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大森府」中,燈火通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隊的巡邏刀手往來川流不息,簡直形成了一種年節守歲,徹夜不眠的怪誕景像了。
不錯,「大森府」確已被那無形無影的殺人者、被那連串的驚變所震撼,他們決心要以最大的力量來戒備,來防範任何可能接踵而來的災難!
廣闊的府邸中,除了偶而的低咳聲外,便是腳步移動時的沙沙聲,燈光火把閃耀生輝,交相映現,人影幢幢,閃晃不絕,好一派森嚴之概。
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的燕鐵衣早就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上,他伏在那裡紋風不動,看上去,倒似是這雄峙屋頂的一部份了。
從他隱伏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大森府」的情景,他的下頷擱在重疊的手背上,好整以暇的注視著府中四處,點點燈光,以及不時巡行穿插的巡邏隊伍裡明滅隱現的火把,這樣的景色,倒像元宵燈節的意味了……。
遠近閃晃不定的明滅光暈,自燕鐵衣的眸瞳中反映出來,顯示了一股嘲弄又淡蔑的韻息,他伏在那裡,宛似在欣賞著一場專為他個人演出的「大遊園」一樣。
他正面的下方,是「群英堂」的前門,左側是「西園」,右邊是房舍花圃,山右庭台的組合,而那片不大的練武場子也在這個方向。
他知道,三更天的時候,司延宗會親自以「群英堂」為起點,開始沿循全府巡視,習慣上,司延宗只率領兩名他屬下的「府衛」同行,燕鐵衣的計劃,就是在司延宗出了「群英堂」往左轉折,經過那一段中間有花榭亭石點綴的庭園時加以狙擊!
現在,更鼓三響了。
非常準時,下面有三條人影自宏偉的廳門中匆匆行出,一出門,立即轉向左彎,燕鐵衣在昏黃的廳內燈光外映下,又加以上看見背影,因而未能肯定認出那前行者是否確為司延宗?但是,時間迫促緊湊,對方三人走得又快,他已不能再行猶豫了,輕輕一滾,他已沿著屋脊翻到了利於撲擊俯攻的左面簷角後?
這邊比較黑暗,更不容易看清下面人的面目,但燕鐵衣相信他的消息正確,況且,萬一狙殺的目標錯誤,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很快的,那三條人影己彎過這邊,一路走一路還在低聲交談,他們向一虛假山後的暗樁繞了一圈,又朝埋伏在牆邊花架子底下的幾名守衛交待了幾句,然後,三個人進入那段有花有樹有亭台的陰黯地帶--燕鐵衣早已選定的下手之處!
由對方的舉止看來,燕鐵衣雖然仍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光度讓他認清每一張面孔,可是,他已判斷司延宗本人必然在內無疑,而他也事先探悉,在這個地段裡,那叢花樹底下,隱著兩名敵人,亭台後頭的台基側也有三個守衛,他決定,要同時一併解決!
像一抹黑色的流雲暴閃而下,燕鐵衣從簷角經過那叢花樹,只是一條不會停頓的折曲弧線,他飛掠而過,花樹下的兩名黑衣大漢業已同時撫著咽喉疊倒成一堆!
前行的三條人影悚然驚覺齊齊返身查視--
他們剛好看見一團黑影拋過一度半圓的空間飛躍亭台之後,而幾乎才見黑影隱落,幾聲悶嗥立時傳出!
三個人低叱一聲,暴起圍上。
像是不分先後,燕鐵衣亦已自亭台那邊撲了過來!
對方的三個人裡,有一個果然正是那臉如重棗,身體高壯,形容異常威猛的「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一見燕鐵衣,立時雙目血赤,切齒暴叱:「好兇徒,這一遭看你那裡逃!」
聲到人到,有如凌空大鳥,照面之間就是七十九掌、風聲狂勁、力道猛悍,倒似是一片巨浪當頭壓來!
燕鐵衣自然不哼聲,他長掠騰空、猝往下擊,單手斜劈如刀、短劍電射,一下子便把司延宗逼退三步!
黑暗中,另一個人石火般一閃近前,隨同而來的,倘有漫天氣地的杖影環震聲,聲勢之浩蕩凌厲,居然硬將燕鐵衣也往後迫開!
心裡一驚,燕鐵衣才在疑惑對方的「府衛」中那來如許能手?那人大旋身,「嘩啦」的串環如嘯裡又是杖風排山,從四面八方湧至!
「韋陀杖」!
暗叫一聲苦也,燕鐵衣往橫暴翻,一挺落地,這時他才知道這三位仁兄裡原來尚有著」金剛會」的瓢把子「八臂韋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轉,那麼迅疾,一大蓬彷彿焰火般的星菱光點倏然灑落,那種緊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陣寒雨!
不用再猜,對方三人中的最後一個,必是「大地十劍」中佔第三位的「光輪」章琛了!
燕鐵衣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陷阱,是早已佈置好誘他入殼的圈套!
堪堪閃過章琛的劍勢,身形粗壯、及肩寬闊有如門板也似的蒲和敬又已飛旋而來,他的六尺「韋陀杖」粗逾鴨蛋,精鋼鑄造,前端為螺盤形的垂頭,四枚銅環系串頭端每一揮動,震向盈耳,燕鐵衣曉得這玩意兒的霸道,蒲和敬才一衝至,他已倒翻九步!
司延宗如影隨形急跟於後,雙掌揮斬,只見片片掌影飛穿交織,如刀破空,他厲吼道:「大膽孽畜,你的氣數盡了!」
燕鐵衣貼地激射,一彈而起,反手劍出似貫日之虹,冷電驟映,司延宗悶哼一聲,拋肩斜退。
濃眉灰白,鳳眼塌鼻並蓄著三綹黑鬚的「光輪」章琛,瘦長的身子微晃,他那柄有名的「冰雲劍」立時長吟不絕,劍吟聲就像魂泣,斗大的光圈倏然串連交映,像千個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鐵衣!
單足拄地,燕鐵衣暴旋之下避開了當頭飛過的一串光弧,他驀而彈起剛好從一個圈弧中一穿而過!
「八臂韋陀」蒲和敬躍起追擊,心中直為對方所負武功的精湛而震動,但口裡卻叱叫:「好朋友!你認了命吧!」
叱叫聲裡,杖舞龍騰,勁力萬鈞,宛若憑空起了漫天狂飆捲向燕鐵衣!
突然間,燕鐵衣一個倒掠反迎過來,他的披風「呼」聲揚纏,與蒲和敬的如山杖勢立刻接觸,黑色披風固然馬上裂帛聲傳,隨化千百條布屑,但蒲和敬卻也覺得雙臂猛震,氣竭下墜--。
燕鐵衣的來勢之快,似要追趕流光,他筆直射向蒲和敬!
大喝一聲!章琛的「冰雲劍」斜裡揮閃,一片銀芒由下往上倒捲。
於是--
倘差半尺,燕鐵衣凌空側掠,側掠的一剎那,但見冷光吞吐,蒲和敬的衣袖業已「刮」的一聲被削落一片,飄飄而落!
這時,四周人聲沸騰,驚呼吶喊與笛聲鑼響亂成一團,但見燈火晃閃,人影幢幢從各個方向全朝這邊奔擁過來……。
章琛厲叱著,「冰雲劍」似天河之水,一抖之下滔滔瀉落,當銀輝瑩光四溢的一剎那,他人融其中,又驀的抖出一輪光圈,居中猛罩燕鐵衣!
燕鐵衣往後急退五步,面罩後的雙眼異彩灼灼,瞬息間,他就地翻躍,而就像魔法一樣,他這身形翻躍的同時,「霍」的一響寒電裹體,看上去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條並射著冷芒星輝的光龍,飛騰九天般「嗤--」響著破空掠奔章琛!
當然,章琛也是使劍的好手,怎會看不出來對方現在所展示的心法乃為劍術中登峰造極的成就--「身劍合一」!
長嘯入雲,章琛剎那間鬚眉俱張,雙手握劍,隨著身體的左右晃閃而幻映出光輪流旋,芒弧似鬥,一串隼利的丈圓光圈套接擁擠,波波明滅飛轉,刃口劃空,其聲尖銳。
雙方突然相接--。
驀的銀輪消散,有如天燈猝隕,章琛大叫一聲!連連打著轉子往外仆倒。
而光虹乍現,燕鐵衣也落地踉蹌,身形不穩!
悶不哼聲,司延宗適時暴襲,雙掌開台似圈,去勢如電!
背對這邊的燕鐵衣猝然倒仰,整個人翻貼於地,眼見敵人受傷晃搖的司延宗,卻做夢也料不到對方居然仍有這等隼利的反應,他一時失算,掌力空出,怪叫聲裡,沉腕待往下劈,卻已不及,燕鐵衣背脊甫一貼地,手中寒芒暴射,猝進猝出,自司延宗小腹裡帶出了一股泉水也似的鮮血!
當「八臂韋陀」蒲和敬的「韋陀杖」眩映著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十六個角度以燕鐵衣為焦點排湧而來時,燕鐵衣也剛好再度「身劍合一」直射迎上。
人影芒彩交合,猛然分揚,在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中,蒲和敬直往前連連搶出好幾步,才奮力拄杖站穩,他右胸側血噴衣襟,一張圓圓的黃臉痛得扯成橫長的了!
光虹彷彿流星的曳尾,掠過四周擁集的人頭火把,掠過花樹庭台,掠過圍牆,在黑暗中閃耀著長長的光痕,一閃而逝!
於是「大森府」像翻了天,驚號怪吼叱喝哭喊之聲交雜,火把亂舞,燈光移閃,人們往來奔掠,有的在救人,有的在追敵,這個原本嚴肅靜穆的武林巨第中,如今已變成一鍋沸騰滔滔的稀糊了!
※ ※ ※
走馬大街那片香燭店裡。
燕鐵衣的突然夤夜而至,而且週身鮮血淋漓,形容酷厲,不由將幾名喬裝店夥計的「青龍社」弟兄驚得面青唇白,噤若寒蟬。
迅速褪下衣衫,燕鐵衣立命他們燒好滾水,拿出金創藥來為他先行洗淨傷口,包紮上藥,他特別要求的只有一點--傷口必須用雙層布帶緊緊縛纏!
燕鐵衣的左臂裂開一條三寸長的血槽,胸前刮破,右腹側面也烏腫了一大片,浮腫的肌膚上更滲出血水,脅胸之傷,是章琛所賜,而右腹側的這一記,則為蒲和敬的傑作。
本來,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不是眾寡懸殊,不是深夜狙襲,不是強敵環伺,也不須掩飾身份的情況下,他會比現在的結果好得多。
至少,他的「冥天九式」不敢施展,就以受到太大限制了。
三四名大漢圍繞在燕鐵衣四周,一個個全是那麼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在為燕鐵衣淨洗上藥,撕布包紮;而燕鐵衣神色已平靜如常,就著一燈據案,揮筆急書了兩封信。
一切弄妥,他穿衣站起,交待將一封信立送「麻石坡」、等莊空離一旦襲敵轉回,馬上拆閱,同時,香燭店也在今晚收檔,所有人員全往「麻石坡」聽令。
另一封信,燕鐵衣塞入懷中,在幾名手下的恭送裡,他飛快轉回仍在一片紛亂中的「大森府」。
乘亂潛入之後,也才剛剛回房躺下,孫雲亭即已在外頭敲門了。
燕鐵衣故作好夢方醒,睡眠朦朧之狀趿著鞋過去將門啟開,他打了個哈欠,又像才看清來人似的急忙向孫雲亭見禮:「哦!孫大爺,你好早啊……。」
孫雲亭面色憂慮,語聲沉重:「你一直都在屋裡睡覺?小郎?」
燕鐵衣一副茫然的樣子:「我是一直在睡,莫非出了什麼事?」
搖搖頭!孫雲亭歎了口氣:「唉!年輕人就是貪睡,一躺下便天塌下來也不曉得,我已來敲過了一次門啦!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準是你睡得太沉……小郎,今夜府裡又出了大禍事了!」
燕鐵衣驚悸又怔愕的道:「又出了大禍事?大爺!又出了什麼大禍事呀?我怎麼沒聽到一點聲響?」
孫雲亭愁苦的道:「說你年輕人就是睡得太沉太酣啦!打鑼打鼓也驚不醒--三更天,外頭有奸細潛入,而八成又是前幾次暗襲殺人的同一個主兒,他這一遭不知怎的卻碰上了我們自『府宗』以下最強的幾位好手,蒲和敬蒲大當家、章琛章老爺子,前堂堂首司延宗,兩邊一場激戰下來,唉!我們又吃了大虧!」
吸了口氣,燕鐵衣表情驚恐:「天!又吃了虧?」
點點頭,孫雲亭道:「可不是?司延宗當場小腹上挨了一劍,沒等施救已斷了氣,蒲大當家右邊胸肩交接處也吃對方一劍透過,聽說傷了筋骨,將來那條右臂能不能發力還不敢說;章琛章老爺子左脅中了人家兩劍深入肋骨,一時雖要不了命,但卻也不是三兩個月養得好的了,大約已損及腸脾……。」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這怎麼得了?」
孫雲亭陰鬱的道:「不過,對方也似是受了不輕的劍傷,聽在場的人說,他走起路來連站也站不穩了……。」
燕鐵衣一派迷惘的道:「既是如此,他們為何不乘機擒住那兇手?」
窒了窒,孫雲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他們言過其甚吧?或許人家根本就沒受傷,也可能就算人家受了傷,餘威猶在,我們的人圈不住人家也未可定……。」
燕鐵衣心想:「唔,這位老先生倒不失是個實實在在的忠厚人……。」
又歎息一聲,孫雲亭道:「府宗驟聞惡訊,震動甚劇,非但將各司職者嚴加痛責,他自己也異常悲憤,唉!迭遭打擊,府宗精神上委實沮喪到了極處,他得到消息之後,當場便臉色慘白,聽說全身都在發抖……多少年來,我沒見他這般激動絕望過……他已失去信心了………。」
燕鐵衣沉默一下,輕輕的道:「大爺……大爺叫我起來,可是有所差遣?」
憐惜的看看燕鐵衣,孫雲亭慈祥的道:「大小姐夜來受驚過度,心口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本想叫你去街上抓藥,但敲門又叫不醒你,就所以自己去了一趟,藥就在外頭帳房桌上,你給大小姐送到後頭去,然後你到『群英堂』走一趟--。」
燕鐵衣愕然道:「我到『群英堂』走一趟?」
孫雲亭語聲中透著安慰與愛護:「不關緊,你也不要怕,這只是例行公事,府裡接連出漏子,他們要調查有無內奸,所以最近三個月內進入府裡工作的人員,不論職位高低,全要前往受詢問並且驗身,是由『中堂』『堂首』『九熊駝』葛向山主問,『後堂』『堂首』『大四練』范家昌陪驗。我已先向他兩人為你招呼過了,他們只問幾句你的出身來歷和今晚的行蹤也就算完,你照實說了包管沒事,誰會懷疑到你身上,才真叫荒天下大之大唐呢……。」
燕鐵衣感到隱隱的歉疚與不安,他真誠的,語含雙關意味的道:「多謝大爺關愛,有朝一日,大爺,我會報答你的,只求大爺能對我多諒解,多體恤。」
呵……呵一笑,孫雲亭伸手摸摸燕鐵衣頭頂,和藹的道:「傻孩子!我疼你惜你,乃出自一片愛心,何須要你報答?只要你好生跟著我,我會盡心善待於你--快點去吧?記得送了藥之後到『群英堂』去應個卯……。」
孫雲亭離開之後,燕鐵衣知道,他如去到「群英堂」就不僅是應卯而已了,真相即將揭露,雙方就快明槍對陣,跟著來的,或是生死之爭,或是逼和自去,這一段充滿了戲劇性的、緊張的、詭異的、殘酷的、血腥的、而又是摻和著溫暖與淡淡綺麗的日子,永將成為過去,永遠不會再來了,他希望這段日子趕快結束,但是,又何嘗沒有絲絲悵然和依依?
人,無論是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喜歡的、憎厭的,只要對所處的環境產生了感情,一旦離開之前,總也免不了這種悵惘和空虛,似乎失落什麼?
穿好衣裳,燕鐵衣自屋樑的凹槽中取下他隱藏多日的「太阿」「照日」兩劍,暗插衣內,然後,他又到前面取了藥包,逕向後院行去。
暫時,「大森府」的人還不會懷疑他,但是,就快了。
來到後院駱真真所居的樓閣前,他敲門,來應門的是駱真真自己。
燈光映照下的駱真真,秀髮蓬鬆,容顏憔悴,就這一兩日不見,卻又清減幾許。
雙手捧著藥包,燕鐵衣低聲道:「大小姐,聽說大小姐又不舒服?是不是通宵未眠?」
臉色是蒼白愁慘的,駱真真的眼眶微陷,眼圈也隱泛黑暈,她幽幽的道:」這樣災禍不絕的日子,如此充滿血腥驚怖的夜晚,不是這個死,就是那個下落不明,一場連著一場的不幸……家都快攪散了,那能睡得安穩?」
燕鐵衣吶吶的道:「大小姐不要難過,這些事就快過去了,人家不是說:黑夜一過,就是天明嗎?」
駱真真淒然道:「長夜漫漫,何時才能天明啊?」
燕鐵衣覺得不容易接下去說;他忙扯開話題:「大小姐,我是給你送藥來的,小翠呢?怎的卻勞及大小姐親自前來應門?」
駱真真有些倦怠的道:「小翠到後面燃爐淨壺去了,等著,你也該送藥來了……。」
頓了頓,她又道:「進來坐會?」
知道這與規矩不合,燕鐵衣陪笑道:「不了,多謝大小姐--。」
駱真真朝著逐漸泛起魚肚白的東邊望了望,緩緩的道:「天快亮了,但『大森府』卻仍然罩在黑暗的陰影中。」
燕鐵衣侷促的道:「大小姐,我不懂,我想,我可以--。」
駱真真蕭索的道:「陪我聊會吧?心裡好悶……小郎!府裡的事情你仍有許多不知道,眼前,我們所處的境況已是非常惡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個人非死即傷,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蹤,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場」解釋誤會也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蕭進的成見似已深植!!大家鬧得很僵……爹老人家就這一宵下來滿頭黑髮已泛了灰,爹好痛苦好憂慮,弟弟生死不明,十有八九落入敵手,府裡又接二連三迭生巨變,弄得一片驚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鐵衣故件茫然之狀:「大小姐說的是那個人?」
咬咬牙!駱真真怨恨的道:「就是那造成這一切災難的人,我們已經判明他必是『青龍社』派來的,或是一個,或是數名,不管多少人,總是『青龍社』為罪魁禍首,燕鐵衣要承擔所有的責任,他太殘酷了,他有心要我們一敗塗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來毀滅我們,這個魔鬼!」
燕鐵衣苦笑道:「是這樣麼?」
眼圈微紅,駱真真聲音中有著悲憤的哽咽:「小郎!燕鐵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體會的,他以縝密的陰謀來消除我們的翼臂,用詭異的奸計來離間我們的盟友,更便殘暴恐怖的行動將一片血腥氣氛籠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個個惶慄,他只會一連串的狙殺狙殺、一連串的劫擄劫擄……。」
燕鐵衣輕柔的道:「大小姐!我有幾句話,可以說麼?」
幽咽一聲,駱真真點點頭。
吸了口氣,燕鐵衣平靜而懇切的道:「大小姐!在紛亂與爭鬥不絕的江湖上,難以明確的判定是同非的絕對意義,每一個有組織的幫會組,全有它迥異的目標與理想,它們要實現所想實現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併吞的行為發生,而他們要擴展,對方卻必須抵禦,因此便有了衝突,這種衝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後果,敵對的雙方所屬份子,又當然是效忠於他自己的組合,有時候,為了整個團體的生存,就無法考慮手段的運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來擾亂者是『青龍社』吧,他們也只是為了一個基本的原則--自保,他們要活下去,就被逼非要反抗那不想令他們活下去的敵人不可,同樣的,『大森府』處在這種情勢之下,也一定會這麼做,方式上的分別,我想也是極細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驚的瞪著燕鐵衣,駱真真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口了--她驚異的不止是燕鐵衣詞句見解上的突然轉變,更是他對「青龍社」含有袒護意味的解說!
燕鐵衣含蓄的一笑--這一笑的剎那間,使他的形態看上去有一股特別與尋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練的意味,短短的瞬息裡,他竟變得如此睿智,如此嚴肅,又如此氣韻深沉了……。
駱真真迷惑又懊惱的道:「小郎!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燕鐵衣的雙瞳中,閃耀著湛然澄澈的瑩光,他柔和的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滅了『青龍社』,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風雲中一個幫會極其平凡的隕落,雖不幸,卻微淡,好像一點泡沫於驚濤駭浪裡破滅;『大森府』有其原則,它的人便循此原則去做,難免引起殺戮、犧牲、及殘忍行為,這些人的行為乃忠於他們的組合理想,對他們自己來說:勢非得已,並沒有什麼不是處。然而就對方而言,則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嘗不知敵人的不得已,因為在求生求變的爭鬥中,一旦磨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來,兩國交兵也好,結社對峙亦罷,莫不如是……」
駱真真謹慎的問:「小郎!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摯誠的展開一抹笑顏,燕鐵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為了他所屬的組合生存綿延,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犧牲,也為了忠於他的原則而做出了某些殘酷行為或狠毒手段時,希望你能諒解他,寬宥他……」
眸瞳中是一片霧似的茫然,駱真真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覺悟了一點什麼,但卻又一時抓不住,剖不開,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感觸,彷彿小小精靈一樣閃移不定,地想體會出這個似隱似現的意念來,可是越急越解不開這個謎結,她煩躁焦灼的道:「你要說什麼?小郎!你在暗示些什麼?你到底是誰?小郎,告訴我,別再叫我心急,我已經受夠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誰?」
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燕鐵衣微笑道:「這封信,大小姐,有人叫我交給你,但是,請在我離開之後再拆閱;現在已經到了我向你說多謝的時候了,大小姐,你待我這麼好,我會永記在心頭。」
駱真真意亂如嘛,惶惶不安的道:「為什麼說這種話?小郎,是誰叫你把這封信交給我?我心裡好亂,小郎,你的口氣似在同我道別,小郎,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真快憋瘋我了!」
雙手呈上信函與藥包,燕鐵衣深深一哂:「大小姐,世上有些事,我認為順其自然,要比先期揭示更有意義得多……。」
不待木然接過信函及藥包的駱真員再有所表示,燕鐵衣已轉身自去,他走得極快,只一瞬間,即已消失在濛濛的曉色中了……。
僵立門扉之前,駱真真神情驚惶而怔忡,這陡然間,她若有所失,悠悠晃晃,宛似心裡全變成一片虛無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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