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妮的生日晚宴極為成功。食物可口,氣氛愉快,而蓮娜也暫時將菲力拋到腦後,盡情地享受一切。
「這是定期舉辦的,」在閒談中菡妮告訴她。「菲力每年都把房子借給我慶祝生日,這樣我才能舉辦豪華的晚宴。我自己的房子大小了。一定會擠破的。」
蓮娜對這位新認識的表妹充滿了好奇:「你的房子在那裡,離這裡近嗎?」
「在這裡和多塔多之間的一個小村莊裡。我是當地一位會計師的秘書。」她露出了微笑。「我父親自十七歲就住在那裡了,我是在那裡出生的。我愛那裡,也不願住到別處去。」
菡妮的棕色眼眸變得傷感。「我父親已經去世了。幾年前他和母親死於一場意外。」沉寂了片刻,她的雙眸再度閃亮。「不過,我有一位最棒的哥哥。菲力很疼我。」
蓮娜很快地瞥了菲力一眼——說也奇怪,她相信菲力真的很疼菡妮……菡妮友善地握著她的手,「你在此地停留期間,一定要來看我,答應我,只要把時間告訴菲力就可以了,我和他經常聯絡。」
晚宴到半夜才曲終人散。
蓮娜向每位賓客道晚安。看著他們開車離去,心情很沉重。每一位親戚都邀請她去做客,然而她可能再見到他們嗎?
那得取決於她和菲力之戰的結果了。雖然她仍決心要擊潰他,但她現在才理解到,如果她失敗了,她的損失將有多慘重。
最後一位賓客離去後,菡妮才轉身向她。「你今晚當然要留在這裡羅?別拒絕。現在開車回多塔多太晚了。我們兩個人都歡迎你留下。」蓮娜猶豫著。
她們站在廳中,。蓮娜瞥見菲力從外面快步朝她們走來。她暗自做了個鬼臉。菡妮說錯了一件事,菲力最痛恨的或許就是留她過夜。
她向菡妮笑著道歉:「我真的該回去了。我想這樣比較好。你不介意吧?」
「為什麼呢?」菡妮瘦眉問道,然後向剛走到她們身旁的菲力求援。「蓮娜要回多塔多。告訴她,她一定要留下過夜。告訴她我們要她留下來。」
菲力露出他那充滿自信的微笑。「如果蓮娜真的急著回多塔多,我會開車送她。一點都不麻煩。」
蓮娜迎向他的凝視。「沒有必要這麼做吧?你的司機——開車接我來的那一位——不能送我回去嗎?」
「恐怕不行。他幾個小時前就下班了,現在一定睡得正熟呢。」菲力停了片刻接著說:「現在唯一能找得到的司機就只有我了。」
蓮娜躊躇著,考慮這不怎麼愉快的選擇。菡妮插進來了,「蓮娜不需要司機。她要留下來。我堅持要讓蓮娜留下。」她乘勝追擊:「你可以借用我的換洗衣物,樓上有一大堆。而且,你可以睡主客房。我保證你會住得很舒服。」
蓮娜還有選擇嗎?然而她仍然猶豫著。想到要在菲力的房子裡過夜,使她極端地不安。
也許菲力有同感,他露出個謎般的微笑。一相信我,如果你堅持要回去,我可以開車送你,一點兒也不麻煩的。」
「別傻了,她不要回去的。」菡妮堅持道。「蓮娜,你要留下吧?」
蓮娜又遲疑了一陣,然後很有風度地讓步了。「好吧,我留下。」她向菡妮點點頭。
不論是留下過夜,還是忍受與菲力同行,都引不起她的興趣,但是留下或許還好一點。
留在他的屋中過夜,至少可避免與他獨處。她可以在主客房中舒舒服服地過一晚!明天早上司機就可以送她回多塔多。
她迅速地瞥了菲力一眼。「我可不願意強迫你開這麼遠的路。」
他沒有忽略蓮娜語氣中的嘲弄。他笑著,如她預期的,以同樣嘲弄的語調回應道:「小姐,為你服務,絕對不會麻煩的。」
菡妮帶她到一樓的客房——漂亮的房間,有四根柱子的床鋪,房內儘是漂亮的玫瑰花圖案,她也為蓮娜帶來了睡衣及換洗衣物,並告訴蓮娜:「浴室有牙膏、肥皂及其他盥洗用品。如果你還需要什麼,我的房間就在幾個房間之外。」
蓮娜發現浴室的架子上什麼都有。有些新牙刷還在包裝盒內、其他的乳液、泡沫浴等一應俱全。東西之齊備比她在倫敦的浴室好多了。
她很快地沐浴完,換上漂亮的睡衣,然後看著半開的落地窗,薄如蟬翼的窗簾在夜風中飄舞著。她本想關上窗,即刻上床就寢,可是她還不想睡。雖然已是深夜了,她仍然覺得非常地清醒。
夜風帶著少許寒意,她披上菡妮為她準備的長睡袍,踱到落地窗外。這時候,傳來一聲敲門聲。
「請進!」她轉身應答。一定是菡妮來看看是否諸事妥當。
進來的不是菡妮。門開了,菲力悄悄地步入房間,她的心幾乎跳出來了。
「希望我沒打攪你?」
「沒有,我還沒打算要睡覺。」她很自然地拉緊了睡袍,系整了腰帶。她的心突然莫名所以地狂跳不停。
「我只是來看看你是否舒適。」他仍穿著深藍色的西裝,不過領帶已解開,襯衫上頭幾顆鈕扣也解開了。「我希望你不會缺什麼東西?」
「是的,什麼都不缺。謝謝你。」她指著陽台的方向說:「我正要到陽台去吸些新鮮的空氣。」
「聽起來不錯。」他的雙手插在褲袋中,露出親切的微笑,「你不介意我和你一道去吧?」
「當然不介意。」
她介意,但她能直說嗎?他畢竟是主人呀。她是客人,而他居然請求她的允許?他從來沒這麼尊重過她!
這是個美麗的夜晚,明月當空,天際星海如鑲在絲絨上的鑽石。菲力隨著蓮娜步人陽台,她斜倚著欄杆,凝視星空,內心悸動不已,也頗覺困惑。她感到困惑的是她真的很高興看到他。
她聽到他的聲音說:「我希望你今晚過得很愉快。菡妮很高興你能來此做客。」
「今晚很愉快。我很開心。」感謝老天,他沒有緊靠她站著。蓮娜深深地吸口氣想平息自己的可笑想法。她不是高興見到他,只不過是較習慣他的存在罷了!
「能和這些素昧平生的親戚相認,一定很有趣吧?我想,應是既有趣,又有些激動葉蓮娜很想轉身看著他,但她不敢。這些話語似乎深深洞悉了她的內心世界,這是她最不願聽到的。她覺得敵意還比較好應付些。
她再度吸口氣,答道:「是的,的確如此。能見到母親的親戚真令我高興。我只希望這些親戚中有人確實認得我母親。」
她心中的緊張稍稍纖解了些。今晚她對他產生的親切感,必定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親戚關係。其實是不值得她這麼憂慮不安的。
她轉身瞧著他。「例如,你父親。」
「我父親?」
「你的父親。我的舅舅。我母親的哥哥。真希望能和他見面。」
菲力沉默了一晌。不知為什麼,他猶豫著。「你的舅舅是個好人。我所認識的人裡頭最好的人。有時候他會談到你母親的語氣中充滿關愛。」
這樣的回答很奇怪,蓮娜一時間無法理解。不過,她仍然很高興地聽到她舅舅一直愛著母親的事。
她歎氣:「你知道,對父系或母系的事一無所知是很奇怪的。我甚至不知道大部分親戚的存在。」
他頷首:「我瞭解。」他的語調中有某種程度的保留,很難辨別他是否真的相信她。
蓮娜轉身面向他,以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急迫語調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我母親從未談過她的家庭,我只知道她的父母英年早逝。她很小的時候便來到了英國,十八歲時遇到我父親而且嫁給了他。她已經離開阿根廷十二年了。她已經變成了英國女人,也從來不提過去的事。」
「你難道都不好奇嗎?」
「我當然好奇。我長大後常問她,她都避重就輕地回答,不肯詳談。她從來沒提過她到英國之前的生活情況。」
她歎口氣,深深地望著菲力凝聚在她臉上的黑眸。「我知道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這絕對是真的。可能是她大愛我的父親了。她常說在她遇到我父親後她的生命才真正開始。」
菲力露出了微笑,似乎他突然受到了感動,蓮娜帶著一絲驚異看著他。他不會是個有浪漫情懷的人吧?
片刻寂靜,菲力再度開口,他的語調平淡,很難聽出其中含意:「你對克裡夫的感覺也是這樣嗎?」
她覺得很突兀,然而,她仍然很堅定地回答他:「如果你問是否愛他,答案是肯定的。」
「這個,你已經告訴過我了。」
「那麼,就沒有必要繼續再問。」
「我剛才的問題是,你愛他是否像你母親愛你父親那樣?」
真放肆,那又不干他的事。但這個問題也撥動了她內心深處的弦。她這一輩子都祈望著能有一樁像她父母這般幸福愉快的婚姻。她曾發過誓,絕不向不完美的婚姻妥協。
她翹首望向菲力。「是的,沒錯。」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黑眸大膽地端詳著她。「我很高興你們之間的關係,比你梢早所說的文明更深入。」
「我已經說過的確是這樣的。」
「那麼,我祝你快樂,希望你的婚姻如你所希望的。」
「我希望你也一樣。」
「愉快的婚姻?」
「如果那是你所要的。當然,再加上熱情。」
菲力大笑,他們之間的緊張消失了。他悠閒地靠著扶欄。「你和胡力歐相處得如何?」
話題又突然地轉變了,這就是菲力。蓮娜瞧著他好一會,她暗忖著,這就是她與菲力談話時從不覺得枯燥無聊的原因吧。
她說:「我們相處得好極了。他實在太棒了,他告訴了我許多有關多塔多的事。」
「他是個好人。你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導師了。多塔多如果有胡力歐所不知道的事,那麼這些事就不值得知道。」
「只有一件事令我感到困惑……」蓮娜停頓下來,帶著非常困惑的表情看著菲力。「你究竟為什麼叫他來陪我?我認為這是你最不可能做的事。」
「這表示你對我所知極為有限。」他笑著回答:「你還是猜不透我。」
「有什麼人猜透過你嗎?」她問得很真誠。「你不是一個容易讓人瞭解的人。」
「你仍然覺得這件事令你感到懊惱?」
「我從來沒這麼說過。」
「不錯。上次你否認了。」
「而我也要再度否認。」
她嘴裡是這麼說,但心裡很明白,她一直猜不透他,這的確令她有些懊惱。
他的確是個謎,有關他個性上的點點滴滴——有時可愛,有時可恨,有時令人感到親切,有時令人憎惡——這些似乎無法拼湊在一塊兒。
當他興致盎然地看著她時,她提醒他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派胡力歐來?」
「我沒有派他去。我只是請他照顧你。」
沒錯。胡力歐也是這麼說的。她記得這句話稍修正了她對菲力殘暴的印象。
她改口再問一次:「那麼,你為什麼叫他來照顧我?你希望我自覺對牧場的事一無所知後,自動打退常鼓?」
他假裝大吃一驚。「你這麼容易就被嚇退嗎?」
「不!」
「我也這麼想。」他看進她眼眸深處。「怎麼樣?雖然你猜不透我,我可是把你的個性摸得很清楚。」
蓮娜帶著少許的不安笑起來。「恭喜!不過前兩天你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那時候我是謙虛。」她縱聲大笑時他又接著道:「我叫胡力歐去只是向你示好。我不過是表現我的文明。」
「這我也不相信!」
「為什麼?」
「那聽起來不像你哪,這麼簡單而又直截了當。」
「那麼,你認為我是奸詐的人?」
蓮娜變得嚴肅了。「是的。沒有一件事是如你所說的。」
黑眸在她臉上游移。他挑高了一邊黑眉。「我怎麼樣誤導你了,小姐?」他詰間。
「嗯,首先,你沒有告訴我這些。」她揮舞著手臂指向房子,漂亮的花園,以及無可計數的土地。「你使我誤以為你窮途潦倒。」
「是嗎?」
「真的。我認為你是故意的。誤導別人想必會使你覺得很有趣。」
「這麼說來,你認為我的幽默感有些不正派唆?」
她瞇起眼注視他。不,她並不這麼想,事實上,她相當欣賞他的幽默。她修正自己的說法:「也許,你只是享受誤導我的樂趣。」
「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是因為你不喜歡我。」
「而我又為什麼不喜歡你?」
「因為你認為我是淘金的女人。」她顰眉片刻,突然想起:「這也是你想誤導我的另一個法於。你讓我相信你貪婪而又一文不名,你想利用葛洛麗姨婆之死而染指多塔多。」你不再相信我要利用姨婆之死而染指她的遺產?」
「現在我怎能相信呢?現在我親眼目睹這一切。」蓮娜再度將目光轉移到無邊的原野中。「與這裡的一切相比,多塔多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你如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擠走而取得這一點財產,那豈不是大小兒科了?」
而他一點也不小兒科。她雖然沒說出來,但她知道菲力的惡行也是不可勝數,絕不小兒科!
凝望著她的黑眸在月光下閃耀著,深不可測。「如果不是出於貪婪,為什麼我要多塔多?為什麼我要排擠你?」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會兒。「可能是要刁難我吧,我說過了,因為你認為我是個淘金的女人。」
菲力微微地挪動了一下。他將目光移開。沉寂了片刻,他又微笑著說:「但是,我已經不這麼想了。如果我沒有把話說清楚,我確實會誤導你。」
他說著,朝她伸出一隻手,以指尖輕撫她的臉頰。
「我相信你所說的,你對母親的家庭一無所知。我也相信葛洛麗姨婆在信中從未向你提及她病危及遺產的事。」他的手指握著她的下頷,溫柔的撫觸,好像火一般灼熱她的皮膚。「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告訴你,但是她是位足智多謀的老太太,有時候滿神秘的。」
「真的嗎?你真的相信我嗎?」她突然鬆了口氣的感覺連她自己也震驚。直到這一刻她一直相信她毫不在乎菲力對她的看法。
菲力頷首。「是的,我說的是真心話。」他的手指輕輕撫掌她的下頷。「所以嘍,安心吧,我不相信你是淘金的女人。」
蓮娜感到她的心怦怦地跳著,但仍裝得若無其事。他們並肩站在月光下,深情地注視著對方,菲力愛撫她的臉頰,她突然湧起了一股狂野的渴望,強烈得有如洪水猛獸。
他輕笑著,突然僕身向前。「我想該是互道晚安的時刻了。」
星亮的黑眸如此地接近,好像火炬一般,的燒著她。她頰上的手指突然緊崩。她動彈不得,體內熱血則如驚濤駭浪般翻騰不已!她無助地輕唱一聲閉上了雙眼。
他的吻如蜻蜓點水般使她覺得恍然若夢。但是他的唇壓在她唇上的一剎那,竟給了她如許的震撼。她渴望能緊緊依偎著他。她渴望讓體內的洪水奔流入海,猛獸破籠而出。
「晚安,蓮娜。」
他抽身離去。而她必需倚著扶欄以支撐自己。
「晚安。」她在迷惘中恍餾地回應。勾魂攝魄的一吻,使她意亂情迷,魂不守舍。
她怎麼能有這種飢渴的慾念?這是不對的。真是可恥。應該只有克裡夫才能挑起她這種情慷,絕不該是菲力。菲力,他是她的她不敢繼續再想。他步出落地窗時朝她回眸一望,這時突然有另一股念頭如當頭棒喝,使她驚醒!
突然地,她明白了。
突然地,一切都很清楚了。
蓮娜想叫他回來,但卻虛脫無力。倚著扶欄,她不禁心驚膽戰。她一向知道,瞭解真相是很危險的。而現在她瞭解了,卻也嚇得魂不附體。
蓮娜整夜都睡不安穩,她不斷地看著鐘,祈望早晨的到來。昨夜在陽台令她突然覺醒的那個念頭,絕對不會錯,她相當肯定,但是她還要再確認。
她起得很早——剛過七點而已——快速地流洗過後,她穿上昨夜菡妮留給她的T恤及牛仔褲。
她衝下樓梯,抓著她所見到的第一個人——在大廳裡打掃的女僕——問道:「菲力在哪裡?菲力在哪裡?」
「出去了。」她也預期著這樣的答案。沒關係,沒見到他之前,她絕不離開這房子。
兩小時過去了。她喝著咖啡,吃了少量的早餐。她的心亂如麻,根本食不知味。
菡妮穿著睡袍出現了。「你起得真早。我以為你可能還在睡呢。」她頓住,看著蓮娜的表情:「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有些擔心。
蓮娜打起精神。她應該很冷靜地處理這件事。她露出了微笑,回應道:「沒什麼。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
五分鐘之後,她的想法得到了證實。她盡可能地表現得冷靜,隱藏了心中的波濤洶湧。菡妮又為她倒了杯咖啡,冷靜他說:「我以為你早知道了。」
現在該怎麼辦?菡妮離開時,蓮娜躊躇著不知該留下,還是離去,司機可隨時聽她使喚,送她回多塔多。現在也沒有必要見到菲力了,她已經自菡妮處得知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了。
她起身,離開餐桌,急速地回房。她要上樓向菡妮道別,收拾衣物後盡快離去。最好她不再與菲力面對面,至少現在不要,或許永遠都不要。
但她步入大廳時,差點撞上了朝著餐廳而去的高大身影。他抓著她的臂膀以免她跌倒,滿臉笑意看著她。
「你這麼急著到哪裡去?」回家!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刺穿他,她試圖脫離他的掌握。「離你越遠越好!」
他不讓她走。「有特別的理由嗎?」
「非常特別的理由。你是騙子,你說謊,可是我還是發現了你的真面目。」
「什麼真面目?」
「你不是我的表哥!你和我毫無血緣關係!說呀,你敢否認嗎?」
黑眸注視著她,他的雙手仍緊抓著她。
「是的,我們並非表兄妹,我們毫無血緣關係。」他幾近粗魯地將她拉向他。「現在,你建議我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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