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瓶梅 第四十七回 木瓜郎語小莫破 石女兒道大難容
    第四十七回 木瓜郎語小莫破 石女兒道大難容

    《金剛經》: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河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胎生、濕生、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憂涅梁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金剛經》一段專言無相二字,要知此相原從心生,還從心滅,相從心起,於何能無。這一回要從淫女心中滅度色中形相,到了無相,自然無心,即潘金蓮可以立地成佛。當下指點,借此笑林化為禪棒。

    卻說那黎寡婦見金桂姐魂不附體,終日裡見神見鬼,又弄成一件血症奇疾,正然愁惱,不料女婿劉瘸子開封府告下狀來,門首炒鬧,到晚去了。黎寡婦請了醫生診脈,說是血虛邪想,取了一貼定神丸來服了,母子相守,連夜不敢吹燈。

    日裡還哼哼的叫半日才醒,直到天明才得合眼。如此半月,金桂略吃些飯,梳的頭,才下得床了。只有血症不止,終日浸淫淋漓的,渾身不淨,流的個美人面如黃蠟—般。又長出—件奇怪的病來,從此再不消想那「紅豆琢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你道是件甚麼病?

    高突出一層橫骨,緊束住幾朵花心。丸泥封面,秦兵難進函谷關;石壁堅深,巨靈誰辟蠶叢路?我待價者也,反成韞犢而藏。吾何畏彼哉,自此終夜不察。人莫不由斯戶,捨正路而不由,哀哉!天之將喪斯文,欲博施而濟眾,能乎?前以三帥,後以五鼎,則茅塞之類。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求在外者也,管氏亦樹塞門。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桓纏其如予何?反而求之,不得吾心。

    城門之軌,馬不進也。吾豈苞瓜也哉!洪水橫流,病莫能興,猶緣木而求魚也。量然後知長短,其間不能以寸,請嘗試之。民猶以為小也。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宜若登天然。非之無舉,刺之無刺,是猶棄井也。實不能容,於我心有慼慼焉。委而去之,當如後患何?

    這個病,是天地間女子固閉,血脈不通,以橫骨塞其陰竅,止留—線走小水的路兒。人有此奇疾,遂致終身失偶,醫家無藥可治。俗名石姑,佛經中說是石女兒。隨有西子的美貌,也是中看不中吃的。多是—種愚蠢幼女不曾經人道的,有了此疾,他不疼不癢,做了枯木死灰,到像絕欲參禪、忘情息念的一個得道的女僧。那金桂姐生來色根不斷,慾念方新,如何捏捱這個玻如今弄的有了色心沒了色相,好不難受。

    荒咽堋?

    自此病長成了橫骨,那血症也止了,邪魅也不來纏了,依舊調脂抹粉,打扮的如帝天仙女一般。

    劉瘸子打探著桂姐好了,使張都監娘子過來面央,說:「他情願進門招贅,做養老女婿,上鞋結帽子,盡自養的家。問眾親戚打個情,討幾貫錢來,買兒匹布絹來,完成他一生的事。也是兒女的命,定下的親,誰不指望個好女婿?要不依從,到了當官,我當初提親是實,誰敢不實說。」這黎寡婦因女兒大了,又感了一場惡疾,怕日久求親不便,見都監娘子一面勸他,又一面說硬證的話,沒奈何,只得應承了,道:「既是親家來說好話,我也沒奈何了,甚麼大財大禮,指望來光彩我,看個好日子,買幾匹布來,把他兩口兒成了家,在這門口開個鞋鋪,我娘女管著做鞋,他就管上底。到是好笑,這樣一個女兒,招了個皮匠,也省了去求人。——他先銷了這張狀,進來不遲。」說畢,張都監娘子謝了又謝,回去過了二日,劉瘸子寫張和息狀子,勾消了了官司。把個宅基賣了,他卻買了一抬禮——四個布絹、簪環首帕,也費有十兩銀子。進來見丈母同張都監娘子,磕了兩個頭。看定十一月初三日成婚,招贅進門。那金桂姐大病方好,看著劉瘸子滿眼落淚。正是:好馬卻駝癡漢,拙夫偏遇佳人。世上多少不相配的事,說好苦命:今年春比去年春,北阮翻成南阮貧。

    淡色桃花偏遇雨,苦心梅子不成仁。

    紅納拭淚香猶剩,錦字裁書夢未真。

    書夢未真。

    自是名芳無主賞,隨風片片付溝茵。

    金桂姐雖是女身未破,從與梅玉二人晝夜演習淫慾,插花弄蕊,久已知趣。又兩經鬼魅採取元精,把那男女的樂處比久慣的還深一層。

    到了十一月初三日,劉瘸子上浴堂裡沐浴了,穿了一套新布衣服,請過張都監娘子來,與金桂上頭,完房。草草的治買了一付新被褥,添上些花粉首飾,隨身衣服只做得一個紅綢衫兒。那日都監娘子看著上了頭裙,修臉提眉,送進房來,和劉朝坐著,也斟了一杯合巹酒。桂姐滿眼是淚,哭不出聲來,也不肯接。瘸子取了,一口吃荊留張都監娘子,也不好住下,拜了兩拜回去了。

    卻說這金桂姐,平日想起丈夫來常是眼裡出火,一似妖精見了唐三藏,恨不得一口嚥下肚去。今日見了劉瘸子,好似木偶人得了道的一般。那瘸子見桂姐回臉朝裡,全不看他,他卻自己取了一壺燒酒,將兩碟鹹菜一頓吃乾,弄得醉醺醺的,要做新郎。這兩條瘸腿,要步步巫山神女行雲的路,上上那銀漢牛郎渡鵲橋。將一條白布褲子脫了,一口吹滅燈,才跳了兩跳,趴上床去。被金桂推了一交仰巴踏,好一似癩蛤蟆吃蒼蠅——前合後仰,通趴不起來;掙扎了半日,起來向金桂肩上一摟,叫道:「姐姐睡了罷!」被桂姐劈臉又是一個巴掌,連身一推,好一似瘸整趴深缸——把頭伸一伸,通上不來;滾過身子向金桂又一摟,被桂姐連脖子又是兩拳,好一似熱鍋的白賭——把腰拳在一堆,再動不得了。只這三推三摟,瘸子的身子稀軟的。 金桂姐又惱又笑,道:「可不 苛慘煞人罷了。」心裡恨著,卻使手去抹他那腰間的物,原來是有名無實的半瓶醋,二尾子,縮的好似一個蠶蛹兒模樣,整嘴兒骨頭著。原來瘸子摟了摟桂姐三摟,又被推打不過,不得上手,早已津津淫液傾囊出,汩汩元陽見面投。這叫作是見面禮——不曾進門,先投了一個領謝的帖子進去了;又叫作是隔牆醉一—不曾吃酒,但見了望竿就醉倒了。原來劉瘸子是經金兵砍傷了腿胯,把腎囊縮了,只一個卵子,又常腫的光光的,行不的人道。又見桂姐生的美貌,樓了—把,即時走洩,算完了一場洞房花燭了,豈不省了多少邪態。金桂見此光景,只得自己脫衣而睡。劉瘸情知內外本錢俱空,不來惹事,自己睡的鼾鼾打起瞌睡來,一頭倒下,通不似人,兩條瘸腿伸開。金桂起身細看一看,但見:身腰短促,好似八九歲嬰孩,腎縮卵枯,又像七八旬老叟。垂囊如敗棗經霜,裹頂似殭蠶在繭。土作泥人成體相,傀儡學舞少提梁。

    睡到半夜裡,金桂姐想了想道:「如今這廝已是辭不得他,只好留著做個死樁,正好隨便尋個得意人來,做些風流事兒,料這瘸子也捉不得奸,也管不得我。」尋思已定,到了天明,劉瘸子起身謝了丈母,自己門首收拾一間門面,開個皮匠鋪,也買了幾雙舊鞋在門首做幌子。桂姐戴上髻,也就常來簾子前看街上的人。瘸子那敢問他一聲,還恨不得找個好漢子奉承他。一口話不來就罵個死,又是待武大郎的舊樣了。

    到了迎春時節,三教堂因今年科舉大場,招了許多秀才在此會課讀書,河南八府生員, 那沒有盤費的貧生,多,多 有來三教堂做公所的。時常在金桂姐門首經過,也有來他家裡縫鞋補靴的。金桂在簾子裡也看上了三五個年少的書生、風流的秀士。自己的住房卻與那書極相接,只隔了一塊太湖石上的老梅枝,探過一半來在這院子裡。這秀才們手裡拿著本書,探頭探腦的。金桂姐也半遮半掩,人不看他,他又要看人,哄的人看他,卻口裡胡罵——大凡淫婦多是如此。

    那時有一秀才,姓潘名芳,字子安,生的風流典雅,慣走青樓,搬了一個表子劉素素在三教堂書樓上宿,時常開放樓窗看著這院子裡。見金桂姐打扮得俊俏,不似個良家。在樓上,劉素素望著桂姐說道:「借個針—來,與相公縫縫衣帶子。」

    金桂道:「俺家裡沒人送去,你自己來齲」劉素素跑下樓去,到金桂房裡說些話兒,吃了茶,才知是皮匠的老婆,好一個妙人兒。回去說與潘秀才——又是一個在行積年,慣鑽狗洞的,只使了一兩銀子、兩枝玉釵兒,托著劉素素送來道:「潘相公有心要會你會兒,又不使一個人知道。」這金桂姐正是久缺著這個衙門,要借個署印的鬆鬆腰兒,笑了笑,也不推辭。相約在半夜裡越牆在樓上相會,金桂連聲至肯,劉素素過那邊去了。

    忽然天下起雨來,從午後下了一夜,把這佳期誤了。天明卻是宗師考這大羅遺才的日子,—群秀才們原是沒有科舉來考遺才的,連夜各將被褥送入城中去宿,五更預備進開封府考去了,劉素素也回了構欄。三教堂秀才一人不在,只有王魁宇,綽號王雷公,他原不科舉,落下他看守書房,在樓下中間兩條長凳上睡,把臥房門的鑰匙也帶得去了。

    也帶得去了。

    那時天氣炎熱,王雷公吃燒酒灌得爛醉,脫的赤條條的,仰劈著兩條黑毛粗腿,將他那話兒取出來,累垂垂如剝兔懸驢,足有一尺餘長,每日盤腰,甚覺墜的深重,即取一把大學士椅子來,把那話兒平乾擱住,似一軸古畫相似。然後側身而臥,好不快活,只覺鼾鼾入夢,鼻中鼾響如雷,真乃雷公也。乘著酒興,那物挺得又大長許些,王雷公睡去不題。

    卻說金桂姐前夜秘約下書摟相會潘生,因雨阻隔,一夜無眠,用手摸摸劉瘸,略借發興,那得有些人氣兒?天分既小不堪用,又有—卵在外支撐,略一到門又犯了前病,門外先謝了恩,常被金桂打出房去,在鞋店裡打個冷鋪睡,不敢言語的。那夜月明如晝,金桂要逾牆赴潘生之約,先將劉肩打發在鋪子裡睡去了。卻等至二更將盡,內外不聽人聲,街上狗也不叫了,悄悄出的房門,丟塊瓦兒,細細嗽了兩聲,全無人應。用一小凳踏著,扳那梅枝兒,上的花園牆,原不甚高,卻接著太湖石下來。園中靜悄悄不見人影。走過三教堂,到了三空閣上,是潘相公的臥房。——「或者不料我今夜親來,先自睡了?」掛姐慾火燒心。上的樓來,見樓門大開,月明中照見一個人睡聲如雷,兩腳長伸,一身黑肉如鎮殿將軍一般,不是那潘相公的風流模樣,想了一想,既到此處,怎肯空回,就在此人身上略潑一潑心中的火,也不枉來了一次。

    上前才要推醒,只見一張椅子上擱著一件東西,像是一匹青布捲成個長卷子一般,卻如何一半在腰裡不曾解下。上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件怪物,紫筋暴露,凹眼圓睜,足有尺餘,粗如截瓜,險不驚倒了少年好色東鄰女,半夜奔鄰的狐媚精,奔鄰的狐媚精,待使手一摸,又怕驚醒此人,有命難逃,無門可入,悄悄移步出閣,依舊越牆而過,回房獨寢,唬得花心亂縮,橫骨高撐,用一小指也不能入了,何況是丈夫的陽物。尋思一回,不覺滿眼落淚,說道:「小的不堪用,大的又不能用,想是命合孤鸞,不宜有夫,因此生了血症,長成橫骨,再不消貪想風流,誤了芳年。不如出家在大覺寺中,看經懺悔我前生罪孽。」到了五更起來,與母親痛哭一場,拜了四拜,辭別劉瘸要上大覺寺修行,挽留不祝母親只得送到寺中,與福清見畢禮,說金桂出家一事。福清見金桂少年聰明好頑,不肯收留,怕曰久凡心不退,再要還俗,壞了山門的戒律。

    黎寡婦把福清扯在僻靜處,細說金桂病後生出一件殘疾,變成石女兒,如今守著丈夫也無用,又不生兒女,不存體相,只得皈依佛法,福清才領受了。叫了劉瘸來,立了一退親出家的券帖。看個吉日,把金桂削髮,起個法名日蓮淨。拜了三寶,教他唸經禮懺。正是:色歸無色,相還無相,色相俱無,是名滅度。

    淫女化為石女,愚郎化成木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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