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中年婦人驚恐得泣血似的尖嚎一聲,瘋狂的奔過來拖扯夢憶柔,寒山重冷漠的面孔上沒有一絲兒表情,戟斧的鋒刃一閃,夢憶柔的秀髮已被削落一縷,在寒山重的皮盾猝然橫推下。這位美麗而纖弱的玉人已仰倒於她母親的懷裡。
中年婦人臉色慘白.她痛惜而顫抖的緊緊擁抱著愛女,唯恐稍一鬆手便會被人攫奪去了一樣,眼睛裡淚水盈溢,在濛濛的淚光中,她祈求的望著寒山重,嘴角肌肉在不停的抽搐著……
夢憶柔以身體護著母親,恨極了的瞪著寒山重,滿臉淚痕,她抖索著,悲憤的道:「寒山重……你……你好毒的心……我母親與你有何怨何仇,你競想如此辣手對待她老人家?你……你這空有其表的豺狼,你要殺,就先把我殺了吧……」
寒山重眸子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神色,他用力一咬牙,語聲冷得像冰珠子;「夢憶柔,我說,你讓開!」
夢憶柔痛哭失聲倔強的道:「我不,死也不……」
寒山重目光仰視房頂,冷酷的道:「你當姓寒的做不出來麼?假如你也在姓寒的許諾之內,這時,或者更早幾天,你早沒命了。」
夢憶柔痙攣了一下,她淌著淚,油噎著道:「寒山重,用不著說這些話,假如你要殺,你就殺我吧,讓我的血去滿足你天生的殘忍與凶庚……」
那中年婦人強忍著眼淚,低低的道:「寒山重,我聽過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一位好漢,我雖然是個婦人,但我卻並不把生死兩字看得太重,我自認與你沒有怨仇,我也從未與人有過怨仇,但是,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或是受人所托,我只祈求你千萬別傷害了我的女兒,她是那麼嬌弱,那麼完美,那麼令人憐惜,寒俠士,我求你,便是我死了,我也不會恨你的……」
夢憶柔緊緊的反抱她的母親,哀哀的道:「不,娘啊,不,讓我們母女倆在一起,我不能離開你,你忍心拋下你孤伶伶的女兒在世間受苦?娘啊,你忘記你的女兒多麼需要你的撫愛?娘,讓女兒與你老人家在一起,不論生死都在一起……」
中年婦人終於忍不住熱淚湧出,點點滴滴,墜落在夢億柔的秀髮上、面頰上、衣衫上……
寒山重內心一陣陣絞痛,冷汗涔涔,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四肢百骸有如千蟲萬蟻在啃嚼鑽咬,理智與人性在激烈的衝突著,於是,他知道他握著武器的雙手已在不易察覺的顫抖了,多麼深刻的感受啊:他自有生以來,在濺血之前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硬著心,強迫著頭腦不去思維,他緊握了戟斧,再向前緩緩走了兩步,這近近的兩步,在寒山重來說,又何其沉重與艱難啊!
夢憶柔仰起那張滿佈淚痕的淒迷面龐,語聲哀痛欲絕:「寒山重,寒山重,你放過我母親吧,你准我代替我母親去死吧……寒山重,你恢復一點人性,你稍微講一點仁慈……寒山重,你為什麼要這麼狠毒,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母女倆?寒山重,你為什麼,你為什麼,為什麼?
寒山重鼻腔一酸,眼眶禁不住微微一熱,他厲烈的道:「住口,不錯,寒山重的本性是狠,是毒,他不懂仁慈,沒有人性,他是豺狼,是歹徒,他是要沾血殘命!」
一陣寒慄通過夢億柔的全身,她啜泣著,退後一步,語不成聲:「求你……─寒山重,我求求你,你要我怎樣都行,就是請你饒過我的母親……寒山重,你競忍心向兩個無依無靠的柔弱女性下那毒手?寒山重,求你,求你啊……」
夢憶柔的母親忽然用力推開她的女兒,自己猛力闖向寒山重的戟斧,一遠哀絕的叫著:「柔兒啊,忘了娘吧……」
寒山重覺得心弦一緊,他不知為了什麼,握斧的右手閃電般偏向一旁,自己的身軀亦儼然側斜三尺.於是,因為來勢踉蹌猛急,那中年婦人一跌倒在地下、她翻過身來,哭著道:「寒少俠,你下手吧,你下手啊……」
夢憶柔像一條受了傷的小蛇,瘋狂的歪斜而痙攣的爬滾到母親身邊,用身軀護在母親身上,雙臂舉迎,悲切的道:「不,寒山重,不,求你,求你……」
淡紫色的氳氤在凝凍。空氣中充滿了冷硬與血腥,充滿了陰森與淒厲,寒山重的面孔肌肉在急劇的抽搐,目光癡滯,雙手抖索,他那原本澄澈的眸子,這時佈滿了血絲,他痛苦的猶豫著,痛苦的思付著,這緊要的一-,這聲譽、信諾、自尊與人性、道義、情感相鬥相激的一-啊!
夢億柔自淚眼中凝注他,自傷心痛絕的悲楚下凝注他,夢憶柔的神智已近崩潰,已近斷頹,她只喃喃的,喃喃的訴說兩個字:「求你,求你,求你……」
望著她那令人迴腸的淒涼,望著她母親那因過傷的悲慟與惜愛而痛苦得扭曲的面孔,像一陣急流在寒山重心田上沖激,像一聲聲的空谷回音在向他呼叫,是如此強烈,卻又如此深沉……
緩緩的,緩緩的,寒山重垂下雙臂,似木塑石雕般怔怔的站在那裡,面孔上的表情趨向淡漠,淡漠……沉重的搖搖頭,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這聲音,像是一個幽靈在注視著自己的墳墓時所發。惆悵而虛突:「罷了,是非成敗全是空……」
他漸漸的退出幾步,深刻的道:「夢姑娘,請扶著令堂起來……」
夢憶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的瞪著寒山重,驀的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慄,痛哭失聲的伏倒在母親身上,是的,在這一-之間,她像是在洶湧的浪濤中抱住了一塊木板,又似在墜落萬丈絕淵之際,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自斜刺裡接住,這種感受是滿足而驚悸的,欣喜與恐懼的,如釋重負,但卻心膽俱顫。
老實說,夢憶柔異常明白,寒山重決不是在嚇唬她,更不是故做大方刀下留人,夢憶柔現在曉得了為什麼寒山重在送她回山前精神上有些怔仲,心緒上顯示不寧,語氣中有著落寞,他必是不願如此的,他是有著難言之隱,現在,他已改變了初衷,但是,夢憶柔在啜泣中問著自己:寒山重在恕了自己母親後,會遭遇到什麼困難呢?這困難,又定是十分嚴重的啊。
在夢憶柔母女輕輕的啜泣聲中,在室內朦朧的淡紫色氳氤裡,室外,火把的光亮已不知在何時映了進來,閃閃爍爍,像條條金蛇在竄舞,這已表明,五台派的人馬已聞驚而來、將此屋包圍住了。
寒山重早已知道外面的一切動靜,他甚至曉得一個人在方纔已經掩伏到窗檻之下,寒山重也知道那首先潛到窗下的人大半是夢憶柔的舅父,五台派刑堂執法一─八回劍於罕!
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寒山重料想於罕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一定是因為他已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以於罕的功夫,在突起發難之下能否從寒山重手裡救出夢憶柔母女,實在是一個疑問。
他撇撇嘴唇,低沉的道:「夢姑娘,在下實在不願使情形如此,但既已如此,在下亦不願再做他言,就此告辭了。」
寒山重腳步才移動,夢憶柔已仰起那張清麗絕俗,淚痕斑斑的面龐,急切的道:「慢一點……」
說著,她扶著母站了起來,這位脫俗的中年婦人睜著那雙好似從來沒有攙雜過邪惡與仇恨的眼睛,依然平靜而柔和的凝注著寒山重,這一母一女,互相攙扶,互相依偎著,那情景是異常安寧而動人的,寒山重暗暗歎息,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忍得下心來!夢億柔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淚水,輕輕的道:「謝謝你,寒大俠,謝謝你……」
寒山重僵硬的笑笑,沉重的道:「無所謂謝,這也是天意。」
夢憶柔的母親將愛女欖在胸前,慈祥的道:「寒少俠,假如你收回了你原來的心願,改變初衷,你自己,會有什麼困難嗎?」
這句話,也正是夢憶柔所想到的,所極需要問的,她感謝她母親已先她問了出來。
寒山重怔了一下,苦笑道:「沒有什麼,只是有些小小的歉疚而已。」
夢憶柔仰首望了望母親,中年婦人懇切的道:「寒少俠,我們母女與你素無怨仇,我想,你不會恨我們恨到這種地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告訴了你一些什麼,或者,你與那人有過某種承諾,使你不得不如此做,是麼?」
寒山重目光一垂,談淡的道:「不錯。」
夢憶柔又看看母親,低低的道:「可以告訴我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承諾嗎?」
寒山重舔舔嘴唇,退後一步,緩緩的道:「既然在下已改變原意,對在下所做承諾之失信結果,在下自當完全擔負,這,說不說出來都是一樣。」
中年婦人沉思了一會,真摯的道:「寒大俠,我們母女都希望你能將這其中原委相告,或者,我真的該得到這種懲罰也說不定。」
寒山重搖搖頭,道:「不,夫人,你是無辜的。」
夢億柔像要看穿寒山重的心一樣,那麼深刻的凝注著他,輕輕的,卻又柔和至極的道:「寒少俠,那麼,你是不肯講了?你要我們母女永遠又感激你又恨你?」
她的母親緊緊摟了女兒一下,愛憐的道:「柔兒,不要這樣說,娘平時怎麼教你來著?用你的寬恕與仁愛去對待天下之人,不論這人是朋友抑是仇敵,是善良抑是醜惡。」
寒山重的心弦痙攣了一下,他沉重的道:「罷了,在下便說與二位知曉。」
夢憶柔與她的母親靜靜的瞧著寒山重,等待著他繼續下面的話,寒山重嚥了口唾液。向窗外望了望,窗外,仍然沒有任何動靜,火把的光依舊在閃耀。
他的面龐被窗外的火把光輝映得紅濛濛的。而他卻站在談紫色的房間角落裡.看去,令人有一種迷幻而虛渺的感覺,好似人的軀體浮在空氣之中,可以隨時飄蕩隱去的一樣。
於是。他移動了一下身軀。消脆的鈴鐺兒微微一響,他的語聲有如來自一個極為遙遠的地方:,「在不久前。我身中劇毒,眼看生命垂危。正在我四處奔波,尋找傳聞中可以救命祛毒的兒味藥之際,卻在─處曠野裡遇見廠─個來自藏邊的怪人。他自稱噶丹,並表示可以醫好我的毒傷。但是,交換條件便是來斬殺夫人。」
寒山重已經注意到夢憶柔的母親面色蒼白。全身在輕輕顫抖,目光中有著極度的傷痛,與……與憤怒。
他吁丁口氣,道:「後來,他治好了在下的毒傷。因此,在下便守約而來,但如今,卻不能替明丹達成所願了。」
夢憶柔忽然驚呼了一聲,焦慮的道:「娘,你的手好冷……」
寒山重平靜的望著夢憶柔的母親,這位清麗而出塵的中年人,深深的垂下頸項,熱淚滾滾,口中低聲呢喃:「太狠了,噶丹太狠了……」
寒山重慢慢的道:「在下沒有做到噶丹所托之事,會有三點後果:其一、失信了,其二、白受其恩了,其三成為仇了,在下於武林中闖蕩十餘年,素以信字為先,人若無信,焉能立身處世?
十餘年來,在下未蒙受任何人點恩滴惠,但若與噶丹互許之諾未達,則等於白受他之恩,噶丹容貌醜惡,目露凶險,必非善類,只是失去信用於心難安,且在下寧死亦不願平白承受他人恩惠,此去之後,在下自會尋一妥當辦法,與噶丹了斷此事。」
夢憶柔聽得小嘴微張,半晌,她才焦急的道:「那麼,寒大俠,你準備如何去與他了斷呢?」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一笑,道:「這事姑娘不用掛心,在下自會思付應對,倒是噶丹為何痛恨令堂如此深重,卻是在下心中欲知之事。」
夢憶柔的母深長的歎了一聲,幽幽的道:「寒少俠,這全是一個孽字,唉,噶丹號稱神蟒,在藏邊,是一個極有名氣的人物,在二十年前……」
她甫始說到這裡,窗外已起了一聲輕響,寒山重身軀半旋,朝斧已閃起一溜寒光,直劈來人,那人迅速躍開,口
中低促的道:「寒兄住手,老夫於罕!」
夢憶柔也忙叫道:「寒大俠,那是我舅父!」
寒山重原本便沒有逼迫來人之意,他之所以出手攻擊,只是基於一種形勢上的本能反應罷了,這時,他已看清楚這自窗外躍進之人;正是早先在前院屋中看書的那人,方面大耳,滿臉正氣,但是,此刻在神態之中,卻流露著無限的急惶。
夢憶柔欣喜的叫著這人:「舅父,你老人家什麼時候到後院來的?」
寒山重談淡一笑,他替全身勁裝的八回劍於罕說了話:「於前輩在夢姑娘大罵在下『心如豺狼』的時候,便已率領著人馬到達院外,於前輩大約便搶先潛行到窗檻之外了。」
那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果然正是八回劍於罕,他已暗裡鬆了一口大氣,如釋重負的望著寒山重,緩緩的道:「寒兄威名□赫,『浩穆院』三字震撼大江南北,於罕斷斷不敢承受這前輩二字,倒是寒兄今夕以仁慈存心,饒過了於罕孤苦的親妹侄女,於罕定將會永存心中,銘感終生。」
寒山重搖搖頭,低沉的道:「於執法客歉了,在下才疏學淺,德更不足,今夕之事,羞於啟齒再言,在下雙手染血,屢屢不鮮,不想卻競為在下生命之諾,向一婦人下此毒手,在下不敢自言善類,但所殺盡屬江湖強梁,武林狂徒,探血手向婦弱,尚是首次,心中痛苦,不能形言。」
幾句話,說得十分沉痛與郁重,於罕及夢憶柔母女諒解而真摯的睇注著他,沒有;丁點仇恨,更沒有一絲兒憤怒。
寒山重自嘲的笑笑道:「時間不早,假如夫人願意,是否可以繼續方才未盡之言?」
夢憶柔的母親輕輕點頭,正待啟齒,八回劍於罕己深沉的道:「妹子,你休息一下,還是讓為兄替你說下去吧。」
這位身居五台派要職的八回劍,目光伶愛的看了夢億柔一眼,很顯然,這美得伯人的少女,並不知道她的母親的這一段過往之事,她緊緊依在娘的懷裡,大睜眼睛,十分留神的聆聽著舅父啟口。
於罕咳了一聲,平靜的道;「在二十年前,於茶全家正隨著父母遠居藏邊古漠,那時,於某之父懸壺行醫於當地,日常生活,平靜而悠閒,家父亦甚得古漠遠近之藏人祟仰,寒兄,尊駕原先欲斬之斧下的女人,也就是於某親妹於燕,燕妹年輕之時,姿容甚麗,古漠漢藏青年。愛慕者多有人在,其中,有一個最有勢力的藏族青年,便是那神蟒噶丹。」
他愛憐的看了妹妹一眼,微喟一聲,道:「這噶丹自幼跟隨藏邊異入白鹿習藝,一身武功堪稱精絕,其時白鹿大喇嘛正掌古莫羅娑,有意將方丈之位傳於噶丹,但是,噶丹卻愛上燕妹,一直不肯剃度出家,白鹿為此甚是不悅,噶丹曾多次托人前來說合,但燕妹卻對他毫無心意可言,不久之後,於某摯友夢逸君自華山來,逸君少年老成,才學不凡,未及一載,已與燕妹互許終身,在於某極力撮合之下,於某雙親終於首肯,自此逸君便成為於某妹夫,『柔兒便是逸君與燕妹的獨生之女。」
寒山重抿抿嘴唇,緩緩的道:「那神蟒噶丹,一定非常氣憤了?」
於罕歎息一聲,道:「豈止氣憤而已!聞說在逸君與燕妹成婚之日,他在家中當即昏絕,醒來後口噴鮮血『狀似瘋癲,日夜在曠野荒郊狂吼嘶喊,他的師父白鹿親自率人將他縛赴羅娑寺內,強迫他誦經修性,面壁思過,不准出寺一步,事隔兩年,一切倒也平靜,於某在那時遇到了本派上代掌門月合大師,跟隨大師返回五台習藝,一別藏境十七年,其中,僅只兩度歸去,一是家父母仙逝奔喪,另一次,便是六年前逸君突然暴斃,於某趕去為他料理後事,順便也將弱妹侄女接來五台……」
寒山重靜靜的聽著,在室中平和的空氣中,輕微的傳來一陣細碎的吸泣,寒山重沒有去看,他知道是誰在難過,於罕的話聲到此停了,寒山重沉思了一會,凝注著這位五台派的執法,道:「於執法,照閣下之言,夢逸君前輩死因十分可疑了,是麼?」
於罕頓了頓。道:「燕妹,到這裡就請你接著說下去吧。」
夢憶柔的母親……於燕。輕輕拭去頰上淚痕,悲切的道:「自雙親去世後,我就催促逸君遷返中原,但逸君卻捨不下雙親在古漠所創的基業,他受父親的熏陶太久、繼承了父親行醫的事業,那時,白鹿大喇嘛已經圓寂,噶丹卻並未接任羅婆寺方丈,他仍舊是獨身一人,也沒有成家立室。他將方丈之職讓給了他的師弟赤須大喇嘛,自己整日與一些藏境武林人物來往,這時,他在康藏─帶的名聲越來越大。儼然有著當地武林魁首之威,而我們的藥鋪之外,也開始常常發現─些神色詭異。形態剽悍的人物巡迭左近,我伯噶丹為了前事對逸君不利,就一再促使逸君早作歸鄉之計。但是,逸君卻─直拖延猶豫……在─個晚上終於發生了事情,當我在睡夢中聽到身旁的逸君一聲痛苦的呻吟後。就永遠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說到這裡,夢夫人於燕已傷心的泣不成聲,夢憶柔也抽唉著緊抱她的母親,─面為母親拭擦臉上的眼淚。
寒山重沉默著沒有做聲,半晌,他深遠的道:「夫人.夢前輩的死狀如何?」
這位美麗而文靜的中年婦人聞言之下,哭泣得更歷害了,她全身抖索,不能言出。在她那淒慘恐懼的眼神中,像是又恍榴出現了她的夫君暴斃的一幕,於罕走近他的妹妹,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黯然道:,「逸君的遺體,於某曾經親見,他全身烏腫,肌膚上呈現紫紅色的斑點,極似中了巨毒而死,但是,他渾身上下卻找不出一點傷痕,逸君死後雙目怒睜不閉,牙齒深陷唇內,可見他去世之前,是十分痛苦的,我們雖然不敢斷定是那噶丹下的毒手,但素聞他精於此道,且逸君夫婦在古漠向無仇人,逸君如此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在他那從來壯健的身體來說,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寒山重將戟斧插進皮盾的環套裡,置於桌邊,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低聲問道:「夢前輩可識武功?」
於罕頷首道:「逸君師出華山一脈,武術根底十分不弱。」
寒山重點點頭,又道:「較之閣下如何?」
他說到這裡,又迅速加了一句:「請恕在下言過唐突了。」
八回劍於罕毫無不悅之色,想了一下,道:「在十年之前,於某與他尚相差無幾,十年之後,老實說,逸君難以與於某相抗了。」
寒山重眨了眨他那雙澄澈而又凌厲的眼睛,嘴角微微一抽,道:「於執法攜帶夢夫人及姑娘遷回中原之際,路上可曾遭到噶丹攔截?」
於罕瞧了他妹妹一眼,點點頭,恨恨的道:「在逸君的七七之後,於某便令燕妹收拾一切,準備起程,但那噶丹竟恬不知恥親自登門提親,可憐逸君屍骨未寒,燕妹傷痛猶深,這畜生不如的東西卻敢提出這一荒唐而又可恨的要求,他說他已苦待了燕妹一十五年,又說他為了燕妹捨棄了執掌羅婆寺的榮耀,更競威脅於某謂:他犧牲至此,已可不顧一切,若不達目的,將誓不罷休,於某眼見妹孤侄幼,又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雖然於某也率著派中好手數人,但卻深恐偶有失誤損及她母女二人,若然如此,又怎能對得起九泉之下的逸君?三思之下,只有忍氣容讓,虛於委蛇,一面遣人故作渲染,一邊暗地易裝,將燕妹母女連夜送走,幸得皇天保佑,路上有驚無險,回得五台,滿想自今以後,相安無事,卻不料這畜生竟尚不死心,更又想出這一條借刀殺人之計,這畜生太狠了,太毒了,也太絕了……」
寒山重覺得心腔跳了一跳,手心冷汗盈盈,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假如果真是這噶丹下的毒手,在下卻幾做了一個不仁不義之徒了……」
於罕搓了搓手,忙啞著嗓子道:「寒兄不明此事內蘊真相,為了許諾信之而出此策,自是怪不得寒兄……」
寒山重落寂的一笑,道:「於執法一直沒有查出是否乃噶丹所為的證據麼?」
於罕有些尷尬的道:「沒有,但除了是他,又有何人?」
夢夫人忽然抬起滿佈淚痕的面孔,語聲暗啞的道:「都是我害了逸君,是我不要大哥為逸君報仇的,我怕再失去大哥,在這世上,除了大哥與柔兒.我已沒有一個親人.我不能為了死去的而連帶失去活的。我還要將柔兒撫養成人。我還不能捨棄我做母親的責任,我不願仇恨水遠牽連不斷,我不願我的女兒對人生有著痛楚及抑鬱。我要她快樂的活著……」
夢憶柔早巳哭得肝腸寸斷。她抱緊著母親.悲哀的泣道:「娘……娘啊……你雖然沒有告訴女兒,舅父雖然沒有告訴侄女,但是。我早已懷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早已懷疑在平昔你老人家眉宇間那隱隱流露的愁絡淒苦……」
寒山重處在這充滿悲涼的淚語愁情環境中,不覺對自己所答應噶丹的許諾發生了徹底的憎惡,他甚至對自己也痛恨起來。誰叫他偏偏遇上了噶丹?又讓他為自己療毒?更偏偏與他互許了這個幾乎喪盡了天良的條件!
不覺中,他狠狠的一跺腳。低罵道:「都是秦潔這妮子混帳透頂.不是她。我焉會中毒?不會中毒。又怎會碰上了這個畜生噶丹?」
夢憶柔母女早巳哭得神傷心迷,沒有聽見寒山重的自語,於罕雖然也撩起滿懷愁苦,卻聽得十分清楚,他迷憫的道:「寒兄在罵哪一位?」
「啊?在下是在罵白龍門的那批喪心病狂之徒!」
於罕想了一想,輕輕的道:「於某似曾聞說,寒兄在白龍門不慎吃了一點小虧?」
於罕說話十分謹慎,字眼也挑得很保留,寒山重有些窘迫的笑了笑,道:「還是勸勸夢夫人及姑娘再談此事吧。」
說著,他自己已行上前去,躬身為禮道:「今夕之舉,寒山重實是錯了,寒山重自在江湖行道,凡十年,絕未向任何人認過錯失,現在,特向夢夫人及於執法、夢姑娘深致歉意,人生在世,殊少無過,寒山重若未受此教訓,幾陷不義,今後,正可做為行事借鏡,三位寬宏大量,或能諒我。」
他這一說夫人於燕不覺的萬分不安,更有著異常的快慰,她趕忙擦去淚水,忍、住心頭強烈的傷感,沙啞著聲音道:「寒少俠,請莫如此,我正應該感謝少俠不殺之恩,更感謝少俠留給我女兒一條生存之路……」
她說到這裡,低柔的向懷裡的女兒道:「去,柔兒,去向寒少俠謝謝他的仁義之舉……」
夢憶柔溫馴的點點頭,一面用絲絹兒拭抹淚水,邊眼圈紅紅的跪下:「謝謝寒少俠恕過我們母女……」
寒山重呆了呆,像猛然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臉上熱得難受,他急忙讓過一邊,慌忙的道:「不,不,姑娘切莫行此大禮,可折煞在下了,於執法,請扶起令侄女,這……這未免令在下無顏……」
於罕自旁扶起夢億柔,一邊慈祥的道:「柔兒,起來吧,寒兄已經領情了……」
寒山重面孔猶熱熱的站在一側,心中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八回劍於罕轉身行到窗前,大聲渝令窗外之五台弟子各自撤去。
寒山重尚在怔怔的想著,夢憶柔已親自為他端來一張坐椅,輕柔的道:「寒大俠,請坐。」
寒山重尷尬的一笑,謝過坐下,於罕已沉和的道:「寒兄大約尚未用過晚膳吧?」
寒山重忙道:「不勞執法掛懷,在下尚不覺飢餓。」
說到這裡,他隱隱覺得腦子一陣暈眩,這種突發的眩暈,在近日來已經有過很多次了,每在身體疲勞或精神受到刺激之際,皆會隱隱而來,卻在他未注意的當兒又悄然消失,寒山重不是傻子.他起先還以為是劇毒方愈,身體尚未復原之故,但是,次數多了他卻起了疑心,而這每一次的眩暈或古怪的勞累之感,已逐漸與他的疑心獲得印證,這印證的結果,越令他心中憤怒與不安。
於罕也覺得寒山重的臉色忽然蒼白了許多,且有些灰敗,他關切的道:「寒兄怎麼了,可覺得何處不適?」
寒山重沒有回答,在這時,他又想起了前日他力鬥河魔金易等人時,他的「神斧鬼盾絕六斬」第五式「神雷三劈」使出之際,那戟斧僅只回斬兩次之事,在平昔,他有十成把握可以連續凌空劈斬三次的,這,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於罕見寒山重雙目凝瞪,似乎在思維一件事,便沒有再問,默默退到一旁,低聲囑咐夢億柔到後面去整治酒菜送來。
他吩咐完畢,夢憶柔甫始行出,寒山重己驀然站了起來,在室中來回踱步不停,神態顯得十分急躁與不寧。
夢夫人有些迷惑的瞧瞧寒山重,又看看他的哥哥,正想開口說什麼,於罕卻以指比唇,示意喋聲。
寒山重轉了幾圈,坐回椅上,仰著面孔默默思付,臉上的神色迅速變幻著,忽地……他用力一拍桌案,霍然站起,咬牙切齒的道:「好個刁滑之徒,我寒山重幾乎栽於你這殺手之手:」
這砰然一響,不由將於罕及夢夫人嚇了二跳,也同時將寒山重自憤怒的思維中拉回現實,他正赧然向室中二人一笑,於罕己關注的問道:「寒兄,寒兄所指是誰,可是那……」
寒山重面色候冷,狠厲的道:「正是那神蟒噶丹,他並未根治在下所受之毒創!」
驚異的呼聲同時出自於罕及夢夫人口中,二人幾乎不敢置信的齊齊呆住了,會是真的麼?天下真會有這種趕盡殺絕的兇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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