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成熟的落花生園籠罩在月光下。康達攀巖爬上山,盤腳坐在建於金三角地帶遠遠地高聳於地面之上的觀望台。他把武器放在身旁——連同他終於計劃明天要用來砍木材做鼓架的斧頭——他看著他的烏摟狗遠在下面的田地裡邊走邊嗅。幾年前,當康達開始守崗的頭幾個月,即使有只土撥鼠穿過草叢都會使他緊張地握住矛戟。每個影子看來都像似猴子,猴子像獅子,獅子像“土霸”,直到最後他的眼耳才慢慢地適應此工作。一段時間後,他發現自己已能分辨獅子和豹子的吼號。然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學會如何在漫漫的長夜裡一直保持著警戒的狀態。當他的思緒開始分散時——這是常常發生的事——他往往忘記自己置身何處?該做何事?但他最後終於學會如何一面保持警醒,一面還能想著自己私人的事情。
今晚,他正想著長老會准許他兩位朋友的“那種”關系。好幾個月來,他們一直告訴康達和卡福的同伴他們要在長老會面前提出他們的案子,可是沒人真正相信他們,現在已成事實。他想道,或許這時刻,他們正在床上享受魚水之歡!康達突然坐直起來,試著去描繪那種情景。
從卡福同伴的聊鬧中,康達才知道自己對女人衣服內的狀況並不甚了解。他知道雙方在商議婚姻時,女方父親必須保證自己的女兒仍是處女才能得到最佳的聘金。此外他也知道女人與許多“血”的事情有關。女人每個月都會流血,生孩子時也會流血,還有新婚之夜亦會流血。每個人都知曉,婚禮後的翌日清晨,這對新婚夫妻的母親們會到屋內把兩人睡過的白布單放在竹籃內,把上面的血跡向祭師證明這女孩的童貞。只有在此時祭師才會開始在村中四處擊出阿拉神對此婚禮祝福的鼓聲。如果白布上沒沾任何血跡,康達知道這位新婚丈夫會氣沖沖地離開屋子,由兩位母親作證人,大聲地叫三次:“我把你休了!”給所有的人聽。
可是“那種”關系並不包括那些過程——只是新生男人和寡婦同居在一起,吃她所煮的飯菜。康達想了一下前幾天長老會結束後,夾於人群中的提娜看他的眼神,熱情地顯露出她的渴望。他不自覺地去擠壓硬起來的下體,但他又強迫自己縮回撫弄下體的手,因為這好像他屈服於那位寡婦的需求——這使他想起來就難為情。他真的不想與她搞得粘粘濕濕的!他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現在已是個男人了,假如他高興的話,他有絕對的權利來想“那種”事——長老們親自告訴他們那不是可恥的事。
康達的思緒轉向幾位他和拉明於淘金回家的路上在某一村落碰見的女孩。大約有十來個吧!他回想著,而且個個都黑得很美,身穿緊身衣,戴著彩色的串珠和手鐲,胸部挺得高高的,小發辮都豎立起來。康達走過時,她們表現得很奇怪。好一會兒後,他才意識到她們看他的眼神不是意味著她們對他不感興趣,而是要他對她們感到興趣。
女人心海底針,康達想道。嘉福村內與他同年紀的女孩看都不看他一眼,那是因為她對他已了如指掌了嗎?還是因為她們已知道他的實際年齡比外表年輕許多——太年輕以致引不起她們的興趣?也許,那村的女孩相信沒有哪位小於二十或二十五歲的男人能夠另帶一個男孩一同旅行,更別說自己才十七歲。假如她們知情的話,一定會嘲弄他,但仍然有位對他很熟識又知道他多年輕的寡婦在暗戀他。也許年紀不大是他的幸運,他想道。如果他年紀夠大的話,全嘉福村的女孩會像淘金路過那村的女孩一樣對他感到興趣,而且他知道她們心中都只想著一樁事:結婚。至少-娜年紀已大得無法追求結婚以外的事。如果一個男人不用結婚就可以找到一位女人為他作飯,與他睡覺,他於嘛還要結婚?這一定有原因。也許只有經過結婚才可生兒育女吧!那是件好事。但在他活到能夠對這世界有所了解之前——不只是來自自己的父親、祭師、“金剛哥”,而且還要親身去經歷,像自己的伯父一樣——他又能拿什麼來教導自己的孩子呢?
他的伯父們甚至還未結婚,雖然他們的年紀比他父親大,而且在他們那個歲數的男人現都已娶了第二位妻子了。歐馬若也考慮另娶一位妻子嗎?康達被這想法震了一下,於是趕忙坐直起來。他母親會有什麼感受呢?嗯,至少身為正房的嬪塔有權利告訴這位偏房她應盡的職責,並確定她工作很勤奮,且為她安排與歐瑪若睡覺。這兩個女人間會有紛爭嗎?不會的,他敢確定嬪塔一定不會像“金剛哥”的正房那樣,經常虐待偏房,使家裡鬧得雞犬不寧。
康達改變了一下坐姿,讓雙腿垂在守望台邊緣使肌肉不致麻木。他的烏僂狗正蜷伏在下面,柔軟平滑的棕毛在月光下閃閃發光,他知道那只狗看似在打噸,但它的鼻子和耳朵會很警醒地抽動。夜風中一有輕微的味道或聲響,都會使它立刻跳起來,又吠又追地沖向最近幾乎夜夜受狒狒襲擊的落花生田。在每個漫長的守衛執勤中,最讓康達高興的是一一也許一晚會發生十二次——他的思緒突然為遠方狒狒被“大貓”撲攫時的哀號所震動,特別是當狒拂的咆哮聲轉為尖叫後立即沉寂無聲時,那含意是它沒能逃離“大貓”的魔掌。
可是當康達現在坐在守望台邊,俯視整個田園時,一切卻是寂靜無聲。事實上,在高草區外邊唯一的生命跡象是富拉尼的牧者搖著明滅不定的火把以驅嚇動物,也許只是只離群的土狼。富拉尼是天生的好牧者,因此人們說他們能與自己的動物交談。歐瑪苦也告訴過康達,富拉尼人每天會從牛頸吸下一些牛血,攙人牛奶內喝下作為放牧的部分酬勞。多麼奇怪的人類!康達想道。他們雖然不是曼丁喀族人,但畢竟他們還是跟他一樣來自岡比亞。無論多麼奇怪的人或風俗習慣,他們都可以在這國家的邊界外遇到。
在康達與拉明淘金回來後一個月內,他又馬不停蹄地准備再度上路——這次是真的去旅游。他知道與他同代卡福的其他年輕人正計劃在落花生和粗麥一收成後就去旅游,可是沒有人准備走得很遠。然而,康達想要遠涉至一個叫“馬裡”的地方。依據歐瑪若和伯父們的說法,金特家族早在三四百年前就已發跡於那裡。他記得,這些金特祖先以身為鐵匠而聞名,他們知道如何控制火勢來鍛造能贏得戰爭的鐵制武器,以及使耕種不再那麼艱難的鐵制農具。他們的後代和為其工作的人都承襲了這個姓,而且有的支族已搬到康達祖父出生地的毛裡塔尼亞。
沒有其他人,即使是歐瑪若,會知道他的計劃,除非他自己公開出來。他以極具信心的態度去和教師商議有關到“馬裡”的最佳路徑。教師在土上畫個草圖,用手指沿著路線走,他告訴康達只要沿著肯必-波隆河向朝拜阿拉神的方向走,大約六天的行程就可到達沙漠島。過了那裡,河流會變窄,而且會有一個向左的急轉彎,然後開始一段像蛇般的蜿蜒迂回,許多錯綜復雜的大支流會四散開來。在有些地區無法看到滿是泥沼的河岸,因為繁密的紅樹林有的長得有十個人之高。教師告訴他,可以看到河岸的地方到處充滿了猴子、犀牛、大鱷魚和幾乎有五百只之多的狒狒。
但那兩三天艱困的行程會把他帶到一個第二大島。在那兒,低矮的泥岸會綿延至布滿灌木林和小樹的懸崖。蜿蜒曲折的波隆河河岸會帶他走過班林村、卡拉塔巴村和戴布谷村。之後,很快地他就會橫過岡比亞東邊的國界並進入富拉杜王國。從那兒再有半天的行程就可到達法托托村。康達從袋裡拿出一張教師給他的羊皮,上面有著法托托教師的名宇,他會再給康達往後十二至十四天的行程路線,那些路線會帶著康達橫過一個叫塞內加爾的國家。教師說過了塞內加爾,就來到了“馬裡”和康達的目的地——卡巴,也是那個國家的主要領地。教師估計,來去總共要花大約一個月的光景——沒有包括康達打算停留在馬裡的時間。
康達在自己屋內的泥土地上畫了好幾次路線圖並仔細地研究——在嬪塔端飯來之前把它抹掉——因此當他坐在落花生田邊時,腦袋中的路線圖十分清晰。想著沿路的探險和“馬裡”,康達總是喜不自禁。他幾乎迫不急待地要把自己的計劃告訴拉明,不只因為他要與他共享秘密,而且也因為他已決定帶這位弟弟一同前往。他知道拉明常常向別人吹牛炫耀上次與哥哥一同旅行的事。
康達坐在黑暗裡對自己笑了好一會兒,想著拉明聽到此計劃時的表情。當然啦,康達打算以一種隨意提起的態度來透露此消息,假裝那是他無意間想到的。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對歐瑪若說,他知道父親不會過度地擔心。事實上,他很肯定歐瑪若會相當高興,即使是嬪塔,雖然她會擔心,但已不會像從前那樣難過了。康達納悶著他要從馬裡帶回什麼能使嬪塔看得比金子還珍貴的東西?也許一些上等的鑄鍋吧!或是一卷美麗的布匹。歐瑪若和伯父們曾說過,古代在馬裡的金特女人以自己制造的鑄鍋還有她們編織出來的布匹花紋而聞名,也許住在那兒的金特女人仍從事此類工作。
康達突然想到,當他從馬裡回來後,也許還要為隔年再訂立另一次的旅行。他也許還要旅行至遙遠的沙漠地區,在那兒可看到伯父們曾說過的一種奇怪動物組成的大型商隊,它們把水儲存在駝峰內。卡利路-康特和希華-克拉能夠擁有那兩位又老又丑的寡婦的那種關系,他,康達-金特也能到麥加去做一次朝聖之旅。此刻他正好望著聖城的方向,注意到農田遠處那邊有一盞微弱,但穩定的黃光。他知道那是富拉尼牧者正在那兒煮早餐。康達竟然沒注意到東方已泛起破曉的魚肚白了。
他伸手抬起武器,然後朝回家的路走。他看到自己的斧頭,記起了要砍木頭來做鼓架。可是他好累,他想道:那麼明天再代好了。不行,他已在到森林的路上了,假如現在不做,他知道又得等到下次放哨的時候,也就是十二天後。此外,任意屈服於疲倦的人是沒有男人氣概的。他動了動腿,測試沒有抽筋痙攣後,順著巖柱爬到地面。他的烏僂狗正等在那兒,快樂地吠叫且搖著尾巴。在跪下做完早禱後,康達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深呼吸了一下早晨清涼的空氣後,他慢慢地跑向波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