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裘德 第二部 在基督堂 第01節
    「唯有他心靈,別無引路裡。」

    ——斯文朋1

    1奧維德(公元前43—公元17)、羅馬詩人,這兩句詩(大意)出自他的長詩《變形記》。

    「比鄰而居,有幸初結識,

    時光流轉,日久愛情生。」

    ——奧維德1

    1古代王國指五世紀在泰晤士河上游流域的盎格魯-撒克遜王國,後擴充到英格蘭西南部,九世紀為英吉利王國。

    1

    裘德採取了他有生以來的又一次值得注意的行動。在瞑色四合、暮野沉沉中,他邁著矯健而輕快的步子,一往直前。從他最初同阿拉貝拉調情到鄙俗的婚姻生活的最後破裂,其間已三歷寒暑。如今又到了枝繁葉茂、綠滿人間的時節。他正朝基督堂城走去,到了離城西南面一二英里的地方。

    他同馬利格林和阿爾夫瑞頓的緣分終於結束。他已經學徒期滿,這會兒背著工具,像是正走在開闢新生活的起點的途程上——不算他同阿拉貝拉兩情繾綣和婚姻生活造成的中斷,他對這新起點企盼之殷約有十年之久。

    單單形容他這會兒一表人材是不夠的,他的神采更其表明他是個剛強自信、好學深思、誠摯嚴肅的青年。臉上皮色頗深,恰好配上非常合適的黑眼睛;留著修得很齊整的小鬍子,而這個年齡的人卻很少鬍子長得這麼沖;黑鬍子加上濃密的黑鬈發,做手藝時落上石粉,梳洗起來就很費事了。他在鄉下學的石活兒,樣樣俱全,包括鏨各類石碑,修復教堂易切石雕刻,以及一般鐫刻。他若是在倫敦,經過努力,大概會專精一門,或當上「造型石匠」,或成為「葉簇雕刻匠」,說不定還做個「雕像師」哩。

    那天下午,他在阿爾夫瑞頓坐上四輪運貨小馬車,按上邊說的方向,到了離基督堂最近的村子,這會兒正在走剩下的四英里路,倒不是因為只好這麼走,而是他寧願走,因為他一直想像著有那麼一天步行到基督堂。

    他終於決定到基督堂有個奇怪的誘因,它同情感方面的關係大大超過了同求知方面的關係,而類似情形,年輕人當中說來並不鮮見。原來他住在阿爾夫瑞頓時候,有一天回馬利格林看望老姑婆,注意到壁爐擱板上,銅燭台之間,擺著一張面貌-麗的少女的相片:她戴著寬邊帽,帽緣綴著圓褶,宛如聖潔的光環。他問這是誰。姑婆沒好氣地回他說,是他一個表姊妹蘇-柏瑞和,是那個終年不安生的家門的。他再往下問,姑婆說她人是在基督堂,至於住在哪兒,幹什麼,她一點不知道。

    她不肯把相片給他。不過他心裡一直想來想去,這件事終於成了他久已懷著的到基督堂追步他那位老師和朋友的心願的快速催化劑。

    這會兒他正從一條曲折小徑走上那個不算陡的斜坡,到了頂上就停下來。這是他頭一回從近處觀覽基督堂景色。灰石頭造的、房頂是深褐色的這座城市,同維塞克斯郡界毗連,人語相聞;在透迄的邊界線極北端一點上,它的小小腳尖伸到了郡裡,泰晤士河就打那兒從容不迫地流經古代王國1的田野。基督堂的建築物在殘照中意態安詳,許許多多塔尖和圓頂上都露出風信旗,為一幅本來用簡淨素雅的第二色調和第三色調繪就的圖畫塗上了閃光點。

    1狄克-惠廷頓是個傳奇性人物,生年不詳。1423年卒於倫敦。他曾三任倫敦市長。到1400年他已成巨富,曾貸款給英王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並對慈善和公益事業慷慨解囊。傳說他曾傭於倫敦一富商菲茨沃倫家,在廚房打雜,因不堪廚子虐待而逃走。到了城外,聽到鐘聲似說:「倫敦市長惠廷頓,回來吧。」要他回到菲家。他把僅有的財產一隻貓賣給一個領地上大鬧鼠災的摩爾統治者,發了一筆橫財。他和菲家小姐結了婚。不過惠廷頓多財善賈大概是事實,不是靠當倫敦市長致富。

    他下到坡腳,跟著上了條平坦的道路,截梢柳樹夾道而立,暮色蒼茫,樹影漸見模糊。再往前走,他很快就迎面望見城市邊緣的路燈,其中有些盞迎著天空,只見光色溶溶,略顯淡彩。在那麼多年前,在他對基督堂夢想神馳的日子中,它們不是緊緊吸住過他的緊張的凝望嗎?不過這會兒它們似乎露出了猶豫不決,對他眨巴著黃眼睛,像是表示它們本來多少年盼望他負發來學,可是屢屢失望,這會兒不怎麼想他來了。

    他本屬狄克-惠廷頓1一流人,他內心為之感動的並非純屬物質方面的滿足,而更其是純粹、美好的事物。他沿著城市外圍走下去,步步小心,猶如探測者那樣不敢輕忽大意。但是眼前最要緊的事還是先找到落腳地方,於是他留心察看什麼地段能向他提供既適合他需要、租金又不高的普通房子。經過一再打聽,總算在一個外號「別是巴」2的郊區租到一間屋子,至於這個外號,他當時並不知道。他就在那兒安頓下來,喝了點茶,又出去轉了。

    1別是巴是地名,屢見於《舊約》,在今以色列境內。據《舊約-創世記》原注,別是巴是「盟誓的井」之意。

    2指本-瓊森(1572—1637),英國戲劇家和詩人。牛津大學曾授予他名譽文學碩士。莎士比亞與他同時,彼此是朋友。莎氏故世後,他寫過一首詩:《憶摯友、作家威廉-莎士比亞君》,對莎氏備致稱譽。他身後出版的文集《發現》中也收有一篇《記莎士比亞》,對莎氏人品、才華和思想也評價頗高。

    那晚上沒月亮,風聲颯颯,人語悄悄。他在路燈底下展開了隨身帶著的地圖,想弄清楚怎麼走法。風吹得地圖忽上忽下,一折一彎,不過他到底盡量弄明白了走哪個方向,才到得了市中心。

    轉了好多個彎兒,他總算遇到一座巍峨的中古時代建築,根據大門判斷,是所學院。進去之後,他到處走,甚至深入到路燈照不到的昏暗角落。緊邊上還有一所學院;稍遠點又是一所;這樣他就讓古老莊嚴的城市的氣息和情調包圍起來,開始有了充實之感。他只要經過跟它整體形象不相諧調的東西,就有意掉開眼光,像是根本沒看見它們。

    鍾噹噹響起來,他側耳細聽,一共數了一百零一下,心想大概聽錯了,準是敲了一百下。

    學院大門都關上了,他別再想進哪個學院的四方院,只好在院牆外面。大門左右轉悠,摸摸牆上凸起的線紋和雕飾的外緣。一分鐘一分鐘過去了,人越來越少,他仍然在重重牆影中流連不已。以往十年他不是一直在憧憬著這會兒的情景嗎?就算整夜不眠不休,也不過這麼一回,又算得了什麼呀?一盞路燈倏地閃亮,在黑暗的天空襯托下,把卷葉雕裝飾的哥特式尖塔和鋸齒形垛諜映得形容畢呈。那些幽晦的夾道現在顯然根本沒人踩過一腳,大概也沒人想到它們的存在吧,而那些按中古樣式設計而又加以充實、增華的圓柱門廊。凸窗和門道卻朝窄窄小道擠了進去,它們的敗象本就明顯,卻又因石頭久經剝蝕的纍纍痕跡,更為突出。這類老朽不堪、落伍於時代的高堂深院,竟然有近代思想安家落戶,看來怎麼可能呢?

    他在這地方一個人也不認識,所以一時生出孑然一身、遺世獨立之感,彷彿就剩下他一個魂靈了。這種感覺,大凡在一個人獨自走路,沒法叫誰瞧見。聽見時,就免不了。他覺著難受,不由得透了口氣,既然他這會兒跟孤魂差不多了,他就忍不住朝那些隱在深處轉悠的遊魂琢磨起來。

    自從他妻於遠走高飛,還有那些傢俱,全同他一刀兩斷,再也不見蹤跡之後,他在準備這次大膽行動過程中間,凡他的條件允許下能找來閱讀和研究的卓越人物的著作,他無不—一閱讀和研究過。他們就是在那令人肅然起敬的高牆之內度過了青年時代,及至老成持重的年紀,他們的心還是眷念故地,依依不捨。讀書時,他不期然而遇到了某些人,他們在他的想像中顯得比其他人的形象遠為鮮明高大。這時夜風掠過屋角、扶壁和門柱,彷彿這些此地僅有的居民飄忽而過;常春籐相疊的葉子——作響,彷彿他們的淒愴的幽靈正隅隅細語;重重陰影彷彿他們的單薄的身形在侷促不安地走動,成了他在孤獨中的同志。他好像在昏暗中同他們撞個正著,但是摸不著、碰不到他們的實在的形體。

    街頭闃寂,而他卻因為有了這樣的感觸,不想回到住所。這兒有古往今來、五湖四海的詩人,從莎士比亞的朋友和榆揚者1到晚近棄世、歸於沉默的那位人物2,還有那位至今健在、在儕輩中以韻律流美而見稱的先生3。思辨哲學家信步而來,他們可不像裝在框子裡的肖像那樣一概滿額皺紋、鬚髮皤然,而是紅光滿面,高挑身材,行動靈活。4現代神學家身穿法衣,最讓裘德-福來感到如見其人的莫如號稱講冊派的創始人,響噹噹三位大人物:熱心派、詩人、公式派,他們的教誨哪怕在他住過的窮鄉僻壤也響起了回應,對他發生過影響。5他的幻覺從他們身上陡地一轉,一眼瞧見了此地另一類子孫,頓生厭惡之感,其中一個披散著假髮,集政治家。浪蕩子、善辯者與懷疑派於一身;6另一個是臉刮得乾乾淨淨的歷史家,他對基督教彬彬有禮,其實暗含著譏諷;7此外還有跟他們一樣的懷疑一切的人物,他們也可以像虔誠的教徒那樣,隨心所欲地在四方院走廊徜徉。

    1指英國詩人、批評家和教育學家馬修-安諾德,他於1888年逝世,哈代書成於1894年,故云「晚近棄世」。「歸於沉默」,參看第85頁注。

    2指斯文朋。

    3指曾執教於牛津大學的伊拉思馬斯、格洛辛、托馬斯-摩爾等和出身於牛津的霍布斯和洛克等。

    4講冊派即牛津運動。牛津運動由紐門(1809—1890),奇伯爾(1792—1866)和普賽(1800—1882)在牛津大學發起和領導,故名。他們寫作和傳播《醒世講冊》宣揚自己的宗教主張。這三人依序分別是「熱心派、詩人和公式派」。(普賽原屬英國國教儀式派。)

    5指英國著名托利黨政治家包令布路克(1678—1751),此人美姿儀,精演說,善權變,二十三歲進議會二十六歲做陸軍大臣,始終堅持反對輝格黨,爭奪政治權力,極盡翻雲覆雨之能事,以陰謀家見稱於當時和後世。他身後出版的著作暴露了他反基督教觀點。

    6指英國歷史學家吉本(1739—1794),他所著《羅馬帝國衰亡史》一向被認為是這一研究領域的權威性著作,其第十五、十六兩章記述基督教起源。他對基督教並無好感,語言諷刺,曾因此備受攻擊,但其著作精審處因此而益彰。

    7政治家中牛津出身的有曾任首相的大皮特、坎寧、皮爾、索爾茲伯裡伯爵、格萊斯東等。

    他還瞧見形形色色的政治家,他們行事果決,難為幻想所動;1還有學問家、演說家、事務主義者;有的人隨著年事見長,胸襟益見開闊;有的人在同一境況下,胸襟反漸趨狹隘。

    1科學家如英國天文學家哈雷、物理學家玻意耳、醫生和解剖學家哈維;語言學家如約翰生、莫雷。

    在他的幻覺的視界中,跟著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科學家與語言學家古里古怪地混在一起的群落。1他們的神態顯著不停地深思冥想,腦門上擠滿皺紋,視力因成年累月從事研究已經弱似蝙蝠。接下來是殖民地總督和各郡欽差大臣一類官場人物,他對他們毫無興趣可言;再有就是首席法官和身兼上議院議長的大法官,這夥人嘴唇薄薄的,不愛說話,他也只略知其名而已。由於他一向抱有的志向,他對於高級神職人員倒是觀察得分外仔細,這幫子他道得出一大串——有些人仁愛為懷,有些人理智處事。一位用拉丁文寫文章為國教辯護;2一位是讚美詩《夕頌》的聖人般的寫作者;3挨著他們的是那位偉大的巡迴布道師,讚美詩寫作者和熱心家,4他跟裘德一樣深為不如意的婚姻所苦。

    1指朱厄爾(1522—1571),他在索爾茲伯裡主教任上,為闡明伊莉莎白一世後期的宗教政策,用拉丁文寫了《為英國國教辯護》,刊為各教堂必備之書。

    2指托馬斯-克思(1637—1711),他當過英國巴斯和韋爾斯主教,讚美詩作者。他寫的《晨頌-醒來,我的靈魂,與太陽同升》、《夕頌-主啊,今夜榮耀歸於你》和《晨夕合頌》在英國通行。

    3指英國著名神學家衛思理(1707—1791),他曾致力於衰落中的英國教會的精神復興,創立了衛理公會(美以美會),從1739年起,每年騎馬行通英國,巡迴戶外市道,衛理公會在英國和美國發展很快,其間也有很多變化。1784年,衛思理表明衛理公會的活動與英國國教無關。1791年,衛理公會與英國國教脫離關係。

    4指安諾德在他的《批評文集》初編《序》中的一段話。前引「此方土地,大道淪喪」也出此文,不過位置在後一段引文後,全句是「此方土地,大道淪喪,信仰委棄,虛名不為人重,忠信難望來日。」

    裘德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就像跟他們交談著一樣,情不自禁地把心裡想的什麼全說出來了,這情形類乎一名情節趣劇的演員對著腳燈那邊的觀眾喋喋不休。他一醒悟過來自己夠多荒唐,就嚇了一跳,立刻剎住不說了。也許有個學院裡的學生或思考者正在燈下用功,聽見了他這個漫遊者的斷斷續續的話吧,不免抬起頭來,奇怪究竟什麼人在說話,他說的又是什麼意思。裘德這會兒也看出來,除了稀稀落落幾個遲歸的市民,再沒有別的有血有肉的活人,不禁感到這座古老城市成了他一個人的天下,同時覺得自己有點著了涼似的。

    有個聲音從暗地裡傳過來,倒是真正活人的本地口音。

    「小伙子,你呆在柱石那兒老半天啦,你倒是想幹啥呀?」

    這是個警察說的,他一直在注意裘德,後者卻沒瞧見他。

    裘德回家了。他來這兒時候就帶來了一兩本書,是專講那個大學的子子孫孫的,睡覺之前翻看了點關於他們生平的記載和幾段他們給世人的啟示。他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好像剛才默記下來的若干值得一記的語句又由他們自己親口嘟嘟囔囔說出來了,有聽得清楚的,有聽起來不好懂的。幽靈之一(他後來痛惜基督堂城「此方土地,大道淪喪」,不過這話裘德想不起來就是了)這會兒大聲點著那城市名字說:

    「美麗的城市啊,那樣古色古香,那樣高雅純潔,歷經我們這個世紀精神生活的激烈紛爭,依然那樣安然無恙,那樣寵辱不驚!……她那無法解釋的神奇力量始終號召我們去追求我們大家共有的真正目標,去實現理想,達到盡善盡美的地步。」1

    1指英國托利黨政治家皮爾(1788—1850),他在第二次任首相期間,因愛爾蘭發生饑荒,在議會發表演說,要求廢止《穀物法》。經議會數度辯論,《穀物法》終於廢止,由托利黨改組不久的保守黨也因此分裂。

    另一個聲音發自那位始而擁護、繼而反對《穀物法》的政治家,裘德在那個有大鐘的四方院見過他的魂靈,當他是一直在推敲他那篇演說裡最精彩的有歷史意義的字句呢:1

    1指吉本。

    「議長閣下,我也許錯了,但是我的立場是:在國家遭受饑荒威脅的時刻,我責無旁貸,要求現在必須採取在任何類似情況下通常要採取的救濟手段,也就是讓任何人從任何可能的途逕自由取得糧食……你們明天就解除我的職務好了,可是你們絕對剝奪不了我的信念:我行使賦予我的權力,決不是出自邪惡的或者私利的動機,決不是出自實現個人野心的慾望,決不為了取得個人的好處。」

    接下來是在書裡寫下不朽的《基督教》篇章的那位不動聲色。意在言外的作者1:「異教徒和哲學家對萬能的上帝展示的種種證據(奇跡)漠然視之,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我們該怎樣為他們開脫。……希臘羅馬的往哲先賢對於警世奇跡不予理睬,看來應歸之於他們對統馭精神和物質的權威力量的變化、更迭,懵懂無知。」

    1指英國詩人羅勃特-勃朗寧,下面的詩句引自其《爐邊》。樂觀主義或樂觀精神本為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茲(1646—1716)所倡,他認為自我存在的物質構成和諧相處的世界,因神的意志而生生不息,故現實世界為最佳者。

    隨後是一位詩人的幽靈,他是最後一位樂觀主義者:1

    1指紐門,他於1864年寫成《為我一生而辯》,此時他已改信天主教。

    世界就是這樣為我們構成!

    ……

    眾庶悉應依照計劃總體

    不惜為充實人類的延續效力。

    下面是他剛見過的三位熱心派之一,也就是《為我一生而辯》的作者:1

    1指奇伯爾,兩句詩出自他的宗教詩之一《基督年紀》。

    「我的觀點是……自然神學的真理所以具有絕對可信性是多方同時存在的或然性趨同歸一的總結果……或然性固然沒達到必然性,但可以給思想導出實際可信性。」

    第二位熱心派1不喜歡辯論,他嘟嘟囔囔地說出些不怎麼引人注意的話:

    1指艾逖生,他同斯梯爾共同創辦《旁觀者》雜誌,文章大部分由他自撰。他們發展了新聞體寫作風格,頗受城市文化較高者歡迎。

    我們何必為獨個兒活著怕得心驚膽戰,

    既然上蒼的旨意,只好獨個兒死了算?

    他也聽見那位生來窪心臉的幽靈,和藹可親的「旁觀者」1說出來的幾句:

    1指克思主教,下面引的是他的《夕頌》。

    「我一見偉大人物獨瘞墓中,所有妒羨之心頓時化為烏有;我一見紅粉佳人的墓誌題名,所有淫邪之念不禁瓦解冰消;我一見為人父母者在墓碑旁哀哀欲絕,就感同身受,不勝同情;我一見父母的墳墓,就思量為我們必將很快隨之而去的人痛哭流涕之為虛妄。」

    最後那位聲音和悅的主教1開口了,裘德在孩提時期就聽慣了那些柔婉的調子,感到非常親切,聽著聽著就酣然入睡了:

    1引自《舊約-傳道書》。

    教我怎麼活,我就不怕

    把墳墓當成我的床。

    教我怎麼死……

    他一覺睡到大天光,夜來出沒的鬼魂已悄然離去,明明白白又是一天了。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心想怎麼睡過了頭呢,跟著就說:

    「哎呀呀——我倒把個甜臉蛋的表姊妹忘得一乾二淨啦,她倒是無時無刻不在這兒啊!還有從前的老師,他也在這兒呀。」不過他提到老師的口氣大概不像提到表妹時那麼飽含著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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