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跑步時,熟悉的野花香迎面撲鼻,草上被晨光照得晶瑩剔透的露水濡濕了他的腳。老鷹盤旋在空中尋找獵物,田邊的溝渠充滿生氣勃勃的蛙鳴。他繞過一棵樹以避免驚擾一群黑鳥,它們像閃亮的黑葉子般填滿了所有的枝頭。他本想避免打擾它們,但當他通過時,一陣憤怒刺耳的聒噪聲使他轉頭,他看到上百隻烏鴉蠻橫地把黑鳥趕離它們的棲木。
康達繼續跑步。他深深地呼吸,但還不至於上氣不接下氣。當他跑近自波隆河岸向後綿延成又低又濃密的樹下草叢時,他開始聞到紅樹林的麝香味。當野豬突然看到他時,便不斷地哼著鼻子;接著又輪到狒狒的吼叫,大雄佛狒很快地把雌狒拂和小狒狒推到身後。當他還小時,他會停下來模仿它們,嘴巴直咕噥,然後又是蹦上跳下的,因為這樣總是會令狒狒惱怒地揮拳,有時還會扔石頭。但他已不再是個男孩了,而且他也學會要善待阿拉神所創造的每一生物,如同他希望自己如何被對待一般:帶著尊敬。
當他走過纏結的紅樹林向波隆河去時,驚醒了睡眠中的白鷺、鶴鳥、白鶴和鵜鶘,使其奮力地振翅飛起。康達的烏僂狗跑在前頭,把水蛇和大烏龜追到水裡去。
每當在一夜的守哨後,只要他覺得有必要,他都會前來此地。他站在波隆河岸好一會兒,看著一隻灰色的蒼鷺拖著瘦長的雙腳,飛在淡綠色河面的上空低處,向下拍動的翅膀在水面上勾起層層的漣漪。雖然那只蒼鷺正在尋找小獵物,但他知道在波隆河沿岸,此地是獵獲一種大力魚的最佳地點。康達很喜歡抓那種魚給嬪塔,然後她會加入洋蔥、米和苦蕃茄替他燉。由於現已飢腸轆轆地想吃早餐,想到這道菜更令他覺得飢餓。
再往下遊走不久後,康達轉離水旁,自己開條小徑來到一棵老紅樹旁。在無數次的拜訪後,他們對彼此應該都很熟悉。他攀上最矮的樹枝,一路爬到樹頂上他最喜歡的休息處。從那裡有著清晨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背,亦可一眼望到波隆河的下個轉彎處一在那上面全覆滿還在睡覺的水禽。過了那兒就到了婦女的稻田,上面散佈著育嬰用的竹屋。他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母親把他放在哪一間?他很不解為何清晨的此地總給他一股其他地方所沒有的寧靜感。他覺得此地的一人一物比在清真寺裡更為阿拉神所掌握:從樹頂上他所能看、所能聽和所能聞到的一切在這世上都比人的記憶更久長。甚至在他、他兒子和他孫子都加人祖先的行列後,它們仍會在那兒。
離開波隆河,向著太陽的方向跑了一會兒後,康達來到了樹叢邊的高草處。在此,他要砍一節尺寸正好可以做鼓架的樹幹。假如這塊木頭今天開始曬乾處理,他預計一個半月後就可以開始著手製作了,而那時也大概是他和拉明從馬裡旅行回來之時。當他踏進樹叢內時,他從眼角瞥到一個倏動。那是只野兔,因此烏僂狗一溜煙地尾追其後。很明顯,它迫那野兔純粹是運動而不是豬食物,因為它一直叫得很猛烈;康達知道烏僂狗飢餓時從不吠叫。那兩隻動物一下子就消失在呼喚聲所及的地方,但康達知道當烏僂狗沒興趣再繼續追下去時就會自己回來。
康達走向樹叢中央,想找些大小、平滑和圓度都符合自己理想的材於。當他再深入黑暗的樹叢裡時,鬆軟的苔土在腳下感覺很舒服,可是他注意到此地的空氣很濕冷,而且太陽光還未能夠照穿濃密的樹葉。他把武器和斧頭靠在一棵彎樹旁後,就四處徘徊。他偶爾會彎下腰用眼和手檢視較大的樹幹,以防曬乾後縮小。
當他彎下去看一棵有可能中選的樹幹時,他聽到一根樹枝尖銳的脆裂聲,然後頭頂上緊跟著幾聲鸚鵡的驚叫。也許是烏僂狗回來了,他想著。可是狗是不會折斷樹枝的——這念頭立刻間過他腦際。就在此時,他轉過頭去,正好看到一個白臉人,高舉著棍捧衝向他,背後有很重的腳步聲。「土霸!」他抬腳一踢,正中對方腹部——那兒很軟,他聽到了一聲問哼——但他的腦後同時也被重重地一擊,像一棵樹幹倒在他肩膀上。康達頭部脹痛得厲害而全身無力,他用拳頭還擊那兩個用大布袋突擊他的黑人和手裡揮舞著短棍的「土霸」,但他跳開,所以沒有擊中。
此時康達的大腦嘶喊著要武器,於是他不顧一切地用手去狂抓,用頭去撞,半跪半爬地想抓住任何可抵抗的器具,而幾乎沒有感覺到不斷地落在他背上的棍棒。當對方三人一齊把他壓下時,他因承受不住那股聯合的壓力而倒地,其中一人用膝蓋猛頂他下彎的背,使他痛得不得不狂叫。他因大叫而張開的嘴正好碰到另一人的身體,於是他用牙齒狠狠地咬將下去。他那麻木的手指也正好亂抓到一個人的臉孔,於是用力深深地去摳他的眼睛。兩個黑人一聽到主人的哀叫,粗重的棍棒再度不斷地像雨點般落在康達的頭上。
在昏昏沉沉,頭暈目眩之際,他聽到一隻狗的狂吠。其中一個「土霸」大聲吆喝,然後突然傳來一聲淒慘的嚎叫。烏僂狗匐匍在前方,全身扭成一團,躲著如雨下的棒打,鮮血淚淚地從破裂的頭流出,他看到一個黑人挖出狗的眼睛,一個「土霸」手握著一隻血淋淋的狗臂,站到狗身上,其他的兩個人則用棍棒國打它。康達狂叫出他的憤怒,衝向另一個「土霸」,他擊出的拳頭正好打掉不斷落下的棍棒。幾乎為「土霸」身上的惡臭氣味所嗆到的他奮不顧身地試著奪取那棒棍。他為何沒有聽到感覺到甚至聞到他們呢?
此時黑人的棍棒再度擊中康達,使他雙腳一軟,跪倒在地。他的頭像要爆炸似的,全身蜷縮成一團,他為自己的不堪一擊感到羞怒。於是他奮力站起來,大聲咆嘯,盲目狂亂地向空中扑打,眼前的一切困淚水。鮮血和汗水而成一片模糊。他現在不只在為生命而掙扎。「歐瑪若!嬪塔!拉明!蘇瓦杜!馬地!」「土霸」的棍棒再度重重地打在他的太陽穴上。然後他的眼前全部變成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