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卡普維茨盯著她。「你天天來這兒,迷戀這個骯髒——骯髒的——這個開心屋——而不告訴我們。」
她的話終於從嗓子裡斷斷續續地衝了出來。「爸——不——不要——不是——那是——不要,請——」她的眼裡充滿淚水,已經無法控制。
曼奴先生處在父女中間,形成一種微妙的三足鼎立。「先生——先生——什麼事——出什麼事了?」
「見鬼,該死的傢伙,」薩姆唾沫四濺,「如果我不來拍攝這個倒霉的班級——前5分鐘我只忙著裝設備,根本沒看前面的情況——見鬼,你怎敢讓一個16歲的女孩觀看低級的性表演?我聽說過在巴黎和新加坡有這種玩意兒,可你這兒的人們被認為是先進的。」
曼奴先生一直舉著一隻手,想打斷他的話加以解釋,舉著的手像長在癲病病人身上一樣抖動不已。「卡普維茨——先生——博士——你不瞭解——」
「我瞭解一樣東西,見鬼——就是親眼所見!我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一樣進步和解放,但當一個未成熟的孩子被——當她的頭腦被塞入爛泥——當她被迫著前面那兩個人——看他們——那兩個半裸的大情人,想刺激這些年輕的,——看那個女的,你瞧——她把——她的屁股翹到天上去了!」
瑪麗尖聲高叫。「爸!別——閉嘴,你——閉嘴——閉上你的嘴。」
他好像挨了一耳光,盯著瑪麗,瑪麗轉過身,面對全班,包括尼赫,尼赫的臉因對她的失望和痛苦而扭曲,其他人有的不太理解、有的正在明白是怎麼回來,還有教室前面那兩個人,她真想對大伙說點什麼,作點道歉,但是說不出來。她在他們面前站起來,一言不發,淚水沿兩腮流下,她淚眼模糊,看不清他們,然後磕磕絆絆地衝出了門口。
她盲目地穿過操場,什麼也看不見,只想尋找一個墳墓,讓土蓋住她熱辣辣的臉和死去的心。
沒人跟著,但她開始跑了。她一口氣地往家裡跑,嗚咽著,發瘋地想讓上帝用雷電劈死他,還有她的母親,將這棟草房變成孤兒院。
克萊爾和莫德爬到可俯視海面的制高點時,還不到3點鐘。觀察員們聚集在這兒觀看一年一度的節目的開場項目。
這是克萊爾來到三海妖以來所見到的最大最嘈雜的人群。100或許接近200人,人頭攢動,就像法國國慶日早晨的愛麗捨廣場一樣擁擠,沿著直落水面的峭壁的弧形邊緣的地方安頓下來。美國組的成員幾乎全部在場,緊靠著鮑迪頭人和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盤腿坐在巖頂的最突出的最佳觀察位置上。
在從村子向這走的短短的路程中,克萊爾對要去的地方和沿途的風光都不在意,只是專心於腦海裡的電影。電影在腦海裡向後倒著,映出她和馬克的生活。他昨晚的麻木,甚至說是粗野的行為,是如此無情無義,甚至更糟,是如此明目張膽地仇恨和厭棄;以及今天早晨他可惡地躲開她,避開向她說句和好的道歉話或作點解釋。這些鏡頭又把她引入了過去。在她頭腦的放映室裡,她看到的什麼使她害怕。因為,過去的一年,尤其是過去的幾個月並不令人滿意,不知何故,她始終記住了前年,結婚的頭一年,以及此前互相追求的時期,那曾經是美好的至少不那麼乏味,並且她始終堅信,能實現一次就能再次實現。這一直是她的希望。
她在莫德後面走著,電影還在往後放著,腦際的映像並沒有由於時光太久而被修飾,仍然像剛剛拍攝的畫面一樣清晰和生動。她心裡想,或許目前的事情將使過去的影像黯然失色。可是,接著她又不那麼肯定。她的婚後生活被日常生活的不稱心搞得同目前一樣糟,所以沒有什麼新鮮的或好看的鏡頭。即使在拉古納的蜜月之夜的畫面也是如此。就在他們兩人的肉體第一次結合之後,他哭了,無緣無故地哭了。她當時以為是美好和溫柔的情感的反應,於是便抱住他,撫慰著他,直到他像個孩子一樣在她的懷抱中睡著。可現在,現在,重放過去的情景,沒了浪漫,一點也沒有了,只有厭惡、懷疑和某種醜陋的全部含義。
然而,在克萊爾到達目的地,進入看台的吵鬧聲中時,電影沒了圖像。她滿眼滿腦子是眼前的活動和表演,沒了馬克,她從痛苦中解脫了出來。她同哈里特-布麗絲卡和雷切爾-德京打招呼,向麗莎-哈克費爾德和奧維爾-彭斯揮揮手。
當薩姆拿著一架16毫米電影攝影機走過來時,克萊爾也向他說了聲哈囉。他看了看她,然而沒有看到她,粗魯地忽略了她,他的容貌奇怪地扭曲著,好像得了某種局部麻痺症。他不像這些周以來她所認識的那個文雅的植物學家和業餘攝影家。她茫然不解,放眼尋找愛絲苔爾和瑪麗-卡普維茨,但她們已無影無蹤了。
莫德從鮑迪身邊走過來,克萊爾對她說,「薩姆-卡普維茨怎麼啦?」
「什麼意思?」
「我跟他打招呼時他理都不理。瞧他在那邊推來搡去的樣子,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莫德否認這一點。「沒有問題,薩姆從不鬧脾氣,他在忙著,他將拍下整個游泳比賽,而且他在幹事情時總是對別的東西心不在焉。」
克萊爾沒接受這個解釋,知道它產生於莫德在對人的感知上往往存在的盲點。隨後,克萊爾好像要證實自己的懷疑,注視著薩姆,他的粗魯仍在繼續著,她知道自己是對的。鬧,鬧脾氣。但,她問自己,為什麼不鬧?那是一種民主特權——每個人在上帝那兒、在國家中、在弗洛伊德那兒都擁有的不可轉讓的權力——有發脾氣的特權。她自己的脾氣不也是不好嗎?去它的什麼權力,起碼應把她正在遵奉當地禮儀習俗的作法除外。
「到這兒來,克萊爾,」她聽到莫德叫她。「不是很壯觀嗎?」
莫德站在懸崖的邊緣——「像威武的科特茲……一雙雄鷹的眼睛」——一隻胳膊伸向太平洋。克萊爾走到她跟前,向遠處望去。下半晌的景象,灼熱的黃色陽光被平靜的、柔軟地毯般的海水吸收,變得柔和而且呈綠色,有些可怕。她的眼睛從浩瀚無垠的大海游弋到腳下。她站在一塊馬蹄鐵形陸地的突出的中心上,這塊馬蹄鐵就扣在海洋中,在其懷抱裡形成一個封閉的水池,就在她下面。顯然,這個水池被用作比賽場地了。在她右面,海水同一個陡峭的岩石斜坡相接,其鋸齒形的石脊看上去極像一架天然石梯。越過石梯,可以看到同海妖島主島相連的兩個無人居住的小環礁島中的一個。克萊爾猜想,如果沿這個小島和海岸中間向前行駛,走到主島的盡頭,就會到達拉斯馬森船長停放飛機的那個遠遠的沙灘上。
克萊爾側對著下面包圍水池的峭壁,這絕對是垂直於水面。她的眼睛沿著峭壁移動,在頂端她看到了競賽選手們擠在上面。他們大約在100碼開外,雖不十分真切,但清楚得使她立刻就認出了丈夫的偉岸身影。這很好分辨,因為只有他一人是粉白色,遍身長毛,穿著海軍藍游褲,同他周圍的二十幾個海妖島男人形成鮮明對比。他們是淺黑色和深棕色,身上沒有毛,帶著囊袋。看到丈夫這個樣了,參加一項運動競賽,她想到的不是與她相關的觀察者身份,而是第二次孩童時代。無名火像燒心一樣又一次在胸中燃起,痛楚的感覺破壞了景色的美麗。克萊爾轉過臉去。
她看到,莫德已到哈里特-布麗絲卡和雷切爾-德京那裡去了,然後又看到一個相當矮小的中年土著男子湊了過去。他那相當奇特的拉丁臉型上一臉嚴肅。她認出是維尤里,那個醫院或者說診所的頭頭,哈里特護士的同事。
克萊爾轉身不去看馬克今天下午的愚蠢行動,不再想峭壁那邊的事,來到了她一直在觀察的那群人當中。她對他們可能在談論什麼沒有多少興趣,但卻裝出感興趣和關心時事的樣子。
維尤里在對哈里特講什麼,即便穿著纏腰布,他看上去仍然有世界上所有的醫生都具有的嚴肅和聰明的儀表。他在說,「——因為我們一起工作,布麗絲卡小姐,我被指定向你傳達最後投票結果,我榮幸地通知你,你將是本次節日的皇后。」
他等待著,像一位有經驗的公共演講者有意停下來等待預料中的掌聲,他沒有失望。哈里特的雙手握在一起,然後放到她的大嘴旁邊,做出祈禱結束的姿勢,眼睛睜得圓圓的。「噢!」她叫出了聲,然後說,「我?我要做皇后?」
「是——是的,」維尤里證實說,「是今天早晨村裡的成年男性投票選出的,這是節日期間我們的最大榮譽之一。」
哈里特心神不定地注視著其他人。「我真搞昏了,你想想得到我——是皇后?」
「太妙了,妙,」莫德說。
「祝賀你,」雷切爾說。
哈里特再次轉向維尤里。「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那沒有辦法,」他嚴肅地回答。「這一榮譽每年都是屬於村子裡最美麗的年輕婦女。」
「你讓我難堪,」哈里特不自然地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真的,維尤里,我不——我瞭解我的資本和缺點——有100個真正漂亮的女人——這兒有克萊爾——有頭人的侄女——」
克萊爾發現,維尤里一直在恭敬地點頭,但對克萊爾說話時很嚴肅。「不要不尊重其他人的意見,你也應當得到。我重複一遍,男人們已選舉你為最美麗的人。」
克萊爾試圖用那些男人的眼光來看哈里特。當她初次見到哈里特時聽到這種話,克萊爾也許會認為不過是有意挖苦。哈里特的平淡無奇——不,說真的——絕對不好看,常常引起克萊爾的注意。認識她以後,克萊爾意識到,這位護士個性的友善和愉快越來越多地同她的外貌相融合,使她的外貌讓人樂於接受。在此加冕時刻,克萊爾可以看出這位護士為之喜悅,為之驕傲,的確連她的形體也真正漂亮起來。
「我仍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哈里特說。「我該做什麼,我是說作為皇后該做什麼?」
「你將開始和結束今晚的舞蹈,」維尤里說。「我將教你說什麼。本周還有幾個別的類似儀式將由你主持。」
哈里特轉向莫德。「還真有這一說嗎?皇后——」一絲女性的憂慮掠過她的臉龐。「維尤里,皇后穿什麼,穿披風,戴寶石,或者什麼別的?」
維尤里似乎突然不自在起來,他清了清嗓子。「不,沒有披風。你——你將坐在舞台上的一條凳子上,高高在上,就這樣。」
哈里特俯身朝著他。「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們的節日皇后穿什麼?」
「喔,照過去,按照傳統——」
「不說過去,去年,她穿什麼?」
維尤里又清了嗓子。「什麼也不穿,」他說。
「什麼也不穿?你是說什麼也不穿?」
「請讓我解釋一下,這是傳統,因為皇后在男人心目中是村子裡的絕頂美人,所以她的美麗必須絕頂。在特殊情況下,她不穿披風出現——就是說——脫去所有外衣。」她急忙往下說。「但是我必須快點說,布麗絲卡小姐,鑒於你是個外國人,同意對這一古老的傳統加以修改,你可以想怎樣就怎樣。」
哈里特已經儼然像君主在關心臣民了。「你們希望怎樣?怎樣才能使村裡的男人最開心?我的意思——照直說,現在就說。」
這位郎中遲疑了,所有人都在聽他的。他用一隻手揉著下巴。「我相信,如果你穿著——我們的女人天天穿的東西,會讓每個人都開心。」
「你是說只穿草裙,不穿別的?」
「喔,如我所說——」
「你的意思是這樣?」
「是的。」
哈里特朝克萊爾微微一笑,然後又向莫德和雷切爾呲呲牙。「我不常拋頭露面,但任何事情總得開頭。」她朝維尤里眨了眨眼。「告訴大家,皇后很感激,將穿著草裙出場,完全坦胸露肩。那是一種什麼景象——只不過是真實,維尤里,我在發抖,我興奮得發抖。」
這位郎中,鬆了口氣,更加鎮靜了,轉向身旁的雷切爾-德京。「德京博士,我受托帶給您一件禮物。」
雷切爾顯出吃驚的樣子。「一件禮物?多妙啊。」
維尤里伸手到纏腰布的一道皺折裡,打開來,一件金色的物品遞給雷切爾。她大惑不解地察看這件禮品,然後將它舉起來。那是一隻精心打磨過的像瓷一樣的貝殼,拴在一根繩上。「一條項鏈。」她說,好像自言自語。
「節日項鏈,」維尤里解釋說。「最常用的是珍珠母,但有時用貝殼或螺殼。這是一隻金色貝殼。」
雷切爾還是不解,但莫德迅速伸出手,摸了摸金光閃閃的貝殼,問這位郎中,「這就是那種有名的求見貝殼吧?」維尤里歪了歪頭表示同意,莫德看上去很高興。「雷切爾,你該得到它,」她說。「你還記得嗎?節日期間,男人們準備這種禮物送給他們一年中尊崇的女人。像馬布央部落的草鐲,是愛慕和邀請的表白——我想你可以說邀請去幽會——並且,如果你收下後戴上了它,就表示你答應了。下一步就是會面,再下一步是——好啦,你自己想去……我說的對嗎,維尤里?」
「完全正確,海登博士。」
雷切爾朝這枚球形貝殼皺著眉頭。「我還是不很明白,誰送的?」
「莫爾圖利,」郎中說,「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克萊爾一直在看著這位精神分析醫生,可以看到雷切爾的臉變得蒼白。雷切爾抬起頭,遇上了克萊爾的目光,搖了搖頭,雙唇緊閉。「他不可捉摸,」她話語中帶有一絲怨恨。「又一次懷有敵意的行動,他是決心要跟我作對,出我的洋相。」
「噢,雷切爾,別這麼說。」是哈里特的愉快聲音。
「他們愛我們。一個女人還能要求什麼?」
雷切爾-德京還沒來得及回答,湯姆-考特尼加入了進來。「哈囉,各位——哈囉,克萊爾——最好去找你們的位置。他們馬上就要跳入水中了。」
這幫人順從地四散開來,只有克萊爾仍然呆在原來的地方。在準備離開時,考特尼轉過頭,好像在等她。「我們一塊看不介意嗎?」他問。
「我不知道我是否想看,可——噢,好吧,行,謝謝你。」
他們向右,朝峭壁的邊緣走去,經過拉斯馬森,他正俯身同一位土著女孩耳語,頭也不抬地朝他們擺了擺手。他們在考察隊員和村民中間找到了一塊空地。
坐下前,克萊爾越過考特尼,瞥了瞥觀察員們。「湯姆,」她說,「這都是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是指這個節日,整個這個周,我聽過莫德給我講了十多次,但仍然不敢肯定——」
「你讀過弗雷澤的《金枝》嗎?」
「讀過不少,在學院裡。莫德老是要我打印裡面的語錄。」
「或許你會知道這段語錄吧。」他斜眼看了一會天空,憑記憶背誦著,「我們已經看到,許多民族已經慣於每年一度保留一段放縱的時間,法律和道德的習慣束縛在此時被拋到一邊,所有人在此時都縱情狂歡作樂,隱秘的情感在此時有了發洩的地方,而在日常生活的艱巨和嚴厲過程中是決不允許的。在這種放縱的時間中,最著名的是農神節,因而其它類似的節日現代語言中也被作農神節。」他停下來。「就這段,克萊爾。」
「嗯,我記得,」她說。「我記得,頭一次聽到時,還納悶兒我們那兒為什麼沒有這種節日。我在一次聚會上大聲提出疑問,我恐怕是犯下了信奉社會異教的罪行。」她隨即補充說,「我是說在馬克眼裡。他相信國慶日、聖誕節、國旗日完全可以滿足我們的需要了。」她無法用笑容來表達上述內容。過了一會兒,她瞅了瞅遠處,看到那些棕色的身影和那個唯一白色的身影,在峭壁的邊緣排列起來。「比賽就要開始,我看得出。他們怎麼比賽?」
考特尼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令員將吹響一支竹哨,他們將跳入水中。」
「這種跳水太可怕了。」
「60英尺。他們可以用任何姿勢游泳,沒有什麼規則,橫穿那個環礁湖。大概有1英里遠,我想。我去年游它用了23分鐘。當他們到達對面的斜坡時,要攀登50英尺後到頂端。第一個到頂的是勝者,山之王。」
「勝者會得到什麼?」
「在年輕女郎們面前的威望。獲勝是男子氣概的一個重要標誌,並且等於為節日剪了彩。」
「明白了,」他說。「現在就要有的看了。」
「你的意思是?」
「是私事,我在想我的丈夫。」
「我希望他會游泳。」
「噢,他會游泳,這件事他能做。」然後,她隨便說了聲,「我們別站著了。」
他們坐到踏平了的草地上,考特尼的兩條長腿卷在前面,雙臂抱膝,克萊爾也用雙臂緊抱她的光膝。
在考特尼看著遠處正在作準備的參賽者時,她端詳著他虛弱的青銅色的側影。她說,「湯姆,比賽以後——今晚還有什麼,每天晚上都有嗎?弗雷澤的那段話老在我心裡,讓我覺得這會是一個非常亂騰的禮拜。」
「一點也不會那樣。沒有必要過一個羅馬式的農神節。只不過是比平日更自由,更放縱,沒有相互制約。一年中的這一周是人們打開閥門出氣的一周,出的是得到允許和合法的氣。每人都從公共儲藏室裡得到雙份食物,包括雞和豬肉,如果想要,酒也給雙份,有舞蹈,選美比賽,有各種波利尼西亞遊戲供人觀看和參加,還有贈送節日貝殼。」
克萊爾想起了雷切爾-德京生氣的樣子——是真是假?也許是真的——對莫爾圖利的貝殼生氣。她能戴上嗎?現場觀察研究,這是莫德-海登教給的辦法。「為什麼要用貝殼?」她問考特尼。「他們有『共濟社』大棚,全年都可以放縱。」
「不全是這樣,」考特尼說。「一個土人只有在有真正的理由時才可使用『共濟社』大棚。如果被問起,就必須證實他確實需要。在節日期間,沒有必要證實或解釋任何事情。假如一個已婚女人看上別人的丈夫或某個單身漢,她只需送給他一隻磨光的貝殼來安排約會就行了。她想送出多少貝殼就送出多少,男人們也是這樣。」
「叫我聽來很危險。」
「不,克萊爾,不真是這樣,尤其是在這種文化背影之下。它完全是一種有節制的遊戲。假如我已經結了婚,可全年都在暗戀著你,那麼,今天或明天我會送你一隻貝殼。如果你戴上這條我做的項鏈,我們談一談安排一次在村外的會見。這並不意味著你必然同我睡覺,它意味著會面和交談,喝酒和跳舞,下一步幹什麼就要看情況了。」
「一周過後會發生什麼呢?」
「呃,我虛構的妻子不會生我的氣,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反對她。生活又回到往日軌道上。有時候,不很經常,這個周過後,需要調整。新的愛情萌生,於是主事會就出來居間調停。」
「9個月後會怎樣?」克萊爾問。「如果這種愛情產生出一個婚外孩子來又會怎樣?」
「很少發生這種事,都非常小心。他們的預防很有效,當真有孩子產生,母親有權選擇是親自撫養還是把孩子交給主事會安排給某對不育夫婦。」
「他們想的很周到,」克萊爾說,「好啦,我仍然支持。」
「在老家這行不通,」考特尼說。「我經常想這件事,可是不行。這兒的人們對此已有了兩個世紀的習慣。他們從一出生就受到環境的熏陶。我們那兒卻沒有準備。太不幸了,我認為在老家對待婚姻的態度是不能同許多你認為可愛的人會面,人們在這種態度下長大是很不幸的。我記得有一次在芝加哥,站在政府和麥迪遜大道的拐角處,看到一位纖細的年輕淺黑女郎,那麼可愛,我陷入愛河足足有10秒鐘,我想,如果我能同她說話,一起外出,看看她是否有意於我該多好,但接著綠燈變了,她消失在人群中,我走我的路,再也沒見到她。沒有貝殼項鏈贈送,你瞧。與此相反,我不得不把自己限制在人為創造和規範的社會群體中,在這些群體中進行我的選擇。有時我覺得上了當,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我明白。」
「結婚後,喔,人類學家瞭解這個,沒有婚外自由,兩性在互相摩擦中沿同一條軌道走向老年,顧不上沿途風光,不允許走別的路。教會和政府高興了。那是無法實現的,如果留在軌道上,你感到壓抑;如果你不呆在軌道上,如果你溜到別的路上,仍然有壓力。我曾經歷過,克萊爾,我理解。記住,我是個離婚律師。」
「是的,」克萊爾說。「我想我們中有些人有同樣的感覺,節日所包含的目的使他們看清了這一點。我們只是還沒完全看透它,或許不想看透。然而,想一想,當我們剛到這兒時,哈里特-布麗絲卡真的告訴我,麗莎-哈克費爾德對她表示過她覺察到了老家這方面的某些缺陷,例如你剛才談論的對單身或結婚的限制。」
「我不感到吃驚,」考特尼說。「自從來到這兒,我對自己在中西部的歲月就感到似乎不可思議了。」
一聲尖利的哨音打斷了考特尼的話語,接著是一陣響亮的歡呼聲從左面傳來,使他完全無法說下去了。考特尼和克萊爾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看到遠處那排競賽選手躍離陸地,墜入空中。有的動作優雅,有的只是笨拙地旋轉著,像許多拉格弟-安迪穿過大氣層。這些人看上去都是棕色,接著,在接近水面的地方,克萊爾看到了那個白色多毛的身體,兩臂像箭頭一樣伸向前方,身體像木板一樣挺直。
馬克是5、6個首先入水的人之一。在這些人中,只有馬克一人不是撞擊水面,濺起水花,而是像刀一樣劈開水面,乾淨,漂亮,消失在水中。他的周圍是四濺的水花和水柱,接著是浮動的人頭。當馬克滑出水面時,已經領先離他最近的選手有5至10碼遠。他採用澳大利亞式爬泳,開始輪動白色的手臂,划水,頭枕著柔和的海水,雙腿像剪刀一樣一開一合,全速向前,身後留下一串白色的浪花。
「你丈夫遙遙領先,」考特尼壓倒其他人的喧嘩聲對她說。「他後面是莫爾圖利,緊跟在後的是華特洛。」
克萊爾將目光從馬克身上移到正在他後面緊追不捨的兩個棕色身影上。他們游得比馬克難看,粗糙,聲音大。莫爾圖利和華特洛都在努力用手擊水,側身換氣的距離更遠些,踢腿的動作更明顯。過了一會,3位領先者後面的其他棕色面孔、棕色肩膀,棕色胳臂逐漸拉開了距離。
克萊爾不帶感情地觀看著,居高臨下,好像在觀看一些上足弦的小玩具在一桶水裡互相爭鬥。
她覺察到考特尼在看他,他的手指著表盤。「15分鐘了,他們游了半海里,」他說。「游得相當快。你說得對,你的男人會游泳。」
我的男人,她想,讓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我的男人的回聲在她腦海裡不停地迴響吧。
「瞧他一路領先,」考特尼說。
她在看著,但沒有看到,所以她現在把心收回來到眼睛上。是真的。在馬克和那兩個土人之間有一大段距離,也許足有20碼。她俯視著那個白的,那個偉大的白心上人,優勝的男人,在比賽中取勝,展示他的強盛。這時,吹毛求疵的問題又頑強地冒了出來:有男子的外表和男子的技藝就是一個有男子氣的男人?馬克是個男人嗎?如果我是個女人,又如何去弄明白這個問題呢?
「你肯定非常驕傲!」一個尖細的年輕女子的聲音在對她說話,克萊爾發覺漂亮的特呼拉跪坐在考特尼和她中問。這個土著姑娘眼睛閃閃發光,皓齒微露。
克萊爾默默點頭表示承認,考特尼則開玩笑似地對她說,「你的朋友華特洛不太習慣落在別人腳後。」
「我沒有傾向性,」特呼拉一本正經地說。「華特洛是我的朋友,但莫爾圖利是我的堂兄,馬克-海登是我的——」她遲疑了一下,在她有限的詞庫裡尋找著,然後說,「——他是我的來自遠方的指導。」她指著下面。「瞧,湯姆,華特洛正在趕過可憐的莫爾圖利!」
克萊爾驚異地盯著這個土著姑娘,忘記了看比賽。自從接待儀式那一晚上特呼拉站在她旁邊那時起,她一直把她僅僅看作是村子裡的另一個漂亮的女性,一個特殊的女性,是這個部落裡又一個值得研究的成員。然而,現在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姑娘同馬克和她本人有著一種更密切的關係。馬克是她的「指導」。她是馬克的「知情人。」在兩周中的大部分日子裡,馬克同她長時間呆在一起。這個姑娘現在對馬克瞭解的也許比克萊爾還多。她對那個奇怪的、陰沉的,幾近中年的來自加利福尼亞的馬克會怎麼想?她會認為他完全是一個男人嗎?她既然瞭解了這麼多,怎麼會這麼想,而克萊爾瞭解的很少都不敢那麼認為。但是,這些問題都沒有結果。特呼拉根本不瞭解馬克。她瞭解的是一個提問題和作筆記的人類學者。她認識的是一個游在她的同村人前面的強壯的白人。她不瞭解那個清教徒的教父曾污蔑過特呼拉的草裙,就是克萊爾昨晚為愛而穿過的那件草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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