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道元大吃一驚之下,尚未及有所表示,廳中的族長尊親,叔伯兄弟們業已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又開始向他敘說起事情的經過來,人多聲雜,一樣又弄得這位「快槍」頭大如斗,滿耳聒噪,不知聽誰的好了。
情急之下,他慌忙高舉雙臂,拉開嗓門大叫:「別吵,別吵,各位尊親長輩,兄弟夥計,大家全別嚷,這麼多人說話,是真叫我聽誰的好?一直搞到如今,我還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
白鬍子老頭也一派威嚴的大聲吆喝:「道元說的對,你們全不要再插嘴了,讓『小幅兒』自己說話,他的口齒清晰,講得明白,大伙通給我肅靜下來,各歸原位。」
老族長果然有他的威風,一陣喝叫,廳裡的人立時寂然無嘩,該生的該站的也都回到了他們原來的位置,氣氛亦就隨即變得凝重又深沉了。
乾咳一聲,熊道元衝著走到面前的「小幅兒」--也就是准妹婿季學勤道:「慢著,我說妹夫,你先不忙對我講什麼,我的頭兒在這裡,有話,你向我頭見稟報,他拿的主意,比起我來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
直到這時,廳中各人方才注意到早已站在角隅處背著雙手微笑不語的燕鐵衣,於是他們由白鬍子族長開始,再度展開了一次冗長繁縟的道歉及寒暄;鄉人純篤實,誠意自見,但卻的確太囉嗦了點。
燕鐵衣被讓到族長身邊坐下,熊道元便照老習慣護立在他背後,季學勤滿臉的愁苦表情,聲音嘶啞,猶有餘悸的開始了他的敘述:「在大當家的與舅爺回來前不到兩個時辰的光景吧,爹同娘業已回房歇著去了,是我獨自在後院書房中計算婚禮所須的各項細帳,才自算到一半,右邊窗門突然起了一聲輕響,我未及轉頭查看,微風一陣,一個白衣白巾的陌生人已站到我的桌前,我猛吃一驚之下,剛想開口說話,只見他的手一翻,便有一柄兩尺來長、淨光雪亮的短劍抵上了我的胸口,同時,他竟還非常和氣的對著我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
熊道元不耐煩的插口道:「揀重要的說,管那裡的牙齒幹什麼!你中過秀才,難道不知道所謂『提綱掣領』的意思?」
坐在一例的熊老太,趕忙衛護著未來的女婿:「讓小幅兒慢慢講哪,道元,這等事當然是越說得仔細越好,你一催,小幅兒不定會遺漏了什麼;大當家,對不對呀?」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當然,老夫人說得有理。」
熊道元忙道:「娘,我的意思是說……」
燕鐵衣擺擺手,和顏悅色的向季學勤道:「請繼續下去,季兄。」
季學勤趕緊按著道:「那白衣人用劍頂著我的胸口,一笑之後,說了話,聲調卻是清朗又平靜的,他很乾脆,直接了當的向我索取那對祖傳之寶,也就是準備用以下聘的龍鳳手拉,我不答應。他告訴我如果不給,就先要我的命,再要我父母的命,然後,更將殺害小佳!他笑吟吟的說:你是要那對龍鳳鐲子呢?仰是要這幾條人命?我當時又急又氣,心中又怕,正在不知所以,無可適從之際,那人又開了口,他說,鐲子再多貴重,總是死物,有人珍惜才能顯示其價值,如若人死了,這對鐲子便是無價之寶,又能發生什麼作用?他笑著說,死人是不會配戴手鐲的,不論這是何等罕異的手鐲……」
熊道元的青臉歪曲了一下,暗自詛咒著。
季學勤續道:「我一再請求他不要搶去這對鐲子,我告訴他這對鐲子乃是我祖傳六代的家寶,如今更將用來做為聘禮的精萃,我甚至答應他隨意取去任何財物,所有現銀,但是他卻毫不動心,堅持非要這對鐲子不可。在他與我說話的時候,他還一邊拿起書桌上的黃銅鎮紙來玩弄,可是,等他放下那只黃銅鎮紙,老天爺,這只五分厚,尺許長的硬黃銅銀紙,居然已被他捏印上重疊的指痕,就好像嵌進去的一樣,幾乎把這隻銅鎮紙捏過了。這猶是他隨意撫弄後的結果,根本未見他發力運勁,已是這般厲害,設若他真個動手,是不是能將石磨盤捏成紛渣?我一見之下,眼也直了,心也寒了,連手腳都泛了僵冷……」
熊道元大聲道:「那只是故意露這一手嚇你的!」
歎了口氣,季學勤苦著臉道:「舅爺,我也知道他是起意嚇我,但儘管知道又有什麼用?他若真要對付我我那有掙扎的餘地呀?我不比你練有武功,又是勇士,我乃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是與那人抗據,可謂毫無幸理,我想到他的話--要鐲子抑是要性命?鐲子再是珍貴,究竟不及人命來得珍貴呀,何況這其中又包括了我父母妻子的性命?而且,我也考慮到即便當時給了他人,一待大當家及舅爺回來,在獲悉此事之後,以二位的本領和在武林中的威望來說,仍有再尋及那人索回鐲子的機會,所以,我實在迫於無奈,只好在他的威脅之下,把鐲子交了出來。」
一跺腳,熊道元憤憤的道:「真是虎嘴上拔胡,太歲頭上動土,這一來可光彩大了,居然被這種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弄了個灰頭土臉,就在我的村子裡搶了我的親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季兄這樣做並然不合,更可以說完全正確,季兄本人不諳技擊之術,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他上有高堂父母,更則成親在即,那對鐲子如果不依言交給那人,一旦激怒對方,非僅本人性命不保,更累及父母妻子,而鐲子卻依然要落入那暴徒之手,如此一來,自己去了性命不算,又背上不孝不仁之名,東西一樣被劫,這種結果,豈不遠比交出鐲子來得惡劣?」
季學勤感激的道:「大當家明鑒,我正是這個想法,所以才把鐲子交給那人的。」
燕鐵衣道:「季兄,那白衣人可自報過姓名或是稱號?」
搖搖頭,季學勤道:「沒有。」
燕鐵衣溫和的問:「他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季學勤想了想,道:「像也是北邊的腔調,說話很清楚,也很優雅,像是個極有教養的人。」
哼了哼,熊道元道:「有屁的個教養,有教養的人會去做打家劫舍的盜匪行徑?」
燕鐵衣沉默一歇,又道:「那人的像貌,季兄是否還能記憶?」
季學勤道:「這個我倒記得很清楚--他的身材高瘦,頭髮用一隻白玉髮冠相束,肩背上斜掛著一頂青竹笠,臉是方方正正的那一型,五官很端整,甚至可以說十分俊秀,皮膚像是微黑……對了,最引我注意的是他那雙眉毛,左眉中間有兩條斷痕,像是會被什麼利器割傷過一樣,有點扎眼。」
心頭一動,燕鐵衣馬上想起一件事來--在「悅賓樓」上,隔著兩張桌子外的那個背影,那可不是個白衣、束髮、瘦削的背影麼?而且,那人也正好擺了一頂青竹笠在桌面上,當時,那人的姿勢就正顯示著在注意他們的談話。
熊道元又火辣的開了腔:「反了,簡直是造反了,成天打雁,居然也會叫雁琢了眼睛,這是些什麼青皮無賴!膽敢動歪腦筋動到我們頭上來?只要給我逮著,看我不三刀六洞,截他個全身透涼!」
燕鐵衣忽道:「季兄,請你把那人用手捏過的銅尺拿來,容我查驗一下看。」
季學勤連忙應是,立即著人到書房去取,片刻後,一名家僕已將那隻銅鎮紙拿來,交給季學勤,再由季學勤雙手捧到燕鐵衣面前。
接了過來,燕鐵衣細細審視這隻銅鎮紙--季學勤說得不錯,這果是一隻厚有五分、長逾尺許的大號銅質鎮紙,非但堅硬,更且沉重,可是,如今這隻銅鎮紙卻幾乎變了形。在寸半寬的銅面上,印滿了纍纍指痕,這些重疊交布的指痕,完全深深嵌入銅尺之內,陷壓進去有三、四分左右,宛若如是由燒紅了的烙鐵烙上去的,又像這隻銅鎮只是豆腐做的一樣,那麼輕易的就被人捏扁了,捏凹了……。
查看了好一會,燕鐵衣終於在他那童稚般的面龐上,現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將銅尺倒遞向後,他語氣平淡的道:「道元,你看看!」
雙手接住,熊道元也翻來覆去的查看起來,但足,看了老半天,他卻仍是一臉的迷惘之色,似乎並沒有在這只扁壓易形的鎮紙上發覺什麼線索。
燕鐵衣道:「有什麼意見麼?」
舐了舐嘴唇,熊道元尷尬的道:「呃,魁首,這隻銅尺已經被弄扁捏凹了,這乃是一種十分厲害的內家功夫顯示,弄扁這銅鎮紙的人,像是很有點本領。」
燕鐵衣道:「這不用你說,任何人也知道,我是問你,你可曾往銅鎮紙上發現什麼可資追查的痕跡?」
熊道元吶吶的道:「這……尚要請魁首提示。」
緩緩的,燕鐵衣道:「你先注意,銅銀紙上面只有指痕,並無掌印。
急忙循視,熊道元連連點頭道:「不錯,果然是如此……」
燕鐵衣又道:「而且,指痕並非單指,乃是雙指齊並的印跡;此外,壓落的痕跡顯示出指端較深,指根較淺,這說明了此等功夫乃是一純指上的修為,又是一種以插戳為主、壓擠為副的技能。」
熊道元道:「是,是魁首所說的情形。」
燕鐵衣接著道:「最重要的一點--上面沒有印嵌上指節紋!按說以這種力量壓擠硬物,不可能不留下指節紋的。」
仔細辨認,熊道元忙道:「果然看不見指節紋。」
燕鐵衣道:「行了,武林百家之中,那一類指功施展之後的結果是這種情形。」
思索了一會,熊道元脫口道:「『白虎指』!」
笑笑,燕鐵衣道:「對了,什麼門派擅長這種『白虎指』呢?」
熊道元響亮的道:「天下各門各派,只有『落雁山』『西塔派』的門人獨擅此功,這是他們師承沿繼下來的不傳之秘!」
嘉許的點點頭,燕鐵衣道:「你對千枝百脈的武林淵源以及各家所擅的絕技尚稱通曉,很不容易,據我所知,『西塔派』近二十年來,業已式微,徒眾極少,而能得到該派真傳者尤稀,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只有兩個,一是『三眼哪吒』席忠權,另一個,便是『指絕』瞿奇,席忠權年已四十開外,不似季兄所見之人,那麼,剩下的唯一嫌疑者,就只有『指絕』瞿奇了。」
熊道元像大有發現似的叫了起來:「魁首,一定是這姓瞿的傢伙,正好這人的稱號也叫『指絕』,看看這根銅尺,不是他這『指絕』又會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我想也是他,我聽說瞿奇的年齡差不多在三十上下,歲數上正和季兄所說的相吻合……」
立時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熊道元惡狠狠的道:「瞿奇,瞿奇,你可叫我們給查出來了,任你刁滑奸狡,也一樣逃不過我們的法眼顯妖,這一次,我看你何所遁形?」
燕鐵衣緩和的道:「道元,如今瞿奇只是受到嫌疑,卻不能肯定必然是他,等我們將他找到之後對證無訛,才可以將這項罪名給他坐實。」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看十有十成就是這姓瞿的小子無疑,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只要找著他,是真是假自可分明,他幹了這檔子事,他便賴不掉,反之,不是他幹的,我們也決不會冤枉他。」
這時,季學勤欽佩莫名的道:「大當家,到底是一方的霸王,天縱英才,不但心思細密,頭腦清晰,更且反應快速,見識淵博,這是一樁無頭疑案,大當家逐項剖析,抽絲剝繭,居然就將那惡徒給猜了出來,此等智謀,真是常人難及,佩服,佩服,佩服之極!」
白鬍子族長也一伸大姆指,笑呵呵的道:「燕少兄年記輕輕,卻已有這等成就,誠所謂英雄豪傑出少年,我老頭子生平最器重,最景仰的,就是似少見這樣智勇雙全的男子漢!」
燕鐵衣忙道:「二位謬獎了,我不過一個武夫,懂幾手招式,有幾斤力氣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麼『霸主英才』『智勇雙全』,二位如此抬舉,倒令我慚愧了!」
老族長手捋著鬍子笑道:「少兄客氣,太客氣啦,呵呵。」
熊氏大娘也插上嘴道:「大當家呀,我們家道元對你就別提有多麼個心服法了,那次回來不是成天掛在嘴皮子上,一口一個『魁首』,一口一個『頭兒』?他對你呀,比待我這做娘的猶要考敬得多,馴服得多呢!」
季家老夫人跟著咧嘴笑道:「可不是麼,這遭大當家賞光蒞臨,我們季熊兩家別說有多大的面子,當家的不論氣度威儀,那一般也是頂兒尖兒的,叫人打心眼裡敬仰,眼下又有這麼一樁掃興的事麻煩當家的,就全靠當家的大力幫忙啦……」
面團團的季大戶忙笑道:「這還用得著說?季熊兩方一結親,大當家是道元掌舵的,能不護著我們麼?」
這個一言,那個一語,光景就好像已經把那強徒擒住,起回了龍鳳鐲子一般,氣氛頓時就熱鬧起來,但卻捧得燕鐵衣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這時,熊氏的那雙眼睛突然一睜,急急的道:「對了,道元,怎的卻不見你妹子與你一起回來,她到那兒去啦?」
熊道元臉色猛的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妹子在……呃,在鎮裡沒跟著回來……」
瘦削的面孔往上緊張的扯吊起來,熊氏大娘迫促的問:「二妞一個人在鎮上做什麼?怎不跟著你們一道走?如今正是生枝節,鬧風波的時候,二妞又是個待嫁的新娘子,她一個大閨女家,獨自留在鎮上怎麼合適?道元,不要是又出了什麼紕漏吧!」
熊道元忙不迭的道:「沒有,沒有出紕漏……」
季學勤也恐慌的問:「舅爺,小佳現在在那裡?我還以為她先回去了呢。」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微笑道:「熊姑娘的確住在『小龍鎮』的一家客棧裡,那家客棧名叫『平安』,我想各位也會曉得這麼一處所在。」
熊道元趕緊附和答道:「不錯不錯,二妞的確住在那家『平安客棧』裡,而且還是住的後院上房。」
熊氏大娘狐疑的問:「她幹嘛不和你們一起回家,卻住在客店裡做什?道元,你可不要瞞我什麼。」
燕鐵衣安詳的道:「便與老夫人實說了吧,道元身上帶了些微傷,我想老夫人一定看見了。」
熊氏大娘點頭道:「可不是,我還正打算問他呢,怎生弄得這等狼狽法?」
季學勤的目光投住在熊道元的身體上,喃喃道:「舅爺性子火躁,容易與人發生衝突,他這樣的情景,並不足怪,我已看過好幾次了。」
燕鐵衣道:「道元掛了這點小彩,是因為在『小龍鎮』窄街街口--也就是『平安客棧』的門外,與一輛後檔車交錯時,雙方碰撞了一下才惹起來的麻煩,先是兩邊的車伕各不相讓,互相爭執起來,越吵越凶之下,車上的客人卻就加入了自己的車伕這邊,道元脾氣烈,幾句話不合,立時就動了手,豈知對方也是個練家子,功力不弱,兩個人打了好一陣子,彼此全都帶了些浮傷。」
大家都在認真聆聽著,燕鐵衣的口吻便更像煞有其事一樣,越說越實在,表情亦靈活逼真:「我與二妞就正在隔一條街的南貨店裡購物,等著道元僱車來接,這一耽擱,我已有點著急,心裡才疑惑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便發覺街口那頭圍擠了好大一群人,像是在看熱鬧,吵吵嚷嚷,議論紛紛的指點著那一邊;我掛念著道元,馬上領著二妞趕了過去,打眼一看,可不是道元正在同人打架?而且和他打得難分難解的那個對手,竟然是我的一位舊識!」
老族長放聲笑道:「呵呵,真是荒唐,這豈非『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了?」
燕鐵衣道:「說得是呀,我當即把他們兩個分了開來,又把彼此間的關係言明了,這才將一場風波平息,大家握手言歡,重新見禮,再演了一遍『英雄不打不相識』。後來我一問我這位故友來到『小龍鎮』的原因,敢情是他在攜妹回裡的途中出了枝節,他的妹子半路上得了病,便耽擱在鎮裡走不了啦,在人情上說,我不得不去客棧裡探視我這故友的妹子,當然,道元與二妞也就隨同前往。」
老族長連連頷首道:「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熊氏大娘念了聲「佛」,悲天憫人的道:「也真是啊,異鄉罹病,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憐……」
燕鐵衣笑笑道:「誰知這一去卻去壞了!」
吃了一驚,熊氏大娘睜圓了眼:「這是怎麼說啊?」
燕鐵衣的表情是一派無奈之色,他雙手一攤,道:「我那故友的妹子呀,也恰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人也生得標緻,溫柔嫻靜,頗為逗人憐愛,她同二妞年歲相若,又都出落得一般秀氣,兩人湊在一起」活脫似一雙姐妹花,這二位姑娘一見面呀,可就投了緣,那麼快便黏纏得分不開了,真像是上一輩子就訂了交似的親熱法,到後來,二妞竟捨不得馬上離開啦,她也是同情那位姑娘客旅臥病,缺人照料,雖說那位姑娘的兄長在側,但女孩子家病倒於榻,總有些事不是男人方便服侍的,二妞與那位姑娘又如此投緣,便自告奮勇,非要陪伴那位姑娘兩天不可,那位姑娘口裡不說,臉上卻看得出也期盼得緊,我與道元不好太過勉強,便只得留著二妞住在『平安客棧』陪陪她的新交了,臨回來之前,也給二妞訂了一間上房,並言明兩天之後去接她。」
老族長有些感慨的道:「這就叫『古道熱腸』啊,在今天這等世風之下,莫說一個女娃子,便許多有財有勢的體面人物也做不到這四個字了。」
本來心裡還在咕嚕自己閨女做事孟浪,出嫁之前淨找些麻煩,但從老族長這麼一誇讚,熊氏大娘便什麼都忘了,她嘻開那張微癟的嘴巴,樂呵呵的道:「二妞這丫頭呀,就是這個性子,心地厚道,自個的事情急緩都不管,老是體恤別人,替別人打算,我這為娘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好。」
老族長正色道:「似二妞此般善良純厚的大姑娘,正是足可為式的嫻慧女子,嫂子你不但不該數落她,更應時加鼓勵,引以為慰才對,大嫂子,有幾個閨女及得上你家二妞這樣明事體,通人情哪?」
熊氏大娘喜得心癢癢的,只管咧著嘴笑--有人嘉許自己的女兒,總是好事,這不和誇讚自己教導有方是一個樣子?何況,女兒還是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哩。
季學勤也適時來上幾句:「小佳她一向就是這樣,富同情心,本性善良,又樂於助人。」
季家老太太跟著點頭:「一點不錯,這是我季家修來的福慧,能娶到這麼一位好媳婦;親家嫂子,這可也是你平素調教得好,積善存德啊!」
熊氏大娘笑開了臉,一個勁的在客氣:「親家母抬舉啦,小幅兒這孩子才是真叫人喜愛呢。」
乾咳一聲,季大戶道:「不過,也快到下聘的日子了,婚期亦訂在不遠,我認為二妞還是該早點待在家裡比較合適,趕過兩天,倘請道元偏勞一趟,早些將二妞接回來。」
熊道元忙道:「這個當然,大叔放心,我會盡早去接二妞。」
大家又談論了一陣,燕鐵衣保證將傾力去追查暴徒,起回那對龍鳳鐲子,又安慰了季大戶夫妻半歇,這才在老族長的提議下各自散去。
燕鐵衣與熊道元伴隨熊氏大娘回家以後,直待熊氏大娘人房就寢了,熊道元才敢叫過家中的一名小廝,輕聲問了幾句話,又殷殷交待了一番。
面對自己客房中的孤燈一蓋,燕鐵衣正在沉思之中,熊道元已躡手躡腳的溜了進去。
站在桌邊,熊道元抹了把汗,低聲道:「好險啊,魁首。」
燕鐵衣道:「險什麼?」
熊道元吁了口氣:「二妞的下落呀,魁首,虧得你是怎麼編出那一番話來的?不但合情合理,有板有眼,更且相當的感人呢,尤其魁首說話時的形色,有條不紊,外加表情逼真,乖乖,連我都幾乎以為是真的了。」
笑笑,燕鐵衣道:「如果我編的這個謊連你都騙不住,還能去叫別人相信麼?」
熊道元跟著也笑了:「的確,魁首,你的才智、反應、計謀、無論那一項,都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燕鐵衣搖頭道:「說謊騙人算不得是一種才智,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我之所以如此編造來隱瞞事實真像,全為了不令你母親驚恐憂傷,年紀大的人是受不得嚇、擔不得怕的,尤其在你家要辨喜事之前,更不宜稍出差錯,此乃權宜之計,道元,你卻莫以我的說謊技巧引為光彩!」
熊道元笑道:「魁首說得是,但今晚的場合如果換了我,恐怕就要露出馬腳了。」
燕鐵衣道:「這是反應上的問題,而我的外形較你生得有利--人家看我貌似純真,一派童稚之氣,便不信也會信上三分了。」
頓了頓,他又道:「現在,你決定先找那一個?『八臂鍾馗』呢?仰是『指絕』瞿奇?」
熊道元毫不考慮的道:「先找『八臂鍾馗』祁雄奎要緊,我妹子落在他手中凶吉莫上,遭遇堪憂,魁首,還是救人為重,那龍鳳鐲子雖是珍寶,卻乃死物,只好放在第二步來辦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非常正確,何況祁雄奎居有定處,容易尋找,那瞿奇來往飄忽,迫查起來頗耗功夫,而東西擺久了仍是原物,人一旦有了失閃,可就無人補救了。」
熊道元輕聲問:「魁首打算何時出發?」
燕鐵衣道:「天亮就走,時間已經很急迫了,在二妞婚期之前定須將她救回,否則,交拜天地行合巹之禮時,沒有龍鳳鐲子不關緊,沒有新娘就演不成戲了。」——
紅雪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