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暗已經籠罩了大地,尤其山野林間的晚上更是黑得怕人;這裡缺少人家的燈火,沒有城鎮裡慣有的,比較持久而普遍的照明工具,因此那一片濃郁的黑暗,就更加沉翳得化不開了。
「虎林山」地勢崎嶇而又遼闊,山頂崖峰之處,偶有道觀宮庵的一點星火明滅,卻越發顯出那種無奈的淒冷與孤伶,天上無月無星,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黑得叫人心頭起疙瘩。
在這樣的環境裡,大家的眼睛全管不了多大作用,視物的差距有限--燕鐵衣總算暫時求得了較為公平的競爭立場。
由眼前那一片白霧的朦朧,在此刻已經轉成暈黑的沉翳開始,燕鐵衣知道外面的天色業已暗了下來,他從逸出「長春觀」外開始,便以他的「太阿劍」作為探路的引杖,就像一個真正的盲者一樣,摸索著點點觸觸的采地而行。
他非常非常焦急,他曉得身後追兵即將趕來,但他心裡儘管著急,卻快不了,他不但要留意地形的高低起伏,更須摸清方向,他不能迷失,一旦迷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也只是前行了蓋茶時分,後面,已經隨風飄來了隱約的人語聲--其中包含了叱喝喊叫的喧囂,兵刃的碰撞,以及,腳步的奔踏聲。
燕鐵衣看不見,否則,他將還會發現那點點的火把光芒。
任是春末夏初的季節,山間的晚上,仍然有著料峭的寒意,風吹來,冷慄慄的,拂在人身上,照樣能叫人肌膚起粟。
只是摸索了這一段路,燕鐵衣已然撞跌了好幾次,當然他尚不至於整個摔個,仍能在腳步踏虛,或身子滑落的頃刻間站穩,可是,衣衫卻已掛破多處,身上的零碎擦傷也有不少。
他不在乎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有外來的襲擊,因為任何動態的東西,都會帶起風聲,抑或使平靜的空氣波動,只要有這微不足道的絕小異狀,便能引起他的感應,從而做最迅速最適當的防範;但他卻耽心靜態的事物,譬如說,現在,那裡有一個坑,一道壑,一座懸崖,或是一片起伏的地形,他都不知道,而這些卻全是安靜的擺在那裡,如果忽略了某些幾乎不可發覺的徵兆,便要吃上很大的苦頭了。
燕鐵衣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已走出了多還,來到了什麼地方,後面的追蹤者所帶起的音響仍然時續時輟,而且方位不定,一時在左一時在右,或許隔得很遠,或許也就在附近;隔得較遠的時候他仍照舊往前摸索,來近了,他便就地隱伏下去。
從來沒有像這樣充分的運用過他的官能感覺,他仔細的聆聽,用鼻子聞嗅,以肌膚的細微觸覺來判斷四周的事物,甚至他連汗毛的顫動,髮梢的吹拂也極度敏感,當然,他也不會忘記「太阿劍」探路的功效。
燕鐵衣一向明白眼睛的功能是如何重要,但是卻從不知道竟然重要到這等地步,缺少了視覺的痛苦,簡直不啻失去了大半的生命,非但徹底影響了半身的安全,更嚴重妨礙了生活的規則,生存的本能。
一個視力如常的人,將永遠難以想像失明者的世界是如何悲慘,看不見藍天白日,青山綠水,看不見花草枯榮,萬物滋長,看不見有形的一切;那百丈紅塵,那銅罄黃卷,那親人的笑靨,芸芸眾生的相,完全隱融進一片無邊的黑暗或暈蒙中,甚至,連自己是什麼模樣也看不見,只能憑著觸摸,憑著想像,而這卻又多麼隔閡,多麼不切實際,又多麼遙遠。
燕鐵衣總算深刻領受了這種痛苦,品了這種悲慘,尤其是,他在完全體驗了這些之後,尚得在此種煎熬之下,艱辛的逃命!
天下之大,眼瞎目者盡多,可是,他們不見得都要在眼瞎目之後,還得費盡心力的在四面楚歌之下,亡命於荒山野嶺吧?
燕鐵衣如今遭到的是雙重厄運--一個失去光明的人,一個強仇追殺之下的奔逃者!
他生平承受過許多艱險,許多次危難,但無可諱言的,這一遭,可算得上最驚心動魄的了。
也不知來到了一處什麼所在,燕鐵衣覺得這裡的山風似乎刮得較為強勁,他剛剛伸出「太阿劍」往前試探,風聲裡,已突然傳來另一種聲響--人在急速奔掠時的衣袂飄動聲!
於是,他立即撲地側翻,這一翻滾,背上與脅間的傷口又痛得他全身抽搐,幾乎把一口鋼牙咬進了下唇!
他感覺得到泥土的氣息,草梗的芬芳,是了,草梗的芬芳,有幾莖草梢磨娑著他的面頰,癢兮兮的,但他屏息無聲。
衣袂震響越來越近,他躺在那裡默默聆聽--大約有十幾個人,而且都是頗具武功根底的練家子。
他可以聽到他們來到附近,也聽到他們的行動逐漸慢了下來,像是經過了一番搜索,那些人就在那邊不遠處站住了,一個尖細的聲音道:「不用再往前去啦,下面是個小坡,一目瞭然,鬼影子也不見一個,那來姓燕的蹤跡?」
另一個粗吐的嗓門歎了口氣:「卓老大這一次可真不會笑了,臨來之前,除了召集他自己的百多人手之外,又將『長山雙雄』、『南淮五義』、『牛犢崗』的白氏兄弟,及『范家堡』的范門四傑全邀了來,就在『長春觀』,這些夥計們便死的死,傷的傷,叫姓燕的擺平了一地,如今只剩下『鷹嶺七煞』以及我們『青鶴教』的一干兄弟,唉,才一上陣,八字不見一撇,業已去了大半江山啦,這算是什麼場面?」
尖細的聲音又道:「曲大哥,咱們『青鶴教』就是咱們『青鶴十英』這十個『護壇』,在替全教抗大梁,教主一下子會派了我們來,可也真是擔待了極大風險呢。」
那曲大哥沉重的道:「姓卓的許了教主不少好處,他與教主又是老交情,於公於私,教主也推拒不得,主要的是教主認為姓卓的這次算計燕鐵衣的手段十分周密,百無一失,他不須顧慮後果,這才答應派我們前來幫場!」
另一個鼻子像是不透氣的悶窒口音插了進來:「但眼下情勢大變,完全不是當初預料的那麼回事,萬一姓燕的走脫了人,咱們固然不妙,教主也就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啦。」
曲大哥沙沙的道:「我這就正擔著莫大的心事,姓燕的若是能夠走脫,往後我們大伙可也別再想混了,『青鶴教』不散伙也得散伙了,姓燕的一向有能耐,但誰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厲害法,真叫人不信,一個招子失明的人,居然仍有這等的高強本領……唉!」
尖細的聲音也似是帶著黯澀了:「『海氏三妖』算是我們這次對付燕鐵衣的有力奧援,如今海老大受創不輕,海老二也挺了,只剩一個海明臣還是囫圇的了,能否撐得住場面,也實在不敢樂觀。」
那曲大哥像是發了會子楞,方才有氣無力的道:「原木那『海氏三妖』幾乎就要得手了,明擺明顯的場面嘛,姓燕的眼看著使得栽觔斗,誰知道他就有這麼邪法,居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反敗為勝,不但佔足了上風,更將『海氏三妖』擺了個四平八穩,說起來,叫人心寒……」
窒悶的嗓門又插嘴道:「海老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等可憐生的,倒和他先前的狂態橫像完全不同了!」
曲大哥哼了哼:「手足情深嘛,他們對外人固然怪誕狂妄,但他們彼此之間卻是親兄弟,一旦有了折損,怎不傷心?這根本毫不足奇。」
咳了幾聲,尖細的聲音接著道:「我看海老大海老二的樣子,對姓燕的業已恨入骨髓了,他兩個一提起姓燕時的那種怨毒痛惡,咬牙切齒之狀,看在別人眼裡都免不了打寒噤!」
曲大哥沉沉的道:「這是一定了,弟仇兄報,兄恥弟雪,何況其中尚有一條性命的血債?如果姓燕的吃他們追上或圍牢,海家兄弟必然豁死拚命了。」
那窒悶的口音道:「據海老大海公伯說,姓燕的也掛了彩啦,而且相當不輕,如今他雙目失明,身負重創,又在這昏天黑地的深山荒野裡,我看他能否逃脫頗有問題,更莫說他此刻所遭的罪了!」
曲大哥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點,口氣也紮實了些:「趙五弟說得不錯,這裡地形複雜,崎嶇險峻,非但莽林幽深,坎坷起伏,更且漆黑一片,莫說姓燕的瞎著一雙眼,就連我們也難得摸清方向,他的確很不容易逃出我們大伙的追殺!」
尖細的嗓門道:「我們一共分成五組追攆姓燕的,而且大家都搜尋得相當仔細,姓燕的也不可能逃得太遠,曲大哥,我看,我們的希望還相當大!」
那曲大哥彷彿在端詳地形,他忽道:「走,哥兒們,往側北方再搜!」
步履聲響起,他們又像來時一樣快,匆匆移向側北的方位。
伏在地下草叢掩遮著的燕鐵衣,直等那批人走遠了,方才謹慎的自地下站起,他深深噓了口氣,靜靜的傾聽了半歇,然後,他伸出探路的「太阿劍」,敲敲點點的走下了這片微傾的小坡。
「青鶴教」那干認凶們所說的話,他聽得十分清楚,心裡有著憤慨,也有著憂慮,另外還有點自嘲的嗟歎--這個「青鶴教」,他甚至不曾聞過名,想是江湖上三四流的稀鬆組合之屬,但眼前,這個三四流的稀鬆組合居然也大馬金刀,煞有介事的「迫殺」」起他來了,而他不是別人,卻是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
這可真是一種諷刺,一種譏誚,那兩句俗話是誰說的來著--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如今,他不就正是這樣的被描述著麼?
非常遲緩卻非常小心的,他下了這片小坡,一涉一步往前挨著--邊在摸索中前進,他一面耳聽著每個方向所傳來的任何一種聲音。
荒野裡,石蟲鳴,有風拂,有草動,有不知什麼小動物竄掠驚躍時,所帶起的細碎聲響,另外,尚有樹葉枝在輕輕搖晃時,所傳出的簌簌聲。
前面,該有一片林子。
因為那陣簌簌聲頗為密集,不是單株或兩三棵樹木所能匯合成的音響。
燕鐵衣茫然的眼睛往前凝視著,他一腳高一腳低的朝林子的方向走去,他走得踉蹌而吃力,但他希望這片林木能夠供給他暫時的掩蔽。
林木的氣息總是清新而帶著那種夾生的,芬芳的,而且有一股森涼陰寒的感覺,燕鐵衣一進來,便已知道他抵達了;用手撫摸著粗糙冷濕的樹幹,他曉得這片林子的密度不會太疏,除了枝葉搖晃的聲音更為清晰外,這裡的樹幹也相當古老了,大凡有著如此年代的樹木生長之處,它的左近也多是林木叢生的……
也只是剛剛喘了幾口氣,他已突然聽到林外左邊的另一個方位,有著疾勁的衣袂飄揚聲,與物點掠空而過時所帶起的風聲傳來!
燕鐵衣立時攀樹而上,摸到一條橫虯的枝拳縮著坐下,他的臉頰緊貼在樹幹上,「太阿劍」斜斜倚在肩頭;林子裡很黑暗,燕鐵衣明白一點,他看不見對方,但對方若想發現他,幾乎也是相等的困難!
有人撲進了林子,聽聲音,約莫也有十幾個。
在燕鐵衣霧翳般的視覺裡,忽然映顯出略略泛著暈黃的光亮,好像透過混雜的水晶厚片,去望向遠處的一團燈火一樣--糊而顫動。
他隱在樹上,毫無動靜,他曉得這是有人亮起了火把的原故。
於是,第一個傳入他耳中的聲音便是卓飛的:「操他的老娘,燕鐵衣莫非真個化成一溜煙飄走了?」
回答的人是賀大庸:「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必然逃不遠,這鬼地方可供藏人之處甚多,天色又暗,姓燕的隨便一躲,我們便不容易發現他了!」
卓飛氣咻咻的道:「後山北麓我們幾乎全翻過來了,也沒見姓燕的鬼影,他還能跑到那裡去?」
賀大庸乾咳一聲,道:「說是搜得仔細,實則也不盡然,天太黑,誰知道他藏在那個不為人見的角落裡?我們反覆的搜尋,至少也能嚇阻姓燕的不敢往外闖,等天亮,看得清楚些了,我們再重來過,包能把他拎出來!」
卓飛暴燥的道:「娘的皮,上百條兩眼明晃晃的大漢,居然比不上一個瞎子靈光,說起來就是一肚皮窩囊,真叫人從心底冒火三丈!」
賀大庸宛似在打量著林子週遭,他低聲道:「卓老大,你可別學海家兄弟那樣魯莽,他們兩個簡直瘋了,頓著十幾個人漫山遍野的跑,一邊找,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咒,凶神惡煞似的活脫兩個癲癡,像這樣那能找得著姓燕的?人家還不早就聞聲隱藏起來啦?咱們慢慢來,一段一段的搜,總是希望比他們大些!」
跺跺腳,卓飛不耐煩的道:「我是怕夜長夢多,萬一吃姓燕的溜掉,我們就全慘了!」
賀大庸忙道:「稍安毋躁,你也不想想,這個地方形勢如此個崎嶇法,姓燕的又不熟,天光恁黑,我們明眼人都沒『則』,他瞎了一雙招子,又能摸出幾多還?我敢說今晚若找不著他,明天一定圈他個穩的!」
卓飛咬著牙罵:「燕鐵衣這一次可算狗運亨通,叫他押對『寶』了,我們他娘的真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搞得人財兩去,如果擒住了他,看我不生啖他身上的肉!」
唏噓一聲,賀大庸也恨恨的道:「我的二徒弟叫他蹋了兩腳在胸口,人是沒死,卻也去了半條命,這果是歹毒,一提起來,我這滿心的怨憤,便漲得眼都泛紅!」
卓飛火辣的道:「你還只是傷了個徒弟,『海氏三妖』卻已死了人啦,海公伯也落了個半殘,我們請來幫場的『長山雙雄』、『淮南五義』、『牛犢崗』白家兄弟,『范家堡』范門四傑也落了個傷亡狼籍,一團淒慘,我還不知道事後怎麼向他們的友儕家人,或師門親朋去說;此外,光我們自己手下已損失了近二十名!」
賀大庸吶吶的道:「真是劫數啊,娘的。」
卓飛哼了哼,道:「還幸虧石鈺在這裡,沒放件走,這個狗娘養的『鬼手郎中』正好派上用場,替我們救治傷者,清理善後,要不,尚不知猶再死上若干呢!」
醒了醒鼻子,賀大庸道:「對了,卓老大,你到底要不要把石鈺的兒子還給他?」
冷笑一聲,卓飛道:「不擺平這檔子事,不將燕鐵衣弄到手中之前,他想也不用想,老子叫姓石的跟著走,正好可替我們負擔醫療教治的工作,他兒子在我們掌握中,任他如何不情願,也只好縮頭湊合了!」
賀大庸道:「有道理,姓石的兒子在我們手中一天,他就得俯首從命的替我們出力一天,他對他那寶貝兒子可看得比自家的老命還重!」
獰笑一聲,卓飛道:「要不,他能這麼老實的聽使喚?」
賀大庸冷板板的道:「如果他還看得清楚,就應該死心塌地替我們賣命才是,他也不想想,若是姓燕的得出生天,第一個挨刀的就是他,我們還得排在他後頭呢?」
卓飛嘿嘿笑道:「這個賣友背義的罪名,姓石的一輩子也拋不掉了,他想活命,想得回兒子,就必須讓我們拴著鼻子走,否則,他是永也別想抬頭啦!」
忽然,一個急切的聲音從林子那一頭傳來:「當家的,當家的,在這頭還有處人家哩,孤伶伶的一幢木屋,就在樹林深處……」
微「噫」了一聲,卓飛惡狠狠的叱喝:「別嚷,萬一姓燕的在那裡,被你這一叫也就驚走了!」
那邊發聲的夥計又奔近了幾步,急促的道:「是不是要掩過去探探?當家的,我看那幢木屋相當可疑!」
卓飛像在抄扎衣衫,邊氣吼吼的道:「馬上把散在林子四周的弟兄聚集起來包抄過去,叫他們隱著點別打草驚蛇,一有情況,就發射火箭,召集其他四組人馬會合!」
接著,卓飛又放低了聲音:「賀大哥,『那玩意』帶著了?」
賀大庸似是輕輕拍下拍什麼東西:「這還能少得了?」
於是,衣衫擦過枝葉草叢的「悉索」聲響起,卓飛與賀大庸顯然也離開了附近。
樹的橫枝上,燕鐵衣隱伏不動,他就像是這株樹木的一部份似的,那麼牢靠又那麼堅實的附在那裡。
他判斷,不用多久卓飛他們就會再轉回來,因為幽林深處的那幢木屋裡,自然不能找到他,而卓飛一干人是不會浪擲時間的,現在,時間對他們來說異常珍貴。
拳曲著攀附在橫枝上的燕鐵衣,這時又不禁在回思方才卓飛所說的一句話--他問賀大庸「那玩意」帶來了沒有?燕鐵衣在揣測,卓飛口中的「那玩意」不知是指的何物而言?
他在靜靜的思量著,沒有多一會,果然又聽到了「悉索」的衣袂擦動聲,輕沉沉的腳步聲以及隱約傳來的咒罵及抱怨聲。
這一次,卓飛他們經過樹下並沒有停頓,一行人像是氣沖忡的在往外走,卓飛的聲音揚得老高的在發著牢騷:「真是晦氣,那幢木屋與居然只住著一個瘸了條腿的老廢物,我們卻還如臨大敵般團團包圍了屋子屏著氣往裡闖,奶奶的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賀大庸的聲音在安慰著卓飛,漸去漸遠:「誰也不知道那屋裡縮著個什麼人嘛,我們在未弄清真相之前,當然要打算著姓燕的也窩在裡頭,小心點總沒有什麼不好……幸虧姓燕的沒找上那個地方躲藏……空蕩蕩道一間破屋一眼就看到底。」
等他們去遠了,在四週一片深沉沉的寂靜中,燕鐵衣仍然隱伏不動,直到他確定已不會再有人轉回來,方才小心翼翼的溜下樹幹。
燕鐵衣思慮了片刻,終於咬咬牙,用他的「太阿劍」探路,一步一步,蹭蹭挨挨的朝著先前那些人進探林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便是那幢子木屋。
人人都有一種錯誤的心理,他們往往認為已經找尋過的地方,就不會再有找尋的必要,如果這地方不適於某樣特殊的作用的話,則便更沒有注意的價值了,燕鐵衣即是利用對方可能具有這種想法,偏偏搜向了那幢木屋。
那幢林子間的孤伶木屋,卓飛等人業已搜查過,而且也知道木屋裡不是個適於隱藏形跡的所在,因此,如非他們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好找,或者突然腦筋轉了彎,他們是極不可能再回頭來重搜一遍的。
燕鐵衣目前的處境非常危殆,更且無奈,他沒有法子走出「虎林山」之外,更沒有法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摸索到「楚角嶺」,何況,背後的追兵又鍥而不捨的迫得這麼緊?他再三斟酌,唯一能達成他離開此處的方法只有一種--找一個可以陪伴他,並指引他的人!
這個人當然不容易找,而且便算找著,也不一定就能夠靠了此人的指引而安然脫險,但,卻總要比他自己這樣毫無把握的摸索要有希望得多。
一個盲者,在陌生又險惡的地形裡,四面危機四伏,虎狼遍佈,那等的險況與窘態是不能想像的,要求生存,除了期冀奇跡的發生,便有賴於自己的信心,毅力,以及無比的勇氣了。
而人的信心,毅力,勇氣,加上強烈的求生之慾望,和奇百的發生,也有著極大的關連,幸運大多只降臨在不屈不撓,不向命運低頭的強者身上。
燕鐵衣相信這個,所以,他便鼓勵著自己創造奇跡。
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會,他終於感觸到了一些什麼--一些乾燥的木質氣息,一些油煙熏柴的餘味,一種只有人住的地方,才會有的各式複雜的,並不好聞的味道,像是人身的汗臭衣垢的腥膻,殘羹剩餘的餿酸,被褥用具的腐霉味等等,另外,尚有一點靜靜的溫暖。
他判斷,業已來近那幢木屋了。
謹慎走近,燕鐵衣摸索著找到了木屋的前門--手的觸覺告訴他,那是一扇因陋就簡,搖搖欲墜的幾扇破木板釘就的「門」;文雅又溫柔的,他敲了敲,待一會,又較為用力的敲了敲。
「誰--誰呀?」
是一個蒼老的,沙啞又微帶驚恐的聲音輕顫著在問。
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請開開門,外面是一個需要你幫助的善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