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演邪教女郎迷性 鬧齋堂貧子逢妻
詩曰:
我本禪宗不會禪,甘休林下度餘年。
萬緣歇盡非除遣,一性圓明本自然。
山色溪光明祖意,鳥啼花笑語真詮。
開窗自看雲生滅,驚起鴛鴦水上眠。
又:
道高一尺魔高丈,魔道相因有是非。
山鬼自能生伎倆,野狐原不礙禪機。
珠投赤水傳心密,火種青蓮喻法微。
洗髒吞針能學否?牧兒騎得鐵牛歸。
這兩首詩,偶因色界參入禪宗,必借色魔方明本性。從來三教中仙凡聖果先從魔障裡打得出來,才成得個大道。如不遇魔頭,即是那不煉之鐵,入不得洪爐,怎做得重寶。《華嚴經》上說那善財童子,為修菩薩行,遍參五十三位善知識,然後得證菩提。這三教中,邪魔外道原是和正教相參的。當日如來佛在西域時,有一個外道名日申日,因佛道大行,動了嗔恨,幾次害佛不得,假請吃齋,要害如來。這些外道們都在中門外鑿下幾個大陷坑,暗將火池燒起炭來,使一層虛土覆蓋上面,引佛人來墮坑燒死,以破佛教。又將毒藥散在齋供之中,要毒死五百大眾,以散佛黨。當時我佛世尊,憫其狂愚,許來赴齋,申日大喜。佛用天眼一觀,知他如此毒狠,大放威神,召天龍八部一時俱到,將火坑化為七寶蓮池,八珠俱足,遍地五色蓮花。申日見法不能行,即將毒食供養,散給諸僧五百大眾。但見飲食香美,食者人人充足。外道諸邪,驚得一時逃竄。申日稽首皈依,如來摩頂,後來得了羅漢正果。又有一個徒弟,法名提婆達多,佛法已成,只有妒心嗔恨不化,因自己門徒不比佛的大眾盛多,便懷嗔心破敗佛教,奪去弟子三百餘眾。目蓮設法,弟子復歸。提婆大怒,學得魔法,善能遣山,即推山壓佛,佛遣金剛用寶杵擲去,擊山粉碎。又生噁心,將毒藥暗藏袖內,假稱禮佛,欲傷佛足。彼時揭地神得知,提婆正行,忽然地裂成坑,現出火車,燒提婆而死。我佛遍游西域,歷得惡趣,才證金身。原是佛教的魔,如來且不能免,那仙家的魔更多。呂純陽未成道時,入山苦練,鍾離祖以十樣魔試其道力,見色不迷,見金不取,見外侮毆辱不與之較,見強賊劫殺不以為怒。直到十試,得了紫竹真君神劍,斷卻淫嗔,才授真丹。就如吾家儒教,即孔子聖人被桓魈伐木、厄於陳蔡,匡人接浙而行,微眼過宋,也只為外魔相困,無損我的大道。可見這外魔與我正道,相為表裡,如敵國外患一般,正好借他修省,那裡除滅得他。即如李師師府,以淫房改為佛寺,豈不是污泥變作蓮池,那討得一個西番百花姑來,忽然又變成邪地。此乃佛道大處,穢中原有淨根,淨中原有垢種,生生滅滅,隨因現果的道理。
那一日,使喇嘛女僧送了五十兩銀子來,使福清姑子預備齋供,安立道常原是夜裡演教,白日止念番經,又不肯在方丈講堂上。福清無可奈何,只得把師師東書房取開,原是翟員外住的一帶廂房,上下二十餘間,原有床帳桌椅在內,周圍安下帳幔、經桌、香燭之類。不消一日,俱已完備。使小尼姑談富去請番姑登座。次日,先有一群喇嘛和尚三四十眾,來寺裡大殿上上香。但見:一個家,頭纏番帽,高突起黃錦周圍,一個家,腰裹長衣,斜披著紅錦擋裹。光焰焰,烈火袈裟覆到腳面;黃烘烘,摻金錫杖高過眉頭。多羅絨織就上下祥衣,伽楠香磨成百八串子。銅鼓手搖,口中鳥語音難解,金環耳掛,心內蛇行色是宗。
又有那中國的淫僧、無籍的光棍,把頭也照樣纏起來,一樣披著紅布一口鐘,騎著大馬,混在番僧隊裡,替他詐人錢財,引這些婦女人教,昏夜在一個單上行淫演法。吃的是牛肉火酒,說他這個教門原是不算葷的,因此,這些番僧們中間,倒有一半假喇嘛在內,動不動稱是王爺供養的活佛。就是官府衙門,也奈何他不得,任他胡亂罷了。
到了天將過午,那百花姑一頂大轎,一對黃旗,一對紅棍,後面騎馬的女僧有百十餘眾,簇擁大轎,左右俱是黃布纏頭,紅棉披肩,一樣僧鞋,男女不辨,只看嘴上沒有鬍子查的使道是女喇嘛了。那知道女喇嘛裡又有假的,或是中國無恥的尼姑,吃齋的邪婦,也都投做徒弟,打扮起來,隨眾混亂,那裡去辨去。到了大覺寺門,下了轎,這些女喇嘛一湧而入。那先到的喇嘛和尚迎出殿來,打起番鼓,吹著海螺,隨百花姑上殿拜佛。然後走到東邊新安的方丈,早已安下講座蒲團,兩邊聽經的長凳坐了滿滿的一屋。先是福清來參拜問訊,遍送了茶,茶罷,擺齋,番姑在法座上獨自吃齋,糖食異果都是高簇朱盤。擺上飯來,又是二十大碗,無非香菇蘑菇、燕窩天花各種貴菜,油炸麵筋、糖灌鮮藕等物,吃了幾箸,取下去,給眾喇嘛用了,分了兩席。那喇嘛和尚卻是一張長桌,另擺素齋,各人面前一盤糖卷,一體蒸飯,各樣素萊,十分豐足。那喇嘛打起磐子,不知念了幾句甚麼番經,一齊把齋飯吃飽。取了家器,各人下堂洗手喫茶。
日落天晚,番姑才安排壇常這些看的婦女,和這燒香的閒漢,都立住了腳觀看,有說是請下活菩薩來的,有說是試他法術要拆剝活人的,門裡門外,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這百花姑演教;連這福清姑子也不知演甚麼法,講甚麼經。到了掌起燈燭來,大殿上擊鼓念晚功課,這百花姑還不見上座。但見:懸幾盞琉璃彩花燈,畫的是男女摟抱,盤膝打坐,中通二竅陰陽,掛幾行西番神圖像,總是些鬼怪凶淫,扳臂偎胸,傍立著三天待從。菩薩合眼,便道是極樂世界,修羅努力,全要逞戰勝機鋒。分明是二十四解春官,卻道是五十三參法相。也有那執刀伏劍,手取人頭,青臉紅髮,號作助兵的神將,也有那騎獅跨象,頂開天眼,三頭六臂,稱為護國的天師。番經幾卷,蚯蚓橫念真文,法鼓兩行,人皮張成底面,但開壇,嗚螺擊鼓,先要吐火吞刀;一登床,借坎填離,說是和泥運水。演諜法門稱外道,醍醐灌頂說西方。
大殿晚功課一畢,只見喇嘛吹起四支海螺來,嗚嗚之聲如獅鳴虎吼相似,待不多時,把二十四面大鼓一齊打起,鬧成一塊。但見喇嘛和尚們也不拜佛,也不打坐,抬出一尊烏斯藏滲金的佛來,有二尺餘高,卻是男佛女佛合眼相抱,赤身裸體,把那個陽具直貫入牝中,寸縫不留,止有二卵在外,用一烏木螺甸九重寶塔龕內安坐,使黃綾幔帳遮蓋,不許外人窺看。這就是大喜樂禪定佛祖了。兩僧將佛供在中間,百花姑才下了法座,繞佛三匝,把手中銅鼓搖起,如今貨郎鼓一般。口裡念著番咒,拜了九拜,卻自己先取了一柄大鼓,下墜銅環,和女巫、端公一樣,把屁股搖著打起,唱的曲兒嬌色浪氣,極是好聽。這些女喇嘛,一人一面鼓,齊齊打起,和著番曲,聒得地動山搖,言語全聽不出來。打了一回,只見四個男喇嘛對舞,左跳右跳,下去了。又是四個女喇嘛對舞,左跳右跳,下去了。又是男女齊跳,女搭著男肩,男搭著女背,前合後仰,側腦歪頭,備極那戲狎的醜狀。這看的婦女們挨肩擠背,著實動火。又見那燈上畫的春容掛的神像和這龕裡金佛,俱是男女交媾。這些喇嘛們不分男女,顛倒風狂。方丈門外看的年長老成的香客、吃齋識羞的婦女,也有散去的。
落下這些淫女邪婦,見這男女相調的光景,也就恨不得混入一夥,貼身交頸,只有這孔、黎二寡婦和金桂、梅玉二女看到迷處,在那眾尼姑香客中險不把個褲襠兒濕透了,熱一回,癢一回,正自沒有著處,福清送上齋來吃了。只見百花姑上得法座,兩眼朦朧,盤膝打坐。早有一個大喇嘛和尚,四十餘歲,生得黑面鉤鼻,一嘴連腮拳胡的毛查,在佛前手持番鼓,舞得團團轉起來。眾喇嘛一齊和佛,隨著亂轉,滿屋裡轉的風車相似,好不中看,這叫是「胡旋舞」,連供桌上燈燭都舞得昏暗了。「胡旋舞」已畢,這和尚跳上法座,把百花姑摟在胸前,捏鼻子,捏耳朵,摟得緊緊的,用兩腿盤在膝上,入定去了。這些女喇嘛,一個三十歲年紀,生得眼大腮寬,面如赤棗的,纏著紅西洋布,露出胸前錦抹胸來,也手執大鼓,向佛前一左一右、一跳一滾。又一個女喇嘛,生得二十餘歲,白淨面皮,柳眉星眼,唇若塗朱,戴著錦姑姑帽兒,手裡拿起兩面銅拔,各帶紅繩,撇有一丈餘高,一上一下,一東一西,對著這擊鼓的並舞不祝真如飛鳳游龍,看的眼花撩亂。這叫是「天魔舞」。這等輪流亂舞,到了三更,佛堂上燈燭將盡,昏暗不明,這些男喇嘛與女喇嘛,一人一對,俱上了禪床,放下黃綾帳幔,一個個面壁盤膝,摟臂貼胸,坐喜樂禪定去了。這百花姑合眼人定,把幾個喇嘛和尚,不知入定了多少,才完了他的大喜樂禪。直鬧到五鼓,這喇嘛也有下床的、出定的,卻是大盤牛肉燒酒,每人一盤,是大喜樂齋飯。把這大覺寺裡尼僧們弄得半顛半倒,恨不得也學這演諜法兒,好不快活,卻去冷清清看經念佛,怎如得他們這等禪定。這裡喇嘛們收拾了壇常以此為常,把個大覺寺開一旁門,做他的喜樂禪林。按下不題。
且說這來看喇嘛的婦女們,俱是汴梁城久慣串寺燒香、養和尚、認徒弟、吃邪齋、講外道的,那有正經人家肯容這婦女們燒香入廟之理!就中有指揮營裡舊武職娘子們,雜在人叢裡面。有一個張都監娘子,認得這孔、黎二寡婦——在姑子房裡坐的。「倒像十五年前孔奶奶、黎奶奶一般,怎麼這幾年在北京地方,卻走在這裡來,又有兩個好齊整的女兒。莫非是我當初主媒說他兩個做干親家的?」走進方丈裡邊,和眾姑姑問訊了,上前細認,才笑嘻嘻的道:「我的奶奶,你兩個就不認得我了。」黎指揮娘子上前一看,才認得是張都監家李太太,當初住著一個營裡,結著上東嶽廟進香的社,何等親熱,經這大亂,你東我西,險不當面錯過去了。大家拜了又拜,忙叫金桂、梅玉過來拜見,道:「這就是當初替你兩個做媒的張太太。」當下拜了。張都監娘子看了看兩個女兒如花似玉,和一對牙人兒一般,道:「記得分別時,兩個姑娘才三四歲,今日長出這樣個苗條來,休說我們不老了!」尼姑讓到齋堂裡,擺上茶來。看這張都監娘子,比舊日頭盡白了,打扮得老成,穿著紫花布披風,甚是淡素。說些當年舊話,家長裡短的,問個不了。因說起:「你兩家的親家,這幾年因大亂,可曾通個信兒,就忘記了是那家的媳婦。二位姑娘也都是該出嫁的年紀了。」黎指揮娘子便說:「這幾年在北方做個窮武官,又遭著不幸,人亡家破,那裡通個信兒去!」指著金桂道:「我這個業障,從許了劉指揮家,酒席上換了個鐘兒,誰見他根絲麻綿縷兒來!他家公公,撥在山西守備,還不知在也不在!」張都監娘子道:「我老了忘事,通不記得你和小指揮劉麻子家做了親。」說著話,看了看金桂姐,就不言語了。又問孔千戶娘子道:「這位姑娘當初許配誰家?」孔千戶娘子道:「西營裡王千戶,從定了親,遭著兵亂,各家分守,只說道日後成婚時行媒禮罷,如今也沒個人影兒來問聲!過著這窮日子,孤兒寡婦的,還不知終來這女孩兒怎樣的打發哩。」張都監娘子道:「這不是老王千戶王明字的兒子麼?」孔千戶娘子道:「正是他,我記得倒是一個好白淨女婿,大梅姑娘兩歲,如今也該十八九歲了。」張都監娘子道:「你還不知,這是我家外甥,從撥在大同營裡,這兒子死了十年多了, 你還想女婿哩, 一家人家通沒個影兒!」又看了金桂姐道:「我本不該通這個信兒,說起來你娘兒兩個又是一場惱了。」黎指揮娘子道:「奠非俺親家女婿也亂後沒了?」都監娘子道:「沒有了倒還乾淨,如今劉指揮夫妻都外喪了,撇下你這女婿,窮得沒有片瓦根椽,又沒人樣,被金兵腿上砍了一刀,剛逃出命來,如今只一根腿走的路,人都叫他做劉瘸子。這些時只在營裡親戚家趕飯吃。那裡有個家業哩!今日要隨著我來燒香,因走不動,借了個驢騎著,我後邊不知幾時到哩!」說得黎寡婦滿眼淚落,金桂姐垂首無言。
正在傷心,只見一群男女走進方丈來,叫張都監娘子道:「這早晚該家去了,趕得驢來接你哩!」就中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廝來,只見。
拗腮拐臉,頭上蓬幾根黃毛;綽口稀牙,身上披半截藍襖。瘸腳雁尋更,三步頂人一步走,癲頭龜下水,縮頭容易起頭難。行動時,左足先仰,好似等打拐的氣球;立下時,單腿獨勞,又像扮魁星的踢鬥。仙客追隨,不日妝成李鐵拐;美人絕倒,何年得見趙平原。
這就是劉指揮的蔭襲,金桂姐的佳婿,天地間事偏是這等不得班配的。從來說好馬卻馱癡漢走,巧妻偏伴拙夫眠。如是佳人偏對了才子,這古來美女再沒有懷春的心事;蠢夫單遇了拙婦,那田舍翁那有外遇的風情,偏是兩下相左,才弄成個缺陷乾坤,生出些風流話柄,春花秋月,遇景傷心,蝶使蜂媒,幽期密約,只因天不完成好事,所以各覓姻緣。難道月老不是偏心的,姻緣簿就是鐵板刻的,不許各人一點方便!也有古來淫奔之事,留傳作風流詞本。如文君不奔相如,只守了一世空寡,那得傳名?李亞仙不留鄭元和,後來如何封得沂國夫人?此等男女相慕,成了美事,也有天緣相湊的。
豈知天有定命,人有夙因,又講入《感應篇》因果上去。只因潘金蓮嫌他丈夫武大矮小,淫慾心貪,用藥毒死武大,又弄死西門慶,陰司犯法,與陳敬濟偷情。閻王罰他托生一女身,絕他一生的色慾人不得夫星之命,使他折算前世縱慾的罪過,故此番夫星該殘疾貧窮,使他捱那一世的空寡,致成奇疾,以淫奔傷命。這是後話,不題。
卻說劉瘸子拐進方丈來,看著張都監娘子笑道:「大娘不等我先來了!聽了一夜的番經,如今該回去了。」看著孔千戶黎指揮娘女們一處坐著,朝上唱了個偌,道:「這大娘們是誰?」張都監娘子口快道:「你還不給稱丈母娘磕頭!今日也找丈母,明日也找丈母,卻原來在這裡相遇。」劉瘸子抬頭一看,但見兩個好齊整女子隨著這兩個寡婦身後。也不認的那一個是丈母,把那瘸腿伸開,先趴在地下磕下頭去。羞得個金桂姐轉過臉去,一時沒有藏處。這瘸子看見明知是他媳婦,卻認不出那一個是金姑娘,故意問道:「我的媳婦金姑娘可好麼?」
黎寡婦惱得答應不出來。張都監娘子好頑口決,拉過金桂姐的手來,道,「你看看這等一個好媳婦,我看你在那裡成親!」
劉瘸子抬頭一見,不知魂飛在那裡去了,嚇得心窩裡亂跳,好似見了狼的一般,又唱了一個偌,道:「到明日我到丈母家去磕頭罷。」一步一拐,出寺去了。
這孔、黎二寡婦和張都監娘子好生沒趣,金桂姐十分的春心,不覺一時冰冷,笑不得,哭不得,暗暗的歎道:「奴命好苦,遇著這個冤家,倒不如梅玉姐死了丈夫落得乾淨,還好另嫁。」說著,送出張都監娘子去了,這些尼姑也都嗟歎,這兩個女兒一表人才,卻遇著這個女婿,正是前生修因不全。留下他娘女四人吃了早齋,才說起舊日庵子上沒人看管,隔得遠了,如今這大覺寺的房頭極寬,不如接上你娘女們來,還是隔壁住著,做些針線。福清道:「自從進得寺來,立起叢林接眾,上下有百十餘眾女僧,整日價香客茶水通忙不了,一雙鞋腳也沒人做。還請他姐兒們來,後面三教堂東邊一所閒房,前後十二間,原是師師家下人住的。如今隔著一個書房,俺出家人不便走動,你們來住著做鞋做腳的方便些。」兩寡婦道:「可知好哩,那裡孤孤淒淒的,從你老人家過來了,也沒個人說話兒,連酒本錢都沒了,還戀著甚麼!看個日子搬過來,靠著這寺裡也好做伴兒。」一行說著,尼姑送出寺來,分別上路,回家去了。
先使癡哥去開了門, 兩個寡婦進去坐下。 黎寡婦歎了一口氣,向孔寡婦道:「今日也等女婿,明日也等女婿,如今弄出這個冤家來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休說窮得一個鍋也沒有,只這個殘疾瘸子,我這等一個女兒,怎麼看著他過日子!倒不如玉姑娘退了親,何等乾淨。」說畢,放聲大哭。
孔寡婦勸住了。金桂姐也自回房嗚嗚咽咽啼哭去了。孔寡婦便道:「依著我說,這個女婿也還差著個影兒哩,當初你家又沒見個三媒四證、羊紅酒禮,不過是一群酒鬼們醉了換了個鐘兒,誰是見來?白自的來騙個媳婦,也要憑天理!」幾句話倒把黎寡婦提醒了,道:「你也說得是,休道咱這樣個女孩兒,就是個好女婿,也要和他講個明白,咱就烏毛烏嘴的一句沒言語,干貼出一塊肉去罷!」這裡安排著,只不認女婿是個主意,也不犧惶了。
卻說這梅玉姐因自己女婿沒了,先也淒惶,後來見金桂姐女婿劉瘸子那個模樣,好不心裡爽利。暗暗道:「要是這樣東西,倒不如早早離了眼,省得耽閣了人的性命。」一路上回家,只見一個人青衣大帽,遠遠的跟到兩人門首,又在鄰牆吳銀匠家站了一回,才去了,正不知是甚麼人。可見女兒家張頭露像,街上行走,自然惹出事來!正是:鰲魚吞卻鉤和線,從今引出是非來。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