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兩名太真宮近身衛士那惶急驚慌的形態,寒山重直覺的感到有一股不祥的預兆,心腔失常的急驟跳動起來。
二人奔到寒山重及禹宗奇面前,“撲通”跪了下去,滿頭大汗,喘息粗濁,語無倫次的斷續說道:
“院主……不好了……宮裡……宮裡有了內奸……奸細……”
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冷漠的道: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跪在右邊的潘材,顧不得抹去已流到眼睫的汗水,慌亂的道:
“夢……夢姑娘……她……她失蹤了……”
一旁的魏頭恆亦惶恐的道:
“地下還有一灘血跡……還有夢姑娘的一方束發絲巾……”
像是驟然間一個暴雷響在寒山重頭上,他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天與地似在剎那間整個翻傾,思想已完全停頓,宛如自遠古以來,他已置身在迷蒙混沌的虛渺之中,什麼也夢不到,什麼也與他漠然無關了!
潘材與魏光恆二人額凜的俯首於地,語聲裡含著極端的內疚與畏懼: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禹宗奇也怔了一怔,他隨即注意到寒山重的臉色,在這瞬息裡已變得蒼白異常,那雙清澈的眸子也驟然失去了光彩,灰黯得令人斷腸。
寒山重這種失常的形態,在禹宗奇的記憶裡,尚是十分陌生的,他這位年輕的院主,在武林中十多年來,幾乎已經成為冷酷與沉著所塑的偶像,他狠辣的手段,鎮定的氣度,灑脫的風范,超人的智慧,是每一個知道寒山重的人所公認為永不可變的,彷若磐石,但是,現在這塊磐石,怎麼突然搖動了起來?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會是一種什麼竟然超過了生死界線,刀山劍林的力量?
“院主,院主……”
禹宗奇輕沉的低呼了兩聲,但寒山重宛如未覺,依舊癡迷的怔在那裡,禹宗奇擔心的上前拉了他一下:
“院主,不要難過,事情或許不會太糟……”
寒山重陡然一顫,如夢方覺,他急促的問:
“你們在什麼地方發現了夢姑娘的絲巾?”
潘材慌忙抬起頭來,吶吶的道:
“在院主的心齋門邊,血跡亦在書齋內發現……”
狠狠的一跺腳,寒山重大罵一聲:
“都是蠢材!”
他身形如流星過天,長射入太真宮銀門之內,禹宗奇向二人一招手,亦緊緊跟著飛掠而去。
寒山重穿過大廳回廊,一口氣奔到心齋之前,地下,一條眼熟的淺藍色絲巾已映人視線之內,他心中一陣絞痛,飛腳踢開書房的栗木門,天啊,在往日夢憶柔常常陪他坐談的錦墊之旁,一大灘猩紅刺目的血跡赫然進入眼中!
滿身的冷汗,已濕透了寒山重的衣衫,他雙目像要噴出火焰,近似瘋狂般沖出門外,險些與匆忙趕到的禹宗奇撞個滿懷。
“如何?”禹宗奇微微一閃,緊張的問。
“我們樓上去!”
寒山重低促的說了一句,搶先奔向樓上,像一陣風般來到了夢憶柔的寢居之前,一斧將門砸倒,嘩啦啦的木屑飛舞裡,寒山重已身形如箭般奔入房中,而房中,情景淒慘,令人寒栗!
四名伺候夢憶柔的使女,滿身鮮血的倒臥室中,每人的身上都有好幾處致命的傷口,這些年方及並的清麗女孩子,一張張已成死灰的面孔上都顯露著臨死前極端的痛苦與恐怖,每一雙眼睛都失去光彩的茫然瞪視著,室中雅致華貴的布置早已零亂不堪,一片紊雜,地下,壁上,濺滿了斑斑鮮血!
寒山重幾乎要窒息過去的用力吸了一口氣,他腳步路跟,轉過身來,卻發覺禹宗奇正默默注視著門後,寒山重有些麻木的隨著他的目光瞧去,門後,在一個小巧的花架之側,橫臥著兩名頭戴金環的大漢,一個被剖膛開肚,五髒瀉流遍地,另一個,腦袋與頸子只連著一層表皮了,死狀之淒厲,真是不忍卒睹。
一陣急促的步履響聲傳來,十韋陀中的潘材與魏光恆已喘息不停的趕到,他們甫一進來,似乎也險些暈了過去的大大搖晃了一下,待至二人目光發現了花架旁的屍體,已不禁嚎啕失聲的奔了過去,撲在屍體上痛苦流涕:
“祝四哥……祝四哥……你死得好慘,你與白老九被誰殺了?……祝四哥……你說話啊……白老九……你又怎麼瞑得上目啊……”
寒山重又感到一陣暈眩,腦子裡一片空白,禹宗奇冷靜的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低聲的道:
“院主,祝成與白化民乃是奉院主之令據於夢姑娘寢居之前,無論發生任何變化均不得擅離,他們現在卻死在房間之內,與這四名使女遭到同樣命運,院主,看這場面的情形,凶手不會是外人!”
寒山重用力搖搖頭,鎮定了一下,軟弱的向周遭看看,低低的道:
“是的,我一進來已有這種預感,室中陳設零亂,卻並無鐵器利刃砍劈,顯然是在凶手追逐室中之人時被他們撞倒踢翻,祝成與白化民功力極強,但是,竟然兵刃未曾出鞘便已死在一起,足足可見殺他們之人乃是相熟之人,否則,再是高手,他兩人也不會如此不濟——”
禹宗奇深沉的道:
“而且,來人若是不識,他二人又怎會離開崗位擅自入房?據本殿推測,此人在院中地位,大約較祝、白二人為高!”
寒山重目光微轉,忽然奔向一幅半倒的錦屏之前,他踢開錦屏,錦屏後靠牆有一張以上好雲石砌就的坐榻,而這時,這張看去穩固不移的沉重坐榻,已經向右側移出了兩尺,坐榻之下,正有一條秘道的穴口!
他痛苦的看了榻上散亂的坐墊等物一眼,驀然回頭吼道:
“潘材,房間裡已成血海屠場,你二人連一點聲息都沒有聽到麼?”
潘材眨著眼迷蒙中嚇得一哆嗦,哽咽著道:
“回稟院主,屬下原是奉命守在大廳,隔著樓上太遠,僅只聽到極小的似是物件落地的聲息,屬下當即與光恆奔至探視,在樓梯之側,卻遇見花亮正自樓上匆匆下來,告訴屬下謂方才有不明人物自樓上竄人大廳回廊左右,叫我們趕快前往搜捕……”
寒山重暴烈的道:
“你們去了?”
潘材又是一激靈,吶吶的道:
“屬下等唯恐有失……所以……急忙趕去……”
魏光恆在旁邊畏怯的道;
“屬下搜了兩遍未見人蹤……又好像……好像聽到了一聲驚喊……這聲音,似是夢姑娘的口音……”
寒山重閉上眼睛,嘴唇緊抿,全身卻在難以查覺地索索顫抖,潘材又惶然道:
“待屬下等返來探查之際,卻已發現了夢姑娘遺落的絲巾及書齋內的血跡,屬下等知道情形不對……”
禹宗奇在旁冷冷的道:
“你們便未曾想到樓上的夢姑娘是否有異?”
潘材急忙道:
“屬下已經探查過了,屬下等奔至樓上長廊之時,但見院主之寢居之門緊閉,屬下等不敢擅入,正想叩門,花亮已在樓下高呼有人擄走夢姑娘,屬下等慌忙趕去,卻已不見人蹤,想是追趕那賊人去了……”
寒山重雙目怒睜,他狠厲的道:
“即往全宮上下搜尋花亮,如若見了,立刻捕押,如若他敢拒捕,即予格殺!”
潘材與魏光恆齊齊大吃一驚,失聲道:
“院主……這……這不可能吧?”
寒山重目光狠煞的瞪住二人,一字一進:
“你們所以不能成器,全在你們認識不清,空生一雙狗眼!”
兩人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說,急忙轉身奔出,寒山重冷冷的向室中掃瞥一眼,回首道:
“禹殿主,請你即往捕拿十韋陀頭領固光!”
禹宗奇躲身道:
“正乃本殿心意!”
語聲未落,他頒長的身形已電射出門,寒山重不再稍有遲延,微微一閃,已沿著坐榻之下的秘道進去。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幾乎已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中,但是,在開始之初他雖然因為淬遭突變而心神俱傷,卻只是一個極短的時間,在這時,他的冷靜與機智又已恢復,他非常明白,空自悲痛於事無補,只有行動,追尋,才會發生力量,得到結果,或者,一種撼心傷神的突變,容易使一個人立即消沉下去,哀傷下去,但是,這種人將永不會成為英雄,寒山重所以能獨霸一方,叱吒風雲,便在於他有著過人的果斷與毅力!
沿著一條由上而下的石質狹窄階梯,寒山重迅速奔下,他在這條曲折的甫道裡東轉西彎,目光尖銳的向四周探視,這條秘道,全由整塊的大麻石所砌成,壁間,每隔十步有一盞熒熒青銅燈,現在,看去卻沒有任何啟疑之處。
到了盡頭,那是一條鋼質的窄梯直通上去,寒山重奔到這裡,失望的停住了,倚在窄梯下默默仰望上面,上面,在窄梯盡頭,有一個小巧的銀質轉輪,寒山重知道,只要輕輕轉動那銀質轉輪,地面上一座龐大的翠石佛像就會連著底座移旋開去,上面,寒山重歎了口氣,那就是他的書房心齋。
目前,除非那擄去夢憶柔的人是呆子,否則,他斷不會再匿藏於心齋之內,太真宮一定已經在展開搜索了,埋伏在太真宮外的浩穆勇士,現在一定已被召人協同搜尋,宮外戰況尚未停止,但已經由浩穆院方面控制了全局,寒山重判斷,那擄去夢憶柔的人,此刻不見得敢冒這個險,帶著一個女人突過浩穆院的嚴密防衛!
寒山重已大略推斷出那可能擄去夢憶柔的人是誰,這人,一定知道太真宮極多的隱秘,因為,寒山重寢居之內的那條秘道,曾由他告訴了夢憶柔,以備在萬一有敵人犯人太真宮並突破十韋陀的防守時作遁身之用,那條秘道,第一次開合時是沒有危險的,但只要有人進去,它即會自動封合,第二次雖然仍可開合,卻會在那狹窄的入口四周突然戳出二十八柄尖錐,這是專門為阻止發現秘密的敵人追擊所用,而在尖錐戳出的同時,那張坐榻亦會轟然回復原狀,如若不知此中奧秘,追擊者必然極難躲開這雙重攻擊,但是,如若明白這機關的設計,則自然不會遭到絲毫損傷,寒山重未曾在秘道入口處發現任何血跡,而且,這條秘道入口又已第三度啟開,這不是知道內情之人所為,還會有誰?
知道太真宮這條秘道的,除了一殿雙堂首要之外,連三閣閣主都不甚了了,除了一殿雙堂的各位首座,就只有十韋陀的頭領固光了!
而且,固光早已奉有寒山重諭令,全權負責樓上寢居內夢憶柔的安全,不得稍有擅離,但是,無論在事發之前,還是當時,之後,卻根本沒有看見他的人影,在此刻此情,他除了有變,還會到哪裡去?眼前,除了他的嫌疑最大之外,牽連上別人實在可能性不大。
寒山重目光垂視,神色靜默如老僧入定,他在靈活的運用著他的頭腦,要傾注一切思維力推敲出任何一點可以追尋的蛛絲馬跡。
固光,是浩穆院銀河堂堂主“丹心魔劍”金六的內弟,金六已經喪偶數載,他的妻子溫柔賢淑,知書識禮,當其在世時,與金六之間夫妻情感頗駕,稱得上相敬如賓,恩愛不渝八個字,固光幼時,因父母雙亡,即隨乃姐跟著金六,而金六愛屋及烏,也一直將他這內弟當做親弟看待,事事為力,件件呵護,又在他十五歲時送交長白山“天池隱士”梁大癡為徒,習藝七年而還,寒山重對固光的精明能於十分欣賞,又看在金六面上,那時浩穆院稱雄江湖已有五年,寒山重因為種種原因,便一力將固光提升為太真宮十韋陀頭領,這個職位異常重要,負有太真宮內圍警衛之責,固光也一直稱職勝任,但是,他此刻卻已蒙受到最大嫌疑,他是為了什麼呢?
他不可能遭到敵人伏擊,寒山重靜靜的想著,因為太真宮左近一直有浩穆院所屬埋伏監視,而且,寒山重與禹宗奇等力敵古澄及范標等人之時,拖的時間很長,如有變故,十韋陀早會出報,再進一步說,如太真宮內部有警,十韋陀未曾死絕,焉有僅讓固光單獨應敵再遭毒手之理?所以,固光決沒有栽於外仇之手,那麼,固光是叛變了,叛變了,但是,他為了什麼如此?為什麼?為什麼?
寒山重緩緩的移動腳步,在秘道中走著,祝成與白化民死時未及拔出兵刃,那麼,殺他們之人一定是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會使他猝不及防,而祝、白二人原來派赴在夢憶柔門外,沒有偷令,他們豈敢隨意入室?這諭令之人,除了他們的頭領固光,還會是誰?固光功力卓越,出手如電,他想這樣做,是有能力做到的,還有花亮,他在出事當時自樓上奔下,形色匆匆,更在呼驚之後失去蹤跡,這,一定是有意制造迷離,給時間予固光逸去,夢憶柔一定是在自秘道奔上心齋時被固光追上,再又逼人地道之中,夢憶柔身手靈活,武功也有根底,但是,寒山重搖了搖頭,她不會敵得過曾為天池隱土之徒的固光,天池隱士功力之深博,寒山重是十分清楚的。
踱著,想著,寒山重的一雙入鬢劍眉越皺越緊,假如,固光此際尚沒有機會出太真宮,他會匿在哪裡?
忽然——
寒山重雙手一拍,迅速躍出十丈,反手轉向一盞青銅燈,於是,當那盞嵌在壁間的青銅燈轉了一個對角的時候,這秘道中的大麻石已有三塊緩緩移開,露出裡面一條軟為寬闊的暗路來。
寒山重知道這條暗道一直通達太真宮外夢橋邊,建築得十分隱秘綿長。他足不沾地的迅速往內奔去,轉了三個彎角之後,已遙遙望見筆直的甬道盡頭,那裡,離開出口尚有文許高下,一架精巧的,有如坐椅般的升降梯正靜靜的置放原處,頂頭一個大滑輪,兩條鋼索通過滑輪連在那可以升降的坐梯兩側,另一條扯動滑輪的絞索便垂在椅邊。
出口在壁頂,是一個半圓形的銅蓋,掀開銅蓋,夢橋橋端的一塊石也會跟著旋動,秘道裡的人便可自那裡出去。
但是,寒山重苦笑了一下,假如固光他們不是白癡,他們一定會知道夢橋左近的防衛是如何嚴密。
仔細檢視那個坐梯周圍,寒山重失望的歎了氣,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難道說,這條秘道他們沒有進來過嗎?
慢慢行回來,望著這條空蕩而一目了然的暗道,寒山重幾乎已懷疑他們都消失在空氣中了。
這條處在他寢居之內通下的秘徑,除了直接可達他的書齋之外,就只有這一條通往夢橋之側的支道,其他,就沒有了,現在兩條秘道完全搜尋遍了,卻連影子也沒有發現一點,莫不成他們尚躲在心齋之內?但是,照時間算,經過寒山重與潘材等人的數次搜尋,其間相隔只有瞬息,卻全未發現任何蹤跡,且心齋之內一目了然,根本就沒有可以匿藏之處,太真宮別的地方他們在這空間裡又來不及去,那不在這條秘道裡又到了哪裡去了?
雙眉似打了一個結,寒山重的心裡煩躁極了,他恨不得將太真宮一把拆毀,慢慢走著,他怔怔的望著手上盾斧,思維紊亂得像一團絲,忽然——
在石牆的角隅裡,有一種物體微微閃著黯淡的光彩,這光彩十分細微,假如不注意,是難得發現的,寒山重心腔一跳,迅速奔了過去,天啊,這件閃晃著淡淡光輝的物件,竟然是一個白金的描風釵!
寒山重將戟斧掛向皮盾,伸出微顫的手要想將這鳳釵拾起,但是,他的手卻突然在半途停住了。
這個精致的鳳釵,尖端正指向石壁,釵尾卻已裂開,這,會不會是象征著什麼意思?
寒山重縮回伸出的手,默默向四周打量,風釵是夢憶柔隨身之物,又失落在這裡,這即已表明他們曾經來到過這條秘道,但是,釵端指向石壁,釵尾破裂,這是代表著什麼含意呢?這是偶然,抑是存心呢?
雙目凝注著鳳釵,寒山重心中默祈:
“老天,我希望這是她有意的,這證明她還活著……憶柔,你應是有意指引我,因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因為我們要在一起過十輩子——”
像是在驟然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寒山重全身一震,腦海裡閃過一道強光,他幾乎要失聲大喊起來,是的,他記起了,他記起,在十年以前,在設計太真宮地下秘道之時,有一條秘道因為圖線錯誤而被放棄,這條秘道決定被封閉的當兒,已經建好約三分之一了,寒山重記得當時曾以泥沙將這三分之一的通路填滿,外面再以巨石封閉,多年以還,他早已遺忘,莫不成……莫不成如今競被擄去夢憶柔的內奸加以利用了?但是,他是如何利用的呢?他是如何撬開巨石,散疏泥沙的呢?他又是用何種方法進出自如的呢?現在,已沒有出口了啊!
沉靜了一下,寒山重注視著鳳釵指向石室的位置,然後,他將風釵輕輕拾起,步履放得異常沉重的行向外面,在一陣軋軋聲中,這條支道的入口,又已被那三塊大座石閉攏,但是,寒山重卻並未出去,他已輕靈得像一個燕子般飛貼上離地丈許高的壁頂。
這條甬道,雖然較通往心齋的主徑尚要寬闊,但全條甬道,內部只有三盞半明不暗的長生燈,人口的大麻石一旦封閉,光線已更形黝黯了。
寒山重將皮盾與朝斧斜背背後,以一口至真至純的內家精氣將自己的軀體貼在壁頂,他滿手心冷汗淫淫,屏息寧神的等待著,眼簾半垂,有如壁頂上固定的一部份。
時間,緩緩的過去,緩緩的,緩緩的,慢得像是永遠停頓了一般,在感覺上,甬道裡仍然是如此暈暗,如此寂靜,仿佛千百年以來,這地底的秘道裡就從來沒有過任何變異一樣。
寒山重凝神注意著整個大而彎折的秘道,尤其是,他的眼睛毫不移轉的望著方才那枝鳳釵墜落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似是響徹了周遭,自石壁中又回蕩過來,口腔裡於澀得發苦,這滋味,難捱極了,到現在,他還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世間之事,往往出人意料,而不如意者,又經常是十之八九啊。
但是——
這是什麼聲音?寒山重的血液幾乎在剎那間凝固了,是的,一聲細微得在你不注意時完全不會發覺的輕俏“喀”“喀”之聲,已那麼虛渺,卻又那麼實在的傳來,寒山重集中全部精神在等待著,可是,那奇異的聲息又歸於寂然。
寒山重臉上的汗水流進眼睛,淌進嘴裡,苦得很,澀得很,他靜靜的守候著,耐心的期待著,心裡像在燒著一把火,假如,寒山重可以哀求祈請,他早已經開始這樣做了。
過了長久的一段時間之後,終於,那低細的“咯”“咯”之聲又傳了出來,像是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像是傳自一個朦朧的夢中,但是,這是真實的,那聲音,已越來越響,一陣沉實的叮當聲更為突出的響起後,一塊巨大而外表看去天衣無縫的大麻石已令人不敢置信的緩緩移動起來。
強力忍住心頭那一股絞揉著各般滋味的興奮與昂烈,寒山重咬緊了下唇,眼睛裡似閃跳著火花,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的凝視著那塊轉動的大麻石——
大麻石停止轉旋了,它的後面,隱約可見是一個與這塊巨石同等寬窄的黑洞,極為謹慎與緩慢,一個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閃了出來,向秘道周遭仔細盼顧——只忘了抬頭尋視。
似乎十分滿意,高大的身影吁了口氣,回頭向黑暗的洞口低呼:
“頭領,進來的人已經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麼?”
隨著這聲音,一個魁梧的身子已自洞口裡行了出來,他的肋下,赫然夾著一個纖弱的軀體!
那高大漢子猶有余悸的搖搖頭,道:
“頭領,真是危險,方才那進來搜查的人,愚弟推測,極可能便是院主自己!”
他稱為頭領的那人正向秘道內再度尋視,聞言之後,冷冷哼了一聲道:
“是又如何?他一定以為我們早已脫出太真宮了,便是吃他找著,哼哼,他這心肝寶貝尚在我們手上,看他敢動一下!”
高大漢子帶著幾分憂慮的道:
“現在,我們怎麼出去呢?還不知道大鷹教方面勝敗如何,如果出去恰巧碰上我們的人,那就麻煩了——”
那被稱為頭領的大漢又哼了一聲,道:
“花亮,你老是這麼畏首畏尾,一點膽量也沒有,你想想看,大鷹教的旋隼環范標已率人攻到太真宮大門前了,而白袍玉簫古澄亦已到達,浩穆院主哪裡得勝去?雖然禹老鬼趕了過來,但古澄已對付的了,而常德這老光頭又怎會是范標敵手?太真宮為浩穆院中樞心髒,大鷹教方面已殺到太真宮了,浩穆院還有什麼指望?哼,假如他們不是到了太真宮,我固光也不敢冒這性命之險協助他們,你要知道,該撿便宜的時候不撿,就是傻子了!”
那高大漢子,正是十韋陀裡的花亮,而這肋下夾著一個人的大漢,他化為灰寒山重也會一眼識出,那是十韋陀的頭領固光,“千裡飛鴻”固光!
花亮的大嘴在昏暗裡一咧,低低的道:
“在你動手除去祝成與白化民兩個厭物之時,院主已經到達外面與古澄較上了,我實在心裡發涼,伯你來不及行事,又怕這妮子溜掉,更擔心院主放棄外敵先行人宮探視,那就一切完了——”
固光的眼睛閃動了一下,他狠狠的道:
“寒山重是被逼急了,否則,他斷不會離開對各方人馬的游動支撐而趕到宮前,不要忘了,他的來臨是與原訂應敵之策不符的,這即是說,浩穆院方面的卻敵之策已經失效,有了紊亂,我們該記得,當他們到達宮前的時候,四周殺喊之聲仍然遙遙可聞,照目前情形推斷,花亮,浩穆院只怕未見得能占上風了。”
花亮的目光朝固光肋下挾著的軀體望了一下,低沉的道:
“頭領,這妮子長得實在美絕了,真是美絕了……愚弟我從來沒有見過較她更美的女人——”
固光嘿嘿笑了兩聲,道:
“怎麼,花亮,你想侍候一下麼?”
花亮吸了口氣,退了一步:
“不,她是院主的女人——”
固光呸了一聲,怒道:
“什麼院主?狗屁,假如我固光不是答應了展飄絮,哼,固大爺第一個叫這女人嘗嘗鮮味!”
花亮舐了舐嘴唇,低低一笑:
“展飄絮答允將他的妹妹許配給你,又答應在大鷹教他們打垮浩穆院之後助你除去留仲與凌玄,由你獨霸基業,再給你‘三月派’第二把交椅的大權,有了這些,頭領,你自然不會只求一時之快而貽誤大局了,哦,聽說展飄絮的妹子也是個吹彈得破的美人兒呢。”
固光得意的笑了一下,道:
“我見過,確實不差,主要的,呢,展飄絮在甘陝一帶的勢力確實相當雄厚,他的勢力是暗的,不像大鷹教那麼樹大招風,田萬仍那老小子在甘陝兩地不可一世,但見了展飄絮也是規規矩矩,言談之間,十分恭謹,別人不知道,都以為大鷹教在甘陝是第一大幫,其實,大鷹教的策略在執行之前,尚得先與展飄絮商量過了才行,哼,展飄絮也有兩手,別人不找,專門找上了我,說真的,若不是他的份量太重,姓固的還真不肯冒這個大險!”
花亮咽了口唾液,道:
“可笑他們每個人都還蒙在鼓裡,連田萬仞也不知情……”
固光哼了哼,道:
“這就叫善詐者隱於九天之上,伏於九地之下!”
忽然,花亮停住了笑,臉孔有些發紅,眼睛裡閃動著一股熾熱的光芒,這股光芒,只要你是男人,你便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要需求些什麼?
固光冷的望著他,低沉的道:
“花亮,你小子想做什麼?”
退了兩步,花亮語聲急促裡帶著喘息:
“頭領……反正……反正這女人是別人的,她……從她第一天到浩穆院起,我已被她的美艷迷住了……頭領,反正她早晚都是別人的……”
雙目中掠過一絲不滿,固光深沉的道:
“假若展飄絮與這女人在大喜那天,驗明她非處子,花亮,我們就永遠沒有容身之處了,你怎麼這般糊塗?”
沉默了一下,花亮吶吶的道:
“頭領……我們可以推到寒山重的頭上,就說是他干的……”
固光搖搖頭,聲音提得高了一點:
“昏你的頭,這女人自己沒有嘴巴麼?你只圖一時之快,卻不想想事情的後果如何?我們捨棄了浩穆院,一定要有個另外的強大勢力依附才行,否則,花亮,我們就是自己在給自己過不去了……”
花亮的目光裡,那一股熱切而帶著邪惡的神色仍然未曾稍減,他癡癡的注視著寂然不動,垂下頸項向固光挾著的軀體注視,那竊宛而誘人的身材,那如雲如霧般散落的黑色長發,這一切,綜合成他體內近乎野獸般的沖動2
冷冷的瞪著花亮,固光輕輕的歎了一聲,低微的道:
“花亮,並非固某不給你這個機會,而實在是為情勢所不允,我們如今離開浩穆院,日後定然危機重重,前程坎坷,只有我們兩人彼此相信,彼此坦誠,我們正應該盡一切力量互相諒解,互相倚恃才對,不要為了一點小事而傷了雙方感情,要知道,以後的日子正長,比這件事重要的還多得很……”
花亮喘了兩口氣,祈求的道:
“頭領,你率領十韋陀已近六年,這五六年以來,就是愚弟我與你最為相得,我更為了你拋捨一切,冒著性命的危險為你效力,我如今不求你什麼,以後也不求你什麼,只要你准我這一次,就是親近親近這女人也是好的……”
固光的雙眉緊皺,他深深思慮了一下,終於,跺了跺腳,緩緩的道:
“好,花亮,除了這女人的貞操,你別的都可以做,記著,她的貞操,這不是你的,更不屬我的,這是展飄絮的!”
說著,固光已輕輕將肋下挾著的軀體放了下來,使這軀體仰面躺著,微弱的長生燈光,隱隱映著這仰臥人的面孔,美極了,艷極了,雖然,她面色蒼白,秀發散亂,但是,這卻依舊掩不住她的清麗與脫俗,掩不住她明媚如秋水似的高雅氣質,她,不錯,正是夢憶柔。
由於燈光暈沉的映射下,可以看見夢憶柔的一雙眼睛,正驚恐欲絕的大睜著,那雙美麗的眸子裡,這時充滿了惶亂,恐懼、憤恨、驚怒,與無比的羞恥!
固光俯首看了她一會,搖搖頭道:
“夢姑娘,你不該跟寒山重到浩穆院來,這裡不適宜你,甘陝一帶,我看對你較好一點,現在,請你稍做忍耐,我的弟兄需要你為他解解饑渴,或者,你很感羞怯,但是,這將使你快樂。”
說完了話,他向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花亮點點頭,再度警告道:
“記住,她的貞操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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