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的女人們 正文 第22節
    即使在她與諾曼結婚後,她很想讓她父親知道她沒有遺棄他,她繼續與他父親每週打網球。起初,當然啦,諾曼被邀請參加,她和諾曼交替與她父親對陣。然而,諾曼雖說大多數運動都很擅長,但唯獨對網球卻既沒有技巧,也缺乏訓練。作為一個年輕人,他曾在各種各樣的頂呱呱的公共球場打過球,但他揮動網球球拍的姿勢像是打棒球似的。儘管瑪麗鼓勵和誇獎他。他既不是哈里-伊溫的對手,甚至連她本人也打不過,最後,諾曼只好打了退堂鼓。現在,每星期天上午睡懶覺成了他的習慣,她和父親繼續這種傳統的禮拜儀式。情況常常是,他們返回家時,諾曼才在用早餐。在下午,她比平常要加倍地表現出關心。

    「你行嗎,瑪麗?」哈里-伊溫喊起來。

    瑪麗這才意識到,她一直站在底線上瞅著手中的兩個球呆了好幾秒鐘。「我很好。」

    「如果你覺得累了,我們可以停止。」

    「不慌,打完這盤再說。爸,比分多少?」

    「五比六,零比十五。」

    她輸了第一盤,三比六。她現在決定也輸掉這一盤,結束這場比賽,管它合適不合適。在最近的半年中,她有時感到,只要再加一把勁,她完全能夠把他擊敗。她的攻勢很凌厲,而他,近來在球場上動作起來慢多了。但是無論如何,她從來沒有讓他奔波而羞辱他,尤其是像今天這樣的日子——當他變老了的時候。

    「那好。」她說。她把球向上拋得老高,然後向上一跳,用球拍使勁地向下一擊,那球從球網上一時高的地方飛馳而過,又著地彈跳起來。不過哈里-伊溫在它彈起後,用正手一擊,打過場去。瑪麗向右側過去,那球著地印痕有寸許,進入邊線和發球線的中間地段,然後飛出去。這之後,她才跑著追過去。

    「怎麼樣?」他喊道,「出界啦?」

    她用球拍把球打離瀝青地面蹦起來,用手抓住了它。「正好打在線上,」她說,「零比三十。」她在下一個發球時又是兩次失誤。在發第二個球時,她父親建議她發得稍高一點。然後他們又隔網對打了一陣,倆人都很活躍,直到她擊網為止。他贏了這一盤。

    她鬆了一口氣,祝賀了她父親一番,然後便進入地下室女更衣室。迎面而來的冷氣使她很感舒適,在水龍頭底下洗了一下臉、脖子,衝了下手腕。她梳理好頭髮,重化了一下妝,把球拍鎖放進夾盒中,登上階梯來到陽台上。

    哈里-伊溫,臉仍然發紅,喘著粗氣,坐在一張金屬桌邊,等待著。她盡職地坐在父親的身邊,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已近11點,她在推想,諾曼是否睡醒了。

    「你由著我的意願讓我好一陣運動,年輕的小姐。」哈里-伊溫說,「我的胃口也大開了。」

    「遇到這樣熱的天氣,你不覺得雙打更適合嗎?」

    「胡說,除非他們把我趕到牧場上去,要不,我不會再撿起雙打的。」他對著清理鄰桌的男招待捻響了一下手指。「弗蘭克林——」

    那位黑人招待點了一下頭。「在,散(先)生,就來,伊溫散(先)生?」

    「一活動胃口大開,」哈里-伊溫對他女兒說,「你想吃什麼東西嗎?」

    「中午吃午飯媽媽會生氣的。我只要檸檬水。」

    黑人招待拿著便箋走過來,哈里-伊溫為瑪麗點了檸檬水,為自己點了一盤抹上槭醬的薄片熱糕點和冰鎮茶。

    當瑪麗目送那位男招待離開時,她看見凱思琳-鮑拉德從場球那裡沿著台梯走上來,身後跟著一位很漂亮的高個男人。他們都拿著網球拍,凱思琳穿著短網球百褶裙。瑪麗猜想,肯定他們在後面的某個場地打過球,那地方別人看不見。她那同伴說了句什麼話,凱思琳聽後大笑起來。

    「凱思琳——」瑪麗喊道。

    凱思琳-鮑拉德立即停住腳步,搜尋那喊話的熟悉面孔,最後找到了麗-麥克馬納斯。她舉起手以示問候,向陪伴她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們倆一起走過來。

    「你好,瑪麗。」

    哈里-伊溫站起來。

    「你認識我父親,凱思琳。」瑪麗說。

    「我們過去見過面。您好,伊溫先生。」她向旁邊閃開一點,讓保羅-拉德福特完全暴露在大家面前。「這是保羅先生。他從東部前來訪問。這是伊溫太太——」她突然住了嘴。「對不起,我應該說麥克馬納斯太太,這是伊溫先生。」

    那倆個男人握了握手。凱思琳堅持讓哈里-伊溫坐下,而他卻站著不動。

    「諾曼到哪兒去了?」凱思琳想知道。

    「他一直像10匹拉車的馬那樣幹,」瑪麗快速地說,「他搞得疲憊不堪,我們感到他應該好好休息一上午。」

    「這真是位賢惠的妻子。」保羅對凱思琳說。

    凱思琳對瑪麗微笑著。「我不會不同意。」她對保羅說。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向附近的一張空桌,瑪麗又和她父親單獨在一起了。

    「那人是誰?」哈里-伊溫問。

    「我一點也不知道,」瑪麗說,「除了他長得挺帥以外。」

    「我不這麼認為。」

    「我不是說他像位電影明星,我的意思是說他像個邊防巡邏兵——騎馬的高個子——除了——」她望過去,「他看上去還像在營火邊攻讀似的。」

    很快,檸檬端來了,接著,熱薄餅和加冰茶也擺上了。在她父親用餐的時候,瑪麗喝著檸檬汁,一邊偷看凱思琳和拉德福特先生的一舉一動。只見他倆坐得很近,他一邊裝煙斗,一邊說話,而她則聚精會神地聽他講,看樣子很有一股親密勁兒,這倒使瑪麗感到一陣孤獨的痛楚。自那短暫的蜜月以來,她和諾曼在一起時沒有這樣親密過,真的沒有。她這時很想諾曼,對網球壓根兒不感興趣,希望讓凱思琳看見她和諾曼在一起。

    哈里-伊溫將他要的熱餅吃了個不亦樂乎,這時把盤子向旁邊一推,將冰鎮茶端在面前,攪拌著。「我想,」他說,「諾曼告訴過你關於開庭的事了。」

    「聽說了。星期五晚上。」

    「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你那個案子不好辦。他盡了最大努力,但是沒有機會,所以你敗訴了。」

    「你相信他?」

    瑪麗有些吃驚。「當然相信。難道不應該嗎?」

    「吶,我不否認你丈夫的坦誠態度,或者貶低他,他是個好小伙子,一個有前途的律師,只是經驗不足,有些草率從事。不過他會成熟起來。眼下,他的問題是忠誠一類的問題。」

    「這是什麼意思?」

    「他輸掉我們的案子並非因為案子糟糕——我們之中其他任何人都能很妥善地處理它——輸了是因為他對它不相信。他還是那種書本上白紙黑字的思想——我的意思是說業務上不成熟——他走進法庭裡,告訴自己這是件資方對勞方的案子。」

    「難道不是嗎?」瑪麗直接反問道。

    「表面上看是這樣。不,不是這麼回事。因為某個僱員提出起訴並不意味著他自然而然是對的,因為他是勞方——是被壓搾的人——他身後有百萬美元的凶暴工會撐腰。僱主也有他們的合法權利。為什麼財富就必定說明是劫掠而來的呢?」

    「因為歷史書中充滿了范德比爾茨隊長1,以及戈爾茨2和菲斯科3,還有一對名叫克羅帕和法爾濱4的傢伙——這僅僅是開始。」

    1范德比爾茨(1794—1877),美國資本家。

    2戈爾茨(1836—189),美國金融家。

    3菲斯科(186—1932),美國女演員。

    419-20世紀,德國鋼鐵和軍火製造商。

    「就我看來,對比爾-海伍德和麥克納馬拉,以及像薩科和范澤蒂這樣的無政府主義者,倒有幾句話要說。」

    「呵,爸——」

    「不過,這不是癥結所在。我的女婿認為我的錢足可支付每週的工錢,因此,他定能掙到這份錢。但是到法庭去,假稱代表我,我的公司並且在那些勞工惡棍壓力下屈服卻是——」

    「誰說他屈服壓力?」

    「我自有辦法聽到發生的事情。我不是瞎子。」

    「你是說你的暗探不是瞎子。」

    「瑪麗,你腦子裡想些什麼?這案子的副本一看便知。諾曼沒有使出他所有的火力。」

    「他說這案子的大部分是毫無根據的誹謗。」

    「我就是這個決定什麼是有根據什麼是無根據的人。這還不算,他最後的辯論一味地退讓,態度很游移不決——」

    「他竭盡全力求得公正。他是這麼告訴我的。他不是束背帶的鄉巴佬,也絕不是事件的煽動者。」

    哈里-伊溫沉默了一會兒,他想讓瑪麗平靜下來。她很像她母親,一激動起來,就很不理智。「當你為了類似這樣的事走進法庭時,瑪麗,」他說,他那明智的聲音處在最溫柔的狀態。「你就像走進戰場,要麼幹,要麼死掉,不能求對方饒命,也不能給他寬恕。它不是什麼辯論團體或者是知識分子的閒聊會。這是為了生存。如果諾曼處理這件案子時懷有太多的左翼偏見,他就應該在開始前撤出,或者告訴我。我會只讓他幹一些文書工作;他在那上面會更有用場。可是一插手,而且代表我,又暗中同情另一邊——這夠多啦。」他停頓了一下,「我所以讓他處理這個案子,是因為你說他坐立不安,想在法庭上顯示一下能力。吶,他得到了機會。我正在上訴,並從他那裡把案子要過來。我想這對各方都是最上策。」

    瑪麗感到心窩不好受。她不能拿眼看她父親。「照您認為最好的幹,」她最終說,「只要盡力寬容和公平就好。」

    「當這事涉及到你時,我總是好退讓的,瑪麗——總是會。事實上——吶,我告訴你,我認為他很能幹——我常常這樣對你說,不是嗎?」

    「是,您常說。」

    「我是真誠的。我想做任何對你們倆有好處的事。為了我們的利益,我想從他那裡發掘出最好的東西,讓他充分發揮潛力,為他所幹的事情而感到驕傲。是的,我一直在為諾曼著想。我想我已經決定做一件極端有趣的事情。」

    瑪麗抬起頭來看,她父親在微笑,那樣子使他變得很溫柔。她感到一陣寬慰,舊有的父女之情油然而生。「是什麼,爸?是對諾曼有好處的事嗎?」

    「這是件對他這個年齡的孩子非常美妙的事情。你也很高興,我向你保證。給我一兩天,週末我便能策劃好。」

    「呵,爸,我希望如此。」她把手伸過餐桌,抓著她父親的手。她從孩提時起總好這樣。「對諾曼盡量寬容些,他真的很甜蜜。」

    哈里-伊溫捏著他女兒的手。「我知道他是,親愛的。別擔心,我想使你們倆都幸福。」

    貝尼塔-塞爾比日記。6月1日,星期一:「……此人叫傑羅爾德-特利帕萊特。他是位經濟學家,在舊金山為一家私人公司工作,與空軍有合同交易。昨晚,我與其他人吃過晚飯後,我便走出去到游泳池邊乘涼,而他又在那裡。我們坐下來,一直談到半夜。我沒有確切告訴他我幹什麼。因為,如果男人們發現你是在為查普曼博士工作時,他們對待你就會像對待護士一樣。我說我在訪問住在帕西菲克-帕利塞茲的一個親戚。他在此地還要逗留三天,與阿納克姆的什麼人協商事情。他想今晚去參加在菲爾哈莫尼克演出的音樂會。不過,我沒有點頭,儘管我樂意去。傑羅爾德說,8月份他將在芝加哥好幾周,希望能見到我。命運常常難以捉摸,我們等著瞧。早上從媽那裡收到兩封信,只是急促地瀏覽了一遍,因為我睡過了頭。她椎盤滑脫,麥克加森太太正在幫她擺脫困境。基督讓約伯受不完的罪。今天,查普曼博士和霍勒斯及保羅一起進行會見,因為卡斯早上又舊病復發。我想是病毒性傳染,他躺在床上,我半小時前去喊他,看他是否還活著,可服務台上說,他開車到藥店買點藥品防止嘔吐……」

    卡斯-米勒坐在道奇轎車的方向盤後面,沿著小路的路邊石停著,心情鬱悶地等待著。

    真的,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病,只不過走路時有點眩暈。週期性偏頭痛整天一會兒發作一會兒消失,雖然眼下沒有作痛。也許,正如他告訴查普曼博士那樣,他真的有點流行性感冒。很大可能是,他累垮了。他完全可以追溯到星期四早上的那次會見。他記得,當會見結束時,他感到精神失常,毫無責任心並有一股難以控制的怨恨情緒,那樣子很像他在俄亥俄州一樣,那時醫生叫這為精神崩潰,他被迫以某種易於接受的借口請了一個月的假。

    儘管僅隔兩道街面便是威爾希爾-博爾瓦德和貝佛利山商業鬧市區,附近的這條街道卻不可思議地空曠和寂靜。他看得見前面遠處的玩具車在緩緩前進,沒有嘈雜聲,聽不見絲毫的尖叫、擠塞和哨笛鳴響聲音。接著,他意識到一個矮胖郵遞員從身旁走過去,永遠是那種背著信封的大咧咧的樣子。郵遞員過後,他看見一個高個子、紅頭髮的姑娘,從他車門窗口遠處的公寓裡出來。他扭了一下身子,盯著她看。只見她一邊戴著白手套,一邊向人行道上走過來。她隨意地瞥了他一眼,接著便決然地朝威爾希爾大道拐過去。他繼續瞅著她漫步離去,然後考慮起過去的14個月的經歷來。

    由於成千次會見的積累作用——他親自參加聆聽的會見一定有一千次不少——使卡斯-米勒對美國已婚婦女私下在腦子裡產生了這樣一種形象:一種陰性甲蟲,仰躺著,兩腿朝天,在空中搖晃,身體扭動輾轉不已,但仍然仰面朝天——直到被樁釘住。

    每當卡斯獨自一人夜間在城市的街道上步行時,他所到之處常是這樣做——卡斯-米勒總好仔細地觀察在他面前散步的年輕婦女。他又將他們描述了一番:她們那圓滾滾的屁股在她們的緊身裙子下面挑釁似的晃動著,她們的小腿不雅觀地裹著透明的尼龍襪,裡面接著看不見的大腿。她們穿著的下流高跟鞋使她們身體前傾,不停地向前,去赴那可惡的幽會。有時她們會停住腳步,注視展窗,這樣以來,讓他有機會觀看她們的整個形象。他就會只把眼光盯在她們那不知道羞恥的不加約束的胸部隆起部位。逢到這種機會,他也會停下腳步,用極度憤怒的心情看待她們。她們全是妓女。一群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蕩婦。她們當中,沒有一人是體面的,或者是值得信賴的,或者是忠貞不貳的。她們散發著麝香和體熱,以及難聞的性氣味。你只要碰她們,她們就會迅速地仰躺下,陰性甲蟲,蠕動的淫蕩昆蟲,蠕動著。他痛恨婦女,他也渴望她們。痛恨和渴望合二為一。

    他心不在焉地摩掌著溫暖的道奇車方向盤,眼睛直視前方,等待著她的出現。他認識到強迫不是正常的普遍作法,他無意識地有一種容允的念頭。他所以來這裡是因為她在那兒。她已經誤入歧途,被虐待了,需要指明方向。他到這兒來是想會見她,幫她一把。他將答應對她懲罰得不會太嚴厲。對她父親,這是他起碼應該做的,那個被生活和甲蟲的淫慾折磨垮了的老傢伙。

    他以一種無情的耐心等待著。

    他剛剛看了一下手錶,計算了一下幾乎經歷了1小時零10分的時間,一股無名怒火向他襲來並佔住了他,正在這時,他盲目地抬頭一看——呵,她出現了。

    她從四道門前面的公寓裡走出來,一邊拍了拍腦後的黑頭髮圓髮髻,一邊匆匆地走到路邊去。她朝人行道的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然後開始穿越馬路直到她的旅行車那兒。她的車與卡斯的車停在同一邊,朝著同一個方向。她走起路來腳步沉重。她的大腿豐滿,緊裹在鮮艷的人造絲服裝裡。接著,她轉過車那邊去,敞開車門,鑽進車內。她坐在前座上,呆了一會兒,不知忙些什麼,因為他看不見,不過他推斷,她正在點香煙。

    他聽見她的發動機辟啪的響動,打著了火。之後他用一種魂不守舍的夢幻般的神情注視著她的車向前飄動過去。他等到前面的車開過一道街面,緩緩地朝交叉路駛去時,他這才啟動道奇,不緊不慢地尾隨著她。

    薩拉-戈德史密斯在韋斯特伍德-博爾瓦德處便完全意識到那輛道奇了。道奇反射陽光的格稜和擋風玻璃後面的那張黑黝黝、陰沉沉的臉佔據了她的後尾觀察鏡,這猛然引起了她的回憶和恐懼。這之後,約有20分鐘,它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觀察鏡。

    她到達自己住宅的街道時,見到小孩子們正在草坪上玩耍,園丁操縱著電動割草機為另一片草坪修整,她感到安全多了。她看見後尾觀察鏡裡不見了M-賈沃特1(他在薩姆的電視上看見過這場電影,不過沒有讀這本書),映入眼簾的只是平靜的後退的風景。令人窒息的恐懼立即消逝了。她開始想,要麼這是一種巧合,要麼是一種幻覺產生的惡作劇。

    1M-賈沃特,一個電影中的密探。

    她將車拐進停車處,停下後,找到手提包,從車裡跨出來,她意識到沒有拿雜貨袋,因為她忘記了要去商店,不過轉而一想,冰箱裡的東西足夠用的。她開始穿越修整過的草坪朝門口走去,正在這時她意識到一輛轎車駛進了這條街。她立即停住,朝那裡望過去,恐懼和災難的白針刺進了她的前臂和雙腿。那輛道奇轎車停在三道門的遠處,貼著路邊,發動機空轉著。玻璃後深處的那張臉雖然看不清楚,但分明是對著她的。不用看,很明顯,她知道那是張黑黝黝的、陰沉沉的臉。

    她身不由己地喘著粗氣。她的腿像木頭似的,牢牢地釘在原地不動,後來,才開始動起來。她跌跌絆絆,半是小跑地到了門口。她狂亂地抖動著插入鑰匙孔,然後敞開了門,砰地一聲隨身關上門,歇斯底里般地將鎖鏈鉤上。

    她的第一個毫無條理的直覺是給房屋和財產的保管人薩姆打電話,後來想到警察,再以後想告訴隔門鄰居彼得遜太太,或者是拐角的凱思琳-鮑拉德。最後,她明白過來,與他們這些人在這事上的合作是不可能的,與他們聯繫是很荒唐。儘管她的身體冷得發僵,可是她的頭腦非常實際,想起了M-賈沃特說項的理由。她知道,她敢撥的只有一個電話號碼。

    在廚房裡,她急乎乎地檢查了一下傭人出入遊廊便門,之後,便一把抓住掛在牆壁上的電話聽筒,啟用通訊聯繫,立即溝通營救渠道。她撥了弗雷德-塔帕爾的電話號碼。鈴響一遍後,她祈禱他仍然躺在床上。第二聲鈴響以後,她肯定他在洗澡間。鈴響三遍之後,就在她的心下沉的時刻,他接了電話。

    「喂。」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沉著回答。

    「弗雷德!」

    「喂?」

    「弗雷德——我是薩拉!」

    「哦,我是弗雷德——出了什麼事?」

    「我讓人盯梢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有人在跟蹤我——他在外邊。」

    「你指什麼,薩拉?你在說什麼?」

    「一個男人。」

    弗雷德的話音很鎮靜,這使她也感到鎮靜,不過很緊張。「什麼人?一定要保持冷靜。處境危險嗎?」

    「不——我不知道,不過——」

    「那麼要鎮靜。盡快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她用一隻手抓住聽筒,使之盡量靠近。「當我離開你之後,我注意到停在附近的那輛車,然後我便開動了,而我猜,它也開動了。我在回家的半道上看見了那輛車,緊跟在後面。然後我一直留意觀察,它一直跟在後邊。現在它就在隔兩道門的那邊——」

    「誰開車?你看見了沒有?」

    「我說不清。他有一頭黑頭髮和一張冷酷的臉。」

    「以前你見過這人嗎?」

    「沒有——我是說,見過,我見過。星期六,我現在記起來了。他停在你的公寓的對過,同樣的車,它駛進這道街面上。不過,我那時沒有留意。弗雷德,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說,「他仍在外邊嗎?」

    「我想——」

    「你去看看,我等著。」

    她讓話筒懸掛在空中,走進了起居室。有一會兒,她很警覺,不過弗雷德在等待,有他和她在一起,所以她便走出去來到大窗前。窗簾拉開一部分遮擋陽光。她移到窗簾邊,輕輕地拉回一點,在這種遮藏之下,她朝外瞅過去。

    街道就在眼前,道奇不見了。她把自己暴露得更大一些,遮蓋她的窗簾像是撕破的帳篷。她審視了整條街,連道奇的影子也見不到。

    她離開遮擋自己的窗簾,跑回廚房。

    「弗雷德——」

    「哎,我在這兒。」

    「他走啦。」

    「你肯定嗎?」

    「我到處都看過了。」

    「奇怪。」

    恐嚇被神秘所取代。她聲音中的焦慮由於不可思議的變化緩和了些。「弗雷德,他能是誰?是不是與我們有關?」

    「也許是。」他並不想去掩蓋自己的擔心,「你肯定那輛車是跟蹤你的——星期六和今天?」

    「肯定,我敢說,儘管他外出到什麼地方去,或者假裝做什麼事。為什麼,也許,我不該如此肯定。不過,停在你的公寓外,然後又緊跟在我後面,並且停在這裡,一個勁地注視我,並不裝著離開到別的地方去——」

    「要小心,薩拉。不要用我的名字。電話也許被竊聽。」弗雷德的秘密勾當畢竟是搞電視。

    薩拉有些不耐煩。「如果他們錄了音,他們早已經聽夠啦。我們不交談不行。也許是你的老婆——」

    「我老婆?」

    「她懷疑我。她見過我。我敢打賭那個男人是她雇的密探。」

    「有可能是。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他也許由你丈夫指派的。」

    薩姆?荒唐。「那太荒唐了,」她說。她剛說出口,自己反而不敢肯定了。為什麼不會是薩姆?他不是全然的白癡。也許她在什麼地方露出了馬腳;也許,她被看見了;也許有什麼傳言傳到他耳朵了。只消寄一封匿名信到商店;只消打一個電話,每天付50美元就行了,就是她在什麼書上讀到過的,雇個私人密探就這麼簡單。他們確實存在,他們甚至在電話號簿的黃色頁碼中登廣告。「周密調查,晝夜服務。」薩姆。不過決不會是,如果薩姆哪怕有所懷疑,他就會像發皮疹似的一下子發作出來,顯然會出現指桑罵槐,或者是指責,哭叫,鬧個不亦樂乎。這決不會是薩姆。那是弗雷德的老婆,那個乾巴巴的女人。這正是她的作為。不過,也可能是薩姆。然而,假若是塔帕爾太太——那是她的真名嗎?——事情會這麼糟嗎?也許,她以後將答應他離婚。那麼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並非太荒唐,」他說道,「我肯定,你丈夫像我妻子一樣能幹出這種事。事實上,薩拉,像我現在——或者說過去——瞭解我的妻子一樣,我將說,她比你丈夫或任何其他人更不可能這樣幹。」

    「為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我認為,我對其他人感興趣將不會令她吃驚。所以我想她不會為了搞清楚去花1角錢。不會的。我傾向於是你丈夫,那使我煩惱。我從你那裡知道,他並不怎麼老練。有關我們的證據可能使他變得發狂,他也會亂來。這正是使我煩躁的地方。」

    「我們該怎麼辦,弗雷德?」

    「第一,密切注視那同一個人,同一輛車。看他是不是返回來在附近轉,如果是,立即打電話告訴我,不管什麼時間。我的另一個建議是,我們彼此離開一小會兒。」

    「弗雷德,不——」

    「親愛的,僅僅一兩天,等到我們弄清是不是真的出了漏子,或者純粹是一場虛驚。」

    「多長時間,弗雷德?」

    「一天或兩天,冷它幾天,看能發生什麼事。如果情況清楚了,星期四早上打電話告訴我。」

    「星期四早上,弗雷德,我會死去。」

    「親愛的,這對我也是很難熬。」

    「弗雷德,你愛我嗎?」

    「你知道我愛你。現在,掛上電話,去幹你自己的事情,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要密切注視。我將盼望著星期四早上從你那兒得到消息。再見,薩拉。」

    「再見,親愛的。」

    貝尼塔-塞爾比的日記。6月2日,星期二。「……心情好極了。音樂會後,我告訴他時候已經很晚了,我該馬上被送回汽車旅館。然而後來,我們卻坐下來,一直談到早上1時。後來,他送我到我門口。他真是個紳士,他問我能否吻我,我答應了。我想到他離開前我要再見他一次。我們分手了。我盼著傑羅爾德到達芝加哥的日子,那可能很有趣……今早接到媽的一封信,很明顯是在痛苦中寫的。那不是盤節滑脫,而是髖關節錯位。她不得不躺在床上一段時間——若非病成這個樣子,無論如何她也不肯的。我想,當這一切結束時我們大家都會很高興。再有4天的會見,等到查普曼博士的在演播室裡進行電視講話播放後,我們於星期天晚就離開。保羅今天早上像我一樣犯困。情況該是這樣。昨夜我們在車裡交談時,我見他回來得很晚。卡斯回來工作了。今早他來到我身後,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胸脯上,他過去常好這麼做,我非常生氣,他竟這麼舉止下流。1小時前查普曼博士進來時,我把他逗樂了。那時我正在讀布裡阿斯出的週報,名字叫《警覺報》,是一份挨家挨戶免費贈送的報紙。在『社會活動』欄目裡,我碰巧讀到一位名叫特麗薩-哈尼希的社交界的婦女,於星期五晚邀請這個團體中的社會名流參觀她舉行的晚會,這是一次聚餐化裝晚會。每個與會人員被告知,要打扮成查普曼博士會見時她們希望成為或者將要成為的那種人。太聰明了,我把它剪下來,讀給查普曼博士聽。他哈哈大笑。他竟有這麼了不起的幽默感,倒和大多數名人不一樣。如我在日記中所說明的那樣,他還有難以忘卻的記憶力。他大笑之後,說他本人親自會見過哈尼希太太,她是一位可愛的太太,而且他希望她的聚會獲得巨大成功……」

    特麗薩-哈尼希坐在康斯特布爾灣環形邊緣上的地毯上,她那優美的大腿伸出在面前,並且幾乎不下100次地調弄她的新游泳衣的帶子。她買這件白游泳衣時非常高興。女售貨員說它簡直是美不勝收(她聽別人評論並非如此),認為它可能正是她想要的,也就是說,如果她不在乎這款式太大膽的話(因為這是一種栽得很低的女式游泳衣,在大腿處提得很高),而碰巧特麗薩並不在乎,甚至為這種款式能夠最大限度地顯出她那苗條身段而感到滿意。它讓36歲的她顯得年輕了10歲。

    昨天早晨她就去商店買了這身泳裝。那是她在商店門口特別早地把傑弗裡放下後買的,因為傑弗裡為鮑裡斯-莫特裡斯基的畫展正在發狂似地做最後的準備工作。離開商店時,她也穿著這身泳裝,並直接驅車到了海灘。但是,那海灘見不到一個人影,她失望地在那兒呆了半個小時,便開車回家了,沮喪地熬它那漫長一天的其他時光。

    她決心繼續注視直到埃德-克拉索斯基重新露面,今天一大早她就匆匆驅車來到海灘。這裡又是空無人煙。這時她已經在她的守候崗位上等候了10分鐘了,既沒帶書,也未帶傘,因為沒有打算逗留,一旦和他接上腔,她就離開。自從一周前她與他那短暫的交往以來,她的思想幾乎沒有想其他什麼事。

    一直到昨天,她有意地避開那海灘,盡力找出並檢查她的每個分散的感覺。她是個理智、敏感的姑娘——她的家庭為此而感到驕傲和自豪——雖說眼下為某種感情著了迷,可還不是不理智,不敏感,拜倫總是輕蔑地叫那不幸的妻子安娜貝拉-米爾班基為平行四邊形公主,顯然認為她具有精確的數學特色,暗指她缺乏某種激情。特麗薩一向討厭拜倫,像哈里斯特-比徹-斯托一樣,站在值得崇拜的安娜貝拉公主一邊。在整個漫長的週末裡,特麗薩一直在試著冷靜地審視形勢,像拜倫有見識的妻子或許要做的那樣。不過,她很快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不是遙遠的思想壓抑舉止拘謹的英國女郎,而是現代產物,優先一代,時間也前進了許多,思想大大地解放了。話雖這麼說,約束、敏感和世俗仍是通行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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