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全場只有兩撥人在狠拚了,「玉鳳凰」頭髮披散,一對鴛鴦劍如雲似霧,迴繞縱橫,但是,在生恩陀羅大馬金刀,威辣猛沉的超生戒刀之下,卻早已汗水盈盈,嬌喘不息,一張白淨如玉的臉蛋兒,嫣紅得宛如朝陽晚霞。
大鷹教及萬筏幫的攻擊者,已經完全被浩穆院的人馬團團圍住,刀光芒影中熱血蓬灑,此起彼落,大鷹教的教徒傷亡慘重,只剩下了最後的七八個人,萬筏幫更慘,只有兩名負了傷的幫友尚在咬牙硬拚了。
生息陀羅包川自行撕裂衣衫,在上面傾倒了金創藥末之後草草包紮了肩背脅下,提起那柄較尋常利劍為短沉的雲紋劍衝向鬥場,他紅著眼,擰著眉,一副凶神惡煞之像!
寒山重舐舐嘴唇,笑了一下:「田萬仞,你的手下已到臨最後關頭了,要我恕過他們麼?」
田萬仞依舊俯仆於地,雙目緊閉,面孔上有一片說不出的淒蒼,他一言不發,嘴角卻在急劇的抽搐。
就在這-那之間,生息陀羅包川已飛撲而到,抖手十一劍,兩名大鷹教徒已翻身仰跌出去,一把鑌鐵刀霍然猛砍包川頸項,他嘿嘿一笑,大斜身,同時又躲過了一條七節鞭,於是,雲紋劍蛇信似的暴戮急縮,那名使鞭的大鷹教徒已狂吼著仆倒於地!
半聲慘叫,一個浩穆壯士滿身鮮血的翻倒,而當殺他的那名大鷹教徒兵刃尚未及自他體內拔出,五柄沉厚的朴刀已同時劈到這大鷹徒身上!彷彿分屍一樣將這條大漢斬成了數段!
「生息陀羅」包川怒罵連連,雲紋劍瘋狂劈砍,只是那麼一貶眼,那兩個受了傷的萬筏幫友已斃命於他劍下,雖然,包川的臉上也被其中一個在臨死之前用鬼頭刀擦了一記!
不用多少時間,僅存的十來個敵人,已經一個不漏的全部躺在地上,望著這些屍體,不禁令人歎息,就在那宛如現在的方纔,這些已寂然不動的大漢們,不是個個都還活蹦亂跳的麼?而如今他們卻再也不能動彈了,絲毫也不能動彈了。
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圍立週遭的五十多名強弩手,已經換了兩次火把,青紅的火舌閃耀著,照亮這眼前一片血腥,也照出山重的神色更為冷森。
「生息陀羅」包川不愧素有狠辣之名,他也不管臉上血跡斑斑,抹也不抹的又待往「「玉鳳凰」」衝去。
寒山重冷冷的道:「包川,你退下療傷。」
這位年歲只有二十三四的生息陀羅老么微微一愕,十分不情願的退了下來,兩名浩穆壯士隨即上前為他拭血上藥。
生恩陀羅的超生戒刀曾經不止三五次的可以取了「「玉鳳凰」」的生命,但是,他卻都在千鈞一髮裡收手改為擒拿,不過,殺一個人與捉一個人卻全然是兩回事,又何況「「玉鳳凰」」武功極佳,生恩陀羅縱然功力高出此女甚多,要想活捉於她,也十分不易,幾次險險到手,又幾次被「玉鳳凰」閃了開去。
四周的浩穆所屬,已圍成一個半圓,無數雙眼睛,虎視著鬥場,兵刃的寒光在火把的光輝裡閃晃不定。
生陀羅真有些火毛了,他猛劈十七刀,刀面上精鐫的朵朵蓮花彷彿跳躍卻出,他狠厲的吼道:「你這女人還要命不要?姓向的若非奉有院主諭令,早已將你宰成十八塊了!」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溜瀉的劍芒,「玉鳳凰」咬著牙關,揮汗如雨,嬌喘吁吁裡招出綿綿不息,披散的長髮飛舞飄拂,神情在悍厲中又帶著那麼一絲兒淒艷。
寒山重撇撇嘴唇,沉緩的道:「『玉鳳凰』,你再不丟劍就縛,只怕就要變成一隻血染的鳳凰了。」
俯在地下的田萬仞驀然抬頭,嘶啞的悲喊:「-娃,打不過就自刎,不要落入他們手裡受凌辱,田家的血液裡沒有畏懼,死也要死得有骨氣!」
「「玉鳳凰」」臉上散發著湛湛的光影,她毅然高呼道:「舅父,你老人家放心,甥女兒永不會為你丟人!」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道:「我真要為你們這一對老少喝彩,真是有種得厲害,不過,既然如此,也罷,寒某便成全你們!」
他說到這裡,斷然喝道:「包川,你還有興趣再試一下麼?」
生息陀羅包川一望寒山重,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錯,若寒山重真想置那「「玉鳳凰」」於死地,他只要吩咐正在交手的生恩恩陀羅向渭長一聲,已經足夠,又何必再要包川上場?換句話說,寒山重仍然是不欲叫那美人兒就此香消玉殞呢。
於是──生息陀羅包川恭應一聲,如怒失離弦,猝然長射而出,手中雲紋劍「錚」的彈起,化做流光千道,暴捲而下!
生恩陀羅向渭長纏戰良久,一直因為想要活捉對方而弄得勝敗不得,早就是一肚子怒火,寒山重的話方才出口,他也沒有考慮其中內蘊如何,生息陀羅劍光瀉落,他已大旋身倏然欺近,超生戒刀有如浪裡白條,滾滾絞向「「玉鳳凰」」!
「「玉鳳凰」」毫無畏懼之色,左手劍條舞劍花千朵上迎包川攻勢,右手劍拱翻阻攔向渭長急進,婀娜的身軀一扭一旋,已迅速倒躍七步。
生恩陀羅暴閃而入,戒刀一抖沖天,遠幻流輝層重,卻又在光芒晶瑩中映起刀影萬千,那麼令人心膽俱裂的包捲而上!
這一著,乃是他一直恐怕傷了對方而不敢用出來的絕式:「血海魂影」!
生息陀羅目光一瞥之下,知道不妙,他猛力挫回自己夾擊的力量,邊急促的低叫:「大哥住手!」
「「玉鳳凰」」揮劍硬擋,「噹」「噹」兩聲,右手劍已在向渭長的猛厲攻擊中震出三丈,自中折為兩斷,這位嬌麗的姑娘也蹌踉退出五步,在她的退後中,一片刀光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尖銳的斬來!
在這時,包川的急呼亦已傳到向渭長的耳朵裡,他這才猛然記起寒山重的指令,是的,寒山重只叫包川出手相助,卻並沒有要自己取那女人的性命啊,這一想起,他已奮力「嘿」了一聲,倏然縮腕挫臂,左掌往右側猛揮,魁偉的身影滴溜溜暴旋而出。
雖然向渭長收手收得快,「「玉鳳凰」」的肩臂各處已在「括」「括」幾響中被斬傷了三處,熱血霎時滴滿了她的半身!
生息陀羅飛閃而進,雲紋劍急起倏絞,口中大叫:「撤劍!」
「「玉鳳凰」」花容慘白,朱顏黯淡,她奮力後躍,手中劍倒過來削向自己的咽喉,口中悲憤的喊著:「舅父,不孝的甥女先去了……」
生息陀羅分毫之差,未曾絞掉對方之劍,生息陀羅向渭長猛然回撲急磕,卻也已慢了一線,兩個人急得四目突出,大喊失聲──
「噹」的一聲震耳劇響傳來,當每個人的瞳孔裡才有著一抹銀光閃掠的映印,而那抹銀光已經消失,消失在「「玉鳳凰」」那被擊飛出四丈之遠的兩截斷劍之上!
「「玉鳳凰」」被震得坐倒地下,右手血跡斑斑,癡迷的凝視著自己又被擊飛震斷成兩截的利劍,那折斷之處,火把的光輝照得明白,有一枚周緣鋒利,小小巧巧的銀鈴當兒!
劍刃的寒氣宛然在頸,那鋒刃,已經接觸到「玉鳳凰」的頸項上,她毫無意識的撫摸著頸間那條細細的血痕,只要一點,是的,只要再稍進一點點,那雪毫的劍鋒,必已切入她的咽喉了,但是,不敢令人置信的,竟有人能在這幾乎等於沒有的空隙裡出手擊飛她的劍,那快、那准、那狠,老天,這會是一個「人」所能施展的手法麼?
生恩陀羅一身冷汗,飛奔到寒山重身前,惶然恭身道:「向渭長無能,幾乎誤了院主諭示,不敢卸罪,但請院主處置。」
生息陀羅已一個箭步衝到「玉鳳凰」身邊,左手一揮,四名浩穆院的彪形大漢自旁如狼似虎的奔上,不由分說將「玉鳳凰」縛了個結實,其實現在已不用綁了,「玉鳳凰」全身傷痕纍纍,又在神迷氣虛之下,根本也再耍不出什麼花樣來。
寒山重笑了笑,道:「老向,這怎能怪你?假是我,打了這麼久我也會心火上升的,只是你應該知道,你的院主寒山重一向都是憐香惜玉的啊。」
「生恩陀羅」向渭長裂嘴一笑,如釋重負的退到一旁,這時,地下的田萬仞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臉上,掩不住有慶幸欣慰之色。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田大教主,姓寒的也還有那麼兩分人味吧?嗯?」
田萬仞原來有幾絲安慰的神色突然消失了,他憤怒的吼道:「寒山重,你休想污辱本教主的甥女,雖然你救了她,也只不過別有所圖,根本就是蛇蠍心腸,滿肚子卑鄙齷齪!」
「玉鳳凰」驀然機伶伶的一顫,自迷茫中驚醒,什麼?是寒山重救了她?剛才那出手之人竟是寒山重?那武功強悍得令人震駭的煞手,那俊逸灑脫的魔星?那表面溫文儒雅的色狼?那君子,也是小人?
她古怪而冷漠的注視著寒山重,清澈如水的眸子裡流露出明顯的憤怒與仇恨,發自心底的痛楚,她平靜而又幽惻的問:「寒山重,剛才,是你出手震飛了我的劍?」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不錯,姓寒的這兩手小把式還過得去吧?」
「玉鳳凰」冷森的哼了一下,道:「寒山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的意圖?你以為我不明白你骨子裡的下流?你以為我不曉得你血液裡流循的邪惡?寒山重,你瞎了眼,你迷了心,你喪盡天良,你污蔑人格,你卑鄙、無恥,我告訴你,我拚了一死,也不會要你沾著我一丁點!」
「住口!」「生息陀羅」包川雙目血紅,額暴青筋,他狂衝而上,揮手就要掌摑「玉鳳凰」的面頰!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包川退下。」
生息陀羅氣得面上赤紅,他退後兩步,朝「玉鳳凰」吼道:「我告訴你,你再如此詆毀本院院主,我不生拔了你的舌頭便算你八字生得巧!」
「玉鳳凰」全身起了一陣痙攣,但是,她卻忍住了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咬著嘴唇默默無語。
寒山重拂了一下衣袖,戟斧的刃芒微閃,顯得他是如此的冷傲而瀟灑,聖鷹田萬仞喘息著,痛苦的盯視自己的甥女,老懷淒涼的搖頭,天下,沒有事會比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豪士眼見自己所愛之人受辱而不能加以絲毫援手來得哀傷與苦楚了,而田萬仞,目前正是如此,在以前,當著他的面,誰敢如此叱責「玉鳳凰」?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她稍有微言!
寒山重望了二人一眼,緩緩的道:「『玉鳳凰』,你的名字?」
「玉鳳凰」帶著淚光的眼睛冷毒的注視著寒山重,從她那憎厭到了極點的眸子裡,寒山重看得出這位美麗的少婦心中包含了多少仇恨。
於是,寒山重又習慣的嗤嗤笑了,他道:「別這麼看我,尤其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用這種眼光看人,實在與你那明媚的眼波兒頗不相視,方纔,我記得我是在問你的名字,嗯?」
生恩陀羅向渭長雙目一睜,正想喝叱催促,寒山重已對他輕輕搖頭,「玉鳳凰」咬著牙,冰冷的道:「鄭。」
「鄭-?」寒山重跟著念了一遍,嘴裡嘖了一聲,道:「好,人美,名字更美,我聽說你以前曾有過一段滄桑史?那兩個男人真是瞎是瞎了狗眼,這麼標緻的人兒都不知道享受,也罷,浩穆兒郎!」
他喊了一聲,向渭長與包川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屬下在。」
寒山重舐一舐嘴唇,笑道:「此女甚佳,本院主將收其為第五房妾,各位有無異議?」
向渭長不禁一愕,他知道寒山重至今尚未娶親,又何來什麼三妻四妾?包川卻人小鬼大,他暗暗一扯拜兄衣袖,大笑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恭喜院主,賀喜院主。」
寒山重仰天大笑,聲震霄漢,「玉鳳凰」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她顫抖著,掙扎著,神情裡有著極度的絕望與羞憤。
「聖鷹」田萬仞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他指著寒山重,抖索的大吼:「好……好……寒山重,你真是稱得上心狠手辣,厚顏無恥……好……我田萬仞若留得一口氣在……必要整個黑白武林道曉得你是如何下流卑鄙,如何喪失人性,你你你……你竟乘著他人之危,起那淫心……」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露齒一哂,低沉的道:「包川,你率人將田大教主及鄭-二人押入困龍洞,記得點了他們的穴道將二人分開囚禁,不過,嗯,可別虐待了寒某人的親家!」
「生息陀羅」包川躬身答應,向左右點頭示意,六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已一擁而上,將「聖鷹」田萬仞抬起,與「玉鳳凰」鄭-同時押往前面,包川臨行前回首一笑,低聲道:「院主,你已快將這一對甥舅氣煞了。」
寒山重展顏一笑,目視包川行去,轉身朝生恩陀羅道:「渭長,你即率刀手二十名,強弩手三十名赴援遲左衛!」
向渭長肅容答應,招手之下,已率著五十餘名浩穆壯士急急奔去,寒山重又向坐在地下,面色帶著灰敗的夏厚軒及生廣陀羅道:「不要裝英雄,說老實話,你二人傷勢如何?」
夏厚軒裂嘴苦笑了一下,道:「千幸萬幸,幸的是那柄彎曲的匕首上沒有淬毒,不過,卻插進了在下大腿骨根之上,痛得很。」
寒山重目光瞥了地下棄置的那柄九曲匕首一眼,那柄匕首的前半截,染著濃厚的血跡,他搖搖頭,又問沙經:「你呢?還受得住?」
沙經抿唇一笑,疲憊的道:「回稟院主,今後,只怕屬下的頭皮更為光滑油潤了,現在,屬下只想找個地方大睡一覺。」
寒山重頷首招過四名浩穆壯士,道:「扶著二位大哥到銀河堂養息,那裡,有浩穆院第一流的大夫五人,正在悉心為本院傷者療治創傷!」
四名大漢小心翼翼的上前扶著二人去了,寒山重親自拾回了地下那枚魂鈴,又向四周環視了一遍,百餘名刀手,除了負有使命離去的三十多名以外,現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了,弩箭手倒是沒有損失多少,僅有三名橫倒地下。
他沉吟了一下,道:「所有刀手留在此地休憩,順便將傷者送往銀河堂,不要再等我們的救傷巡迴兄弟了,弩箭手一律跟隨本院主往援遲左衛。」
說完了話,他頭也不回的搶先飛去,五十餘名強弩手舉著火把,宛如繁星一片,閃耀不定的隨後奔來。
寒山重身形起落如電,片刻之間,已經過了當中的樹叢草圃,來到遲元等人拒敵之處。
這裡,隔著他們方才激鬥的地方約有五百多步的距離,寒山重趕到之時,已經早成為一片修羅場了,情景慘烈而淒厲,簡直目不忍睹,掛在樹上的屍體,分成數截的人身,失去頭顱的,暴出眼珠的,殘了肢體的,形形色色的,集殘酷之大全於此地,艷紅的血液,白色的腦漿,瘰瘰的肚腸,灑得遍處噴得遍處,像是天神震怒著一掌拍下,拍碎了那些原是活蹦亂跳的大漢,拍成那些原是人形的人不成為人形了,殘忍得足可嚇破膽小者的囊髒。
「金刀呼浪」遲元的彎長馬刀,正爍流著金晃晃的芒影,有如烈陽之光,豪放奔激,無處不遮,無處不映的砍攻著一個高大粗壯的灰白長髯老人,這老人左手一柄西瓜大小的赤銅錘,右手一把尖銳的分水刺,身手漩走如電閃雷擊,又快又猛,與「金刀呼浪」打得火熱,看情形,二人已打了有一陣時候了。
一個只穿著黑皮褲子,上身打赤的三旬漢子,滿身血跡的橫臥在遲元身邊不遠,他的胸前,有兩個驚人的大窟窿,肺臟血漿,流得到處都是,這穿著黑皮褲子的大漢,兩眼圓睜著,那已成鐵青的面孔上,仍然顯示著那麼不甘與憤怒!
寒山重知道,這穿黑皮褲子的大漢,就是金流閣的叛逆「禿尾龍」費谷,看情形,他是喪在遲元的紫金馬刀之下了!
五生陀羅的老大生恩陀羅向渭長,手上的超生戒刀舞展如風,狂追狂衝,力鬥兩名穿著油布水靠,小皮馬巾的魁梧大漢,地下,卻已經躺著兩名裝束相同的漢子了,嗯,看這打扮,他們是萬筏幫的人物!
「鬼叟」凌玄,看得出他氣急敗壞的形態,遊走不定的與兩名黑衣虎皮披風的矮胖中年人斗在一處,那兩個矮胖子,便是仍然效忠浩穆院的「十幻掌」蘇超與「鐵二郎」滿財宏!
另外,一個胖矮粗身,雖然也是一身黑衣,卻顯然質料特別高貴的肥佬,卻狠天狠地的以一條白金打造的練子尖錐,與一個手持雙環,濃眉大眼的煞星殺成一團,這肥佬,便是忠心耿耿,極好穿著的「錦鼠」楊廣,他的對手,則是大鷹教九隼環老三冥隼環公孫咎!
圍著公孫咎的,更有十多名浩穆壯士,他們此進彼出,輪番攻退,出手之間,在狠辣中又滑得出油。
寒山重嗤嗤笑了,他望望遍地殘屍,望望在週遭奔掠砍殺的雙方人馬,大略地,他已看出已方又隱隱佔了上風。
於是──他回頭一擺手,已經到達的五十餘名強弩手,訓練有素的半跪於地,寒山重低沉的道:「小心扣機,小心射出,找肩上有鷹羽坎肩的灰衣敵人,或者,穿著油布水靠的萬筏幫眾!」
迅速躍起,而就在他躍起的一-那,弩弦與機簧聲「括」「括」響了,藍汪汪的箭矢滿天飛瀉,穿舞交織,一片起落不息的慘吼隨即傳出,瞬息間,大鷹教及萬筏幫方面已倒下了十五六人!
寒山重撇撇嘴唇,雙臂一張,已似大鳥展翼般長飛而下,直撲那與「金刀呼浪」交手的高大灰髯老人!
輕脆而撼人心弦的銀鈴兒一響,「金刀呼浪」已哈哈大笑起來,與他對手的灰髯老人卻神色大變,霍然退後──遲元的虯髯倏而怒拂,金亮的彎長馬刀劈舞滾溜中,他大叫道:「院主,記得周白水大逆不道,背叛舊主!」
寒山重凌空的身形急轉直瀉,抖手就是十盾十三斧,他嗤嗤笑道:「小子,寒山重怎能忘記?」
這灰髯老人,果然就是長湖萬筏幫第二代幫主,筏翁周白水!他傾力躲閃之下險險避過了寒山重的凌厲攻掌,忍不住驚懼的大叫:「寒院主,田萬仞如何?」
寒山重長驅直入的再揮十七斧,大笑道:「難為你尚記得在下這個院主,田萬仞已受傷遭擒,大鷹教及貴幫進犯人馬無一幸脫!」
周白水神色灰敗,打了一個蹌踉,幾乎沒有躲過寒山重揮來十七斧中的最後一斧,他的赤銅錘與分水刺同起分絞中,冷汗涔涔的道:「他……寒院主……這是真的?」
寒山重狂旋急進,翻閃出手,狂聲笑道:「周白水,你早該知道了沒有人能毀滅浩穆院,如有人想,那麼,毀滅的必是他自己!」
筏翁周白水長髯拂動,神色淒楚,錘飛刺閃中,他又抖著嗓子問:「那……那麼,『水豹子』何在?」
寒山重冷冷的哼了一聲,翻身退出,皮盾卻劃過一道圓弧反擊而回,陰沉的道:「已在你這老匹夫的愚蠢與貪婪之下做他的幽冥英雄去了。」
周白水四肢起了一陣痙攣,沉重的赤銅錘幾乎把持不住,他歪歪斜斜的拐出五步,面孔慘白,「金刀呼浪」遲元本來有意自一側猝擊──在這時,遲元是極有可能得手的,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又卓立未動。
寒山重看在眼中,嗤嗤一笑,九盾連飛,沉聲道:「周白水,你願意自刎謝罪?」
筏翁周白水振起精神閃掠攻拒,銅錘呼轟裡,分水刺倏進忽出,這位長湖萬筏幫的老幫主滿臉淒涼,他吶吶的道:「或者,老夫尚有機會,一待奇跡……」
寒山重在電光石火之中身形翻滾而進,戟斧斜劈急揚,將周白水逼得招架不迭的撤出三尺,寒山重平淡的道:「沒有奇跡了,你們進犯浩穆院的六路人馬,到現在,除了大威門的孫明與錢琛還在苟延殘喘外,其它四路全被殘滅,周白水,你這一路,你自己心裡明白還能再支持多久!」
「金刀呼浪」遲元在旁邊大叫道:「院主,本左衛也下手一舉做翻了這廝如何?」
寒山重搖搖頭,一輪猛攻猛打,深沉的道:「不,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在死亡前以一幫之主獨戰一院之主的機會,他或者早已不服氣了,早想與本院主較試一番了,周白水,是這樣吧?」
周白水的武功深厚老辣,精博無比,他與「金刀呼浪」遲元二人,一個是沉雄穩實,一個是凌厲凶狠,各有千秋,周白水勝在心澄力悠,綿綿無絕,遲元強於硬拚狠戰,悍勇隼利,假如讓他們兩人一直拚戰下去,勝負難以逆料,而且,更不是一場短時間內可以了結的爭鬥。
寒山重自然明白周白水在白馬幫,李家寨這些幫派首領之中,武功是最為突出的一個,心智也較為細密,平時為人行事穩重札實,所以,這一次寒山重獲悉這位老幫主也竟參與叛反之舉後,心裡著實怔忡了一陣,但是,事情已經清清楚楚的擺在眼前,他雖然代為惋惜,又能如何呢?
很快的,二人已在縱掠如飛的交互閃擊中互相攻拒了三十餘招,寒山重微微側首向一旁的「金刀呼浪」道:「遲元,你去對付凌玄這負義之人,記住,本院主要活的!」
「金刀呼浪」遲元應了一聲,飛躍而去,寒山重已在遲元躍去的同時驀而展臂騰空,在空中一個盤繞,有如黑芒的曳尾一閃而落,戟斧的尖端與鋒利的斧刃帶出一溜溜,一片片的光輝,而這溜溜片片的光輝融合成為一體,那麼浩烈而恢宏的挾著萬鈞之力瀉向敵人!
周白水大吼一聲,赤銅錘倏而偏斜,再倏然扳正,這一偏一正之間,已幻出錘影千百,滾滾迎上,尖銳的分水刺卻似雲霧裡突出的一道光芒,在滾蕩的錘影中長射而出!
於是──「叮噹」「砰蓬」的金屬撞擊暴響之聲,似焦雷般連串響起,火蛇飛濺中,筏翁周白水汗珠紛灑,退出五尺,寒山重身形搖晃了幾下,卻在身軀的搖晃下再度射進,抖手又是十盾九斧!
周白水鬚眉俱張,他強吸入一口氣,赤銅錘旋舞飛砸,呼轟聲裡,分水刺帶著溜溜冷電,暴戮敵人下盤!
又是不絕不息,足以震裂人們耳膜的一陣震響,寒山重面上已浮起一抹紅暈,喘息也較為粗濁,而周白水的兩手虎口卻已破裂,再度退後五步,已成灰白色的頭髮技散兩肩,情形吃力而疲憊!
寒山重冷冷的道:「周白水,你的功力極佳,但是,你老了!」
筏翁周白水忽然雙目死死的凝瞪著寒山重,目光裡,有著一片古怪而又深刻的表情,他伸出右手的分水刺,顫巍巍的指著寒山重,喘息著道:「寒院主,假如老夫願意放棄抵抗,你肯饒恕老夫眼前的屬下麼?」
寒山重逼近了兩步,肅然的道:「僅只放棄抵抗?周白水,你一定明白,你便是想要抵擋,也不會再支持多久,假如你的叛逆罪行只須要罷手便能抹消的話,周白水,浩穆院今後將無顏再統率兩湖一川的武林道了!」
周白水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液,滿臉的皺紋重疊成一片蒼涼,他深深的歎了口氣,緩緩的道:「罷了,老夫已近風燭之年,生與死,對老夫來說,不會再有多大意義,寒院主,老夫只有一求,便是能在死前再見老夫那可憐的兒女一面,他們自幼便失去了母親,在他們唯一的老父臨去前,多少要指出一條生存的路給這兩個可憐的孩子走……」
寒山重那俊俏的面孔奇異的變幻了一下,他搖搖頭,道:「只怕,只怕機會渺茫了。」
周白水以為寒山重是指他求與兒女見面之事,他哀求的道:「寒院主,請你看在老夫追隨你十餘年來的份上,也請看在老夫這一大把年紀上,還有,那一雙可憐的孩子……」
寒山重斷吼一聲,怒道:「追隨寒山重十餘年你反而倒過槍尖來對付寒山重?你這一大把年紀竟然也想不透忠義二字的含蘊?你那一對可憐的孩子,不錯,如若今夕浩穆院與你們易地而處,周白水,誰來可憐我寒山重?」
周白水灰白的頭髮在風裡飄拂,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鬆弛的肌肉垂搭了下來,在此刻,看去他是那麼蒼老,那麼孤單,又那麼無助。
寒山重在驟然間被他那悲愴的形態所感染,老人那出奇的落寞與絕望,彷彿聚成了形,深深進入寒山重的心中,好像,在寒山重的感覺中,好像周白水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黑暗而冰冷的世界,他卻站在這一個天地裡自水晶似的瞳孔中凝望老人,這位曾經獨霸一方的幫主,如今是這麼孤伶伶的站在那裡,往昔的威嚴與成就,像一下子把他拋棄掉了……
儘管寒山重努力回憶周白水的叛逆行為來增加自己的仇恨,但是,怪的卻是這仇恨的感覺,卻怎麼也壓不過心中那一股深深的憐憫與同情,他幾乎對自己會生出這種感覺而覺得奇怪,但是,他十分明白,現在,他實在已下不得辣手了。
緩緩的,寒山重點了點頭,道:「也罷,周白水,就是這樣了。」
周白水蒼老的臉上,霎時浮起一片喜悅了的光彩,他雙目隱泛淚光,長揖到地,顫著嗓子道:「謝謝院主宏恩厚德,周白水便是魂化飛灰,也永遠記得院主今夕所賜。」
寒山重冷著臉道:「現在,周白水,重要的是你應該喝止你的屬下了,否則,他們會繼續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筏翁周白水吸了口氣,使自己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他往前走近兩步,宏威的大聲喝道:「長湖水泱泱,萬筏息櫓漿。」
兩句話甫始出口,鬥場中在拚力抵擋浩穆院所屬攻擊的萬筏幫眾,已不由起了一片驚惑的嘩嚷,卻又在嘩嚷中紛紛抽手後退,往他們幫主這邊圍聚而來。
寒山重冷冷一笑,吼道:「浩穆所屬,停止追殺萬筏幫眾,集中力量消滅大鷹教!」
與生恩陀羅向渭長拚鬥的兩名萬筏幫高手已撤身退出,向渭長壓力一輕,毫未考慮的衝向冥隼環公孫咎。
公孫咎一雙濃黑的眉毛倏然倒豎,凶厲的眼睛暴睜如鈴,他雙環抖手翻飛,口中狂怒的大吼:「周白水,你這是什麼意思?」
向渭長的超生戒刀滾動如塵,鋪地削斬而來,他嘿嘿笑道:「什麼意思?表示你們要完蛋大吉的意思!」
「錦鼠」楊廣雙臂一繞,手腕猛揚,白金鏈子錐尖嘯著倏進倏退,他與週遭十多名協同圍攻的浩穆大漢聯成一氣,攻守互濟,威力在無形中大增。
公孫咎的尖齒圈刃上下飛舞,左右架攔,在一片嘩啦啦震響裡,他已眼見萬筏幫的人馬全部撤退,這位大鷹教的一流人物氣得兩眼充血,聲音嘶啞的叫著:「周白水,你好,你他媽的竟然臨陣退縮,出賣盟友,大鷹教永遠不會饒過你!」
「錦鼠」楊廣粗胖的身形一閃,似一隻滑溜的老鼠,那麼粗胖的身軀,竟如此靈活的竄躍到公孫咎三步之側,一片鋒利的環刃堪堪自他耳邊擦過,他的練子尖錐已「猝」然的飛到敵人的咽喉!
冥隼環公孫咎大吼一聲,左肘微抬,「嗆」的一聲,金環已反仰而回,將楊廣的尖錐橫砸出去,生恩陀羅的戒刀,卻又層層重重的閃耀湧捲而到!
公孫咎大汗如注,髮髻蓬亂,他身形暴旋之下,反覆衝擊,形如瘋虎莽牛,瞬息之間,三名浩穆壯士,已濺血在他的雙環刃齒之下。
但是,顯然的,這位九隼環中佔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怕不會再支持多久了!
那邊──「鬼叟」凌玄更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左右一對點穴派燜躒緄緋干嘰埽呼嘯生風,但是,卻在遲元的紫金馬刀之下受制,更受到兩旁蘇超的鐵掌回兜,滿財宏悍不畏死的三節棍猛攻!
其餘的,只有大鷹教尚存三十多人在與浩穆院的人馬浴血激戰,但他們失去了萬筏幫的助力,原來受到牽制的浩穆人馬,這時已全投入圍襲大鷹教的攻擊之中,在力量消長懸殊裡,大鷹教方面已陷入了四邊受困的境地!
萬筏幫的人馬,大約還有不到四十名,在那兩個原先與向渭長較手的大漢率領下聚攏到周白水身側,他們每個人的面孔上都籠罩著迷惑與驚異,而這迷惑與驚異,卻又融合在汗水及疲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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