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瓶梅 第四十五回 鄭愛香傷心烹雞 應花子失目餵狗
    第四十五回 鄭愛香傷心烹雞 應花子失目餵狗

    詩曰:

    閱遍滄桑歎化書,莊周蝶夢笑逐廬。

    美人已作丹楓幻,故友真同朽麥余。

    白眼風塵金紫賤,黃梁天地鼎彝虛。

    危言便作玄經讀,《齊物》《逍遙》盡掃除。

    話表《金瓶梅》前本說,西門慶死後,清河縣遭金兵屠掠,城郭人民死去大半。不消說本宅人亡家破,妻子流離。

    到了靖康二年,汴梁失了,二帝北遷,高宗南渡。這山東、河北千里蓬蒿,把一個清河縣豪富之地,變作一片瓦礫戰常劉豫為王佔了河北,時常番兵過縣,養馬徵糧,把西門慶那些故人門客也都死喪零落,十不存一。只有應伯爵經了幾番擄掠,走到外府地方,傳他已死了。後來在外日不聊生,走回家來。獅子巷口房都拆了,沒處安身。騙的張二官人和月娘賣莊宅的銀子也沒了,老婆害時症死去,並無棺木,抬去埋在亂葬崗上。—個丫頭小黑女先前在外賣著盤費吃了。只有一女要回來投他,不料被金兵擄去,只落得一身孤孤淒淒,時常到謝希大家過幾日,不是常法。不消半年,謝希大死了,舉眼無親。見個親友,還油嘴誆騙。過一二次,人人曉得應花子沒良心,都不他睬他,—個站立的去處也沒了。也只為良心喪盡,天理全虧,因此到處取人憎嫌,說他是個不祥之物,一到人家就沒有好事,如老鴉一般,人人叫他做夜貓子。因貓頭鷹貓頭鳥翼,白日不能見物,到夜裡乘著陰氣害人,因此北方人指貓頭鷹為夜貓以比小人兇惡,無人敢近。

    因此應伯爵無門可投,想了一想:「只有構欄裡樂戶們,平日在西門慶家與我相熟,有些幫襯他的恩,或者見我應二爺還不忘舊。且住上幾日,看有嫖客到門,我原舊學得幾點弦子,還做篾片得些酒食,也是一法。」

    那日蹩到構欄巷裡,幾年不到此地,想著當日少年和西門慶結拜十兄弟時,好不熱鬧。姊妹們門前站立得紅紅綠綠,一家常有十數個粉頭,幫閒的小優兒滿街亂串,踢氣球、賣瓜子的閒漢串門子亂走。如今已二十餘年,又經此大亂,房屋拆去大半,靜悄悄的,只有兒個窮烏龜在門首曬馬糞。一個虔婆拄著拐,在門首買根豆芽菜兒,見了應伯爵裝不認得,縮進門去,關了。如何一個熟人也沒有?麗春院門樓也倒了。但見巷口一坐花神廟,是塑的柳盜跖,紅面白眉,將巾披掛。因他是個強盜頭兒,封來做個色神。這些忘八們時常燒香求財,有好子弟進門,便來謝神。伯爵進得廟來,只得磕下頭去,歎了口氣,吟詩一首道:走遍構欄四十春,幫嫖幫賄老游神。

    笙歌鬧處言多趣,酒肉場中味更親……

    兒女喪亡無舊侶,面皮餓瘦有窮筋。

    何如做個烏龜長,尚有焚香奠酒人。

    也是二日沒有飯吃,餓得昏了,坐在台基上佯佯睡去。

    只見西門慶進來,把伯爵當頭打了一杖,道:「應二,你在這裡!我多時尋不見你了。我和你一生一世同樂同歡,看顧得你也不少。我死後,把我家人夥計俱奉承了張監生也罷,因何把李嬌兒也抬與他做妾?金兵破城,你就不能照管我家妻子,倒忍得把孝哥賣在寺裡,做了一千錢。天地間有你這等負心的禽獸?當初還曾結拜兄弟來。」應伯爵才待要辯,只見西門慶上前揪住胸脯,拿出尖刀,把伯爵二目剔去,昏倒在地。西門慶留下一根柱杖道:「教你也受受,替人現眼!」伯爵夢中叫饒,只聽得一人搶醒道:「應二爹,你如何在這裡?」

    原來是構欄裡鄭春兒為姐姐鄭愛香來廟上謝神,遇見應二在廊下打吨,因此認得他,才來叫一聲,把夢驚醒。伯爵起來,搓了搓眼,認得是構欄裡小優鄭愛月的哥哥鄭春,忙問道:「你在那裡來?」鄭春過:「我來替俺姐姐鄭愛香上紙哩。他病了—月,才好了,今日來還願謝神。二爹,這幾年就沒見你。

    因何在這裡,不到咱家去看看?」伯爵道:「我有十年沒到這裡,把門都改得通不認得了。」因問道:「李銘、吳惠這幾年也沒見他,如今都在那裡了?」鄭春道:「二爹,你還不知麼?如今李日新做了金朝斡離不都督的小舅,他姐姐、姑娘都在府裡做了太太,好不富貴哩。上年寫書來叫了吳惠去投他,把吳銀姐送在王爺宮裡,如今做了嬪妃。他吃了一個守備的俸,打著黃傘,滿東京誰不怕他。只落得俺們,窮得通不像了。」看了看伯爵,穿著一領藍布破直裰,袖子少了半截,油透的氈帽,捲著沿邊,皮掌的蒲鞋,只纏了一條腳帶。

    舊日油光的胖臉,瘦得尖長了。滿臉的愁紋,一鼻凹灰,恰像幾日沒有飯吃的。道:「二爺,你如今坐著等誰哩,」伯爵想了一想:「如今說是我窮了,這小忘八怎肯招惹我上門,不如且騙他一騙。」望著鄭春道:「我這一向在東昌府和一個布客來賣布,有五百兩銀子本錢,他聞你家愛月兒,待來尋個表子。我百忙裡想不起你家門首住在那裡,到了廟裡。等等這布客,至今還不到,因吃了幾鍾早酒,醉了,就睡著了。」

    又問道:「如今構欄還有幾家,韓金釧兒、賽玉兒、一秤金兒,都還在那裡住,」鄭春道:「二爺你不知道哩,當初這構欄四五十家,少說也有百十個姐兒,如今還沒有十數家子。都是亂兵後搶得人亡家破,一隻鍋也沒有,才來這裡住著,時時怕縣裡叫去當差,答應這來往營裡的爺們。但有些身份的,俱躲在鄉村裡熟人家去了。俺家愛月,從那年金兵破城就搶去了,只有俺姐姐鄭愛香,今年也三十多歲了,單單支著這個門戶。俺媽媽是楊梅瘡結毒發了,全下不得炕,如今年景荒亂,那討個嫖客,這些兵來養馬的,每日來闖門子,大刀背打著要酒吃,白白的坐了房,誰可貝—個錢麼。俺姐姐病好了,也要離了這構欄,將來做了個孤墳壇,只好住鬼罷了。

    二爺有甚麼好生意,替俺幫襯,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伯爵見鄭春認真了,笑道:「這客人姓趙,號西泉,也有一二千本錢,駝了五百筒布來,臨清發不開,投著我賣。如今把貨卸在獅子街酒店裡,要個表子包月,曹我等他。這半日還不到,壞劍? 想是兌銀子去了,如今我且到你家裡,安排下酒飯,等等就在你家愛香房裡陪他兩宿再看。」哄得鄧春笑道:「二爺,咱家裡去坐著,在門首等,不強似冷廟盡白坐的?」伯爵得不的一聲,和鄭春出廟,轉過一條巷子,一周回都是破牆。他家住著五六間草房,那討當初那些齊整門面、風流的鋪設來。

    但見:

    門樓傾倒,巷戶歪斜。青樓翠館,化作瓦礫蓬蒿,錦瑟瑤笙,變做蛩吟螢火。破牆無瓦少花開,站兩個怪綠喬紅醜婦;小巷有門稀客過,坐幾個鑽頭縮項烏龜。往來顧客,轎夫扛夫騾夫,鬆腰不過百文;上下應官,大姐二姐三姐,見面多是一拶。花落不能招舞蝶,草深常是見烏啼。

    進得門來,老虔婆柱拐出迎,全不認得,問鄭春道:「是那位爺?我老眼花了。」鄭春道:「這不是常在西門慶老爹家的應二爺麼。」虔婆點了點頭讓坐下了。鄭愛香迎出來,穿著件舊青綢女衫兒,白絲綢裙,下面都破了邊兒,面黃肌瘦的,也是病才好了。敘了幾句寒溫,坐了半日,一鍾茶也不上來。

    伯爵忙叫:「鄭春,你去門前,看著一個騎稈草黃大騾子的客人,後面一個管家,背著個大跨箱,上寫察院封皮的,就是趙大爺,要約下來你家吃午飯,就過夜的。看著他休要過去了,倒叫咱坐著等個不耐煩。」哄得個鄭春在門首等客去了。

    那鄭愛香積年行院,進門見伯爵窮得不像,因此不甚接待。

    聞知領客到門,忙起去安排午飯。道:「二爺休笑,還看俺是麗春院裡有體面的姐兒,如今一頓飯也整不來。自從亂後,那有個好人到這裡,無非是些窮兵宮差的爺們,住一夜就走了,那個敢留他住,當初西門老爹在曰,二爺來到,—時間酒席那件沒有。如今這院裡也沒了人,那些酒店魚肉鮮雞都不來賣了。只有個賣豆腐青菜的,賣—次就去了。

    只有火酒店賣兩條豬腸子,就是上樣了。」一面說著一面叫鄭春去取酒,「先頭幾個點心,二爺將就坐坐」。待不下本,又恐伯爵不幫襯他留客,因此,勉強去賒了一壺酒,一大根豬板腸,一塊豬肝,五個大饅饅——包豆腐餡的,拿來擺在一張破春台桌上。沒有椅子,只有板凳二條,愛香心裡也甚不過意。伯爵見他養著一隻打鳴雞,因沒有食,只管扒地尋蟲吃。伯爵想他這雞吃,尋了個法兒道:「你家還有這只肥雞。昨日趙大爺在布店裡使管家常五錢銀子去買一隻雄雞做藥引子,再找不來,要打家人,央我說情才饒了。那得這一隻雞來!趙大爺的性兒,每飯要雞吃的。沒有雞湯再不吃飯,丟下碗就走。因此,他家知道性兒,每飯要宰雞的。

    有一件極通情——吃了人家一頓好飯,先賞一二兩銀子才算春資,倒是個使漫錢的好人,休要慢了他!」虔婆聽說,忙把雞宰了,又尋出幾碟干棗、柿餅、瓜子、核桃來,擺在桌上。

    等到過午還不見到,自己又到門首立了一會道:「該來了!」

    哄著鄭春去街頭上看,休要錯走到別處去了。他卻進來叫出鄭愛香兒在門首等著,自己進得屋來,叫虔婆去借張椅子來,好與趙大爺坐。都哄得去了,伯爵把燒酒、饅饅吃個罄淨,見鍋裡雞熟,推去嘗湯,吃了一半,袖了—半,往外飛走。望著愛香道:「等我自己去迎他,不知是那裡擔閣了。」

    不知是那裡擔閣了……

    一直往街頭去,見鄭春說:「今夜萬萬休要留客!我一去就來。」搖擺著去了。鄭春一家等到昏黑,甚麼是個人影兒?

    看了看鍋裡的雞,只有半鍋湯,連骨頭也沒了。桌上四碟果子也袖去一半,才知道這應花子窮得幾日不見飯,故意來騙這一餐。大家又笑又惱,不題。

    卻說應伯爵因二曰無食,尋出此計騙了鄭愛香家,回到一間破房子睡下。只見眼中疼如刀割,熱血直流,不消二日,兩目對面不見人影,才知:「是我生平傷了天理,該有此失目之災。」即便尋了一根竹杖來,往前探路。一日遇著一個人,騎騾子罵小廝,不覺把伯爵撞倒,忙下騾子扶起來,道:「我不知是二叔,—時誤失,得罪。」伯爵聽得聲音是開鹽店的黃四,就一把扯住袖子,滿眼落淚,再不放手道:「你當初在西門慶家為做鹽結債二三千兩,我也幫襯你來。後來你丈人著人告在按院,為人命官司,我也捧綴著西門老爹,替你完了,不曾知謝我。如今你做了大鹽商,就不認得你應二叔了。我和你講到官府衙門裡,你也找我十數兩銀子。」黃四見他窮了撒賴,只得解開銀包,拿出五兩一錠銀子,道:「二叔,你且拿去買件衣裳穿,等閒了,我請你老人家過去住幾曰。」

    伯爵接了銀子才放黃四去了。尋了對門姚二郎來,替他鑿了三四塊,買了一床被,一張狗皮褥子,又買了一張舊弦子,使了三錢半銀子—一郁大姐死了,買的他家的。你說要弦子何用?原來伯爵失目之後,想他當日和西門慶所為的事,沒有一點好事,以致今日艾明,老無所歸,不久定做餓莩,如何是求食的法兒?平日學了一套走街的《四不應-山坡羊》》弦子,遂把—生事兒編成《搗喇.張秋調》,好勸世人休學我應花子沒有後程。

    到了次曰,把弦子背在肩上,走長街,募小巷,一邊走,一邊唱。這一縣人誰不認得應伯爵,倒是好笑。到了西門慶家舊宅門言,那時張二官人亂後死了,將宅子賣與尚舉人賃做當鋪,伯爵來坐在一條凳子上,彈起弦子來,圍了—街的人,先說道:【西江月】天道平如流水,人心巧比圍棋。聰明切莫佔便宜,自有陰曹暗記。落地一生命定,舉頭三尺天知。如今速報有陰司,看取眼前現世。

    (白)今日不說古人,難言往事,這一套詞單表山東清河縣出一個富豪,名西門大宮人,單諱個慶字,綽號四泉。他為人從破落戶起家,貪財好色,結貴扳高,家財有十萬之富,後房有三美之色。一個名號金蓮,一個名號瓶兒,又有使女春梅,各有專房之充。後來因西門慶縱慾身亡,三婦俱喪身非命,編成《金瓶梅》小曲,奉勸來人。

    【山坡羊前】(唱)清河縣出了一個好漢姓西門來名慶,他是個破落戶出身,好管閒事,包攬衙門,開了個生藥鋪在縣前,十分的好勝。他有的撞巢窩、尋表子、鑽狗洞、結幫閒,拜交的狐朋狗友。他家裡白的銀、黃的金、綢緞店、典當鋪,人人欽敬。吳月娘做正房,他生得賢惠聰明。又娶了孟玉樓,李嬌兒,何等的受用。有一日走到了紫石街茶坊裡, 勾搭上武大郎的妻子。他生生生 得五短身材、白淨面皮、杏核子眼兒、柳葉眉兒,三寸金蓮把名兒叫定。

    【搗喇】

    金蓮本是野狐精,嫌他丈夫三寸叮

    搽胭抹粉門前站,叫他男兒賣燒餅。

    看見西門門下過,故意把簾兒落了撐。

    打落了紗巾忙拾起,門慶抬頭吃一驚。

    那裡有這位天仙女,打下頭來我也不做聲。

    對門有個王婆店,專會傳情慣私通。

    王婆借名把衣剪,先騙西門一匹綾。

    安下巢窠定下計,十樣磨光把事成。

    白日通姦不足意,毒藥喪了武大生。

    燒了骨殖用了賄,花紅酒禮把親迎。,

    武松回家告人命,使錢用賄問典刑。

    刺配孟州上了路,妻妾才賞芙蓉亭。

    分明是謀殺本夫無天理,通姦為妄大不公。

    這是金蓮初起的事,看看天理報應的明不明。

    【山坡羊後】(唱)他兩個似蜜調油,如膠裹漆,葡萄架、翡翠軒直耍的夜到明、明到夜,淫器包、白綾帶千般淫巧,把一個來旺的妻兒、李瓶兒的母子,都在他手裡喪命。似這等偷養著女婿,暗耍了書僮,見了蟲兒也要和他擠眼來也!說舌頭,傷心機,俐齒伶牙,狗肺狼心,偏是他的嘴硬。奴精,也是天理循環,把西門慶哄得醉了, 連用了春藥三丸,一時把這好漢 的命傾。神靈。才弄殺丈夫,就和經濟通姦,趕出來,王婆家裡被武松摘膽剜心,才問了潘金蓮的典刑。

    【山坡羊前】(唱)有佳人李瓶兒,他生得十分美貌,他是花太監的侄婦,花子虛的渾家。他掌著家道,他有的萬貫家財,蘇木胡椒、玉帶金貂、紗緞綾羅、珍珠瑪瑙。緊臨著西門慶的東牆,結拜了十兄弟,在構欄裡日夜胡鬧。這奸雄見色昧心,用機關,使圈套,把花子虛的老婆偷瞧。勾引著上了梯,從牆上半夜裡成交。

    【搗喇】

    子虛原是傻大官,萬貫家財沒福看。

    沒要緊結識西門慶,光棍行裡出不得失。

    結交了十個精蔑片,吃得嚼得整夜頑。

    李瓶兒生得多美貌,一見西門心裡歡。

    淫婦姦夫通了話,拌著子虛進構欄。

    門慶私回進了院,通了姦夫把夫嫌。

    越牆貼盡財和寶,花子虛氣得了了煙。

    甘心貼嫁西門慶,一心又愛蔣竹山。

    水性老婆真該死,拿著身子不值錢。

    娶過門來受盡氣,遇見孽障潘金蓮。

    二人爭寵生妒害,生下官哥被鬼纏。

    千樣欺凌李瓶弱,忍氣吞聲實可憐。

    養貓撾出官哥病,夢裡子虛來報冤。

    不消數月瓶兒死,輸了身子賠了錢。

    偷奸盜財害夫命,天理豈容淫婦奸。

    瓶兒促壽折了福,門慶虧心也不安。

    牛皮巷裡遇見鬼,一命依然喪九泉。

    【山坡羊後】(唱)隔東牆喚貓兒,上了梯進了房,飲酒排巡,百般的照樣兒頑耍。弄得個花子虛清門淨戶,當的是不要錢的忘八,接的是倒賠錢的孤老。氣了個陰症傷寒,茶不來水不去,下不得床來,才知道貼盡了姦夫,一口氣絕了來也。這淫婦看了日子,大包著金銀,甘心去做第六房的下道。蹊蹺。既然弄得迷了,因何把個窮醫生見了就招?精臊。怪不得生了個兒子,半路無成,病遇天災,把你命兒天也不饒,【山坡羊前】(唱)有春梅原是個使女下賤,他生得有些人材,在潘金蓮房裡撒嬌撒慣,擁撮著西門慶收了。和金蓮狐朋狗黨,你替我做牽頭,我替你做架兒,好一路養漢,架著個漢子到處裡出尖,一家子大大小小誰敢把他遮攔!

    【搗喇】

    春梅原是—丫環,生得模樣花朵鮮。

    粉面嬌容櫻挑口,伶俐聰明慣巧言。

    雙陸骨牌般般會,滾手琵琶和三弦。

    捧茶送酒多利便,疊被服香久刁鑽。

    白日和金蓮手扯手,夜裡和西門顛倒顛。

    三個人同在一床睡,口裡噙著甚稀罕。

    兩股金釵斜籠鬢,髻插鑲金碧玉簪,

    ,

    蠻腰上下綾羅裹,小腳紅鴛似月彎。

    勾搭家人和女婿,兩人一路把主瞞。

    攪登的一家大小望影怕,弄得西門入了九泉。

    傳情引進陳經濟,三人同榻晝夜歡。

    弄得腹中有了孕,秋菊悄悄把事翻。

    大娘懷恨趕出去,守備府裡又賣奸。

    生下兒子得了寵,買了雪娥私報冤。

    賣到仇人煙花巷,自縊得冤魂實可憐。

    暗認經濟成兄妹,背著守備晝夜眠,

    張勝拿姦殺了經濟,又看上家人一小官。

    常抱著小官懷裡睡,縱慾貪淫骨髓干。

    一陣昏迷歸陰路,沒下稍的奴才臭萬年。

    【山坡羊後】(唱)他是個九尾狐狸,粉面油頭,會吃人的腦髓。賣俏迎奸,拿班做勢,五國裡販馬的牢頭久慣。西門慶死了,寄柬傳情,和陳經濟三人輪流奸宿來也。賣在周守備府裡,害了雪娥,又把他的家門來淫亂。可憐!和陳經濟認了兄弟,續上姦情,殺死在書房,才完了姻緣。可憐。他害的是溜骨髓的病兒,塌了穰的西瓜,把一命才填還。

    【搗喇】

    三個淫婦不消說,當時有個應伯爵。,

    沙糖舌頭彎彎嘴,到處有他插上腳。

    巢窩裡幫閒說他能,幫虎吃食人不覺。

    損人利已慣奉承,傷天害理由他作,

    磧傷作,.,,◇,。

    舌尖口快愚弄人,背後挑唆把人說。

    外名綽號應花子,光棍行裡是個人。

    一生吃的西門慶,大事小事把他托。

    恩人身死變了心,老婆家人往外撥。

    哄著寡婦賣莊宅,留下銀子立文約。

    一千文錢賣孝哥,不念前情把臉抹。

    忘恩負義黑心賊,天理難容那裡著。

    妻兒老小死個淨,瞎眼叫化把書說。

    三日不得一頓飯,眼黃地黑死在泊。

    一筐骨頭餵了狼,狗也不吃嫌他惡。

    我今編唱勸世人,休學光棍應伯爵!

    伯爵彈著弦子,說了唱,唱了又說,引了一街人。也有笑的,也有讚歎的,俱道:「應伯爵做了一世光棍,騙得西門慶家破人亡,吃了他多少酒肉,使了他多少銀錢。如今老了,雙眼俱瞎,也是天報惡人,叫他編出這套詞來醒世。」

    挨肩擠背的人站滿了。不提防一個叫街的小花子領著一個狗,也在人叢裡打磚化錢,聽他唱了一會,只見這個狗猛走上前,把伯爵的左腿骨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下來,鮮血直流,還趕著亂咬亂廝,一群人全打不開。把個伯爵咬得疼如刀割,使明杖亂打不退。眾人道:「也是件異事。」打開狗,那花子領著去了。問道:「是那裡花子?」有說:「是京裡下來的,姓沈。在這清河縣二年多了。」伯爵護疼,扯了一條爛腳帶來纏了。先是瞎,又添上瘸。一向在吳道官廟裡安身,住了二日全不起來。吳道官怕他死在廟裡,辭他出來。

    他出來。

    那時臘月寒天,伯爵瘡發了,變做人面瘡,鼻口俱全,三四日沒吃飯,出外尋湯水,跌死在街心裡。眾人捨領席捲了,拋在亂葬崗上,不消說破狼吞狗吃,餵了烏鴉,這是應伯爵的報應。且聽下回分解。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