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瓶梅 第二十五回 美償美兩場大棍 債還債一葉扁舟
    第二十五回 美償美兩場大棍 債還債一葉扁舟

    詩曰:

    秦淮明月楚江秋,往事空悲碧水流。

    啼鶴自鳴三月柳,飛花常送五湖舟。

    誰家羌管梅先落,何處秦箏雁不留。

    忍向鍾情桃葉渡,香風片片過溪頭。

    單表這翟員外因迷戀銀瓶姿色,不借千金結歡了李師師,招在家中,每日花攢錦簇,醉舞嬌歌,常言道,佳人有意郎君俏,紅粉無情子弟村。這子弟行中,鴇兒愛的是鈔,粉頭愛的是情。假如潘、驢、鄧、孝閒一件不全,也不是嫖客,何況這翟員外只有了兩個字,那銀瓶少年,喜的是風流乖巧,翟員外幾個憨錢那裡看得上!雖是勉強陪他來坐坐,不住的往後園裡走。或是過夜,到了床上就推是心疼,把臉回的朝裡睡去了,常是這等睡到夜半,就走進去不出來了。要是別家巢窩裡,就好罵鴇子、打粉頭,做些硬勢,好使他怕。這李師師是有名花魁,養就的門面,誰敢往下看推,況這翟員外使過千金財物,偏要在人面前支架賣弄,是銀瓶怎樣和他抓打拿情,就死也不肯說是嫌他的話。常言道:於弟使了昧心錢。又道:年久子弟變成龜。他就明看出幾分戍綻,和鄭玉卿勾搭,也只道是幫閒的來襯趣,先拜認的妹妹,一字也不疑,只落得別人吃饅頭,他管燒火。後來鄭玉卿見銀瓶辭的他不像體面,到了後園閣子上,勸銀瓶道:「你還俯就他個體面,咱好行走,弄得他淡了,生起疑心醋起來,咱到不便!」那銀瓶是沒壞心的女兒,那知巢窩裡拿犯孤老的手段,他蹙著眉兒道:「看他那個臉彈子,生柯慘煞人。

    一個嘴唇,不知多大,常來人臉上,怪毛瞪瞪的,一口蒜氣,到著人噁心半日。隨他怎麼,我去睡不成!」

    到了七月初八日,是翟員外生,李師師家設了四席酒,叫了一班小優兒,請的是這些幫閒子弟,叫丫頭們先陪著斟了酒。到了月出時候,李師師和銀瓶打扮得如素娥相似,才出來把盞入席。把大門鎖了,把桌面移在堂前,另有添換的酒果。先是銀瓶送了客的酒,到了翟員外的酒,他偏不送,就送師師的酒。玉卿一齊插口道:「這才是兩口兒,偏俺們是外客。」師師笑道:「熟不講禮!姑娘到房裡下個私禮兒罷!」大家笑了。那小優兒一個是箏,一個是胡琴,唱了一套《繡帶兒》:【繡帶兒】金盞小,把借大閒愁向此消。多情常似無聊。暗香飛何處青樓,歌韻遠一聲蘇小,含笑,倚風無力還自嬌。好些時吹不去,彩雲停著。

    【自練序】虛囂,那年少暫赴金釵會幾宵,如天杏,江南一夢迢遙。酒醒後思量著,折莫搖斷了銀鞭碧玉稍。

    從誰道,兀的是渭水西風殘照。

    【繹黃龍】心憔,難聽他綠慘紅消。為他半倚雕欄,恨妒花風早。倩盈盈衫袖,倍盈盈衫袖,灑酒臨鳳,按住了英雄淚落,還勞你把玉山扶倒。恁多情似伊風流年少。

    暮雲飄,寸心何處,一曲醉紅絹。

    直吃到三鼓,眾客方散。翟員外餘興未盡,指望移席到他臥房,和銀瓶挨肩疊膝,倚著偎著,一遞一口兒親近頑耍,也不在了我費了這些鈔。誰想銀瓶陪完了席,只想著鄭玉卿沒得和他敘舊情,心裡悶悶不足,一直的走到了後園閣子,開放月窗,拿起琵琶來,唱一套《憶阮郎》:【玉交枝】燭花無賴,背銀缸暗擎瑤釵。待玉郎回抱相偎愛,顰娥掩袖低回。到花月三更一笑回,春宵一刻千金債,挽流蘇羅篩顫開,結連環紅橘襖解。

    【前腔】鸞驚鳳駭,誤春纖溫著香腮,護丁香怕折新蓓蕾,道得個董寇含胎。他犯玉侵香怎放開?俺尤雲滯雨權耽待。吃緊處花香幾回,斷送人腰枝幾擺。

    翟員外獨坐燈下,長歎一聲,覺得好沒滋味。因房裡沒人伏侍,師師撥了櫻桃來伺候姑爺,就來替他鋪床。翟員外問道:「你姑娘那裡去了?」櫻桃道:「姑娘身上不淨,向後房裡洗浴了才出來。」這員外慾火燒身,淫心四溢,看見櫻桃雖沒甚姿色,打著個髻兒,頭髮剛到口角兒,穿著青羅衫兒,月白縐紗裙兒,小小紅鞋兒。一時興動,把櫻桃按祝那丫頭又不肯依,當不過那翟員外粗大有力,掙不起來,就剝下底衣,分開王跨,直搗中間。那櫻桃原被銀瓶擁撮上,著玉卿偷了二次,不曾經大創,不覺哀痛告饒。怎禁得他恣情抽 送,弄得暈了半日方洩。櫻桃怕銀瓶知道,又不敢說,只得抹了血跡,一溜煙走了。正是:張生不得鶯鶯意,藉著紅娘且解饞。

    原來鄭玉卿和銀瓶約下,叫他在後園等他,因此銀瓶不肯出去陪翟員外,彈著琵琶通個信兒。玉卿伏在河崖柳樹下,聽那琵琶聲,知道銀瓶在閣子上等他。蜇到園邊,有個短牆兒,跳過來,悄悄到閣子上,見銀瓶還沒睡哩,上得胡梯,就咳嗽了一聲。銀瓶知道,忙把燈吹滅了。上得樓來,二人同心密約,再沒別話,把銀瓶抱起,自後而入,覺松美異常。知道深夜無人,因此慢送輕迎,各人盡興不止。

    卻說櫻桃被翟員外弄怕了,走到師師院子裡,還沒睡哩,師師問道:「你姑娘在前頭和姑爺吃酒哩?」櫻桃把嘴骨突著道:「沒在前頭,往閣子上去這一會了。他不出來,叫人家麻犯我。」師師道:「一個大生日下,不陪他前邊,卻來自己睡,不惹得姑爺怪麼!」說著話,往園子裡走。到閣子邊,見把門掩著,有人在上面說話哩。師師站著了腳,只聽見銀瓶道:「咱兩個的事,休教媽知道。要知道,你就不好進來了!你也來得勤了些。」鄭王卿道:「你放心,不妨事,他老人家已是先收了我的投狀了。那一夜在書房裡把他弄了個死,哄得他進去了,我才來你閣子上來。他就知道,也不相干。」又誇師師的床上好風月,怎麼樣頑耍。師師聽到此處,不覺傷心大恨,心裡想道:「這小廝把銀瓶耍了,還拿著我賣風。」就悄悄的回來,叫起七八個女人,拿著大棍、門栓,藏在園裡,才大叫:「閣子上是誰說話?」唬得玉卿穿衣拄外走不迭,才待扒牆,被這些女人們上去,一頓棍棒,沒頭沒臉,打個鼻青眼腫,方放條路,越牆去了。從此分付家人,再不許鄭玉卿進宅子了。師師才上的閣子來,把銀瓶大罵了一頓,還要拿鞭子來打。唬得銀瓶跪在地下,不敢言語一聲。

    師師道:「我這樣抬舉你一場,還背地偷漢子,拿著我墊舌頭兒!好不好我剝了你的衣裳,叫你和巫雲一班兒去站門子,不拘甚麼漢子,給我掙錢養漢!」銀瓶只是哭道:「娘教我知道了!」師師罵到四更時候,才下閣子去。使兩個丫頭守著銀瓶睡,不題。

    到了天明,嚷得滿院子知道,說是園裡有賊,虧了知覺,趕散了。翟員外雖不做聲,也放在心裡。從來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不為。這玉卿和銀瓶勾搭了一年,這些粉頭們也都看破幾分。玉卿和師師有些連手,誰敢說他!又見銀瓶把頭上赤金簪子和珠子成包家給他裝在合包裡,也都不平。那日合該有事,翟員外八月十五日又請他幫閒的弟兄吃酒。見鄭玉卿淨手,一個紅葫蘆兒金線結的,原在銀瓶抹胸前的,怎麼在他腰裡,十分疑惑。翟員外因銀瓶不奉承他,也久有不快,掀起玉卿裙子,妝看合包,輕輕的一手揪下來,只吊了根繩兒在裙帶上。玉卿忙來奪,只是不放手。

    玉卿怕翟員外心疑,就放了手道:「哥!你明日不還我,管情拿你件好東西來准了。」大家散了。員外回到臥房,見銀瓶不在,使櫻桃叫兩三遍不出來。員外十分不炔,著櫻桃去稟媽媽去。這銀瓶從犯事以後,也不敢十分拒絕翟員外,自知自愧,出來幾遭,只是勉強,全無實意。那翟員外得了紅葫蘆,在燈下看著銀瓶道:「我一件東西,是一個人送你的。」

    銀瓶不知道,只道是好清,問道:「甚麼物?」翟員外取出紅葫蘆來道:「你的物兒,怎生送了鄭玉卿?你家拿著我妝幌子,你可養漢!」把那紅葫蘆照臉一摔。銀瓶道:「一件東西就沒有一模一樣的,怎麼就執著是我的?」翟員外惱了,把抹胸掀起來道,「這不是系這個去處!因甚麼沒了?」把銀瓶打了兩個巴掌,險不跌倒地下,拿起一根栓門小棍子,一把探倒,打了百十下。虧了櫻桃拉開,銀瓶哭著往後房去了。翟員外怒沖沖的叫開大門,和小廝往他家睡去了,不題。

    從來說樂極生悲,甜中生昔,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世間都是這等變化不常的,月明到了十五還要漸漸缺了半邊兒,何況這世事之心,那有吃沙糖到底的!世上有三件美事:偷情、燎肉、臨明睡。怎麼講?這五更天將明瞭,多是睡的甜甜兒,怕人驚醒,肉在火上炙的香香兒的,在旁看著定是流涎,恨不得一時到口;只有愉情更美,拿著別人的老婆,動自己的興,或是佳人遇著才子,曠婦遇著鰥夫,兩意相投,湊在那星前月下,比那自己妻妾、自己的丈夫,偏是有趣。只有一件,到頭來終不常久,不是著本夫殺了,就是中間另續了別人,爭奸害命,告到官都是斬罪,大禍自此而起。

    所以說「賭生盜賊奸生殺」。有詩奉勸世人:參透偷情二字禪,好姻緣是惡姻緣。

    既傷天理還傷命,壞了聲名又使錢。

    樂久到頭終有散,情濃畢竟結成冤。

    何如偕老梁鴻婦,舉案齊眉到百年。

    卻說這翟員外走到他宅子裡,尋思著惱了一夜,才知道鄭玉卿串通鴇子,著我使憨錢,他做了嫖客。這不是俺賣酒,他先醉了!次日請了孫寡嘴來告訴,要著他上李師師家說話,「我陪著一二千銀子,不得和老婆睡一夜,到貼了別人,我當著個不要宿錢的忘八。不如看了日子抬了我家裡來罷,再不容見客了。如今弄得又不像表子,又不像良家,到不如我明明教他接客了。」一面去說。李師師因漏出馬腳來,也沒話說,只推道:「姑娘年幼,不知好歹,著姑爺生氣,等慢慢的你京裡修起個宅子來,齊齊整整的,有些體面,人也好看。」孫寡嘴回了翟員外。

    李師師這裡又請將鄭玉卿來,央他和翟員外說話。玉卿使性子不來,請了兩次,玉卿有心要看銀瓶,怕扯脫了,忙忙來到客廳內坐下。只見櫻桃來掀簾子道:「姑娘有句話,叫你到二更天過來說。聽著我喚貓就過來。」一言未了,巫雲出來,驚得櫻桃走了。李師師請進玉卿,去書房說話,道:「你好個人兒,小小的年紀,妝鳳撒漫的一句話也藏不祝和這些孩子們驢羅狗嗉的,有一點老成氣兒!俺這門戶裡好容易妝得體面,你件件不細密,如今著人看破了,甚麼道理!當初說過銀瓶不許過門,是你講的,有寫的婚單。今日翟員外著孫寡嘴來,要使轎抬過銀瓶家裡住去。住也要講過口亮,不著些大大的財禮,也難道就使頂轎白抬了去罷!」好個鄭玉卿,見李師師又動了財心,就順口道:「這個不大緊,翟員外當初的禮順不過是包身的光景。今日要一手兩開的營生,他也惜不得費。娘這裡甚麼口氣,兒子好去說。他昨日從洛陽販了五千筒青白布來,營裡官兵們出不上價,還沒賣哩。一時無錢就兌過貨來也罷!」說得李師師喜了,才問道:「這紅荷包的事,他把銀瓶打了幾下,都是你惹的。我看你甚麼臉兒見他!」說著,笑了。玉卿道:「我們小人家好頑,那日問銀瓶討了這個樣子,要家裡照樣去做。

    誰想他動起這個疑心來。一向不來,也就為這個嫌疑。常常遠著些,人沒的說。」師師道:「這鳳月機關上說道,章台路不是容易走的,偷寒送暖,全要把口兒放穩些,到處裡就容得了。」說著話,拿茶來吃了,著玉卿晚上來回話。玉卿謝了茶,起身去了。

    原來光棍巧嘴,只哄得人一遭,今日翟員外吃了橄攬,曉得回味了,那有還聽鄭玉卿話的理?他因李師師動了財心,順水推船,哄他個笑臉,好來走動。那翟員外就十分呆了,那有驚魚還來上鈞的!因此玉卿出了門,不尋翟員外,到了自己家屋裡算計:「如今翟員外看破了,決不肯把銀瓶放在他家裡。我又有這一番破綻,連翟員外家不便行走。可惜一段好姻緣,半路裡做了個露水夫妻。」又想起銀瓶的情來, 生死難開, 兩下難捨,不如尋個機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好個妙計。「只今夜就與銀瓶算計定了,趁此機會李師師求我說話不提防這一著,教他終日打雀兒,被老鴉嫌了眼。」等到黃昏,握到二更時候,換了黑衣裳,蜇到河邊,在李師師後園嬙下,伏在柳樹影裡。只聽見櫻桃在牆上露出臉來喚貓哩!當初李瓶兒接引西門慶成奸,原是喚貓為號,今日又犯了前玻有《貓兒·山坡羊》一首:貓兒,貓兒!你生得十分甚妙,幾日不見葷腥,就嬌聲浪叫。你生得掛玉金鈞,雪裡送炭,實實的稀罕。

    又會那上樹扒牆,輕身的一跳。老鼠洞裡你慣使眼瞧,紅綾被裡親近了我幾遭,你有些毛病兒,好往人家亂走,怕的是忘了俺的家門,錯走了路道。昨日裡喂的炮了,不知往誰家去也。你休去竊肉偷雞,惹得王婆子家吵吵。獄,貓!你口裡念佛,偏喜這點腥臊。貓,貓!你早早來家,怕撞著那剝皮的去賣了!

    玉卿聽見喚貓,順著柳樹,往牆上下來。牆原不高,櫻桃使個凳子接著。銀瓶半卸殘妝,倚門而候。這一時把角門關了,櫻桃原是一路的,又梯己賞了他些花粉戒指兒,買的不言語了,只落得兩個人放心說話。上得閣子,把窗上雨搭兒下了,望不見燈光。銀瓶倒在玉卿懷裡,眼淚簌簌,只不敢高聲、啼哭。玉卿也自傷情流淚。銀瓶道:「如今翟家要抬過門去。

    我的哥哥,咱就再不得一面了。我當初原為你,才許了他。既然咱兩人拆散了,我死也不肯嫁他。我的哥哥!今夜見你一面,辭了你,我明日一條帶子就吊殺了!我的哥哥!

    你還來送我送兒。他這巢窩裡有甚麼情,不知給口棺材那沒有!」說到這裡,和玉卿二人抱頭痛哭,連櫻桃也在旁揩淚。

    玉卿看著櫻桃,道:「我的姐姐!央及你下樓去替我聽著些動靜。怕那院子狗咬,我好早走。休再做了那一夜,險不打殺了!」哄得櫻桃下去了。玉卿道:「姐姐!你且休哭,我有個心腹話兒,單來和你商議。如今咱在這裡,已是做不成夫妻了。你花朵的人兒,難道就死了罷!如今只有一計,這後園就是汴梁河,南船極多,賃下一隻小船,來這河裡接了你去。我又沒有爺娘家事,沒有妻子,戀著甚麼:咱往南京去投奔我的姑夫,在鎮江水營做把總。有了咱兩口,那裡掙不出飯來吃,肯在這裡干死了罷!」銀瓶聽說,把淚揩千,道:「哥哥!你這個法兒,十分的好。只怕你沒錢,那裡去湊去。我這臥房有五個大箱,都是盛的翟家來下的金子釵兒、珠子挑鳳、纓絡罩面兒。翟員外的大元寶,李媽收去,還有他包席的銀子,封在這箱裡。還有好些整尺頭,不曾剪的,也還值八九百兩銀子。你早早安排停當。我這裡度日如年,知道那廝幾時來抬我!只得這二三日裡,雇下船,趁月黑頭,好接這東西,連衣服被褥、我的鏡架、銅盆,好少兒哩!你平日打得好彈弓,把個彈子打在我這樓上來,是個信,我好安排。連櫻桃都拐了去,路上好伏侍。」說完了話,二人如何肯罷,就在床沿上勉強相親一度而別。銀瓶取出余鐲二付、零銀一大包,交與玉卿,依舊過牆去了。

    到了明日,玉卿叫家人進喜,同到汴河口,賃了一隻浪船,是蘇州來的,因送人的家眷坐下來,急要回南,只使了十五兩銀子雇到揚州,立下契,交了五兩銀子買神符,說是家眷船。他把家下心愛的物件、隨身被褥,先下了船,分付進喜在船上守著。他挨到日晚,到那河邊妝打雀兒,照著銀瓶閣子,不過數十步,一個彈子輕輕打在樓板上,內有一條紙兒裹著,不敢多字,只寫了「三更」二字。銀瓶時刻在房等、信,久已把箱籠包裹停當,見了泥彈,不勝之喜。和櫻桃久已說通,要出去從良,在這巢窩裡終來不是個常法,講成一路,等到二更夜靜,玉卿早把船泊在後園柳蔭下,哄得艄公睡下,叫進喜園外接著。他是熟路,進得園來,櫻桃已把皮箱物件搬在牆根,使一張桌子閣得高高的。玉卿件件運過牆去,才扶銀瓶過牆,把櫻桃抱在牆上,小進喜接下去了,俱進了艙,那船家是個蠻子,只道是夜裡才搬了家眷到了,正是順風,一夜就走了八九十里。

    到了天明,不見櫻桃過院子來取洗面水。李師師起來得又晚,等到日午,角門還不曾開,叫了半日沒人答應。把門掇開,看了看,那裡是個人影?樓上抬掇得空空的,一地都是紙,連琵琶、箏都拿去了,只撇下一個馬桶,西牆根下一張桌子。報與師師知道,嚇了個立睜,這才是強盜的東西被竊盜剜去,即忙使人往旱路上四下跟尋。報與翟員外騎馬去趕,貼帖子說報信的五十兩。那知他風高水路三千里,帆掛揚州幾日程。不說氣睜了翟員外,活惱煞李師師,要告狀打官司,不題。

    卻說這玉卿一路長行,過了淮安高郵湖,順風到揚州關上泊下船,銀瓶甚喜,見了些山水人煙,一路上鮮魚美酒,手邊不少銀餞,大吃大弄,強似那汴梁風景。或是玉卿吹笛,銀瓶吹蕭,櫻桃管頓茶酒,到夜來,一床而寢,好不快活。正是:從來好事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不知將來作何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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