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動人心魄的生物,如曠野般野性奔放,如石楠般艷麗多姿。
伯倫注視著巧琪蹲在泥地上,逗馬廄角落的小貓咪玩。受驚的小動物慢慢爬向她,他笑了。正如她迷住了所有人一般,她也迷住了這只野貓。
過去的幾天是一段迷人的時光,兩人不是攜手在原野上倘徉,便是在鄉間騎馬。晚上則相擁消磨在溫暖的被窩裡,愛的火花和爐火一同照亮了室內。
他常猜想不知何時巧琪才會開口提出將他倆帶到戴文郡的事情。老實說,他並不急。他享受生活中這段插曲,珍惜歡樂的每一刻,只要巧琪準備說,他也就準備聽。
「你看,伯倫。」她呼喚他。
她將身上有橙色斑紋的貓咪抱在胸前,她輕輕地搔著它耳後,它則滿懷信任地望著她。
「它快餓死了,」巧琪走向他,棕色的裙擺微微搖曳。「我們進去給它拿點牛奶喝。」
伯倫伸手圈住巧琪的肩頭。「如果我沒搞錯,我們是有了一隻寵物。」
「你不會介意吧?」
「只要你喜歡,我當然不介意。」
進了廚房之後,巧琪把牛奶倒進一隻小碗裡,放在地板上,小貓懷著戒心走過去嗅嗅,隨即把牛奶舔得精光。
巧琪馬上露出自得的笑容。「你看看它,你看過有誰吃得這麼快嗎?」
「有。」伯倫答道。「我弟弟世琛。」
巧琪的目光迎上他,兩人同聲大笑。
伯倫伸手將她拉入懷中。「啊,巧琪,我愛你。」
「我也愛你。」她親吻他的鼻尖。
「你今天想做什麼?」
「我們可不可以騎馬到海邊?萊兒說巴恩史塔附近風景不錯,今天天氣又暖和。」
伯倫嘴唇拂過她的唇,享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感覺。「如果你希望,我們就去。」
「你要把我慣壞了,你知道。」
「我知道。」
他正打算再吻她,不料腳踝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原來貓咪爬到他褲管下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柔聲說道,伸手解開被利爪抓住的布料。小貓立刻開始大聲喵嗚瞄嗚地叫起來。
「它喜歡你,大人。」巧琪撫摸小貓暗淡的橙色皮毛。
「嗯。」伯倫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喜歡這小東西,至少在他打算好好抱抱妻子的時候。
巧琪退後避開他,笑得很開心。「你何不去備馬呢?我先替這隻小母老虎鋪個床,馬上就出去。」她伸手接過小貓。
「小母老虎?」他問道,抬起一邊眉毛。
「它不是攻擊你了嗎?」
伯倫轉身,自顧自地笑了,她大概能馴服一隻真的母老虎。
對巧琪而言,這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一星期。誠然,她所擁有的記憶並不多,但即使連住在橡木園那段時候也無法跟目前相比。因為如今她已明白伯倫愛她,而他也知道她愛他,今天也是一樣。
他們過了可愛的一天,在巴恩史塔的狹窄街道上漫步,隨意進入商店瀏覽。巧琪甚至在伯倫的極力反對下,脫了鞋子在海邊戲水。她絲毫不理會他宣稱她會得肺炎的警告,而且她知道其實他也和自己一樣開心。
終於到了該踏上歸途的時候。為了看看不同的景致,他們換了條路回羅斯利的小屋。清風拂面,太陽照出他們長長的影子,他們笑著騎馬緩步前進。
「我說我會贏吧。」巧琪得意洋洋地叫道。
在他們躍過最後一道樹籬時,她的發針全掉了,此時她一頭秀髮都披散在背後,她的雙頰嫣紅,藍眸中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你作弊,」他抗議道。「你先偷跑。」
兩人不約而同地側身,邊走邊偷偷接了個吻。
這時紅光一閃,一隻狐狸從他們前方數碼處的路面竄過,巧琪的坐騎受驚了,她在馬兒撒蹄奔馳之前,緊緊勒住了韁繩,好聲好氣地安撫它,等馬兒平靜下來之後,她眺望前方連綿的原野,有些綿羊在吃草。
「穩穩地握住韁繩,女孩。但是千萬不能一路都勒得太緊。欺負馬兒對駕馭它並無幫助,只要讓它明白你在控制就成了。如果你贏得馬兒的信任,就不會有任何麻煩。用膝蓋夾緊馬身,而不是用腳跟。」
她的光腳垂在馬腹下,裙子掀到膝上。她笑著馳離小屋,小紅狐一路跟在後頭。
巧琪驚喘一聲,四下環顧。「就是這裡,就在這附近。」
「怎麼了?」伯倫問道,騎近她身邊。
「小屋,白色小屋。」
「什麼白色小屋。」
「我腦海裡常常見到的那幢小屋。」她注視著他。他皺眉的熟悉神情出現了。「我想把它找到。」她不動聲色地說道,迎上他憂心的眼神。
「很晚了,巧琪。我們明天再來好了。」
她仍然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答應帶她再來,答應信任她,但他不明所以,這使他煩惱。
該是兩人談談的時候了。
她蜷縮在他的懷抱中,臉頰緊貼他的肩膀,他的唇壓著她髮際。
「我知道聽起來似乎不可能,伯倫。大家都說在你來之前,我從未走出過霍克林府邸的大門。可是我知道自己在曠野中住過一段時間。我感覺得到。我看過小屋好幾次,就和看到那棟長春籐覆蓋的紅磚屋一樣。」
「我知道了一些有關紅磚屋屋主的事情。」他柔聲插口。「那女人姓桑,這個姓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巧琪。」
「桑。」她低聲重複,並瞇起眼睛,集中心神試圖想出有關這個姓氏的事情。「沒有,它對我毫無意義。」
「有個女人告訴我,桑小姐跟一個親戚的女孩同住。那女孩死了以後,老小姐就病了,搬到別處去住。」他抱緊她。「巧琪,我想那女孩很可能就是潘小姐,我猜大概是她帶你去拜訪過她姨婆,所以你才會記得。」
她聽出他口氣中希冀的意味。哦,她多麼希望能夠同意他的見解。當然,也可能正是如此。其實,這聽起來非常可能是事實,然而她內心深處卻無法相信。紅磚屋和曠野她不可能只在小時候來過一、兩次,但是她如何說服別人相信?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相信。
她深深歎了口氣。「什麼都不記得實在太可怕了,」她說道,「只有一些殘缺不全的夢。我看見站在小屋前的男人,在夢中他是我的父親,身材高大,金髮藍眼,英俊極了,而目對我好得不得了。他非常愛我,我母親……我母親過世了,她的名字叫愷琳。」
伯倫再度抱緊她。「巧琪,你母親還活著,她叫莎拉。」
「我知道。」她柔聲答道。「我知道,可是……」她的話聲逸去,她感到淚水刺痛了眼睛。她真討厭自己動不動就哭,假如她能忘記那些夢,忘記令人困惑的過去,豈不好些,為什麼不順其自然呢?或許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再做那些夢了,而且能把它們忘得乾乾淨淨。
伯倫撫摸她的頭髮。「今晚不要再談這些了,吾愛。你累了,睡吧。明天我們再去找那間小屋。」
「謝謝你,伯倫。」她低語。
「不用謝我。」
她將臉轉向他,吻了他。
伯倫醒來,聞到煎培根的香味,他伸手往旁邊一探——巧琪睡的那邊已經空了,他睜開眼睛,看見陽光自窗口傾瀉而入,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睡到這麼晚。
他很快地穿上衣服,下樓到廚房,萊兒正忙著做早餐,巧淇則坐在地上逗小貓吃東西。
「你再一直這樣餵它,夫人,它就要胖得不能走路了。」萊兒瞥了她倆一眼,兩個女人都不知道伯倫進來了。
「你對我也是一樣啊!」伯倫走到爐前,聞煎鍋裡發出的香味。「嗯,你真是個好廚子,文萊兒,你會是個漂亮的好妻子。」
萊兒臉紅了。「快別取笑我了,爵爺。」
「你臉紅是不是表示你已有了心上人?」
「嗯,爵爺。」她羞得低下頭。
他輕笑一聲,轉身走向巧琪。他在她身邊蹲下,伸手輕拍貓咪。「它今天看起來好多了,是食物的功勞嗎?」
「今早我給『母老虎』洗了個澡。」
「洗過澡了?」他說著將橙色毛球舉至空中,它抗議地叫起來,他又把它放下。「我想它根本不喜歡我。」
巧琪吻吻他的臉頰。「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它只是因為肚子漲滿了不舒服。」
「啊,肚子漲,這倒不錯。」他起身瞥向萊兒。「怎麼樣,萊兒?早餐好了嗎?」
「已經好了,爵爺。」她說著手中端了個大盤子轉過身來。
伯倫三兩下便把食物一掃而光,他正推開椅子準備起身時,門口傳來敲門聲。他詢問地看了巧琪一眼,納悶不知是誰會一早來登門拜訪。萊兒過去應門。
「伯倫爵爺,有您的信。」萊兒拿著一隻信封回來。
伯倫打開信封,迅速把信函測覽了一遍。
「什麼事啊?伯倫。」巧淇問道。
「是祖父派人送來的,他說有些法茲渥鐵工廠的事情需要我幫忙解決。他收到了世琛的信。」
巧琪歎了口氣。「我想我們的假期結束了,我去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不用,他說只要一、兩天就可以解決,他建議你留在這裡等我,他會盡快讓我回來。」他抬頭瞥向巧琪。「我想他是希望我們多多獨處。」
她的臉色轉紅,紅得漂亮極了。「他想必瞭解獨佔你對我而言是多麼美妙。」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他以暗示性的口氣低聲回答。
「如果我跟你一起去,我們就連一天也不用分開了。」
伯倫點點頭。「是的,但是我們很可能就不會再來了。有你在這裡等,我就非回來不可。」
「你會快去快回?」
「我連一分鐘也不會浪費。」
「那我等你。」
伯倫在荒廢的道路上疾馳。他不知世琛的信上寫了些什麼,才會讓祖父急忙把自己召回。沒有人比洛斯對法茲渥鐵工廠更瞭如指掌,雖然數年前他便已將公司交由伯倫兄弟經營,但他絕不至於需要孫子來做決定,伯倫越是尋思,越覺得這事實在出奇。
或許是出了別的差錯,祖父為了不讓巧琪操心,所以才用這個方法調開伯倫,說不定是他病了,可能是這樣嗎?
伯倫立刻打消這個念頭,萬一公爵病了,他也會想見巧琪,對老人而言,她便代表整個世界,他疼愛她的程度,不下於疼愛自己的親孫子。不,如果洛斯生病,他絕不會勸阻巧琪回去。
難道是世琛出事了嗎?他弟弟是否惹上了麻煩?他苦笑一下。如果真是如此,八成和女人脫不了關係,他只希望那女人可別是個有夫之婦才好。隔了一個大洋,要解決這種事可不容易。
他搖搖頭。揣測各種可能性根本毫無意義,反正他很快就會知道了。幾小時之內,他便可以抵達霍克林府邸。
原來晴朗的天氣忽然烏雲密佈。伯倫看看天色,祈禱自己能在下雨之前到家。他可不想在這種冷天裡淋成落湯雞。
他接近一條岔路口時,看見一輛馬車翻覆路旁。一個男人躺在地上,一條腿被馬車頂給壓住了。另一個正俯身察看他。伯倫催促馬兒加快速度,朝意外現場急奔過去。
聽見伯倫接近,第二個男人抬起頭。「感謝上帝!」他叫道。「我正在害怕沒有人會來。請幫助我把這該死的東西抬起來,好把我表弟的腿移出來。」
伯倫跳下馬背,急忙上前,他低頭看著,傷者呻吟一聲。「他傷得重不重?」他問道。
「我看他的腿斷了。如果你能把車子抬起來,我就可以把他拖出來。」
伯倫點點頭,抓住木製結實馬車的車頂。他用盡全身氣力,咬著牙往上抬。
「再抬高一點,一點也動不了。」
伯倫點點頭,但是無法開口回答,他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好!動了,」那人叫道。「再高一點,我就快把他弄出來了。」
伯倫吸了口氣,把馬車又抬高了些。他額前和唇上都迸出汗珠。
「撐著點,就快了。好,好,他出來了!」
馬車重又落地,發出一聲巨響。伯倫用袖子拭去額上的汗,然後把頭靠在馬車頂的鍍金邊緣上,他深吸一口氣。
「真說不出我們是多麼感謝你,先生。」那人在他身後說道。
「不用客氣,」伯倫答道。「很高興能幫上忙。」他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他還好吧?」
「很幸運,我想他的腿並沒有斷,但是顯然得看醫生。」他朝伯倫伸出手。「我叫辛浦森。」
「費伯倫。」
辛浦森用力握握伯倫的手。「我們是否能再耽擱你一會兒,柯弗爵爺?我想留在這裡陪我表弟,可否麻煩你去叫人派輛馬車來?我們家就在前面過去不遠。」
「當然,我立刻去找人來幫忙。」伯倫轉向他的馬匹。「我馬上就回來。」
他手剛握住韁繩,後腦便感到一陣劇痛,他眼前直冒金星,接著便陷入一個黑色的無底深淵,四周全是黑暗。
伯倫站在遠處一道山脊上,他一手往前伸,彷彿是在召喚她。高地上灰霧瀰漫,她背脊發寒,心也涼了。
她叫他,可是他似乎沒聽見。霧氣緩緩降臨,直到他被濃霧裹住,看不見了。
他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伯倫!」自己的尖叫聲將她自噩夢中喚醒。
巧琪靜靜地躺在床上,聆聽自己急速的心跳。這是所有的夢裡面最可怕的一個。這個夢把伯倫也奪去了,她情願死。
她拉過一條毯子裹住肩頭,下床走到窗前朝外張望。暴風侵襲著小屋的石壁,角落和屋簷下風聲淋淋。庭院中的枯葉在強風中翻滾。閃電猙獰地劃過天際,在雲間閃爍。
這種夜晚很適合做噩夢。
她讓窗簾落回原處,轉身回到溫暖安全的床上。
只是因為暴風的關係,她調侃自己。這個夢毫無意義。
當然不是了。是因為她太想念他的緣故,沒別的了。
可是她卻再也睡不著。
伯倫逐漸回歸現實。他頭疼得厲害,耳中也不斷嗡嗡作響。再回到不省人事的狀況下要舒服多了,但他奮力抗拒這種誘惑。
發生了什麼事?他默默自問,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記起幫那人抬馬車,後來他轉身去求援,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痛苦。
他仍然閉著眼睛,他想伸手去摸後腦,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反綁在背後。接著他試著動腿,可是腿也被綁住了。他一動,身下的硬床板便嘎吱作響。綁他兩腿的繩子另一頭被固定在某處,很可能就是固定在床架上。他睜開眼睛,但這只不過是白費力氣,因為房中伸手不見五指,而且又冷又濕。伯倫哆嗦起來。
「你們倆是一對傻瓜。」
他聽見人聲從頭頂某處傳來,既遙遠又模糊。他想必是被關在地窖裡。
「你們為什麼把他帶到這裡來?」
伯倫咋舌不已。他聽出這是海頓的聲音。
「我們別無選擇,大人。我們總不能把他扔在路邊,他可能會被人發現。而且馬車又是您的,翻倒在路上人人都看得見。」
嘎吱作響的地板上響起腳步聲。
「好吧,他就由你們負責了。記住屍體千萬不能讓人找到。」
伯倫聽見甩門聲。
「那個該死的大笨蛋以為他在跟誰說話?」
「啊,別理他,老查。我餓了,我們去找東西吃。」
人聲和腳步聲遠去,只剩下黑暗中的伯倫。他這才恍然大悟,他們想要殺了他。而既然海頓和這件事有關係,表示巧琪也有危險。他不知原因為何,但是這不重要。
他扯著腳踝上的繩索,結果只是讓床架響個不停。他屏住呼吸,等著看那兩人是否會聽見而下來查看。毫無動靜,他開始用指尖摸索腕間的繩子。
有了!這裡有個結。如果他能把結弄開……
巧琪大概已在房中來回踱了不下五十遍了,等待黎明變成一種意志力的考驗。她試過回床上睡覺,但是睡不著。而且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將先前的噩夢逐出腦海。危險感幾已成為室內另一個存在。
這時雨開始下了。她聽見雨滴像針尖般敲在窗玻璃上。她打個冷顫,把毯子攏緊了些。她祈禱趕快天亮。
粗糙的繩索令他肌膚灼痛,他可以感覺到溫暖的血液流經掌心。他忍痛繼續嘗試把繩結扯開。
他已好幾小時沒聽見樓上有動靜了。他只能假設已經三更半夜,綁架他的人睡了。他們為他所安排的命運,將與黎明一同到來。
一陣暈眩襲向他,他仰頭靠著牆壁,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他不能放棄,時間不多了。
他感到繩結鬆開了些,掙扎得更厲害。突然之間繩子鬆了,再一掙,兩手便自由了。伯倫花了點時間來按摩四肢,然後伸手輕觸腦後。他的頭髮被乾涸的血塊粘在一起,不過至少血已經止住了。
他俯身解開腳踝的結,隨即小心翼翼地把腳放到地上。他搖搖晃晁地起身時,不禁詛咒起令他無法視物的黑暗。感覺自己像是被強風吹得東倒西歪,他頭痛手也痛,兩腿更幾近麻木。他伸手扶住旁邊的牆以便站穩。
時間。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伯倫舉步維艱地在地窖中摸索前進,最後終於找到門了。他的手剛碰到門閂,便聽見人聲。
「你去備馬,我去把他弄上來。幾小時內我們就可以結束這該死的差使,回倫敦去。」
伯倫背貼牆壁。門縫下現出一絲微光,正好夠讓他看見煤箱旁的一把鏟子。門開時他正好及時將鏟子抓在手中。
「好了,姓費的,時候——」
那人走進門口的時候,伯倫揮鏟猛力一擊。鐵鏟擊中那人的腦袋,發出「砰」的一響,他頭朝下栽倒在地上。
伯倫低頭看看那人不動的身軀,喘息著側耳傾聽。他沒聽見腳步聲。這人的同夥想必已經牽著馬在外頭候著了。
「柯佛夫人,你不能出去。天才剛亮,外頭冷得很,而且看樣子好像要下雨了。」
巧琪瞥了萊兒一眼,穿好外套。「我才不怕冷和一點小雨。」
「萬一你生病了,爵爺回來可會找我算帳。」
巧琪只是搖搖頭,便逕自開間走了出去。
當然,萊兒是對的。天氣是很冷,而且也確實像是要下雨了。可是她無法在室內多待一刻,她擺脫不了大難臨頭的感覺。
昨天她不是才感覺很幸福嗎?
她俐落地給安靜的種馬上好馬鞍,便馳向霧氣氛氛的曠野。
天空是鉛灰色,烏雲低垂,肅颯的冷風穿過樹梢,搖下仍頑固地附著在樹枝上的枯葉。
伯倫慢慢伸頭往外窺伺。他看見一座大棚子裡似乎有動靜,但是無法確定。光線不夠。
他小心翼翼地踏出門檻,然後一溜煙地閃向屋旁的樹叢。只不過一會兒,他身上的衣服便被樹上滴落的雨水淋濕了。他又打了個冷顫,蹲下來等待。
當他看見從棚裡牽出三匹馬來的正是辛浦森,並不覺驚訝。其實伯倫多少也料到是他。海頓雇了這兩個人來把自己處理掉。但是為什麼呢?
辛浦森趕著三匹馬走向門口。「快點!外面冷得要死。」
伯倫屏息以待。
「你在搞什麼鬼?老查。」
辛浦森終於耐不住了,進屋查看為何無人回答。伯倫沒有浪費一秒鐘。他從藏身處奔出,衝向馬匹。他抬頭簡短地祈禱了一下,希望自己挑選的是三匹馬中腳程最快的。他抓住韁繩,躍上馬背。
茅草頂、白粉牆的小屋正如她夢中所見,位於一片崎嶇的山坡上,門前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小屋旁還有一座小馬棚。只不過前門已經沒了,屋頂也破了,馬棚早已散成一堆亂柴。
巧琪站在小屋門口,一陣強烈的熟悉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的回憶就在這裡。該死的!它們明明在,可是她卻抓不住。
她斜倚著門框,閉上眼睛。「請讓我記起來,」她低語。「我好想記起來。」
可是無論她在那裡站多久,仍然找不到回憶。沒有用的。她找到了小屋,正如她也找到了那幢磚樓房,但是這兩者並未帶來她所冀求的答案。
「伯倫說得對,我該忘了這件事,」她大聲說道,轉身背對荒廢的小屋。「我們如今所擁有的已經足夠了。」
她蹬上馬鞍,掉頭踏上歸途。
巧琪一騎進庭院便認出了她父親的馬車。她忍住一聲呻吟,急忙下馬,取下馬鞍。
「客廳有一位紳士,」她從後門進去時,萊兒告訴她。「他說他是你父親。」
巧琪脫下濕外套。「我知道,我看見那輛馬車了。」她摘下濕透的帽子,連同外套一起交給萊兒,隨即便走出廚房。
她來到小客廳時,海頓從座位上起身。「老天爺!巧琪,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在這種壞天氣跑出去騎馬。」
「你好,父親。」她沒有費事做出任何親呢的舉動。她在一張皮椅上坐下,伸手把濕發撥到耳後。「你怎麼會到戴文郡來?」
「我到霍克林府邸看洛斯,正好碰到他接到孫子從美國寄來的信。我知道他派人來找伯倫了,所以決定來這裡陪你,這樣你就不會一個人待在這個破爛地方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裡破爛,」她答道,站了起來。「失陪一下,我去吩咐萊兒替你另外準備一個房間。然後我想我要去換件乾衣服。」
「當然好,在還沒著涼之前趕快去換衣服。」
她不想要他在這裡。在這個世界上,她最不需要的同伴就是費海頓。然而她總不能把自己的父親趕走,尤其現在天快黑了。她猜想自己應該可以忍受和他相處一晚,明天伯倫大概就回來了。
請快點回來,親愛的,她離開客廳時想道,請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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