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在六盞大紅燈籠下,潘一志他們來近了。
天山派的八代高手們馬上圍了上來,低促而急切地向潘一志詢問著什麼,由他們那種淒惶、不甘、與憤怒的形象上,可以斷出他們定是在詢問著突然停手求和的理由。當然這停手求和的意義乃是象徵著失敗、屈辱、及無顏啊……
潘一志在低沉而徐緩地回答著,軟兜上的孟漁也間或插上幾句幫著解釋。但是,顯然天山的弟子們仍有著不服;一張張的面孔上全浮現了無可言喻的哀傷以及沉痛,每一雙眼睛裡,都有強烈的火焰閃射,那是一種仇恨與悲憤揉合起來的火焰……
良久。
於德壽有些不耐地低聲道:「秋兄,天山派的混帳們還在打什麼商量?媽的,不服氣就再干,看看是誰吃不住勁……」忽然,他眼珠子一轉,又悄聲道:「對了,秋兄,那孟漁,是否就是半躺在軟兜上的老小子!」微微頷首,秋離道:「不錯。」露齒一笑,秋離又道:「怎麼?你對他好像特別關心似的?
莫非早年你們兩位還有過一段交情?」「嗤」了一聲,於德壽低聲道:「有個卵的交情,不瞞你說,秋兄,這老小子……呢,名氣的確是太大了,當年是他們『天下三雄』三個老匹夫,就把整個武林擺得四乎八穩,紋絲不動,誰也不敢多吭一聲;老實說,提起他們三個人來,也確是叫人心裡發毛,若非親眼看見,呢,我還真不敢相信你能打勝了他,乖乖,真不簡單,真不簡單一……」冷冷一笑,秋離傲然道:「我想,瓢把子,你大約忘記站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了吧?」趕忙一笑,於德壽帶著三分阿諛地道:「別在意,別在意,鬼手秋離嘛,除了你老兄,又有誰具有這份道行?這份功夫?」秋離一挺胸,道:「正是!」』嚥了一口唾沫,於德壽有著吞了顆棗核般硬塞的感覺,相當不舒服,但是,他除了繼續陷笑,卻不敢有別的表示了。
他這種不好服的感覺沒有延續了多久,那邊,天山派的掌門人潘一志已發了話:「於德壽。」於德壽一聽那連名帶姓的稱呼法,滿族火便已提了起來,他重重一哼,怒道:「說吧,姓潘的。」天山派的所有弟子個個目光冷凜凜的,像無數道箭矢般投注往這邊,空氣悶沉沉而生澀,異常不調和,於是,播一志緩緩地道:「今夕之戰,本掌門不欲繼續下去的理由想你明白。」頓了頓,他又道:「本掌門為了減少流血,痛惜生者,自願冒同門上下之責難,蒙屈辱之垢以吞聲求全,本掌門不妄談仁義,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竭力促使息鼓侶兵,本掌門不奢望同門及天下武林道所諒有,唯求心安理得,一片祥和,則於方寸之間,自可告慰……」
於德壽舔了舔嘴唇,重重地道:「你說完了?」肅穆地,潘一志道:「如今,於德壽,你我恩怨已了,你可以帶領你的屬下,在檢點傷亡之後自行離去……」猛然怪笑一聲,於德壽狼啤般叫道:「離去?潘一志,你說得倒是怪中『聽,怪悅耳的,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麼個離去法?我黃衫會萬里迢迢來到天山,豁了命,流了血,擠了一整夜,就這麼輕輕鬆鬆簡簡單單拍拍屁股便打發走了?姓潘的,你也未免說得太容易、太輕巧了些,江湖傳統,只怕沒有這樁子事吧?」潘一志尚未回答,肩上帶了傷的:白鷹」左陵已火辣地道:「姓于的,照你說,你這樁事還麻煩得多?」嘿嘿冷笑,於德壽道:「當然。」就這兩個字,天山派那邊又已群情憤激,一片嘩然。潘一志那雙狠光閃閃的怪眼稜稜有威地朝四周環掃,嚴厲地道:
「靜下來!」他在週遭又歸於沉寂之後,才再注目於德壽,徐緩地道:
「於德壽,你果然還有條件?」於德壽一挺胸,道:「正是!」他將方纔秋離與他講話時的動作與口吻照學了一遍,嗯,卻正把潘一志也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同樣有硬吞下一顆棗核的感覺,硬生生,漲悶悶的……
憋住了一口氣,潘一志重重地道:「好,你說!」於德壽目光冷厲,先朝四周掃視了一遍,才鎮定地道:
「很簡單,我們要那尊『玉麒麟』。」一言出口,潘一志以下所有天山弟子全在霎時變了臉色,潘一志氣得連四肢都在輕微顫抖了,他長長吸了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了下來,好半晌,才艱澀而緩重地道:「於德壽,你不覺得太過分了麼?」沉著臉,於德壽冷峻地道:「一點也不。」旁邊,「遠天孤鶴」馬照堂陰沉地道:「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費了這麼多的手腳,姓于的,』大約你們原本便是衝著這件寶物而來的吧?」於德壽毫不畏懼地道:「正是!」驀然暴喝一聲,「雲裡獨鷲」班上品大吼道:「於德壽,你這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虧你還有臉提出這等要求來,『玉麒麟』乃天下至寶,豈是似你這樣的綠林蟊賊能覬覦得的?
哼!」在於德壽身後,「落星一劍」韓子明尖刻地接嘴道:「姓班的,你們也算不上什麼高雅人物,全是一群抗著俠義大旗盡做些狗屁倒灶醜事的窩囊廢,你說說,你們憑哪一點便可獨佔此寶?」班上品怒叫道:「你想尋死了?」韓子明硬生生地道:「只怕你擺佈不了我韓大爺!」「白鷹」左陵跟著厲色道:「朋友,不要光說不練,有興趣,我左陵現在就可以奉陪!」狂笑一聲,韓子明道:「可以,韓大爺也想早惦惦你這狗才的份量!」』雙方針鋒相對,各不相讓,眼看著又是一場混戰將要展開,沉默了許久的秋離淡淡一笑,有氣無力地道:「幹什麼?
還想再拼一場不成?潘老大,你也不勸阻一下你那邊的幾個喪門星?」潘一志一揮手,目光盯住秋離,恨聲道:「秋離,你不要出言太狂……」聳聳肩,秋離道:「我不過只是息事寧人,充個和事佬罷了,大掌門,犯不著生這麼大的火氣。」於是,在場的天山弟子們在這一霎間全都明白了秋離的身份,一片低促惶惑的私語聲嗡嗡響起,無數道目光全聚集向了秋離的身上……」微微躬身,秋離一指於德壽道:「大家久仰了,且請先莫看我,正主兒在這裡。」於德壽不耐煩地道:「潘一志,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顯然,這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已陷入了一個進退維谷的難題裡,他明白,若是不允,則一場血戰必將更加慘烈地爆發,那結果,無庸置疑是可悲與殘忍的,但是,若是答允,這座煞費苦心維護多年的至寶眼看著便要拱手讓人,非但分不到一半,甚至連邊都沾不上了,且不說這「玉麒麟」珍貴無價,曠世難求,便是那一口冤氣,卻又怎生咽得?左思右想,俱不妥帖,潘一志的面容陰沉得像是陰霾密佈的天空……
疲弱地,軟兜上的孟漁啟了口:「於德壽,你可知道這尊『玉麒麟』的來歷?紅口白牙就這般狠心地想獨吞?不覺得太貪婪了些?」到底天卞三雄昔日的餘威猶存,孟漁如今雖然受傷在身,活動不便,但他的名望與聲勢卻不容忽視,便算他是一頭病虎,情急之下卻仍然噬人!於德壽一見他開了腔,不由自主地就挫了三分氣焰,陪著笑,他語氣立即緩和了不少:「呢,孟前輩,並非是於某人想獨佔,只是天下珍寶,唯有德者居之,於某人雖說無德,但卻為了這件東西流了血汗,一干弟兄們多少總得分點代價;起初我們好言好語,以江湖規矩求見,不想卻橫道天山派凌辱冷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既已動過了手,分明了勝負,自然……呃,行情便另須談過了,於某人不貪圖他天山派的金銀財寶,只要潘一志他拿出『玉麒麟』,我黃衫會的人立即轉身上路……」
冷淒淒地,孟漁道:「便算你以禮拜山求見,也不過是為了那『玉麒麟』而來吧?」猶豫了、一下,於德壽硬著頭皮道:「不錯……」生硬地,孟漁又道:「於德壽,你憑藉了什麼道理來求取這『玉麒麟』?只是暴力麼?」一下子怔窒住了,於德壽訥訥地道:「當然……呃……有理由……」神色嚴峻而森酷,孟漁道:「什麼道理?」側旁,秋離一笑道:「我便插上一嘴吧,孟老先生,這理由很簡單,在當年,找到這座『玉麒麟』的主人共有兩人,一位是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師爺一覺子,另一位,則是武林南北大盟主『金戈銀駒』席百忍,對不對?」孟漁頷首道:「不錯。」眉梢子一揚,秋離又道:「當初因為這座『玉麒麟』腹中有一株『丹參』正待成形,為了這株『丹參』的長成,便將『玉麒麟』埋入土內,相約在這株『丹參』長好之後,由天山派一覺子的晚輩及席百忍的後人共同前來掘起,是麼?」緩緩地,孟漁道:「正是。」笑了笑,秋離道:「天山派人丁茂盛,繁衍呂大,一覺於的晚輩門人可謂多而又多,有如過江之鯽,他當然有人來繼承這件寶物,但是,江湖上的幫會組織卻沒有這麼嚴密而持久的傳統了。世事多變,滄海桑田,一百七十年以前的南北武林盟會早已冰消瓦解,蕩然無存,如今,天山派固然有傳人來承受此寶,只是當年的席百忍卻沒有後代來分享了。」孟漁靜靜地道:「說下去。」秋離一笑之後道:「既然席百忍無後人來繼承此寶,而這件寶物讓天山派獨吞又說不過去,因此,便需要找出一個可以比擬席百忍當年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的幫會來接替這樁差事與利益,而現在,黃衫會乃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於德壽當家又為黃衫會之魁首,所以,他便奮起承擔,冒險而來,換句話說,『玉麒麟』的主兒他自然也就要算上一份啦!」一挫手,潘一志叫道:「於德壽只不過是黑道上的一個草莽,便算他有點勢力,又怎能比擬當年的席大盟主?」傲笑一笑,秋離道:「或者他比不上,但是,有我姓秋的在,這說法就要大大的不同了,潘老大,你認為如何?」潘一志痛恨地道:「秋離,你是助封為虐!」一撇唇角,秋離淡淡地道:「隨你說吧,黃衫會固然是黑道上的草莽,但你們天山派,卻也算不得什麼高人雅士!」驀然,「馭風一鵬」尚克農叫道:「當年師祖一覺子與席百忍約定取這『玉麒麟』之時,曾有一件折斷的『玉鳳凰』作為信物,兩半『玉鳳凰』並為一,才能取寶分享,如今黃衫會可有那另一半『玉鳳凰』麼?」此言一出,於德壽不禁面上變色,他側首望著秋離,自光中在徵詢著秋離的意見,這意思很簡單,只是在問要不要翻臉動手罷了。秋離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尚克農,冤枉你活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尚克農怒道:「秋離,你這是何意?」
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搞不清楚麼?
你天山派求黃衫會還是他黃衫會求你天山派?你們乃敗軍之將,』辱國之臣,尚奢談什麼道理條件!老實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黃衫會不能代表席百忍,黃衫會更沒有取寶的信物,但他們戰勝了天山派,流了血,流了汗,就憑了這點,他們就可得到『玉麒麟』,不但得到,而且是全部,沒有你們的份!」「馭風一鵬」尚克農禁不住氣得強身亂抖,鋼牙緊銼,在天山派的上下諸人面色齊變中,秋離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你們記住了,成敗,才論英雄!」暴凌地,天山掌門潘一志吼道:「秋離,你也太欺人了!」秋離安詳地道:「這總比你們屍集如山,血流成河來得輕便,是麼?」沉默良久的孟漁輕輕用手揉著額頭,半晌,他低啞地道:
「秋離,設若這條件辦不到呢?」笑了笑,秋離道:「那就得看於大當家的准各怎麼辦了……」瀟瀟灑灑,責任已推到了於德壽的頭上。於德壽來不及多思,一仰頭,緩緩地道:「於某人苦衷,尚請孟老前輩諒宥……」姆指與食指一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秋離,含著他那一抹獨特味道的笑聲又道:「說真的,寶物雖是寶物,卻乃是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他的價值也是由人們自行去衡量斟酌而擬定的,天下之大,沒有比活著享受生命更為珍貴,只有感覺到的七情六慾才是真正的喜悅,否則,世上的一切也就全失去其意義了!人是所有事物的主宰,而並非由事物主宰著人,恩?」低沉地,孟漁深刻地道:「既是明白這道理,秋離,你們更不該如此貪婪……」唇角一撇,秋離道:「當然,生命是寶貴的,在生命有了保障以後才可以去求取可使生命更為美化的東西,如今,我們生命俱獲保障,下一步,自可去求取美化生命之物,譬如說,這『玉麒麟』;天山派方面無法可使生命獲得保障,他們只好放棄了身外之物,首先要求得本身的安全了。」潘一志重重一哼,道:「好一條如劍之舌!」哧哧一笑,秋離道:「鋒利無匹,是麼?」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你就可以看準再打下去一定會是我天山派失敗麼?」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我可以保證!而且,還勢必敗得異常淒慘。」悠悠地,微微地,孟漁在潘一志耳邊道:「潘兄,他說的是真話……這是一個惡魔的化身……」忍不住機靈靈地一額,潘一志覺得混身冰冷,空有滿腔恨,無盡仇,卻不能發洩,不敢發洩。秋離說得對,生命是可貴的;假如天山派瓦解了,門人死絕了,便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麼用處呢?倫啞地,孟漁又道:「為了這件東西,已經損傷許多人命了,潘兄,世間珍物,大多帶有兇殺之氣,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無須煩惱;給了他們吧,想想你們的門人,想想夜來流濺的鮮血,夠了,讓他們拿去那件東西,日後的凶吉也由他們自己去承擔……」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語聲自齒縫中進出:「好,你們可以拿去——」於是,黃衫會的群霸們個個喜形於色,他們想掩飾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卻掩飾不住,就差一點便欲雀躍起來了。
於德壽哈哈一笑,雙手抱拳道:「多謝潘掌門人厚賜,於某立即傳諭所屬退出天山!」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天山門人那鐵青而木訥的面孔,良久,他長歎一聲,傷感地道:「二師弟……」馮鍔唏噓著答應:「在。」潘一志沉重地道:「去將那『玉麒麟』取來……」呆呆地站立著,馮鍔嗓子暗啞地道:「大師兄,這……」潘一志神色冷漠,厲聲道:「你聽見了?」馮鍔偌大一把年紀,這時競連眼圈都發了紅,他垂下頭,拉動著那兩條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頓,緩慢朗彤雲山莊後面行去。
雙方全沉默著,但是,沉默中的韻味卻全然迥異了,一邊是歡欣的、滿足的,得意而又振奮的;另一邊,便只有懊喪、羞辱與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開口道:「秋離!」秋離正半閉著眼在養神,聞聲之下睜開雙眼,一笑道:
「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師侄女艾小攻,你,秋離,你真的已將她殺了?」『心中冷笑著,秋離淡淡地道:「記得我已告訴過你。」紅潤的臉龐泛著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屍體呢?」秋離一仰頭,道:「我已說過,餵狗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鐵拂塵」陸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進兩步,望著秋離,他憤恨地道:「秋離,你用不著使這種手段來欺騙我們,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來,或者帶到哪一個地方去了,秋離,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完全是悖違武林正義與江湖傳統麼?在你們黑道上只怕也沒有這種強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頷首道:「沒有,但是,卻有一種懲奸除惡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過,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雙目驟睜,秋離尖銳地道:「強劫人妻?那艾小玫本來該是誰的老婆?為什麼周雲與艾小玫兩情相悅卻未能結成夫婦?
這全是因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權人物橫加阻擋,硬逗軟迫;
全是丁驥勾結外賊陷害周雲,損他容貌而造成的後果,你們自己說說看,到底是誰搶了誰的老婆?哼!」旁邊,於德壽有些迷惘地道:「怎麼回事?秋兄。」秋離沒有理他,續道:「潘一志,你身為天山派的大掌門,武林中名門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歡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煙花媚行與男人的阿諛奉承是一樣的卑鄙,一樣的下三濫,你懂麼?丁驥正是這種男人。」陸小樵深沉地道:「但你為了什麼肯如此賣力地協助周雲?甚至替黃衫會做幫兇?」黃衫會方面的人馬一聽之下不禁嘩然,秋離迅速揮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雲,因為沒有人能像我一樣來助他,我幫黃衫會,更簡單,乃有利可圖!」秋離言談之中,非但尖利鋒凌,更隱含諷刺,陸小樵何嘗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譏何人,他面色不禁飛熱,赧然無話,沉重地退了回去。黃衫會的頭兒於德壽也覺得有些不是味道,干打了幾聲哈哈。
潘一志寒著臉;嚴竣地道:「秋離,老夫不妨告訴你,天山派與你之間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長如水,我們將會與你逐步結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等著!」潘一志又跟著道:「還有無邊湖……他們也不會和你善罷甘休……」冷冷一哼,秋離輕蔑地道:「那還得看他們有這個膽量沒有。潘一志,這用不著你擔憂,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帳的人!」於是,空氣又靜默了卞來,在靜默中,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張面孔都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緊張,終於,在天山派那邊響起的一片低沉唏噓裡,「金拐羅漢」馮鍔蹣跚地出現。
馮鍔手上捧著一具兩尺多的紫檀木餾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雙手捧著,那形狀,有如捧著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艱辛而吃力,當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馮鍔的心。
沉重地,馮鍔將紫檀木盒交到潘一志手上,潘一志木然接過,眼睛直愣地投注盒子上,看得出他有多少不甘、多少難捨、又多少悲哀,好半晌,他才強行壓住心頭的激動,微顫著地道:「交給誰?你們?」秋離向於德壽一啦嘴,笑笑道:「大當家,你還在等什麼?」於德壽急得早就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搶了,但他卻仍得顧著他瓢把子的身份,不能顯得太過貪婪,猶假惶惶地客氣道:
「我看,呃,還是秋兄你過去接吧?」哧哧一笑,秋離道:「不敢。於當家,你請。」於德壽眉開眼笑地道:「如此,於某人就冒失了。」說著,他大步過去自潘一志手中接過紫檀木盆,走回來後又將木盒輕啟一縫,仔細檢視,好一陣子,他才滿意地吁了口氣,朝秋離點了點頭,連眼睛都宛如笑了起來。
低沉地,秋離道:「不錯麼?」於德壽道:「不錯,於某鑒定珍奇之物家有經驗,而且這玩意的形狀早經丹青好手畫了下來,絲毫不差!」淡淡地,秋離道:「總算趁了你們的心願,大當家。」得意地一笑,於德壽歡悅地道:「彼此彼此。」向天山諸人一抱拳,秋離乾脆地道:「自此告辭,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了!」他目注著潘一志那張叫仇恨掩遮的臉孔,又道:「潘掌門,不管你有多恨我,但我仍然奉勸你一句忠言:無邊湖的蟊賊蛇鼠,切切不可交往信任,以免引狼入室,惹火燒身。」天山派的人沒有一個人吭氣,潘一志也霍然轉身而去,但是,半坐在軟兜上的孟漁卻胡著秋離微笑著連連點頭。
眨眨眼,秋離躬了躬身。那邊,於德壽的黃衫會所屬們早已迅速牽過坐騎,默然將死傷的同伴抬扶上馬,在公孫勁竹的低沉號令下,全都翻身登上鞍背,於是,於德壽向秋離道:「我們走吧,秋兄。」
秋離點點頭,左手一帶身旁「黃驃子」馬的緩繩,人已穩坐鞍上,他一揮手,道:「走。」數十乘鐵騎,在一片突起的悶雷也似的蹄聲中紛紛離開了彤雲山莊的大門,有如一陣狂風般向山下捲去,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遠處,有隱約的奔騰聲傳來,漸去漸遠而空山寂寂,寒風蕭蕭,彤雲山莊之內;無數的天山門人垂首哽咽,噓唏不語,那些蹄聲,帶走的不僅是天山珍寶「玉麒麟」,還有天山的尊嚴,以及數百年流傳下來的光輝統……
此刻,東方天際,已開始有一抹曙光隱現,但是,那抹魚肚白色卻是灰濛濛的,悲沉沉的,天亮了,卻似乎也感染、了夜來的凌厲與沉痛。
秋離和黃衫會的鐵騎們急忙奔行在「雪池道」上,而天山腳下的大牌坊亦已隱隱在望了。
飛馳中,於德壽靠近了秋離,迎著撲面的冷風,大聲道:
「秋兄,幹得好,若非有你,只怕這玩意就別想到手,行,我服你!」於德壽志得意滿地拍了拍他藏在長衫內的紫檀木盒,顯得高興極了,這一路下來,他的一張大嘴就沒有合過。
微微一笑,秋離的目光正仔細搜尋入出口處的牌坊四周,他在找周雲的蹤跡,邊懶懶地答應著道:「彼此彼此……」隨著口裡的回答,秋離已放綏了胯下坐騎的奔速。他這一慢下來,於掐壽以下的黃衫群霸們也跟著煞住了急奔之勢,有些奇怪地看著秋離,於德壽謹慎地問道:「秋兄,還有事情?」點點頭,秋離道:「我在找我的朋友周雲。」連忙回頭一瞧,於德壽驚道:『不好,那位周兄沒有跟著出來——」秋離冷然道:「他比我們早走了一步,照時間上算,如今他已該到達這裡了……」吁了口氣,於德壽卻仍帶著三分怔仲:「他還比我們早走?
怎麼我卻沒有察覺?」露齒一笑,秋離淡淡地道:「事不關己,你如何會去注意?
再說,瓢把子的心思已經完全放到這尊『玉麒麟』上面去了急忙咳了幾聲,於德壽尷尬地道:「說笑了,呢,秋兄說笑了………」忽然,秋離目光一亮,大喝道:「周兄!」可不是,在大牌坊右邊十多丈遠的一片長滿枯草的斜坡下,一條黑影衝破晨霧電掠而來,這人,正是周雲!「唏聿聿」一聲馬嘶,秋離勒住了」黃驃子」,他注視著喘吁吁地奔到面前的周雲,笑瞇瞇地道:「一切無恙?」
大大喘了幾聲,周雲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感懷地微微顫抖著道:「好,好得很……可是秋兄你卻叫我擔足了心,我怕你萬一有所失閃,怕你萬;吃了虧,萬一擔了險,我急壞了……」懶散地一笑,秋離侵吞吞地道:「你是庸人自擾了,老友,成天打雁,還能叫雁琢了眼睛?」面罩之後,周雲的眸子裡閃耀著奇異的光彩,而這光彩,是友愛的,關注的,感激而又欣慰的,他吞了口唾液,低聲道:「天山派的好手太多,秋兄,我知道你功夫硬,但是,猛虎也架不住一群狼,何況,他們還有那位瘦老頭在撐腰,雖然我不知道。那老頭子的來歷,卻也看得出他決非泛泛之輩呢!」
揉揉臉,秋離淡淡地道:「不錯,那老頭子是昔年『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有如一串旱天突起的金雷響在周雲頭頂,震得他身子大大地搖晃了幾下,看不見他的面容,而他的面容一定也在驟然問全變了,因為;他那一雙眸子正驚恐又寒慄地大睜著,好一陣,他才訥訥地道:「什麼?孟漁?秋兄………你可是在說『萬屠嘯天』孟漁?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一個孟漁?」將手握的皮緩在指頭上繞了幾繞,秋離輕輕地道:「就是他!」幾乎有些不相信地瞪著秋離,周雲的語聲顯得異常乾澀地道:「那麼……你們交手了?」微微頷首,秋離道:「交了。」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周雲驚駭得直楞楞看著秋離,那模樣,活似在看一頭怪物,他有些口吃地道:「如此……說來,呢,秋,秋兄,你還……贏了?「哧哧一笑,秋離轉動了一下脖子,疲憊地道:「假如我輸了,現在,我還能坐在馬上和你談話?後面黃衫會的各位老爹們還能在臉上帶著笑容?只怕他們連哭也哭不出聲了……」又拍拍周雲肩臂,秋離俏聲道:「在以後的長久歲月中,你得記住一件事,老友,』這件事便是:永遠不要低估了鬼手秋離!」驀地激靈一顫,周雲做夢方醒般打了個寒噤,他驚慄地道:「好險,者天,太險了……」』舌頭伸出來在燥烈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秋離做凌凌地道:
「看來,我就有一個『屜險如夷』的特長……」這時,在後面,於-壽輕咳兩聲,陪著笑臉策馬靠近了幾步,他小心地道:「秋兄,呃,我看,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先歇著比較好?這一夜的折騰,你也夠累了,找個避風的所在大家住下來,一則養養精神,二則麼,談話也舒服得多……」眉梢子一揚,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當然,呢,遵命。」打著哈哈,於鵝壽乾笑道:「言重言重,於某人天服也承當不起哪……」秋離低下身,向周雲道:「者友,你的那一口子呢?」眼睛裡不期然地透著窘迫,透著惴惴,但是,卻更有包含不住的喜悅,周雲壓著嗓子道:「她在……那邊草坡下……」「嘖」了一聲,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尚未解開穴道吧?」搖搖頭,周雲低促地道:「還沒有……」右手食指與姆指;彈;「啪」地一聲脆響,秋離回頭道:
「瓢把子,勻出一匹馬來給我的朋友,成不?」哈哈一笑,於德壽道:「這有何難?」於是在於德壽招呼調撥坐騎的空隙裡,秋離已迅速地轉過來對周雲道:「快去把你那口子不管背也好抱也好的給弄過來!」羞得周雲一低頭急匆匆地棄了出去,就在他抱著艾小改回來的時候,一名黃衫會「三十衛」中的大漢巳恭謹地牽過一匹馬給周雲。
很快地,一行騎隊又立刻啟程馳去。鞍上秋離看著周雲珍若拱玉般抱著用他長衫掩蓋著的艾小玫,不由有趣地笑了,男女之間的愛,晤,可真是這麼神妙麼?於德壽趕了一鞭,奔上來與秋離並肩而行,他鷹似的目光也不停地投注向周雲那邊,面孔上的表情十分納罕……
用手指拭著農上的雪亮銅扣,秋離道:「丈二和尚,是麼?」驚然一凜,於德壽急忙收回視線,窘生生地笑著道:「呃,秋兄,什麼?」秋離談然道:「我是說瓢把子你是否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你的尊後腦勺?」已經習慣了秋離的嬉笑怒罵、玩世不恭了,於德壽聳聳肩,一本正經地道:「老實說,秋兄,是的;不過我曉得我不該問,你若不說,我也絕不會有絲毫猜疑或是不快……」心裡暗罵;聲,秋離似笑非笑地道,「用不著激我,瓢把子,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有兩句話,第一句,這只是男女間談情說愛的古老故事中的一個小故事……」眨眨眼,他又道:「第二句,這個故事,眼前看來像是已由喜劇收場了,僅是如此簡單而已。」』連連點頭,於德壽乾笑道:「是的,是的,十分簡單,十分簡單……」騎隊以驚人的速度急奔著,瞬息裡,;大段一大段的路途便被拋離在後了,秋廄的風可是夠冷的了,像是分成了一根根冰針,那麼狠蕭蕭地宜往人們肌膚裡扎,骨縫子裡鑽……
半晌。
秋離開口道:「要多久以後才歇著?」朗前面張望了一下,於德壽低聲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離毫不考慮地道:「用不著離天山太遠,他們無力,也不敢再追上來了;換句話說,『玉麒麟』如今已穩當地成為囊『中之物,你的囊中之物』,以及我的。」嚥了口唾液,於德壽呵呵笑道:「自然,這個自然………至於歇足之處,我看,是不是最少也要離開我們來時打尖的『天蕩村』近,一點比較妥善?」吁口氣,秋離道:「好吧。」無數只鐵蹄揚起的砂塵漫空飛舞,而蹄聲便如驟雷,狂猛又急烈地敲打著,一陣快,一陣緊,一陣遠,一陣遠一連串而逝,緊得綴成一條傳擴在寒冷空氣中的線,遠得倏而近,於是,又近得迅速消失了……
此時,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已自東方升起,陽光並不炙熱,這溫和的,安煦的,曬映在人們身上十分舒適、就像是一隻柔嫩的小手在輕輕撫摸著,愜意到心底,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也熨貼貼的,假如不是騎在馬上仍頂著風,那滋味,只怕更會來得好受……
是的,看樣子,今天會是個大晴天,連太陽老公公都喜開了它那張紅撲撲的火臉啦……
舔舔嘴唇,於德壽半撫著嘴道:「十五里遠有座小村,只有幾十戶人家,秋兄,就在那裡打尖歇腿如何?」
秋離點點頭道:「行,最好仍能找到戶農家借宿一下,我那朋友可能還有點事情需要解決,但借住農家我們得要他主人甘願,要英雄,不要無賴!」怔了怔,於備壽會意地連聲道;「一定,一定。對!要英雄不要無賴……」於是,十五里的路程幾乎在不覺中便過去了,前面,已可看到掩映在一片琉林中的屋角瓦簷,這座村子果然很小,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就和尋常的北方僻野地區的農村一樣,顯得純樸而又安寧。
數十乘鐵騎帶起的沙塵有如一陣煙霧般隨著震耳的蹄聲捲進這片小村落,在那些正在莊稼地做事的農人們還驚異地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於德壽一馬當先,已在村頭最大的一家屋舍之前翻身下馬。
這座所謂全村最大的屋舍,說起來也夠可憐的,前後只有兩排,中間一個小天井,風火磚砌造成的房子,外圍再加上一圈竹籬而已。
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正在竹籬旁獨個兒戲耍,他大約從生下來也沒看見過這麼多的騎隊,以及這麼多橫眉豎眼的凶神,以致於德壽他們剛剛在一片馬嘶人叱聲中落了地,這半大孩子已驚得愣住了。
落星一劍韓子明大拉拉踏步而進,他盡量裝得和額悅色地道:「小哥,煩你進去告訴你家大人一聲,就說外面有遠客來了!」那孩子傻了好半天才轉過彎子來,他的驚疑消除了,變得十分好奇地道:「這位大叔,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啊?可認識我爹爹?」韓子明笑了笑,卻有些不耐煩地道:「決進去講一聲,你爹爹一出來,不就認識了麼?」孩子愣呵呵地點點頭,剛才回身往屋內跑,黑漆門扉中,一個四十多歲,容貌老成忠厚的莊稼人已啟門而出,他一眼看見院子外簇擁著的人群馬匹,再看見一個陌生人在和自己兒子談話,亦不由征了一征,有些提心吊膽地走了過來,一手攬過兒子滿面堆笑地道:「這位大爺,可是要找小的我麼?」韓子明打量他一眼,道:「你是這屋子的主人?」莊稼漢忙道:「屋子是小的祖產,小的一家世代住在這裡一百多年了……」微微一笑,韓子明道:「你全家有幾個人?」不覺帶上主分猜疑,五分畏懼,莊稼漢心裡七上八下地忐忑著道:「共有五口,小的與小的家裡,兩個兒子,以及,呃,一個老爹……」韓子明正要開口,竹籬外,於德壽已皺著眉道:「子明,哪來這麼多囉嗦?快點把事辦好,成不成一句話,別耽擱了我們的時間!」趕忙答應,韓於明道:「朋友,你全家五個人馬上另找個地方湊合一下,我們要暫時借住你的尊宅,少則一天多則二日,借住的代價是紋銀五十兩,願不願意?」莊稼漢子睜大了眼,還沒有全會意過來,韓子明又踏上了一步,低促地道:「五十兩白花花的紋銀,最好你是願意!」現在,莊稼漢子已經算出一兩紋銀可以買上幾擔谷子了,而他也馬上明白那五十兩銀子的代價,只怕他全家掙上一年也掙不出這麼個數目來,而這些陌生客卻只要以這麼多銀於借住他的房宅一兩天,哈,這生意划得來啦,以致他連韓於明後一句帶有威脅意味的話都沒聽到了,已一個勁地點頭道:
「行,行,小的馬上就搬,馬上就搬——」說著,他回身就往屋裡跑,但是剛到門邊,卻又遲疑地停了下來,轉過頭,這莊稼漢子搓著手,顯得有些結巴地道:
「不過,呃,大爺……」韓子明跟了上去,五錠十兩重的銀元寶早就塞到那人手裡,白花花的銀子映著朝陽的光芒閃耀著刺目的燦亮,莊稼漢子忙不迭地拿在嘴裡用力咬了咬,呢,真的,真的銀子。
冷冷一笑,韓子明道:「快點,東西用不著多帶,我們不會隨便亂動!」莊稼漢子連連答應道:「好,好,好……」於是,他進去不到盞茶時光後,這漢子已背著包,提著籠,牽著他的老婆孩子加上身後跟著一位滿臉皺紋,者掉牙的長翁,打躬作揖,歡天喜地地走了。
竹籬外黃衫會的人馬立即開始了忙碌,或者駝著死者前往覓地掩埋,或是抬著負傷的同伴進屋上藥包紮,在混亂中,秋離偕於德壽,「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兩兄弟,「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以及抱著艾小玫的周雲等人魚貫來到後面的一問房屋裡。
秋離向周雲眨眨眼,推開了一間單房的門,讓周雲抱著艾小玫進去了,然後,他自己與於德壽等人來到了旁邊,一間較大的看上去像是臥室的房子裡,幾個人隨便找著地方坐下。』於德壽一直懷藏著那只盛有「玉麒麟」的紫檀木盒,就活脫捧著他自己的心肝那般小心冀翼,兢兢業業。現在,他坐在屋角邊寬大卻粗糙的土炕上,持紫檀木盒拿了出來,輕輕置於身邊。
仰身坐在一張大木椅上,秋離翹起了二郎腿,連看也不看炕頭的檀木盒一眼,合上服皮,接著便優哉悠哉地養起神來。
乾咳一聲,於德壽笑嘻嘻地道:「秋兄,如今是不是可以,扼,可以平分我們的戰利品了?」半張著眼,秋窩笑笑,道:「當然,悉隨尊意。」於德壽微側過身,謹慎地用手指甲剔揭起檀木盒的盒蓋,然後,自盒中的厚軟白緞墊上拿起了那尊價值連城的寶物「玉麒麟」!
房中原是略嫌陰暗的,那尊「玉麒麟」甫始出盒,便使房裡的光線突然明亮了不少,除了秋離以外,每一個人的目光全是那麼急切而貪婪地盯視在於-壽的手上。他手上小心拿著的那尊」玉麒麟」。不錯,長約二尺,高有尺半,顏色是淡灰的,但卻灰得晶瑩,灰得潔致,灰得透明光潤,比玉更細,比翠更滑,在那一片眩目白灰瑩裡,更時有星形的光點隱隱流燦閃眨,而那雕工之精巧細膩,更是鬼斧神工,栩栩如生,連那尊麒麟的鬢角紋理神態情韻也全清晰仔細地雕著刻畫了出來,麒麟的一雙角卻是純白色的,白得透剔發亮,毫無理疵,而那雙麒麟的眼睛竟是一對多角晶體狀的火鑽,略一移動間,所有的顏色全揉合了進去,然後,又在那對火鑽裡分析美化之後再閃射出來一樣,晶瑩滾動著,美極了,奇極了……
不由自主地,公孫勁竹與楊氏兄弟全像被懾去了魂似地直勾勾地死盯著「玉麒麟」,他們那種瞪著眼,張著嘴,不停地大口大口吞嚥唾液的形狀,看上去實在可笑,宛如這一剎那,連他們的心神也全鑽進「玉麒麟」肚皮中了……
拿著「玉麒麟」的於德壽,那模樣也不比他的手下們高明多少,一雙眼球幾乎差點突了出來,臉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動著,因為跳動,而組成了一些貪婪的皺紋,他露著一口牙齒,用舌尖抵住門齒,眼裡像有一團火,呼吸也粗濁得帶點「呼呼」之聲,假如能吃,只怕他老人家早已在「玉麒麟」身上咬了一口!
好一陣子……
秋離淡淡地笑了笑,道:「怎麼樣?夠了吧?」』幾個人驚然一凜之下跟著齊齊面上發熱,他們連忙收回視線,又立即閉上嘴巴,互窺一眼之後全尷尬地呵呵乾笑起來。
於德壽將「玉麒麟」放在炕上,搓著手,滿懷興奮地讚歎道:「果然名不虛傳,寶物,是寶物,為了它,就是再多費些勁,再多搭上幾條人命也值得!」秋離搖搖腿,一笑道:「只要不搭上你自己的命,瓢把子。」急忙打了個哈哈、於德壽笑道:「哪裡話,哪裡話……」
『那邊,公孫竹勁撫掌道:「這『玉麒麟』乃為『星澤玉』所雕就,老夫雖久聞那『星澤玉』之名,卻素來未曾親見,今天可真算開了眼界,太好了,此等『星澤玉』玉質之佳,不要說是這麼大一塊,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頭大小的一丁點伯也所值驚人,珍罕無比呢……」楊氏兄弟中的老大楊咎也羨慕地道:「天下之大,卻也真有些匪夷所思的名珍奇寶,這尊『玉麒麟』落在我們黃衫會手中,不客氣地說,只伯要妒羨一些江湖蛇鼠了……」
他弟弟楊申也呵呵笑道:「所謂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我們雖然不算有德,當家的卻可承之無愧,不客氣的說,這玩意也就笑納不敏了……」於德壽異常受用地道:「也是各位弟兄同心合力的結果,這『玉麒麟』今後足可為本會鎮門之寶,更是我『承舵黃衫』的威信表徵!」楊氏兄弟齊齊拍手道好,『楊咎又道:「當家的,那兩枚麒眼,不客氣的說,可就是世上所傳的『餡鑽』所鑲嵌?」點點頭,於德壽道:「不錯,是兩粒『焰鑽』!」哧哧一笑,秋窩道:「『星澤玉』靈潤之氣,可以孕殖養育天下奇丹異草,而『焰鑽』之功有如古傳『夜明珠』,置暗室中暉暉生光,宛似百盞銀燈齊燃,明亮光燦,景象萬千,更能避邪除穢,潔氣澄塵,好處可多著呢!」怔了怔,於德壽陪笑道:「秋兄所知淵博,可是全都曉得……」秋離微唏道:「馬馬虎虎,反正想騙我也不太容易就是了!」搓搓手,於德壽又道:「那麼,秋兄,那株『丹參』,可是現在就取?」點點頭,秋離道:」也好,我自己來。」』說著,他立身而起,大步走到炕前,略一審視炕上擺著的『玉麒麟』,已伸手到麟角之上,他兩指捏著角端,輕輕一搖,呢,那兩隻兩寸多高的白色麟角已經拔了下來。
拈著麟角,秋離古怪地笑著道:「這玩意是如假包換的『白犀角』,原裝貨。你們大概知道,拿著這『白犀角』沾水,在碗裡輕輕一磨,水就變成了碧綠之色,衝上半碗之後服下,不僅可治任何內傷沉症;疑難雜疾,就連刀劍掌創,也一樣能以藥到春回,凡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了。在苗疆一帶,當地的土人們對這玩意珍惜若命,得到一截就視若拱壁,歷代相傳許為家寶,因為他對腐氣沼潭蠱毒亦有奇效;換句話說,各位有了這麼一整只『白犀角』,非但可以掛起招牌來改行行醫,更能藉此財源滾滾,或興隆通四海,或茂盛達三江了……」室中的四位黃衫霸才全跟著笑了起來,但是,精靈者辣的秋離卻聽得出他們隱在笑聲後的緊張,看得出他們每一張友善面孔背後的猜疑與不安。呢,雖然大家早就談定了,可是,這些人仍在擔心著秋離會突然改諾翻臉,來個黑吃黑,獨吞大吉呢……
唇角露著一絲諷嘲的笑意,秋離自麟角拔起後顯露出來的圓洞裡伸進兩指,他稍一撥弄,已緩緩捏著一株上有小波菜般形狀大小的朱紅物體來!當這株生有六張光閃閃的晶紅葉片,梗干也殷赤如珊瑚奇異的「丹參」甫出「玉麒麟」角洞時,一股無可言喻的清香已頓時彌溢了全室。這股清香,像蘭花,又似桂花,如紫檀,又如角麝,芬芳極了,美雅極了,是那麼濃而不烈,淳而不膩,雅而不澀,緩幽幽的,虛迷迷的,聞在鼻子裡,滲入腦中,是那麼令人神清氣災,心境舒暢,好像就可以隨著這縷縷的芳香飄向那無憂之境去了,好奇妙,好神秘……
「丹參」的根尾部分,尚裹著一小團談金色的粘土,這一小團粘土,放置在「玉麒麟」腹中也有一百多年了,但是非但毫無乾裂之狀,更顯得濕潤潤的,軟團團的,令人好不納罕。
自懷中摸著一隻小巧的瓶子,秋離拔開瓶蓋,輕悄悄地將這株「丹參」放了進去,他微微一拍,又將瓶蓋塞好,穩穩當當地放入懷內,然後,他把「白犀角」重新插回「玉麒麟」的頭上,拍拍手,一笑道:「大功告成,分贓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