫打手的事他竟一無所知。」
「你同他談了那件事情?」邦德將他與東道主的談話扼要講述一遍之後,賽達不由得鎖緊了眉頭。
他們緊跟在前面那輛穩速行進的貨車後面,這時已從大房子前開出了大約一英里。
「不管客舍實際情形如何,」邦德提醒道,「我們都必須假定那裡面安裝了竊聽器。那兒電話也可能裝了竊聽器。我們若要談話,就得在屋外進行。」邦德還提醒說,當他們被帶著參觀牧場的時候,應該努力找出需要偵查的地方。「會議中心聽起來像是一個非偵查一下不可的地方,但一定還會有其它地方。賽達,時間可能比我們想像得更加緊迫,因此,我們最好立即開始行動。」
「今天晚上?」
「正是。」
賽達大笑起來。「我看你自己可能會被別的事情纏住脫不開身。」
「你指的是什麼?」
「指的是寧娜-俾斯馬克。詹姆斯,只要你願意,她隨時都準備將昂貴的鞋子脫在你的床下。」
「真的嗎?」邦德極力裝出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但他分明可以清晰地回想起寧娜看他的眼神和說話的那種態度。嫁給馬科斯-俾斯馬克顯然是有好處的,但恐怕還有些事情不是牧場和塔拉莊園的奢華所能補償得了的。「假如真被你說中了,」他若有所思地說,「賽達,即使真像你說的那樣,我也要保證我們今晚的計劃不受干擾。好事可以等到以後再說。」
賽達-萊特狠狠瞪了他一眼。「也許吧,」她說道,「但壞事也能等嗎?」
一路所見的園林風景已經出現了兩三種不同風格的變化。賽達驚異地搖頭說道:「想不到那傢伙往這兒運來這麼多東西。」他們這時已走了大約十英里,汽車爬上一個山頂覆蓋著一片茂密的樅木矮林的山脊。前面那輛貨車打了個左轉彎信號,引導他們走上一條筆直穿過一片常綠樹林的小道,沒過一會兒,又十分突然地進入了一片廣闊的林間空地。
兩間小木屋面對面,其間相距約三十英尺,都很漂亮,屋外帶有小遊廊,全部刷著白漆,十分美觀。
「他們真是煞費苦心。」邦德自言自語道。
「煞費苦心作什麼?」
「使我們孤立無援地困在這兒。穿過樹林只有一條出路。四面包圍,便於監視。處境很危險呀,賽達,從這兒逃出去很難。我確信一定有監視器和電子報警系統,樹林中正埋伏著一些人。稍後我會去察看一下。順便問一句,你身上帶槍了嗎?」
賽達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她知道邦德說得很對:這兩間客舍是很不安全的地方,住在這兒的客人很容易被監視。
「不要緊,我的公文箱裡有一把史密斯韋桑手槍,待會兒給你帶著。」
那輛貨車的司機從駕駛室車窗裡探出頭來。「兩間客舍,你們兩位自己挑吧。」他大聲喊道,「祝你們住得舒心。」
「與汽車旅館比較起來,這裡別有一番風味,」邦德樂呵呵地說道,「但我覺得在塔拉莊園更安全一些。」
賽達對他一笑。「說實話,親愛的詹姆斯,」她回答說,「我可一點兒不在乎。」
大約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有間小書房,四面牆壁都漆成酸橙綠,室內陳設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小寫字檯,幾把椅子和一組文件櫃。布洛菲爾德正在這裡撥打一個紐約的電話號碼。
「馬扎德安全事務所。」紐約的那部電話應答道。
「我找麥克,告訴他盟主找他。」
幾秒鐘後,麥克-馬扎德接了電話。
「你最好快點兒到這裡來一趟,」布洛菲爾德命令道,「我們遇到問題了。」
馬扎德輕聲笑起來。「我已經準備上路了,但還有些別的工作要做,是為了這次會議。我過兩天一定趕到,如果事情辦得順利,也許到得更早一些。」
「盡快趕到。」布洛菲爾德說話的聲音裡無疑帶有火氣。「你已經把事情辦得夠糟的了,我們已將邦德賺到這兒,成了甕中之鱉。」
「我盡快趕來。您希望一切都做得十分圓滿,沒錯吧?」
「請你記住,馬扎德,湖沼上的古屋周圍有一群飢餓的衛士。」
布洛菲爾德放下電話,坐下來思考「幽靈」遊戲的下一步行動。花費那麼多時間精心策劃的一著棋竟讓那個馬扎德給弄砸鍋了。並沒有誰下過命令要邦德去死,馬扎德這傢伙總是那麼手癢好動武。布洛菲爾德想,遲早總得和麥克-馬扎德先生算帳。
「獵犬」。一想到這個詞,布落菲爾德便笑起來。此時此刻,在遠離地球的高空,美國人已經放出了他們的獵犬在那兒執行任務,還有不少獵犬處於預備狀態。他們聲稱並沒有向宇宙空間施放這種武器,但這只不過是騙人的鬼話。幾天之內,「幽靈」組織就會得到有關這些「天堂獵犬」——「天狼」的全部資料。這是個多麼了不起的計劃!多麼富有創造性,又會帶來多麼大的經濟效益!單是俄國人就會為這些資料付一大筆錢。
為著這個「獵犬」計劃,需要找一個重要的替罪羊,布洛菲爾德內心深處一直認為邦德很適合擔當這個角色。現在,詹姆斯-邦德已經來到得克薩斯——中了圈套,被誘入陷阱,正等著充當分派給他的角色,然後接受布洛菲爾德為他安排好的不光彩的死亡。
華盛頓所發生的事情——儘管是違背指示的突發事件——必定已讓那個英國佬受到了震動。然而,布洛菲爾德心中還想到了些別的辦法來驚嚇邦德,讓他心神不安。只有到了最後,死亡才會降臨到詹姆斯-邦德先生頭上。
布洛菲爾德獨自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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