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寓所後,邦德俯著身子打了半個小時電話,第一個電話打到漢莎航空公司,預訂了一張當天傍晚到慕尼黑的往返機票,接著又打電話到慕尼黑的光華飯店,預定一個單人房間,住在那兒可以避人耳目,尤其是避開住在四季香賓館的塔恩那幫人的耳目。長期以來,光華飯店一直是那些不願拋頭露面的人在慕尼黑的棲身地,一些演員和藝術家們常常稱之為家,它還是已故的費德裡科-費利尼最為青睞的隱居地。邦德放下電話時禁不住微微一笑:真還有點諷刺意味,光華飯店就坐落在麥克西米利安街——這完全可以說是以塔恩名字命名的一條街。
還有一個電話是為了保證他能在慕尼黑機場租用一輛汽車,接著他撥了最後一個打到德國的電話,這個電話是打到瓦瑟堡鎮的寶蘭納旅館。這家旅館在米什林導遊冊上被列為中上等,但其主要優點在於旅館的地址:馬林廣場9號。塔恩的律師沙爾兄弟和羅倫的事務所就在馬林廣場。
這一切安排停當之後,他開始打點行裝,塞滿了一個輕便旅行包,接著將隱藏在偽裝牆裙裡面的特製公文箱取出來。他的自動手槍、彈藥和飛刀等武器都放在箱子底部的分隔層軍,使電子安全檢查裝置無法檢查出來,箱子上層的主體空間則放著一架幾乎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將一切文件拍成清晰圖片的最新式微型照相機、一副手套、一套偽裝成瑞士軍刀的撬鎖工具,以及包括地圖和文件在內的一些其他物品。他出國旅行時常常化名為波德曼,證明這一假身份所需的一切材料他也全部準備停當,這其中包括波德曼的護照,裝有波德曼所持信用卡的錢包以及幾封收信人為波德曼先生的信件,信件所寄的地址則是一個虛構的公司地址,那實際上是情報局用來發海外郵件的掩護構機。
隨後,他沖了個淋浴,換上一條休閒褲、一件薄薄的純棉翻領套衫,外罩一件色澤亮麗的休閒夾克衫,腳下蹬著一雙他最愛穿的柔軟舒適的鹿皮鞋。
在準備工作的整個進行過程中,弗莉克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臥室裡,等到看見他一切準備就緒,她才開口說話。
「詹姆斯,我們應該談一談。」她拍了拍床沿。
「談什麼呢?捲心菜和國王嗎?」他微笑著問道。
「談談你準備做的事情,準備去的地方,你的整個行動計劃。」
他打開公文箱,取出一張瓦瑟堡地區的詳圖,這張圖類似於一張英國軍用地圖。「弗莉,我打算到時候主要根據具體情況見機行事,不過,這兒有一個粗略的計劃。」接著,他講了他打算採取哪些行動以及採取這些行動的大致的時間,也講了未來兩天內自己計劃中的去向。邦德講完之後,弗莉克又開口說話了,且語調嚴肅,不容忽視——
「請相信我,詹姆斯,我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單槍匹馬地去幹。我理解你這一做法,但並不贊成,也不會寬恕。我給比爾-坦納留了封短信,將這意思也說明了。我不是故意和你鬧彆扭,但我認為應該有人緊隨著接應你,這個人自然應該是我。好啦,現在咱們就來擬定一套電話密碼,這樣,你起碼可以同我保持聯繫。」
他們只用了大約20分鐘就炮製出了一套簡單的密碼系統,因為這一類的技術他們以前也應用過,已經是駕輕就熟了。
到了邦德該動身的時候,弗莉克緊緊地擁抱他,但並沒有流一滴眼淚,也沒有施展出女人所慣用的撒嬌耍小性子一類的把戲來使他因為拒她於這項規模甚小卻事關重大的行動之外而感到內疚。這又是一種有利於他們之間的關係的積極因素,弗莉克已是老特工了,在這種事上不會表現得過分兒女情長的。
「多多保重,」她先用極其平常的語氣這樣說了一句,隨後又柔聲地補上一句,「我愛你,詹姆斯。」
乘出租車去希思羅機場的路上,她那態度克制的話別卻使他格外感到內疚,她若是做出一副痛哭流涕的兒女之態,也許他還不會這樣地內疚。等到了機場,來到漢莎航空公司驗票處驗票時,邦德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撇下弗莉克是否明智了。
飛往慕尼黑的空中旅行還是像往常那樣單調乏味,在護照檢驗處和汽車租用處,德國人的工作效率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有絲毫可挑剔的餘地。他選了一輛乳白色大眾牌汽車,驅車直到光華飯店。一到飯店門前,飯店服務員馬上過來替他選定泊位把車停好。他抬頭一看,發現這家飯店的門面的確能將任何人的注意力引向別處。這正是光華飯店令人喜歡的特點之一:外觀看起來很不起眼,但住在裡面卻會感到舒適,安全而又服務周到,因而是那些不願引起別人注意的出門人心目中理想的樂園。
他吃了一頓簡樸的晚餐,簡樸得讓侍者領班皺起了眉頭。到8點鐘,他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給弗莉克打了一個電話,讓她知道他已經到了慕尼黑,而且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自己受到了塔恩一夥的盯梢。電話裡的弗莉克表現得情意綿綿,以致於令邦德放下電話上床時感到萬分沮喪。然而,這並沒有妨礙他睡覺,因為經歷了多年的特工生涯,邦德那套將包括業務問題和個人生活問題在內的整個世界的萬事萬物拋諸腦後的本領已煉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他的頭幾乎還沒來得及碰著枕頭,人早已呼呼人睡了,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到早晨5點鐘電話將他鬧醒時,他已經養足精神,勁頭十足了。
6點半鍾剛過,他便啟程上路,到7點鐘他已經遠離慕尼黑城郊,奔馳在B-304高速公路上了。不到8點鐘,他已經抵達瓦瑟堡了,這個古鎮看起來猶如一艘巨大的、經過長期風吹日曬而褪了色的古帆船衝破清晨的薄霧突然出現在眼前。
瓦瑟堡是一個原原本本保存著中世紀風貌的古鎮,看起來彷彿四面環水,因為古鎮緊臨著茵河的一個水流平緩的急彎河曲而建,彎曲的河道直伸入鎮中心的南端,環繞鎮東面的河岸是一片懸崖峭壁,峭壁之下是緩緩流淌的茵河水。
他將汽車開到茵河北岸的大停車場停著,然後背著旅行包徒步走向無車輛行駛的鎮中心。他疾步穿過幾條狹窄的街巷,很快便來到馬林廣場,瓦瑟堡鎮的正中心,這兒有哥特式磚砌市政廳和14世紀建造的弗羅恩教堂。
來到廣場邊緣,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傾聽距此不足百碼之遙的茵河的潺潺流水聲,同時也領略到眼前景像那種神奇的永恆不變的特性。他甚至還看見了位於廣場南面的那座古堡的遺跡,那座古堡就是本鎮因之而得名的瓦瑟堡,意即「水中城堡」。
鎮上這時已經呈現出一派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從那還保留著古老的-望塔的弗羅恩教堂走出一位身披法衣的牧師,為數不多的幾家老店舖都開了門,當地人有的正行色匆匆地往店舖裡去,有的則拎著整籃整籃的新鮮麵包和其它食品從店舖裡出來。
寶蘭納旅館的工作人員並沒有因這位旅客清晨8點趕來住店而大驚小怪,他們只是熱情地迎他進店,帶他去看了他的那個俯瞰著廣場的舒適合意的房間,並請他再吃一頓早餐,他欣然接受了,因為當時心裡想到在世界各地的許多四星級賓館裡自己曾因這樣大清早的光顧而受到輕侮和冷遇。
同意再吃一頓早餐並非因為他貪吃,而是想借此找到一個同那位年老的侍者攀談的機會。因此,這頓早餐是伴隨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吃完的。邦德的德語說得很棒,別人完全會將他當成德國人。因此,他從這一番交談中獲取了好幾項有用的信息。對於外國人,當地人可就有點不願多談心裡話了,而且他還很快瞭解到當地人這種保守的性格特點在本周內已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
「塔恩莊園地產的新主人,」那位侍者說話時有些吞吞吐吐,還不停地擺弄著他那微微顫抖的雙手。「據說他是古老的馮-塔恩家族最後一個依然在世的親屬,他已經招了百多名男女工匠在整修莊園房屋。本鎮可容不下這麼些人。哪能容得下呢?無論如何,莊園地產自古以來的邊界距離瓦瑟堡鎮就只兩公里。我們比不過那些工匠,因為我們都沒有那種手藝,所以我們目前是不能指望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了。」
「到一切安定下來時,當然……?」邦德才開口說了半句就被那年長侍者打斷了。
「有些情況很有趣。」他大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誰也不知這位自稱是馮-塔恩家族後代的人是如何躲過劫難活到今天的,甚至有傳聞說他頂著塔恩這個姓氏走遍了世界各地,而且這個姓塔恩的人又據說已於英國最近發生的一起車禍中死去。如今的那些謠言你能信嗎?」
他去端來一盤火腿蛋,放在邦德面前,又接著往下說道:「可是他卻在這兒顯了真身,昨天我還看見了他。他去拜訪了沙爾律師,就在那邊。」他指了指廣場對面的一座古老的木架結構的樓房,房屋大門邊上掛著一塊銅質招牌。「沙爾家族管理塔恩家族地產已有六代人的歷史。自希特勒的那場戰爭結束以來,老赫爾穆特-沙爾就一直從中作梗,不讓任何人購買那片地產。我不是說他會撒謊行騙,但我認為他這人為了達到長期控制那片地產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樣做已經使沙爾家族富貴豪奢的生活維持了很久。這個新冒出來的馮-塔恩說不定就是沙爾的人,安排到那兒以便使沙爾一家得以繼續維持他們多年以來已過慣了的富貴豪奢的生活。」
邦德對他說自己也因有意在附近購置地產而想找個律師咨詢一下,那年長侍者冷冷地說:「你該去找赫爾穆特的弟弟弗裡茨-沙爾,他辦理買賣房地產的事。但還有一些其他事情都是我們鎮上所不喜歡的。」
「比如說?」
「比如說這個新來的馮-塔恩讓一些形跡可疑的年輕人聚集在莊園的地界上安營紮寨。他們之中有些人在我們看來就像那些在大城市裡無法無天的光頭仔——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襲擊外國人、放火燒房屋、在街上遊行。告訴你吧,我早聽我父親講過像這樣的人的事情,我自己也還記得一些。這些年輕暴徒的所作所為,完全就像希特勒的幫兇。」
「這種情況有多長時間了?」
「你是說那幫光頭仔?也就兩三天吧,但他們有些人到鎮上來買食品,店主們對他們也多有反感。我們已將他們從這兒趕走。無論如何,他們明天或後天就會離開了。他們來到這兒是為了參加一個集會,塔恩莊園的主人允許他們在莊園地界上舉行集會。我是看不順眼的。」這位像所有老人一樣愛嘮叨的老夥計走開了,一邊走一邊還自言自語說自己年輕時的情形可不是這樣。
當然不一樣,邦德心裡想,你生活的時代先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年代,隨後是對納粹黨俯首聽命、百依百順的年代,再後來便是德國人民在自己國家屈從於希特勒的暴政後還得盡力替希特勒政權贖罪的年代。他想,這位老人還親眼看到過西德作為歐洲最興旺發達的工業中心的崛起,現在又看到了德國分裂局面的結束和重新統一的艱苦歷程。德國的重新統一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以及對新角色的拚命尋求,或者說得難聽一點,是對回歸納粹老路的探求。他不能責怪這位老人對外國人的厭惡態度,在瓦瑟堡這個自狂飆突進運動以來幾百年間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古鎮裡,那些德國光頭仔就成為尤為不受歡迎的外國人。
吃完早餐後,他回到樓上,驚訝地發現這幢古老而美麗的舊房子那為數不多的房間裡居然還有電話。當地的電話號碼簿很薄,他很快查出了沙爾兄弟與羅倫律師事務所的電話號碼。撥通電話後不到幾秒鐘,他就開始同弗裡茨-沙爾先生對話了。他說自己是一個英國商人,想在本地購置一大片地產,你當然會明白,這是一個國際財團要覓地投資。當然,本人就是波德曼先生。
電話中的沙爾談吐不俗而又熱情友好,但對於這筆生意的前景卻表現出悲觀態度,不過,他最後還是想起了他的業務記事簿上還記著有兩處地產生意待做,不知波德曼先生是否願意半個小時後去事務所和他面談,波德曼先生欣然接受了這一邀請。
邦德接著給倫敦的弗莉克打電話,著重說明他平安無事,已經抵達目的地並已查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況。他還說待自己與瓦瑟堡鎮一位房地產津師見面會談後還要再給她打電話的。
沙爾兄弟和羅倫先生辦公用的那幢樓房雖然一看便知是年代很久的古舊房屋,但幾百年來曾不斷地翻修改造。這房子最初可能是當地某個富人的住宅,根據其半木質結構的外觀及其顯而易見的鉛框窗戶,邦德判斷它一定有一個寬敞氣派的正門大廳,大廳左右兩側都有房間,而在樓上,它可能仍保留著原有的三個房間。
來到門口,他就發現大門是由結實的橡木板製成,上有金屬鑲邊和鉸鏈。門上還嵌著一把大號彈簧鎖——比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見到的門鎖都大得多,不過仍可以塞進一張硝纖象牙片或是信用卡將它打開。
他仔細查看了大門四周及所有的窗戶,想查出有什麼竊聽線路或電子報警系統的跡象,但根本沒發現任何這類玩意,電話線是從房前靠近右牆角的一根電線桿接進屋裡的,邦德根據電話線輸入盒的大小判斷出那裡面不可能暗藏什麼出人意外的機關。
他按了一下門鈴,門很快就開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雙大大的灰眼睛,眼睛上面的睫毛長得驚人,眼睛下面的鼻子則小巧精緻,鼻子下面又是寬闊的大嘴巴,造物主的這種設計顯然是要給男士們制定出一個全新的誘惑標準。這女人的一頭濃密的金髮梳理成一度曾被稱作法國辮的髮型,他不知如今用來稱呼那種髮型的是什麼名稱,但那一頭秀髮顯得如此好看又如此稠密,他一見之下立刻產生一種衝動,想上前伸手抓一下,看看這光潔平滑的頭髮下面是否藏有金幣。
這位美人看上去約摸二十五六歲,穿著十分樸素,這和她的長相以及那雙大眼睛裡閃出的秋波不太協調。眨眼間,他面前又出現了一位黑髮少婦,穿著和金髮美女一模一樣,也是一件長長的尼龍黑大褂,看不出被罩在裡面的是什麼樣的衣服。這說明兩位年輕女人穿著那種難看的工作服是為了保護裡面穿的衣服,免得自己的漂亮衣服在上班時給弄髒了。
他好不容易把視線從金髮女郎身上移開,金髮女郎便啟口問他是不是波德曼先生,他有些猶疑地點頭稱是,並說明是為會見弗裡茨-沙爾的。
她請他跟她上樓,說話時還是一副笑容滿面的樣子,那笑容甚至顯得有些過份熱情,而說話的語氣又有些頑皮,這就使她的那句話聽起來不像是在為老闆完成一件迎賓任務,而更像是對自己的朋友發出的邀請。
他強使自己從想入非非的白日夢中回過神來,朝周圍打量了一番,意識到自己出門時還得更細緻地查看一下一樓的室內裝置,憑自己剛才那一番漫不經心的打量並沒有發現什麼用以啟動報警系統的電子密碼裝置,室內所能看見的電子裝置就只有兩台計算機和一台激光打印機。他瞥見那黑髮女子現在正坐在一台計算機前,辟辟啪啪地敲擊著鍵盤,看那嚴肅認真勁兒,彷彿她的生死就繫在那鍵盤上似的。他轉念又想,根據沙爾兄弟與麥克斯-塔恩的關係來看,倒也確有這種可能性。
不出他所料,樓梯頂端一個小小的樓梯平台和一條短短的走廊上連著有三個房門,走廊右邊的盡頭上還有一個門,他估計那是間浴室。
三個房門上分別標示著赫-沙爾先生、弗-沙爾先生和庫-羅倫先生的名字,金髮女郎在弗-沙爾先生的門上敲了敲,隨即將門推開,並通報「波德曼先生來了。」
弗裡茨-沙爾看樣子似乎正坐在靠牆角擺放的一張特大辦公桌後面,當邦德微笑著向他行鞠躬禮時才發現沙爾先生是站著的,正準備繞過桌子走出來。
沙爾先生的年齡很難判斷,他的外表使人一看就會想起丁尼爾在《鏡中世界》插圖中給特威德爾德姆和特威德爾迪兩兄弟所作的畫像。他的頭部與身材屬發育不全的殘疾人,用一般老百姓的白話來說,他是個連所穿高跟鞋高度算在一起也只有4英尺2英吋高的侏儒。像其他與他有相同缺陷的人一樣,他用熱情爽朗,甚至是激情奔放的態度彌補其身體高度的不足。他緊緊握住邦德的手,同他打招呼。很快,邦德便看出,他的身高絲毫沒有減低他的聲音、他的魅力以及他的業務能力。沙爾回到辦公桌旁,取出兩本卷宗遞給邦德看,兩本卷宗都屬於中等規模的地產,儘管其中一處還是個農場。他們接著就買賣的可能性討論了約半個小時。
最後,邦德說他的財團真正要找的是像——他煞有介事地在一個筆記本上查找這個名字——塔恩莊園那般大小的一塊地,據他的瞭解,塔恩莊園只是一塊廢棄的荒蕪之地。
沙爾嚴肅地搖了搖頭。「塔恩莊園,」他板著臉說,「那可完全是另一碼事了。說實話吧,波德曼先生,我根本不想討論它。」
「我知道你同那塊地產有些關係。」
「不,不,本人同它毫無關係。負責處理塔恩莊園事務的原先是我父親,如今是我哥哥。事實上,這片地產由我們負責管理已有幾代人的歷史了。假如我能做主的話,我們早就將它轉讓給別的公司了,但我恐怕在這個事務所裡我不能夠想怎樣就怎樣。你知道,那是我哥哥赫爾穆特經管的唯一事務,為這個我們兄弟倆20年沒有講話。」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受到我們的奇特的法定地位的限制,我多年以前就離開這個事務所了。我們事務所的章程規定,沙爾家族和羅倫家族的任何男性成員都不得離開本事務所,當然,也有一個例外,就是死後可以離開。」
「這個規定可真夠奇特的。」
「很奇特,那還是幾百年前定下來的。這個事務所似乎是由一根掙不斷的臍帶和塔恩莊園及馮-塔恩家族緊緊地繫在一起。令人遺憾的是,事務所的章程雖很反常,但正是它的反常性使它更具約束力。沙爾家族和羅倫家族的祖先原來都是塔恩家族的管家。後來他們混出息了,當上了律師,但塔恩家族的人卻千方百計要把我們永遠捆在一起。」
「就是這一切導致了你們家族的分裂?」
「我已說過,我和我哥哥已經20年沒講話了——他比我年長7歲。他妻子和我妻子也互不說話。雙親在世時,母親對我很好,而父親在街上跟我碰面時都不跟我打招呼。這個世界真奇怪,這和我身材的高矮毫無關係。沙爾家族的男性成員每四個就會有一個是天生的侏儒。」他輕輕揮了揮手。「對了,如今這年月我們不該以這種方式談論自己,但我在政治上從來沒有跟上潮流。我國的政治又在慢慢滑落進30年代的深淵,這個情況你知道嗎?」
「我聽說過這種情況,也親眼見到過一些。」
「如果你想找具體的證據,只需今晚9點鐘去塔恩莊園就行了。你將會看到我們的祖輩30年代看到過的情景。歷史,尤其是政治史,是一種循環不已的過程。正如美國佬所說,能去的就能回來。三四十年代的災難現在又要重新降臨了。」
他們接著又談了一刻鐘,其間弗裡茨-沙爾對邦德虛構的那個財團的情況及其要求作了一些記錄,邦德將倫敦的那個地址告訴了他,他說他會主動聯繫的。
沙爾送邦德出門,並陪同他一起走到樓梯平台上。他們正再次握手準備道別,庫-羅倫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了。邦德身子向後縮了一步,因為那辦公室裡向門外探頭張望的是一個巨人,身高約有6英尺4英吋,一雙手就像兩串鋼製香蕉,一個剃得光光的大腦袋和那張臉讓人想起有些屋頂上作為建築裝飾的怪獸形漏水嘴。
「沒什麼事,庫特,」沙爾輕聲地說。「你不必擔心。」
「啊,那樣,就好。」說話語調遲緩,結結巴巴,像個低能兒。他雖然咧著大嘴在笑,但眼睛裡卻一片茫然,毫無笑意。他退回自己辦公室時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就好像覺得自己完成的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是什麼了不起的驚人之舉似的。
沙爾抬頭望著邦德。「羅倫家族的男性成員每六人就有一人有先天的缺陷。不過,他是個什麼也不幹的合夥人,除了最簡單的事,他什麼也不會做。不過,他卻能夠嚇唬人,而且,他具有不可思議的記憶力,20年前的人和事他能記得清清楚楚。我曾聽他從頭到尾描述自己的洗禮儀式。不幸的是,如果受到刺激,可怕的庫特會變得很凶暴。假如你不知道該如何對付他,他凶暴起來是十分危險的。」他朝樓梯下面揮了揮手,「現在,讓我們可愛的海蒂送你出去吧。」
「可愛的海蒂」就是那個專為誘惑男人而生的金髮女郎。
「海蒂,我想我讀過一本寫你的書。」她替邦德打開大門時,邦德笑著說道。
「哦,不是我,波德曼先生,那是我在瑞士的表妹,她是個善良的小女孩。」
走出事務所,重新來到馬林廣場時,他讓弗莉克的身影在腦海中閃現,這一來,很快便驅散了他腦中的念頭——想在適當的時間和地點同海蒂混在一起。
接著,他陷入了對沙爾兄弟與羅倫事務所那近乎惡夢般的現實的沉思,意識到沙爾和羅倫兩個家族的返祖現象可能是幾百年前發生的亂倫關係所致,當時的瓦瑟堡真稱得上是巴伐利亞的一處窮鄉僻壤。
他信步走到廣場邊上,拐進一條胡同,沿著胡同來到樓房的後面。只需隨便瞥一眼律師事務所的後門,就可以斷定門上沒有什麼明顯外露的安全報警裝置。他還注意到後門上似乎只有一把普通的門鎖,只要他們沒有加固鎖閂,後門便是他溜進事務所的最便捷途徑了。
回轉身之後,他開始向停車場走去。他想,既然晚上打算幹那種勾當,最好先察看一下地形——尤其應探明逃路。
他打開車門,在駕駛台前亂翻了一陣,同時用後視鏡觀察周圍動靜,看是否有人盯他的梢。他沒有發現什麼人,那曾經多次救過他性命的第六感覺也告訴他身邊沒有威脅。
下了汽車後,他走回到停車場出口,沿著通往B-304公路的側路。走了幾步,他看到有一條向右拐彎的岔路,岔路旁邊的牆上有一塊危險警示標牌。這條狹窄的小路通往一塊平坦的高地,高地邊緣豎著一排白色防護欄,欄杆外邊便是怪石林立的險峻山崖。在馬林廣場附近的幾乎任何一處,他都可以聽見茵河的流水聲,但此刻茵河流水的咆哮聲卻在耳邊作響。當他走近高地邊的防護欄時,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巨大的懸崖峭壁的邊緣。在他腳下200英尺的深處,茵河的急流撞擊著山巖發出滾滾的濤聲。
這真是失戀男女跳崖自殺的好地方,他心裡這樣想著,腳步早已向後移動,轉身沿原路折回旅館,進門碰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那位年長的侍者,他一見邦德便告訴他晚餐可以吃美味的烤鵝肉配土豆糰子。「有些人從老遠的地方趕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吃上這道名菜,」他又補充說,「我得趕快到餐廳去,否則你就嘗不著這可口美味了。」
燒鵝肉的確味美可口,土豆糰子也堪稱一流,但他吃畢離席時卻有些擔心起來,因為巴伐利亞飯菜雖然美味可口,卻不怎麼好消化,胃可得受罪了。不過,他也顧不得多想這些了,因為他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國旅館途中在廣場上見到的那些陌生人。那是一些流氓、惡棍,有男有女,都年紀輕輕的,其中許多男的都剃著光頭,無論男女都一律穿著各式各樣極不雅觀的奇裝異服,打扮得怪模怪樣。他想,就是這幫野蠻的傢伙最近一兩年在德國城市裡肆意擾亂社會秩序,襲擊外國人,炸毀猶太教堂,還舉行反政府示威遊行。
回到房間後,他又給弗莉克掛了電話。弗莉克聽起來心情比以前愉快一些了,尤其是當他說自己明天或後天就可能回去後,她更顯得高興了。於是,他改用密碼通話對她說明他今夜的打算。
「我要不要告訴牧師一聲?」她天真地問道。牧師是部長的代號。
「假如能叫他高興,告訴他一聲沒什麼不可以。他就像爸爸一樣,在照看媽媽嗎?」
「像死人一樣,但我想他在作美夢。今天下午他來到辦公室,坐得很近,讓人心裡不舒服,臨走時還使勁將我的手捏了一把。」
「可千萬別嫁到白廳裡去,親愛的。今天的小部長明天說不定就能當首相,和皇家政府的成員聯姻照樣可以上報揚名。」
「我明白。」她笑著使用了一句下流的暗語,這句暗語還是她親自選定的,用來表示某種願望。
晚上8點半鐘,他已結束停當,換了一身黑色牛仔裝,手槍套牢牢栓在右邊屁股上,被牛仔衣遮蓋住,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備用子彈夾分別裝在全身上下各個口袋裡,飛刀藏進左邊衣袖內。他還帶上了那把偽裝的瑞士軍刀和一隻高能袖珍手電。在此之前,他已坐在床上仔細查看比爾-坦納提供的一份塔恩莊園的詳圖,並將圖上標出的路線一一記在心裡。
車子行駛了差不多10英,經過的都是一些鄉間小路,最後來到塔恩莊園地界邊緣的一條作為邊界線的路上,他擇了一處路邊有茂密的灌木叢作掩護的安全路段停車。
他悄無聲息地下了車,還是像往常一樣,先原地靜站幾分鐘,讓自己的眼睛適應周圍的黑暗。他知道路邊是一個山坡,爬到山坡頂上便能俯視距離不到300碼的塔恩莊園古屋。
他現在已發現爬上山坡的路被似乎是來自山坡那一側的閃爍的火光照亮了。他還可以聽見經電子擴音裝置放大了的麥克斯-塔恩講話的聲音,他驚得身子一顫:這聲音就像過去歷史上某個人物那蠱惑民心的煽動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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