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煙劫 第二十九章、獨闖虎穴
    在一片連綿起伏的徐緩山坡上,生長著鬱鬱叢叢的黑色矮松,而幢幢形式各異的磚房木屋便錯落散佈在這片山坡間;這裡不是尋常的村居鄉里,乃是「鬼馬幫」的堂口,山坡有個名字叫「落雁坡」。

    現在是午後辰光,隔著日落天黑,尚有一段時間。

    將坐騎拍開,任霜白一個人盤膝坐在一叢矮松之後,默默閉目調息;他心中焦急,卻不得不強持鎮定,按捺自己照計劃行事——奇襲救援之舉,首重隱密,光天化日下不易掩藏行蹤,他必須等待入夜之後才能展開行動,「鬼馬幫」不是省油的燈,其中不乏強兵悍將,正面衝突對他絕非有利,要運用夜暗的特性施以狙擊,就免不了耐著性子苦苦幹等了。

    任霜白的顧忌倒不純然是為了敵方人多勢眾,鍾若絮如今受制於人,才是最大的隱憂,他不敢走錯—步,唯恐偶而的疏忽帶來無可彌補的憾恨,在情感上,他似乎再也折損不起。

    冬日的白晝,本來是較為短促的,然而在任霜白的感覺裡,今天的白日好像超乎一般的漫氏,坐等黑夜,夜色彷彿越候越遠了。

    十分無聊的打了個哈欠,他隨手拈住一隻不知名的昆蟲,略略一捏,又順指彈出,他聽到昆蟲墜地的聲音,同時,也聽到遠處傳來的細碎腳步聲。

    輕輕掩入矮松的枝丫之內,任霜白側耳凝神,專心測析銜步聲所帶來的訊息——來人共有兩個,屬於男性,都有極佳的輕功根底,走起路來,全習慣性的提氣躡步,由他們不斷中止正常步速、改以繞回躍掠的動作分判,這兩人的警覺性頗高,而且,可能負有巡邏任務。

    現在,任霜白知道他們來近了,兩個人顯然不曾懷疑到附近潛伏著危機,因為他們正在交談,彷若談一樁可笑的事;他們像是信心十足,肯定不會有人遺漏在他們敏銳的觸覺之外。

    距離任霜白藏身之處約有丈許遠近,兩個人停止下來,其中一個嗓門沙啞,略雜喘音的仁兄招呼著道:

    「老錢,歇一陣吧,例行公事,犯不著這麼賣力,娘的,幫裡規矩是越來越苛刻了,往前哪會派大把頭級的兄弟巡場?如今倒好,我們幾個大把頭的活兒居然與—干小嘍囉等量齊觀啦!」

    另一個較為尖亢的語調道:

    「可不是麼?想想也真令人洩氣,前兩天汪麻皮輪到例巡差事,他偷了個懶,囑咐手下頂替,結果被我們的新三頭兒撞見,不但狠狠吃了頓訓斥,這個月的潤賞亦平白削去三成。汪麻皮那股子窩囊,可就甭提了。」

    這一位歎著氣道:

    「前兩年那場窩裡反,不知是反對了抑或反錯了?總覺得凡事怪怪的不大對勁,咱們原來的八個大把頭只剩下三個還是舊人,另外五員全屬新招,和這一票夥計相處也不容易,有話不敢直說,有事不能明表,人心隔肚皮,誰知他們暗裡是個什麼盤算?想想從前,老當家的與三頭兒做主的辰光,倒還挺愜意的……」

    「噓」了一聲,姓錢的急忙示意:

    「習佩,說話小心,留神隔牆有耳,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的那樁事是忌諱?要說老當家的和三頭兒什麼好,傳揚出去更有你受的,白毛最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些,你想保住飯碗,少提為妙!」

    不服氣的哼了哼,這習佩道:

    「在這個鳥幫裡還能待上多久,誰也不敢說,橫豎我早看開了,能留則留,不能留老子就走人,天下恁大,不怕找不著差事,老錢,你也看得出來,經過這兩三年,白毛當權之後,幫裡起了多少變化?昔日的熱活勁全沒了,人們把堂口當做自己家的那份親情亦已蕩然不存,兄弟們彼此猜忌,遇事搶賣邀功,大伙都想踩著別人頭頂往上爬,簡直一團烏煙瘴氣,白毛卻高高在上,儼如太上皇,好處他佔大股,兄弟們的委屈疾苦他反倒視若無睹,動不動給人扣帽子,背黑鍋,日子是越來越難混啦……」

    靜默了一陣,姓錢的也無精打采起來:

    「你不提,我還不想提呢,習佩,五六天前,他們不知由什麼地方把鍾三頭兒的妹子鍾姑娘擄了回來,白毛的原意是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哪知六頭兒裴瑾說什麼也不答應,非要留下鍾姑娘不可!」

    習佩不屑的「嗤」了一聲:

    「娘的,好幾年前他就對鍾姑娘一廂情願的害單相思,死纏活賴?出盡洋相,人家鍾姑娘不理他,他卻厚著臉皮,不饒不羞,想不到事情隔了這麼久,他仍不死心,姓裴的大小也算個頭兒,可一點都不知道自重!」

    姓錢的道:

    「如今可好了,沒有當年鍾三頭兒的阻攔,裴瑾索性破出臉來明著要人,昔日演窩裡反,姓裴的很立了些汗馬功勞,白毛對他頗有顧忌,不便也不敢斷然拒絕,事情就拖在那裡,不過人家鍾姑娘卻是抵死不從,說什麼也不肯委身,姓裴的又急又氣又羞又惱,一面怕鍾姑娘想不開尋了短,一面還怕白毛一不做二不休對鍾姑娘下毒手;眼下『橫刀樓』裡的場面有趣來看,我們三個舊大把頭白毛一個也不派用,派去監守鍾姑娘的全是後進的大把頭,裴瑾生恐他們對鍾姑娘不利,又央來了『天蠍會』的施心痕與施某的一位伴當輪流防護,這樣一來,一家人倒形同分邊對立了,此等情勢,若老當家的在,決不可能發生,目前哪還有規矩體統?你說得對,簡直一團烏煙瘴氣!」

    習佩的語氣不禁詫異:

    「我聽說裴老六跟施心痕的交情不錯,早時與『天蠍會』的關係亦是經裴老六搭上的,令我一直想不通的是,裴老六既然那麼死愛鍾姑娘,又怎麼會去請來殺手對付她?」

    嘿嘿一笑,姓錢的道:

    「有關這一層奧妙,習佩,你就沒有我的消息靈通了,這件事其實另有玄機,你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習佩道:

    「少賣關子,誰不知道你跟白毛身邊的『左右雙衛』私誼不惡?許是那時喝多了老酒,他們才無意中洩漏了—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給你……」

    姓錢的壓低嗓門道:

    「這件往事的內幕,我很早就曉得了,一直憋在心裡不曾向人道及,要不是你今天發這頓牢騷,我仍還不想提呢;不錯,我和白毛身邊的『左右雙衛』是老酒友。但對他們兩個,我可防得緊,這兩個傢伙,馬尿灌足固然是口沒遮攔,長宣直洩,平時清醒的時候,卻不折不扣為白毛跟前的—雙忠狗,連白毛放個屁,他們都認為是香的……」

    習佩有些不耐煩了:

    「好了好了,這些前因後果用不著細表,我都清楚,你倒是把其中所謂的『玄機』說一說,裴老六的作為,明顯的有著矛盾嘛。」

    姓錢的道:

    「矛盾?他們一點也不矛盾,裴瑾裴老六當初請了『天蠍會』的施心痕來,原先私下打的主意是殺鍾去尋、擄鍾若絮,然而白毛卻不是這個想法,白毛另有主張,他希望能將倆兄妹一併除掉,因此姓施的在出任務之前,便收到兩個不同的要求,姓施的雖說與裴老六較有交情,但出名出錢的正主兒是白毛,意識上就多少傾向白毛的主張,結果呢?他殺了鍾去尋,也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卻縱放了鍾若絮,不過,聽說並非他不殺鍾若絮,乃是橫裡有人伸手攪合,把鍾若絮救走了,無論怎麼說,鍾姑娘雖則未被擄回,活出了命乃是千真萬確,為了此事,白毛相當惱怒,裴老六倒覺得姓施的夠意思,十足領情,所以這一遭才又費了不少力氣把姓施的請了來為他『護花』。」

    習佩長長「哦」了一聲,有著恍然大悟的口氣:

    「原來是這麼一碼事,老錢,難不成白毛就容忍得下裴老六同他唱反調?再說,這一次姓施的來,誰敢擔保他不又向著白毛?」

    姓錢的笑道:

    「不必操心,白毛對裴老六的做法大為不滿,但不滿歸不滿,他能有個鳥辦法?裴老六有他自己的班底,本身武功甚至比白毛還強,除非白毛想再來一次流血內訌,否則也只有疏導和解的份,而姓施的這遭前來,和上一次的性質完全不同,這次出名出錢的正主兒換成裴老六啦,姓施的順水推舟賣了交情,大把銀子照收,你說,他怎會再偏向白毛那邊?」

    習佩嗟歎著道:

    「兩個帶頭的這麼僵持下去,何時才有了局?現在又請了外人來淌混水,一個搞不好,準是一場動亂。唉,『鬼馬幫』可經不起再折騰了……」

    姓錢的道:

    「亂不起來啦,幫裡的情形白毛比我們更明白,利害輕重他會權衡,我看哪,十有八九的結果是白毛妥協,為一個女人搞得全幫內訌,白毛豈敢冒這等風險?鍾若絮活著當然是如芒在背,總比幫裡鬧分裂要好。」

    習佩又道:

    「裴老六亦未免色膽包天,當年驅走人家鍾氏兄妹,又買兇刺殺鍾去尋,全有他的份?如今他還敢染指鍾姑娘,就算成事,也不怕鍾姑娘伺機下他的手?」

    姓錢的哼了哼:

    「那是他姓裴的事,說不定他以為天長日久能軟了鍾姑娘的心,其實他是做夢,據我所知,鍾姑娘恨他入骨,把他當做不共戴天的仇人,想鍾姑娘委身於他,這輩子是別指望了!」

    兩個人的對話,隱身矮松間的任霜白聽得—清二楚,字字入耳,他開始在心中迅速盤算該怎麼去做?眼前的兩人,正是最好的引導,問題是,該如何使他們成為「引導」?他們確實對「鬼馬幫」隱生不滿,但「不滿」的程度是否巳達到足堪他們造反背叛的地步?若然,自是最好,若不然,就必須以暴力強制,而用暴力強制,會不會打草驚蛇、引發敵人全面戒備反擊?這都是要考慮的事,供他考慮的時間十分短促,就在此刻,他馬上得做決定。

    目下是大白天,且於「鬼馬幫」堂口地盤之內,附近警戒狀況不明,可見明哨,不悉暗樁一一種種顧慮,在任霜白腦中一閃過,他終於當機立斷,一咬牙現身而出,鬼魅般悄然來至那兩位仁兄背後。

    姓錢的是個面色焦黃的瘦高個子,他剛想開口對他同伴再說什麼,卻覺得脖頸上汗毛驟豎,背脊泛涼,宛如無形中有股陰氣襲來!

    五短身材的習佩一見伙汁的表情有異,不禁納罕的問:

    「老錢,你怎麼啦?不舒服麼?」

    姓錢回答得有些怔仲:

    「勻佩,咱們後面好像有人……」

    那習佩霍然轉身,與任霜白正好打了個照面,意外來得太突兀,驚得他猴叫一聲,往後猛退幾步,險些一跤絆跌。

    姓錢的急忙竄到一邊,抬手之下,一口鋒利馬刀已亮了出來。

    習佩嘴角抽搐著,吶吶的道:

    「有人……老錢……果然有人……」

    任霜白舉止從容,抱了抱拳:

    「二位仁兄,我知道你們其中一位大名習佩,另—位姓錢,卻不知字諱怎麼稱呼?」

    姓錢的馬刀前拒,一付戒惕蓄勢的模樣,一顆心也在七上八下:

    「你,你是准?」

    任霜白道:

    「我姓任,任霜白。」

    姓錢的大聲道:

    「沒聽過,你摸來這裡意欲為何?」

    任霜白和悅的道:

    「想清二位仁兄幫個小忙。」

    兩人互望一眼,那習佩道:

    「任朋友,我們與你不認不識,素昧平生,你又來路不明,故闖禁地,居然還敢貿然開口要我們幫忙,這豈不是荒謬?」

    任霜白笑笑,道:

    「本來在這種情形下請兩位賜助是屬荒謬,不過,聽了二位一番交談之後,便不算十分離譜了;二位傾吐心聲,似是對你們的老三當家鍾去尋兄妹頗為同情?既有憶舊懷故之念,我們便算有志一同了。」

    習佩不由慌亂失措,厲顏斥責:

    「他娘的,你休要紅口白牙,胡說八道,我們連你是何許人都不知道,算什麼有志一同?你如此栽誣我們,是何居心?」

    任霜白的心微微下沉,擔憂事情的演變朝不利的方向發展,那麼,他就不得不痛下毒手,以狠招求達目地了。

    姓錢的也惡狠狠的道:

    「我們傾吐過什麼心聲?誰又表示過同情鍾去尋兄妹了?『鬼馬幫』大勢已定,固若金湯,協力齊心,上下一致,你想把我們和當年的叛逆串連一起,誰也不會信你的鬼話!」

    任霜白苦笑道:

    「二位,我不會洩漏你們的秘密,更不可能拿二位的言語來威脅你們,只求二位憑諸良智,明分善惡,幫我一點忙,也對你們昔日的三當家兄妹盡些心意!」

    姓錢的馬刀—揮,嗔目怒道:

    「我們不曉得你是誰、也不認識你,我們沒有秘密,亦不怕威脅。鍾家兄妹心存不軌,叛幫離道,正是人人得而誅之,你待給我們扣帽子,完全打錯了算盤!」

    習佩跟著吆喝:

    「少跟他噦嗦,擅闖禁地,必屬奸細。先抓起來烤問再說!」

    退後一步,任霜白道:

    「二位且慢,請先聽我說明來意,二位再做打算亦下謂遲。」

    姓錢的凶神惡煞般道:

    「你未經允許,即潛入我幫堂口範圍之內,行動鬼祟;舉止可疑,分明來意不善,別俱企圖,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搖搖手,任霜白道:

    「犯不著拿這一套說詞當例言,我來貴幫堂口,當然有事,點明了講,我是來搭救鍾若絮姑娘的,二位要肯幫忙,只消引我到那『橫刀樓』去就行,到了地頭,一切即與二位無涉,該怎麼做,我自有主張!」

    姓錢看了看他的夥伴,後者神色僵硬,不肯表態,姓錢的只有咬著牙道:

    「放屁,你是叫我們叛幫變節、出賣組織?你當我們是什麼人。竟敢唆使我們去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你意圖劫持本幫重逆,更屬膽大妄為,起念惡毒,顯見存心與本幫為敵,我兄弟若不將你拿下,豈不有虧職守?」

    任霜白靜靜的道:

    「二位,心口不一,表裡相背,是一樁很糟糕的事,你們或許因為畏懼,或許為了生活,也或許為了對我的疑忌而不肯坦白心跡,這都可以原諒,但若進而抹昧良智、混淆善惡,妄圖藉此立功邀賞,就不大俱備公理了,欠缺人格的人,往往下場極為悲慘不堪。」

    姓錢的厲叱一聲:

    「分化挑撥,妖言惑眾,你是不要命了!」

    習佩亦吆喝道:

    「先拿下再說!」

    挫腰進身,姓錢的馬刀驟起,鋒刃映現一抹寒光,直取任霜白咽喉!

    瀲艷的一溜赤紅,進裂於雪白的冷焰裡,像流虹,像星尾,像電掣,那麼猝然並現,錢某人的馬刀還隔著相當的距離,整個人已平拋而起,帶著滿嘴滿臉滿身的鮮血跌落——一剎間累布在他軀體上的刀痕,幾已將他分屍。

    那習佩的兵刃尚未及拔出,但覺眼瞳中光華盈溢,面頰上一塊巴掌大小的皮肉已血淋淋的削脫,他猛然震晃,已一屁股坐跌下去!

    不錯,是「分魂裂魄」。

    任霜白的緬刀早已收回,他雙手環胸,氣定神閒的道:

    「你們大概不容易拿下我,習佩,因為你們已經一死一傷,死人和傷者,都沒有太大的發揮能力。」

    習佩全身劇烈顫抖,猩紅的鮮血糊花了面孔,染赤了衣襟,他呼吸粗濁,仿若呻吟般哀告:

    「不要殺我,任朋友,不要殺我,你不見我根本沒有出手?我連傢伙也不曾碰一下,任朋友,我有苦衷,不是有意和你為敵……」

    任霜白冷冷的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何苦來哉?」

    習佩坐在地下,聲帶嗚咽:

    「你不明白啊,任朋友,現在的『鬼馬幫』,人人相互猜忌,個個明爭暗鬥,說錯一句話,走錯一著棋,輕則掃地出門,重則有性命之憂,我不是不想幫你,是不敢幫你啊,老錢在一邊,我不得不防著他整我冤枉……」

    任霜白面無表情的道:

    「像這樣的一個幫會,還繼續留戀下去,不但痛苦,更且愚蠢,為了幾文俸金,若干潤賞,使出賣自己的格節,罔顧是非曲直,你不覺得是種羞辱?外面海闊天空,喙食之處正多,唾棄此不義之幫,並不代表山窮水盡。」

    習佩喘息著道:

    「是,是,我原該這麼做,希望還有機會……」

    任霜白道:

    「你不用慌張,我不殺你。」

    抹一把涕淚,習佩努力使自己安靜下來:

    「多謝慈悲,任朋友,剛才那一剎,我以為死定了……」

    任霜白道:

    「本來,事情不該演變成這樣,是你們逼我出手的,只要你們態度稍微坦率一點,別矯作過份,我便不可能興起殺機,彼此無仇無怨,這一舉,實屬多餘。」

    習佩囁嚅著道:

    「你話說得直,我們哪裡敢照實回答?一來不知你的身份,再則我們彼此之間也不得不防著點……」

    任霜白不解的問:

    「這姓錢的和你,不是好朋友麼?聽你們交談內容,亦多涉及隱密,既然可互道心事,如何還不能相互信任?」

    搖搖頭,習佩苦著臉道:

    「任朋友,我和老錢發發牢騷,抱怨幾句是一回事,實際上參予背叛行為又是一回事,你叫我們幫你引路救人,乃與出賣組織無異,照幫規論處,這可是死罪一條,若沒有深切淵源或重大利害,誰願冒這等風險?」

    任霜白頗有感觸的道:

    「將我心比你心,顯然我的反應過於直接單純了。」

    習佩忙道:

    「立場不同嘛,任朋友……」

    任霜白冷著臉道:

    「現在如何?」

    怔了怔,習佩形色畏瑟:

    「什麼?呃,什麼如何?」

    任霜白單刀直入:

    「領不領路?」

    習佩打了個哆嗦,面孔泛白:

    「我看,我似乎沒有什麼選擇……」

    任霜白道:

    「事實確然如此,習佩,你沒有什麼選擇。」

    習佩淒淒側惻的道:

    「要拒絕領路,你非要我的命不可,要領了路,行為上已屬背叛組織,『鬼馬幫』又豈能容我?眼瞅著這個差事是混不下去了……」

    任霜白道:

    「不然,你的話只算說對了一半。」

    習佩雙眼一亮,急切的道:

    「莫不成還另有契機?」

    任霜白笑得帶幾分調侃:

    「你的想法鑽到岔路上去了,習佩,我說過,只須你引導我到那『橫刀樓』即可,以後的發展與你一概無涉,我豈會無聊到去揭發你?揭發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因此,你幫我一把,於你無損,於我有利,假若『鬼馬幫』尚能續存,你依然可以四平八穩幹你的大把頭!」

    習佩想了想,喜形於色的道:

    「任朋友,你說得有理,不過,你果真能為我守秘到底?」

    任霜白斷然道:

    「錯不了!」

    望一眼地下的屍體,習佩又憂心忡仲的道:

    「那,老錢的死,我又怎麼交待?」

    任霜白嗤笑一聲:

    「推到我身上不就得了?我出面救人,原就沒有掩飾身份的打算!」

    習佩連連點頭:

    「使得,使得,事實上人也是你殺的!」

    任霜白似笑非笑的道:

    「加上你臉上的刀傷,說服力就更大了,習佩,現在你放心了吧?」

    習佩訕訕的道:

    「任朋友,你莫怪我只顧著保護自己,在這種環境裡,稍一不慎便會惹禍上身。我不為個人想,也得替家小沒想,你多少包涵則個……」

    任霜白道:

    「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習佩,在行動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希望你照實回答。」

    習佩趕緊道:

    「你儘管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任霜白低聲道:

    「那『橫刀樓』裡,都是些什麼人在監守鍾姑娘?」

    習佩思索著道:

    「任朋友,我講實話,因為這不是屬於我份內的差事,詳情並非十分瞭解,我也只是聽說,不過大致離不了譜;『橫刀樓』內,有兩名大把頭級的兄弟輪番留值,看守鍾姑娘,另外,施心痕和他的一位夥計也是各分六個時辰換班輪值,他們之間,尚且彼此監視!」

    任霜白道:

    「其中奧妙,我已聽姓錢的說過,你知不知道施心痕的夥計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習佩憋著嗓音道:

    「出身『天蠍會』的人物,除了殺手,還會有什麼樣的角色?這傢伙姓熊,叫熊俊,陰陰沉沉的一付德性,看人老揚著一張臉,不拿正眼相視,他的本領如何我沒見過,但能和施心痕攪合在一起,想必不是等閒之輩……」

    任霜白道:

    「這熊俊,可有渾號?」

    習佩道:

    「好像,呃,叫什麼『人面獒』……」

    任霜白在嘴裡念了一遍,道:

    「獒的原產地屬於西藏,又稱藏獒,性情兇猛,反應機敏,動作迅捷無比,姓熊的既稱『人面獒』,大約也和這種狗性差不多,是干殺手的材料。」

    頓了頓,他又問:

    「鍾姑娘被困在『橫刀樓』何處?」

    習佩搔搔頭皮。道:

    「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若依我對『橫刀樓』格局的看法,似乎樓上右手第一間的可能較大,因為那間房子最為寬敞明亮,且屬套間,拿來做軟禁的場地,最是合宜不過。」

    任霜白道:

    「不知監守者是在房外抑或房內?」

    習佩嚥著唾沫道:

    「應該是在房外,至多把房門敞開好便於監守,裴老六——我們的六當家裴瑾,只怕不肯讓一干人過份侵犯鍾姑娘的隱私!」

    任霜白笑笑,道:

    「你的看法不錯,人要起了私心,就顧不得大局了。」

    望望天色,習佩謹慎的問: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任霜白好整以暇的道:

    「且耐住性子,等天黑再說,我不想打草驚蛇,露了形跡,你知道,但要一擊不中,往後的變數就難以預料了。」

    習佩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卻痛得他猛一抽搐,吸口氣,把沾血的手指在褲管上揩了揩:

    「任朋友,我一直不敢問你,你和鍾家兄妹,到底有什麼牽扯?」

    任霜白聳聳肩:

    「能為鍾姑娘冒如此風險,你說,我們該是種什麼關係?」

    習佩默然無聲——摒棄生死,慷慨赴難,這人間世上,果也有這般至深的情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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