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瓶梅 第二十六回 薄倖郎貼金易色 癡心婦喪命償冤
    第二十六回 薄倖郎貼金易色 癡心婦喪命償冤

    詩曰:

    汴水隋堤柳線長,繁華勝地閱興亡。

    鳥因舌巧多移樹,花為心多少定香。

    洞外白猿常盜女,溝邊紅葉誤逢郎。

    隔江日暮行人遠,紅蓼白蘋易感傷。

    單表這揚州城有一鹽商,姓苗名青,家資有十萬之富。

    當年伙了水賊,曾劫殺主人苗曾,以成巨富,揚州人稱他為苗員外。為人心高好勝,吝財重色,在這揚州鈔關上專做鹽過引。新娶了一個妓者董玉嬌兒在他船上,日日香淳醺酒,醉擁鮫綃,自誇他的富豪無人可比。那一日鄭玉卿和銀瓶到了揚州,把船緊幫在他大船邊。這玉卿從幼年沒出外的後生,見了這繁華煙火,即時下船沽了一壇三白泉酒,和些鮮魚、螃蟹、莆薺風菱之類,使船家整了一席酒,和銀瓶行樂。到了入夜,各船上燈火輝煌,竺歌齊奏。銀瓶沒見這光景,出到船頭,看見水天一色,綠柳垂堤,那畫橋上蕭聲不斷,喜得個銀瓶,忙把紫蕭取來,和著鄭玉卿唱曲相隨。無數的客人,倚舟而聽。這苗員外和董玉嬌彈唱了一會,怎比得銀瓶清楚,如鳳泣龍吟,游魚出聽。待不一會,鄭玉卿吹笛,銀瓶琵琶相隨。到了三更,二人猜枚行令,抓打拿情,人就知道不是良家了。那船上董玉嬌道:「這一套吹彈,不像揚州的,一似京師來的,但沒見這個人甚麼樣兒!」苗員外道:「明日我先拿帖去拜他,問他個來歷。看他這光景,不像個良家,要是表子,就見見何妨。一個鄰船,左右沒人看見,你過去訪他訪兒,看是個甚樣人兒。」

    過了一夜,苗員外寫個通家侍教弟帖子,著福童過船來,說道:「俺員外聽得相公吹得好蕭,著實仰慕。特要過來相訪,」鄭玉卿初到江湖,要賣弄他的絲絃,聽見朋友,如何不喜,道:「快請來相會!」那苗員外從大船上走過來,卞巾盛服.生得凹目黃須,鷹鼻蛙口,富態中帶些凶像。玉卿使銀瓶迴避,請在前艙。銀瓶忙著櫻桃送過一盞松仁泡茶來。員外接茶,先看見捧茶侍女生得清雅,打扮得內家腔調,就知主人是個大方家了,員外問玉卿道:「老兄從何處來?」玉卿道:「小弟自東京來。因捨親在鎮江有字相招,昨日到此。

    這艄公講過,到這裡換船,明日還有一日祝天幸遇兄,先蒙枉顧!」員外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因兄為人高雅有趣,天涯相會,也是有緣,還要扳教。」說畢去了。鄭玉卿即時也就回了拜,見船上拿著兩三架天平兌銀子,才知是個鹽商,玉卿越發感仰他下交之意。待不多時,那蘇州艄公替玉卿另賃了一隻大浪船,越發齊整。玉卿這裡先使櫻桃過去,把皮箱行李一一運過,那苗員外見玉卿移船,料銀瓶出來要從大船邊過去,把船窗半開,睜睛久等。見銀瓶從小船上過來,扶著跳板上那浪船,好不婀娜:花有嬌香玉有情,淡描輕染自盈盈。

    世間多物皆堪畫,止有風流畫不成。

    苗員外一看,才知道:曾經大海難為水,看過巫山不是雲。這不枉了是個美人,空自搽脂抹粉,亂唱胡彈,堆千積萬,只好替這人提鞋罷了。回到艙中,尋思了一會:「我看看這人來得古怪,就是巢窩裡,也沒有這樣絕色。敢是在那王侯府拐出來的,也不可知。」即寫一請束,是「翌午奉扳雅會」,過了船投與,玉卿謝了,明日赴席。玉卿恃著手藝,要在揚州子弟行中奪萃,又見朋友敬奉他,如何不喜。

    到了次日,穿了一套新衣,過這鹽船上來赴席。苗員外早已筵開錦繡,褥列芙蓉,船上好不齊整。揚州繁華所在,何物不有。擺的響糖、八仙、甘蔗、獅鹿果面杯盤。行了安席禮兒,苗員外見玉卿年小面嫩,漸漸逗他說:「這蕭和琵琶不是這裡傳授。」王卿誇道:「汴京王一娘是大內裡樂師,小弟學了十年,還趕不上他的指撥。家房下是李師師府裡的傳授,記的大套數多些。」玉卿又吃了幾杯,心裡發癢,就討琵琶,彈了一套。那苗員外贊之不絕,道:「小弟從不曾見此妙彈!如老兄不棄,肯同一拜,即兄弟一樣。小弟出妻獻子,還替兄做得些事,不枉今日一會。」鄭王卿那知是局,見他是鹽商,結得這個朋友也不枉了我江南的事業,就起身來道:「小弟極有此意,只不敢高扳,既蒙不棄,小弟執鞭隨蹬,亦所甘心。」即斟過一鍾酒來,放在苗員外面前,納頭便拜。問了年紀,苗員外三十八歲了,玉卿十九歲,理當為弟,受了一拜,即叫船上小郎二十多人,俱來給玉卿磕頭。

    玉卿感激,甚不過意。苗員外又傳董玉嬌來,叔嫂行禮。這王嬌才二十一歲,打扮的艷妝花面,從後艙出來。玉卿忙忙下禮,苗員外攙手扶起。兩人平拜了,即取椅來橫頭而坐。

    玉卿偷眸一看,好色心邪,偏看著別人碗裡饅頭是大的。心裡算道:「銀瓶到如今,和良家一樣兒,不會奉承,怎麼比得此人!一雙秋波斜視,定是鳳月高強。」又不好正看,只得彼此送情。原來董玉嬌故意要勾搭鄭玉卿,好看他的老婆。

    苗員外叫玉嬌:「讓一杯酒,取琵琶來領領鄭賢弟的教,他東京是官院裡傳授,著他點撥點撥。」這玉嬌先滿滿奉了一大銀鼎杯,取了琵琶,唱了一套:

    【江兒水】則道是淡黃昏素影斜,原來是燕參差簪掛在梅稍月。眼看見那人兒這搭游還歇,把紗燈半倚籠還揭,紅妝掩映前還怯,手燃玉梅低說:偏咱相逢,是這上元時節。

    【前腔〕止不過紅圍擁翠陣遮,偏這瘦梅稍把咱相攔拽。喜迴廊轉月陰相借,怕長廊轉燭光相射,怪檀郎轉眼偷相撇。

    【六犯清音】他飛瓊伴侶,上元班輩,迴廊月射幽暉。千金一刻,天教釵掛寒枝,咱拾翠。他含羞啟盈盈,笑語微。嬌波送,翠眉低,就中憐取則俺兩心知。少甚麼紗籠映月歌濃李,偏似他翠袖迎風慘落梅。

    恨的是花燈斷續,恨的是人影參差,恨不得香街縮緊,恨不得玉漏敲遲。把墜釵與兩下為盟記,夢初回,笙歌影裡,人向月中歸。

    唱畢,玉卿誇之不盡,因說道:「小弟既蒙不棄,先來取擾。

    容次日具一個薄酌,請二位兄嫂到了小舟,也是天假良緣,使弟婦拜見。」苗員外費了這場心,原求這句話兒,忙道:「老弟客邊,廚下未必有人,到是小弟攜一席過去領教。」玉卿笑道:。『老兄看得小弟就不成人了。叫包席的安置停當奉候,只是褻尊些。「說畢,又讓了幾杯。玉卿有酒了,取過蕭來賣弄他本事,吹了一套《關山秋月》,真有穿雲裂石之聲。

    董玉嬌兒也讚不絕口。苗員外使了個眼色,董玉嬌已知其意,把腳輕輕一勾,玉卿瞧著苗員外回頭,燭影裡也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董玉嬌把一個三事汗巾兒挽著同心結香囊,悄悄送與玉卿袖中。苗員外故意推醉,任憑他二人猜拳飲酒。玉卿飲至三鼓才過船來,銀瓶還點燈相待,斟了茶給他吃了,誇:「這苗員外義氣,拜交兄弟,使他令夫人出來相陪,原來也是個妙人兒。咱明日也備一席酒回他,少不得你出來也回他個禮兒。」銀瓶道:「人生面不熟的,怎好出去?」

    玉卿道:「他江南的風俗不同咱北方,多少做生意的,都是堂客掌櫃,大等子和人秤銀子,極大方的。那似我北方縮頭縮腦的,到叫他笑咱不老成。」說畢,宿了一夜,乘著酒興,又在艙裡,床上床下都是平地板,玉卿盡著滾上滾下,三人魚貫而寢。只因得了董玉嬌的汗巾,藉著銀瓶發的興,在董玉嬌身上才覺有味。

    到了天明,忙忙去叫廚子備了一桌整齊的席面,自己上大船上來請苗員外夫婦。日色平西,苗員外意在夜飲,燈燭之下好玩弄銀瓶,因此晚晚的過來。先使一個丫頭送一紅帖,上寫「添盟妹苗門董氏斂衽拜」,說道:「俺奶奶先過來拜了鄭大娘,另來赴席。」這都是苗青定下拋磚引玉的計。待不多會,只見董玉嬌從大船頭搭著跳板過鄭玉卿小船上來。

    原來是積年揚州瘦馬,又在門戶裡出身,苗員外使四百兩銀子包他一年,甚麼事不精乖,不消說衣裝人物,只這幾步走,顯出那一點金蓮,就是柳下惠也要開懷的。上穿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羅,襯底是桃紅繪紗女襖,系一條素白秋羅湘裙,剛露那絳瓣弓鞋,一點凌波,扶著跳板,做出那一種嬌態,輕輕過去。銀瓶迎進前艙,也換得松鬢平頭,一身淡色衣服——不消二日,學成了揚州打扮。這玉嬌一看,真是渾身是俏,世上無雙。彼此相讓,都平拜了。讓到後艙,櫻桃捧上茶來吃了。董玉嬌問道:「姐姐貴庚,幾時生?」銀瓶道:「妹子今年十八歲了,七月十六日生。」又問:「姐姐貴庚?」

    玉嬌道:「我今年二十一歲了,十二月初四日生。比姐姐癡長了三歲,那件比得姐姐。」又問道:「為甚麼事兒上江南來?都一對小小的年紀,鄭叔叔就是個老江湖,吹彈絲竹,滿揚州也找不出個對來。」銀瓶老實,不曾出門,那裡答應得來。東一句,西一句,說是隨著玉卿探親。問道是甚麼親,又答不來,說是從小兒定的親。問道公婆幾時不在,又答不來。鄭玉卿在外艙聽著,生怕決撒,連忙進來作揖,替銀瓶接話。

    待不多時,只見苗員外換了一套新衣,把臉上肥皂洗得光光的。玉卿迎入前艙,彼此又平拜,行了酒札。安坐已畢,掛起那琉璃羊角一枝蠟燈,照得浪船上紅紗亮槁一片殊紅。玉卿怕船在關口上不好頑耍,忙叫艄公將浪船放出,西岸柳陰之下繫了纜。東方月出,玉卿才請董玉嬌來入席,銀瓶後隨,鋪氈讓員外行禮,苗員外已是酥麻了半邊,那裡肯受。

    玉卿不依,只得二人平拜已畢,俱安坐入席,董玉嬌在苗員外肩下挨坐,銀瓶和玉卿相挨。櫻桃斟酒,卻是四個小金蓮蓬鍾兒——李師師箱中之物。苗青見此,就知來路不明。把眼燈下細看銀瓶,又比白日不同。看官聽說,大凡世間尤物美人俱是天上的光彩,生下來就如名花異卉,有一種寶光在面上綽約閃爍,忽然是紅,又忽然是白的。他如不笑時還好,只一笑之間,非紅非白,就如菩薩放光一樣,實實的認不真他。所以唐明皇沉香亭一枝牡丹變成五彩,青黃紅紫,一時變化不定,謂之花妖,應在楊貴妃亡國上。大凡尤物,不妖其身,定然妖人。這銀瓶才色絕代,那有個平平過到一世的理。苗員外一見銀瓶,看了個飽,才知世上的人不曾見女色,抖起他這垂鉤下餌神奸計,打虎拋羊絕戶心。有詩單說這「美色不可輕見淫人」,不但女色,就是古董字畫,多有取禍處:物因奇怪皆成害,色有婢娟易作妖。

    不向人前爭巧艷,免教他日恨余桃。

    那時飲酒添換將畢。明月初上,照得滿船如水,揚州關上絲竹喧嘩。那銀瓶聽得吹彈不在行,把口侮著微笑。玉卿道:「等我吹吹笛,和他們船上比比。」叫銀瓶取出一隻西洋老血杯——是皇上賜李師師的物,滿滿斟上,送與苗員外,他卻取箏來,安在小几上彈起。真是雁唳長空,龍吟秋水,驚得那些船上人都不彈唱了。員外飲畢,也斟了一杯回敬。玉卿卻取出一面摟金螺甸琵琶來,那是民間之物!又叫銀瓶彈。銀瓶因沒人合著,不去接。苗員外使個眼色,董玉嬌知道了,早接過琵琶來,彈了一套《清商》,也是揚州有名的清彈。銀瓶又要奪勝,早接過來,叫:「櫻桃斟酒,勸大娘一杯。」彈了一套《漢宮秋》。員外說起江湖上事:「艄公不可輕信,你小小年紀一對夫妻,又有這些行李,該到店裡另寫大些的船。萬一這艄公不小心哄得你們睡了,撐到湖蕩裡,還不知是那裡,……」說得鄭玉卿害怕,苗員外道:「小弟有一隻浪船,正要鎮江去。自家的艄公,叫他服事也便些。」到象骨肉關切的話,玉卿謝了又謝,許著明日移船。飲至三更,把船依舊回到關上泊了。如此你來我去,不止一日。

    那日苗員外進城,和眾商人見鹽院去了,一些小郎都跟去了。玉嬌兒將船窗取開兩扇格子,故意把手一招。玉卿積年子弟,勾搭熟了,逾窗而入,閉上艙門,忙把玉嬌摟定求歡。那玉嬌受了苗青秘計,十分奉承,即說嫌苗員外粗丑,一見你這樣知趣,不得和你同生同死!說到熱處,兩人干勾多時,果然玉嬌風月狂淫,水氣交湊,弄得玉卿快不可言。

    就說:「銀瓶雖美,年小不知滋味,但得咱兩人長遠相交,我情願把銀瓶嫁了。」玉嬌道:「你要肯時,我管慢慢和員外說,你休改了口。」玉卿道:「我有假話,就掉在揚子江裡。」

    說畢活,仍舊過船來,把格子閉了。銀瓶那得知道。

    至晚,苗員外回來,董玉嬌如此說了一遍,不勝之喜。

    另治了一席,請過鄭玉卿來,道:「老弟,你我同盟生死的人,不該說假話。你這表子是那裡拐了來的?那有良家女兒這樣一手絲絃?賢弟不知,這揚州番捕拿賊的公人極多,這二日,來我這船上打探得好不緊急,一把套住你到官,就完不得事。如今這金兵大亂,東京來的人不許收留,好不嚴謹。」說得鄭玉卿沒有主意了,道:「隨哥怎麼樣,小弟敢不從命。」苗青道:「你實說,這女子是那裡來的,我替你安排。」那鄭玉卿只得略露出幾分,說是東京娶過的表子,原不是良家。苗青道:「既是表子,何妨明說。小弟這董玉嬌也不過是娶的門裡人,我們風月中的浪子,不過是興個新鮮,那個是三媒六證娶的老婆不成。」說到中間,叫董玉嬌出來,和鄭玉卿猜枚豁拳,故意頑成一塊。玉卿還不敢放膽的頑,這苗青叫他輸了的叫誰親娘親爹,一味皮混。他也要如此如此。飲到樂處,董玉嬌要請過銀瓶來吃酒,請了二次,推說睡了。兩句話激得鄭玉卿跑過艙去,也不管他殘妝半卸,一把扯著往大船上來。銀瓶掙著不肯,險不掉下水裡。這裡重整杯盤,說破是表子了,行了一個令,大家講就,誰輸了把表子送到誰懷裡。苗青故意先輸了,董玉嬌斟上滿滿一杯酒,倒在玉卿懷裡,一遞一口吃了。第二擲,鄭玉卿輸了,該銀瓶送酒,他卻不肯去近前,只遠遠送了一杯,又回來坐在玉卿身邊。董玉嬌惱了,道:「鄭叔叔全沒有男子氣!難道人家的是表子,奉承了你,你家就是自家老婆也要送過去。」

    激得王卿把銀瓶一把抱起,輕輕送入苗青懷中。苗青要他口口相還,銀瓶羞容滿面,只不好哭起來。從此大家混鬧,不題。

    那日,董玉嬌和鄭玉卿說:「我和你這等相厚,離不開了。夜裡哄苗員外,說是你要嫁銀瓶,他說情願出一千銀子。要多添財禮,他也依了。如今咱兩下定個計,你只說是換表子,再貼上一千銀子,你只去了一個銀瓶,有我頂著他的窩兒,咱還白得了一千銀子。有了咱兩人,那裡去不得。

    你要肯了,我好再哄苗員外。」這鄭玉卿原是蕩子,有甚正經,看著銀瓶舊了,又要新鮮新鮮。滿口許了,道:「早說定了,一面兌銀子,一面過船。我自有個法兒教他不覺。」到了次日,苗青請過玉卿來,道:「嫖客換表子也是常事。老弟,你教我添多少,明說了罷。」依著王卿要二千兩,董玉嬌把臉揚著道:「要換就不消爭多爭少,俺們那個是牛是驢?」

    說著哭去了。講了一會,苗員外添上一千之數,彼此不許帶箱籠。明日只說移船,午後各人開船,銀瓶那裡知道。飲到月下三更,苗員外取出二十錠元寶,放在一個箱裡,抬過鄭玉卿船上來,只說盛的傢伙,要往南帶了去。

    到了明日,有一隻大浪船,另一個艄公來把船上箱籠物件俱搬下船去。可憐銀瓶全不疑心,只道是換船,那知是換人。將船搬畢,先使櫻桃過來看行李,玉卿到船上和銀瓶說:「你不過去謝謝他苗大娘?和咱頑了這幾日,親姊熱妹的還不得如此。他苗大爺又不在船上,你們說兩句話兒,就來接你。」那知道董玉嬌先已上了浪船,妝是先看銀瓶,他卻使銀瓶去看玉嬌,兩不照面。哄得上了大船,丫頭接進後艙,不見了玉嬌。丫頭道:「俺奶奶才去望大娘去,想就來了。」哄得銀瓶坐等,全不見到,玉卿又不來接。早已割開皮肉消前債,又抱琵琶過別船。

    花香曾借錦纏頭,轉眼花飛樂已休。「

    白壁擲來因賤售,黃金散去為輕投。

    酒闌月落羞瑤瑟,水盡魚空冷鈞舟。

    自是情緣容易斷,堪憐棄婦位箜篌。

    看官聽說這段因果,當初李瓶兒盜了花子虛半萬家財,貼了身子給西門慶。今日花子虛又托生做鄭玉卿索他的情債,那銀瓶欠他情債一一還完,還不足原數,因又添上一千兩買身的錢,完了債。花子虛因氣而亡,尚欠他一死。

    卻說銀瓶在苗員外鹽船上邊,許久不見玉卿來接,好生疑惑。待不多時,只見苗員外進來,朝著銀瓶作揖,道:「我的冤家,你怎麼也到了我手裡。」才把鄭玉卿受了一千銀子,換了董玉嬌,說了一遍。這銀瓶才如冷水澆臂,毒火燒心,放聲大哭,連罵負心賊不絕。這裡苗員外忙排花燭,擺上家宴。那銀瓶哭個不休,探頭髮抓臉,又要跳江,把苗員外慌了。那時金兵信急,兩岸俱有巡兵,他怕銀瓶喊叫弄出事來,不敢留在鹽船上,忙使一頂小轎,哭哭啼啼送往城內鹽店去了。原來苗青老婆極是妒的,他家妓妾常是打死一兩個,苗青做不下主來。一向知道苗青包占董玉嬌,久在船裡,見轎子進來,只道是董玉嬌,忙忙走出,拿一根鐵火杖,一把探著頭髮好打。那銀瓶正不知是那裡的賬,一面啼哭,硼頭撞額,渾身是血。打畢了,才知不是先包的那老婆,才住了手。可憐銀瓶受屈不過,到了半夜,解了自綾腳帶,自縊而亡。這才完了李瓶兒情債,直到了無情,完了李瓶兒財債,直到了財荊不知這鄭玉卿得了財又得了色,這一夜過了瓜州,船上開宴合歡,兩情已熟,何等快樂。不知將來作何結果。有分教:鴛鴦陣中,倒風顛鸞千種美;虎狼隊裡,人離財散一場空。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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