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兆不安的搓著手道:「那麼,大當家,眼看著這明仗交刃,血雨漫天的日子就要來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如果駱暮寒知道利害,及時妥協,流血殘命之舉雖仍不免,但卻可以減少到最低限度,總之全看他的選擇與取捨了。」
叢兆小心的問:「大當家,設若『府宗』同意妥協議和,為什麼流血之舉仍不可免呢?」
在身上揩擦著濕手,燕鐵衣一笑道:「叢兆,如不加以適當的打擊和壓力--也就是說,如果不以連續行動來增強『大森府』的困難與震駭,駱暮寒豈會妥協讓步?這只是一個達成目地的必要先行手段而已,但是,假若駱暮寒不顧一切,堅欲大興干戈,恐怕往後就免不了你所說的那種『血雨漫天』的日子了!」
叢兆喃喃的道:「不錯,到了那等光景只怕大家全笑不動啦……」
燕鐵衣道:「我卻較有把握,駱暮寒及其黨羽笑不動的成份比找更多!」
叢兆愁眉苦臉的道:「眼看著這種情勢,卻又束手無策,甚至連句話也不敢說,明知他們大禍當前,也得跟著扮出一付信心自在、躍躍欲試的奮勇之狀,想拖他們一把也沒法子拖……」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已說過,叢兆,我瞭解你的處境,同時,我也會為了你千百條性命的延續而盡量給他們一個省悔的機會,但我卻也有我最大容讓的限度,超過此限,則無以為助,這一點,你必須在心中有個準備!」
點點頭,叢兆澀澀的道:「多謝大當家對我的關愛,事實上,也只有這樣了,我盡上力,將來的發展,卻不是我可以左右得了……」
燕鐵衣冷靜的道:「將來情勢的變化和發展,由我來擔心,叢兆,從那一方面來說,都不關你的事!……」
忽然,叢兆記起了一件事,他苦笑道:「昨晚上我抽空回去了一趟,家兄交待向大當家請安--。」
燕鐵衣欣然道:「你哥哥叢鴻真是個性情中人,等到眼前這一樁大事辦完之後,我會專程前去探望他,並致最大的謝意……」
叢兆忙道:「大當家太客氣了。」
燕鐵衣道:「這是應該的--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多小心。」
叢兆微一躬身,轉身離去,他走了以後,燕鐵衣獨自站在水槽之前,凝視著凹槽中的粼粼水波出神,他深切感到,自己的處境以越來越形艱險,也就是說,最後的決定性關頭已快到了。
攤在面前的是下一步他該怎麼做?
※ ※ ※
當午後,燕鐵衣奉到總管事孫雲亭交待,前往街上「泰和糧行」交還一批對完帳的帳本子時,他已趁機到「走馬大街」那片「青龍社」暗設的香燭店去,向以店東身份為掩飾的屬下大頭領洪福泰下達了指令--晚上三更,「麻石坡」的所有人馬,立撲「千人堂」,奇襲之後,連夜攻挈「採花幫」,同時,他又強調了行動原則:速戰速決,要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收到最大的效果,當然,主要以這兩個幫會的首腦份子為目標!
「千人堂」的總堂口在「鹿埔集」,「採花幫」的主壇設在「太崗鎮」,兩地相距只有三十餘里,隔著常德縣城也不超過六十里路,行動迅速俐落些,一夜之間,莊空離所指揮的二百死士應該可以完成預期任務,當然會非常辛苦,但為了達到撼敵驚敵的目地,燕鐵衣也只好令他的手下們勉力而為了……
另外,他之所以如此刻不容緩、急切進行的原因,也是為了不使「大森府」及其同黨們有任何赴援或喘息的機會……。
從香燭店裡出來,燕鐵衣已換上一襲青絲長衫,頭束髮冠,銀飄帶拂展於後,足登粉履,手搖摺扇,完全改變成一位弱冠書生,翩翩才子的形狀了。
他還喝了幾口烈酒使自己談吐之間有酒氣散出,於是,他做成醺醺然的樣子,一搖三擺的行向城北市場口的「力家教場」場所。
大老遠,就能望見,「力家教場」的大牌坊,牌坊之後則是四敞大開的前門,門楣上,嵌合著四個大金字:「力拔山兮」。兩側,各排立著六名挺胸突肚,牛犢褲小馬甲的彪形大漢,這十二名牛高馬大的漢子,襯著這樣的氣勢,那四個「力拔山兮」的大金字,便越發顯出一股子雄赳赳氣昂昂的意味了。
燕鐵衣半瞇著眼,故意大搖大擺,揚著頭,背著手直楞楞的往裡便闖,當然,那十二名門衛並不是擺樣子的,立有兩名漢子攔路截駕,其中一個環眼掀唇的大漢厲喝一聲氣勢洶洶的叱道:「喂喂,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十二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你卻硬朝裡走,連聲招呼也不打,藐視人也不是你這麼個藐視法的?」
左右一看,又朝眼前的大漢端詳了一陣,燕鐵衣打著酒呃,笑吃吃的道:」啊哈,虧得你這朝外一站,又開了尊口,要不然,我還真沒注意,以為你們只是像廟堂前排塑著的牛頭同馬面呢,乖乖,原來都還是些大活人!」
環眼大漢嘴唇更掀得高了,他暴吼道:「你想找死呀?灌了兩杯黃湯,跑到這裡來發酒瘋?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要撒野找錯你他媽的門頭了!……」
旁邊那個窄臉漢子冷──的,道:「我看這小子的骨頭癢了,欠一頓好揍!……」
嘿嘿一笑,燕鐵衣醉眼惺忪的抬頭望了望,又朝後看了一陣,他舐舐嘴唇,打了個酒呃,連連點頭道:「喔,我這才瞧仔細了,原來你你這兒是『力家教場』呀?我倒要請問『力家教場』又是什麼?教人偷雞摸狗呢?還是教人當土匪做棒老二?你們這裡是誘良為盜,嘯聚稱暴的黑窩匪窟,喏,你們一個一個便全是剪徑的毛賊,哼哼!還叫『力家教場』簡直就是『匪家教場』,教人以力凌人,算是什麼好東西!」
環眼大漢一時幾乎氣得炸了肺,他瞪眼切齒的吼叫:「好龜孫,小雜種,老子叫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老子今天若不活剝了你這混帳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胡!」
窄臉漢子也怪叫道:「圈住他,這小兔崽子準是故意來找碴的!」
十幾名粗腰背闊的大塊頭,立時一擁而上,將燕鐵衣圍在中間,環眼大漢摩拳擦掌,臉紅有如豬血般厲聲吼罵著:「媽個皮,我們『力家教場』,別說在常德地面上,就算在兩湖,在南七省也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這小狗操的居然橫加誣蔑辱罵,我們是『黑窩』,是『匪窟』,指我們師兄弟是蟊賊;這不但是朝我們臉上抹灰,更已騎上總教頭的頭頂撒尿了,這還得了哇?他簡直是來摘我們這塊金字招牌的啊!」
於是,一片叱喝喊打之聲響起,十幾位仁兄就待動粗,站在中間的燕鐵衣也大吵大叫道:「瞧瞧,快瞧瞧,你們不是一群強盜土匪是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逞兇傷人哪?你們眼裡還有王法沒有?仗看人多勢大,更待以力相凌麼?我不怕,我早知道你們全是一批豺狼虎豹,一堆鬼頭蛤蟆臉,從你們總教頭開始,整個教場裡上上下下都是些卑陋無恥、罔顧道義的畜生、禽獸,下三濫……」
環眼大漢氣沖牛耳,振吭大喝:「給我打,打死這小王八蛋!」
十幾名漢子吶喊一聲,老鷹撲兔般,齊齊撲向了燕鐵衣,燕鐵衣狂叫如泣,身形撲地飛旋,頓時只見人影翻滾,十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鬼哭神號般撞跌向十幾個不同的方向!
一陣混亂過後,十二個人倒有一半爬不起來,而這時,燕鐵衣早在對方的呻吟長叫聲中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門裡的寬大天井。
連滾帶爬的從後面追上,環眼大漢氣急敗壞的嘶啞喊叫:「來人,來人哪,不得了啦!有仇家對頭上門找碴子來啦……」
他這鬼號也似的一叫一嚷,天井兩邊的廂屋以及正面的廳門裡,立即叱吼連連人影閃動,幾十條彪形大漢手執兵刃,衝鋒陷陣般撲了出來!
這些人猛一見只有燕鐵衣單槍匹馬的往裡闖,俱不由楞了楞,但一楞之後,又迅速將燕鐵衣團團包圍,在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氣氛裡,廳門之內,三個形態特異,服飾有別的人物,緩緩走了出來。
三位仁兄兩高一矮,但矮的那個卻走在前面,兩位大個頭左右跟隨,看上去,頗有點長竹挾冬瓜的意味。
三人卻不是牛犢褲與小馬甲了,他們穿著灰色緊身衣,當胸用白線繡著一個「力」字,顯然都是「力家教場」中身份較尊的角色。
矮子生得十分肥胖,一顆大腦袋上那付尊容奇醜,更生滿了疙瘩,像是像冬瓜,卻更似一枚生了瘰瘡疤的冬瓜。
包圍燕鐵衣的人群立時閃出一個缺口來,讓他們三位走進圈子裡!矮胖人物先打量了燕鐵衣半晌,才自鼻孔中哼了一聲、大刺刺的道:「小子你是幹啥的?」
燕鐵衣哈哈笑道:「問得好,我是幹啥的?你卻又是什麼東西?」
兩名高個子勃然作色,矮子雙手一攔,陰陽怪氣的道:「我麼?我是『力家教場』的首席大教頭『馭風龍』包至誠,我後頭的兩位也是本教場的大教頭,一位是『打牛拐』施壽堂、一位是『大靠肘』古興;怎麼樣,這能滿足你的好奇心與好勝心了吧?」
燕鐵衣瞇著眼道:「哦!原來是包大首席教頭與兩位大教頭,失敬失敬,真個失敬,我呢,姓章名凡人家叫我『星菱劍』,我爹呢?名列『大地十劍』的第三位,人稱『光輪子』的便是!」
一怔之下,包至誠隨即呵呵失笑,熊度立轉溫和:「我道是那一個『強仇大敵』找上門來啦?原來竟是章少俠,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幸虧我早來一步,否則,豈非大水沖翻龍王廟了?那才鬧笑話呢!咳!章少俠先前要亮亮萬兒,就啥事也沒有啦。」
往四周壓制復加上警告性的巡視了一遍,包至誠又放大了聲音笑道:「章少俠可與我們不是外人哪?少俠,令尊可好?前幾天在府裡議事之後我還見過令尊一面,呵呵!他老人家可真是精神旺健呀……」
燕鐵衣突然冷板板的,道:「姓包的,你少套交情,更不用拍馬屁,隨你怎麼低三下四,今天少爺我也定要討回一個公道來!」
大大一呆,包至誠忍住怒氣,十分尷尬的道:「呃!少兄,此話怎說?想必是少兒喝醉了,一時有了點子誤會,不關緊,且先進去歇會兒,一干有眼不識泰山的肇事小輩容我來教訓一頓,給你出氣……」
這番話,包至誠自認為合情合理,已是相當委婉了,但是,燕鐵衣卻並不藉此下台--而他原本便是存心惹事來的--眼一瞪,燕鐵衣捲著舌頭大吼:「你是什麼亂七八糟?憑什麼指少爺喝醉了!你他媽的你,你混頭,你是老王八蛋,你就是爬在少爺倒下給少爺叩頭,少爺也一樣饒不過你們--通通都有,『力家教揚』全是一窩子畜生,少爺今天非重重的打你們一個『仰面翻天』不可!」
一張疙瘩臉再也掛不住了,包至誠厲聲道:「少兒,我是看在令尊及『大森府』的情份上,彼此誼同至好,更為盟友,是而才一再對你忍讓,你休要得寸進尺,逼人太甚,大家全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何苦如此漫罵叫囂?這豈不顯得少兄你太失風度,太無教養?」
燕鐵衣跳起腳來大罵:「放屁,放你媽的狗臭屁,你什麼東西?居然說:我沒有風度、沒有教養?混蛋,你才沒有風度,你才沒有教養,少爺不須你忍讓,更不認你們是朋友,有種的,就上來和少爺較量教量,他媽的,今天少爺本來是想來觀摩觀摩你們『力家教場』到底有些什麼本事,到底具有多大實力?看看你們練功的過程與一干教頭們的手底下玩意如何,豈知你們故意阻礙,有心啟,仗倚人多就想謀害少爺,媽的,只此一端,已足誼你們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難怪我乾爹同我爹全不放心,叫我前來調查……」
包至誠的臉色難看已極,連那一顆一顆醜怪凸突的疙瘩全在抖動,他眼中表情變幻,最後,露出「原來你到這裡乃是這麼回子事」的形色……
此刻,「力家教場」這邊群情嘩然,眾怒已興!
兩手叉腰,燕鐵衣故意越加狂傲:「不用吵鬧,你們嚇不住少爺,一批飯桶,都是草包,你們總教頭蕭進是大草包,包至誠與其他的教頭是中草包,剩下的全是小草包,媽的,俱是些廢物,真不知當初我乾爹邀丁你們來是做什麼用的!」
包至誠雙目如焰,氣得混身發抖,其他「力家教場」的哥兒們也怒吼叱叫,紛紛漫罵,情勢業已亂成一片。
一看時機成熟,燕鐵衣隨又火上加油:「媽的,少爺豈會含糊你們這等陣仗?休說你們不敢動我一根汗毛,便是你們有種上來,少爺也一樣打得你們個個似狗爬--包括你們總教頭以下的每一個人在內!」
大吼一聲,包至誠氣瘋了頭:「拿下了!」
他身後的「打牛拐」施壽堂搶先衝出,頭號的巨太鐵拐摟頭砸向燕鐵衣天靈蓋,一側,「大靠肘」古興卻斜著撲來,上身微偏,雙肘暴出!
燕鐵衣一閃脫開,迎面三名大漠掄刀便劈!
猛一側轉,燕鐵衣以掌飛揮,三名大漢同時怪嗥著翻起三種不同形式的觔斗跌開,他全身一縮,頭頂風響,古興的兩肘有如鋼杵般搗過!
猝然長身,燕鐵衣一把叉進古興腋窩之下,吐氣如雷,這位「大靠肘」便狂喊著被送出丈許之外,又重重摔了個四仰八叉!
「打牛拐」施壽堂的巨拐又再攔腰橫掃,燕鐵衣順著拐勢飛起,卻在拐力甫竭的一剎那彈躍拐頭之上,八腳如電,「吭」「吭」兩聲踢得施壽堂龐大的身體,連連倒退,撫著胸口翻著眼珠子委頓坐下……
就在這時--
風聲飆起,一條矮胖人影電閃般掠到,來人手中的「龍舌劍」也飛快點刺向燕鐵衣全身上下的十二個重要部位。
唔,首席大教頭的功力果然與眾不同!
燕鐵衣然騰閃,長衫一掀,拔出他為了使情景逼真而早已備就的青鋒長劍來,隨手一抖滿天的星菱光點便似繽紛的雪花!
一個使劍已使到化境,列為宗主聖手輩的劍中行家,是可以輕易模仿到別的劍法裡某些特異招式的,燕鐵衣曾經與章凡動過手,因此,他還記得章凡那幾下子劍法,一旦展出,唯妙唯肖,幾可亂真!
躍身而起,包至誠一個折翻,有如龍翔九天般轉回,「龍舌劍」快刺中,同時暴叱:」好、『星菱劍法』!」
燕鐵衣長劍連串飛舞,力截敵劍,一片叮噹撞擊聲裡,包至誠斜退換招,燕鐵衣凌空橫旋,劍尖一彈,星菱倏現,包至誠揮劍硬攔,燕鐵衣的另一點星菱寒芒卻神鬼莫測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哇--」
尖號一聲,包至誠一個踉蹌橫滾出去,右大腿上血流如注!
四週一陣喝叫,那些心摧膽顫的「力家教場」弟子們卻硬是不敢再往上湊了,一個個只是空口吶喊!以壯聲勢而已,誰也怕站在前面,一時磨磨蹭蹭,陣腳大亂!
靜靜的卻冷森的,一個身材魁梧,白髮皓首的長髯老人,率領三名看樣子也是「大教頭」身份的人物出現廳門之外,看他們的形熊,可以斷定是老早便隱立在那裡面了!
燕鐵衣心中暗笑,故意不理那老者尖銳陰酷的眼光,舉起長劍,作勢欲追殺猶在地下拚命爬動的包至誠!
於是,那老者驀的白髯顫動,霹靂般大喝:「章凡,你真要趕盡殺絕,替你老子闖下滿天大禍?」
裝做一楞,燕鐵衣不服氣的道:「你是誰?憑什麼呵責我?我不吃這一套--。」
老者暴烈的道:「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就是我,你方才口口聲聲,謾罵誣蔑的蕭進也是我!章凡你好本事,只是我卻怕你替你爹找來麻煩了!」
垂下舉起的長劍,燕鐵衣似是有氣畏瑟的道:「我乃是奉了爹及乾爹的諭令,前來實地查看你們所具有的潛力深淺以便重新估計及分配任務……怪只怪你們『力家教場』的人欺我太甚,我才一進門--。」
冷森的一笑,蕭進酷厲的道:「不必再說,我早已全聽到了,章凡,你請回吧?我也不留難你,回去之後,記著代我轉稟駱府宗及令尊,說我蕭進及『力家教場』以下,力薄才鮮,無德無能,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之屬,我們不敢再高攀盟誼,強說結黨,自今而後,『力家教場』退出日前所議之舉,自生自滅,不敢附於尾驥,替『大森府』憑添累贅--你的事,看在往日情份上就此一筆勾消,不過,『力家教場』與『大森府』的盟議,也同樣從今算完!」
燕鐵衣故件驚愕之狀,又急切的道:「蕭進……不,蕭老伯你又何苦--」
一揮手,蕭進憤怒的道:「好了,話止於此,你請吧?我們小廟供不了你這位大神!」
接著,他嗔目大吼:「讓路,送客!」
不待燕鐵衣再說什麼,蕭進重重一哼!轉身自去!
於是,在眾人極度仇恨又陰冷的默默注視下,燕鐵衣一付磨磨蹭蹭的為難樣子,宛似十分沮喪的踽踽出門,不時回頭,卻終於走遠。
※ ※ ※
這一次燕鐵衣所施的離間之計,可謂相當成功而完滿,他知道「力家教場」的人們與章琛章凡父子並不熟稔,章琛他們或許有人認識,但章凡卻絕少會與」力家教場」打過交道,他假冒章凡之名前往擾亂,因此並不顧慮會被人識破,而他的外貌扮成章凡同一類型,語氣之間裝得煞有介事,再加上他所使的「星菱劍法」在全場「力家教場」的人將他認定乃為章凡本身無疑。
章凡業已失蹤,且失蹤的消息卻尚未透露,這更為章家父子帶來百口莫辯的困擾--若說章凡不曾到「力家教場」挑釁惹事,可以當面對質便行,但卻到那裡去找真的章凡呢?解釋章凡剛在昨晚失蹤,則天下那有這巧之事?況且章凡既在昨晚失蹤,同為盟友為何不獲傳告?一旦出事,方才見曉,「力家教場」必然以為這是搪塞之詞,推諉敷衍之計,那等誤會,就越形深切了。
燕鐵衣有意要造成一個印象--暗示出他之所以突往「力家教場」乃是奉了駱暮寒及章琛的密令,前去查視「力家教場」的實力與潛勢,藉而確定「力家教場」在行事中的角色份量;這表示出駱暮寒與章琛對「力家教場」的不信任和懷疑態度來,而由於他這「二流人物」的動手,便打得「力家教場」東倒西歪,更影射出「力家教場」所屬的無能,如此一來,蕭進的憤怒失望,加上自卑的懊惱乃是必然的,因此,他的反應更符合燕鐵衣的埋想了。
當時,燕鐵衣喝了點酒並故現微醉之熊,亦等於造成對方「恍然大悟」的錯覺,「力家教場」的人會想--姓章的奉有密令,暗懷鬼胎而來,若非喝多了酒吐露真言,還料不到」大森府」俱有這種輕侮的想法呢……。
燕鐵衣也曉得,這條離間計的效果並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解釋清楚,證明誤會,從而再度攜手,但是,就這幾天的耽擱,在燕鐵衣來說,已是足夠運用了,他肯定,當」大森府」同「力家教場」冰釋誤會之後,整個局勢業已分明,那時,他們是否再度結盟,已不關緊要了--幾天之內「大森府」如果妥協,管他和誰結盟?如果不肯妥協,則「大森府」能否存在猶是疑問,單憑「力家教場」諒也發生不了作用!
眼前,燕鐵衣總算已將「力家教場」絆住扯了大森府的後腿!
這件事的反應非常迅速,燕鐵衣上午才搞出來的亂子,晚飯前業已傳到「大森府」中,在一陣騷動震驚之際,駱暮塞已親派章琛與蒲和敬二人前往「力家教場」澄清誤會去了。
當然,這場誤會卻不是很快便可以澄清的。
燕鐵衣正在若無其事的向孫雲亭交差,並津津有味的敘述他偷空去逛了一次說書館的經過時,叢兆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進了屋中。
孫雲亭自椅中站起,皺眉道:「怎麼啦?叢老弟,又什麼事如此慌張?」
匆匆望了燕鐵衣一眼,叢兆急切的道:「總管事,你快去張羅一下吧?那邊花廳與有兩個弟兄剛從北邊沒命的趕了回來,人都快癱了,趕緊找郎中去救治……。」
孫雲亭一邊往外走,一邊不解的道:「這是怎麼回事?」
推著孫雲亭到門口,叢兆焦灼的道:「他兩個是奉命暗中跟隨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以便俟機往回傳遞消息的,好了,我的總管老爺,你先去吧?去了就全明白啦……。」
當孫雲亭一面搖著頭離開之後,叢兆又出去查說了一下,確定再無他人了立即轉回身來,抹著汗,低促的向燕鐵衣道:「稟大當家的,消息剛剛傳到,『金剛會』的『瘟煞』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一撥在『牛鳴石』一撥在『紅綢幫』總壇門外,分別遭到了『青龍社』的高手截住狙殺,四個人半條活口沒剩下,據逃回來的兩暗中跟廖子竹等去的弟兄敘說:截殺『金川三鬼』的人像是陰負咎大執法,狙襲廖子竹的則似是應青弋應二領主,他們每一組都是兩個人,但動手的只有一個,反正不管幾人動的手,『金川二鬼』與廖子竹全完蛋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別慌,沉住氣,慢慢講--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若他們沒有辦到,才令人訝異呢?」
吸了口氣,叢兆結結巴巴的道:「好厲害……好……真好厲害……。」
燕鐵衣笑道:「甚至連他們會派什麼人動手我也料及了,一定是陰負咎與應青弋各為一組,分率一名『衛山龍』押陣,而屠長牧仍然坐鎮『楚角嶺』應變,這是我們『青龍社』一貫的作風,不錯,他們辦得還算差強人意,唯一令我不甚滿意的,有兩件事,一是這個消息,我該比『大森府』更早得悉才對,一是你叢兆居然尚不曉得駱暮寒另派有兩個人分別暗中跟隨他們?」
叢兆忙道:「請大當家恕罪,我的確不知道『府宗』還另派有人暗中隨行,他根本沒提過;大當家在前些日潛入『群英堂』隱伏竊聽他們會商之際,不也未曾聞及府宗透露麼?那等場合他都不講,平素我們就更雜探悉了……。」
燕鐵衣道:「駱暮寒確然城府深沉,老謀精算,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每做什麼事,全要留上一手,保持轉環的餘地……。」
叢兆又抹了把汗道:「據我想,那兩個暗裡跟隨充作下手的弟兄,一定是在查覺廖子竹與『金川三鬼』遭到狙殺之後馬上就沒命的往回奔報,是而府裡才較早得到消息,大當家那邊的人尚須轉彎抹角兩三道才能稟及上情,時效上自然是稍慢了些,而大當家又曾嚴令他們不准來找,因此除了大當家在約定時間裡能夠晤及之外,其餘的空暇裡,他們便想來報也難得很……。」
燕鐵衣沒有回答,他想到--此刻即使「青龍社」已派人前往,「麻石坡」或城裡香燭店傳遞信息,恐怕一時也見不著負責的人了,他們都已開拔準備今晚的攻擊行動去啦……。」
叢兆又低聲道:「大當家,『力家教場』的那揚亂子?--。」
燕鐵衣一笑道:「怎麼樣?算不算俐落!」
叢兆例透口涼氣,道:「我的皇天佛祖--大當家,你真是煞星下凡,魔君臨界,這一傢伙『大森府』委實被你整成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李子奇,史炎旺的橫死,孟皎,黃丹的遭到狙殺,公孫大娘的失蹤,馬大賓以下八名守衛的死亡,駱志昂,章凡的被擄,『力家教場』的反目,如今又傳來廖子竹『金川三鬼』的遇難……這些惡耗就像一連串的晴天霹靂,恐怕已把府宗震得心膽俱顫,五內如焚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後面還有……更熱鬧的場面呢,叢兆,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吃一驚,叢兆抖著聲道:「什麼?還有……熱鬧的場面?大當家,要接著朝下干?」
燕鐵衣道:「不錯,這是我持續打擊行動的一部份,今晚開始,即已漸入高潮,易言之,也就快到我與『大森府』正式明陣相對的時刻了!」
叢兆唉聲歎氣的道:「『大森府』要對付『青龍社』,真是自找麻煩,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他們誰不好去招惹,卻偏偏要撩撥『青龍社』?如今可好了,丁點葷腥未沾,絲毫好處尚未撈著,甚至人馬還沒出界線,業已弄了個損傷慘重,心驚膽顫,搞成這副紊亂不堪的局面,唉!所為何來?真個何苦來哉啊……。」
燕鐵衣靜靜的道:「煩惱多由貪婪,權力慾、獨佔的私心所引起,這是他們開的端,恕不得我們下手狠,我們要活下去,只有先求自衛自保,而要求自衛自保,方式上便不得不積極與強烈些,叢兆,你不必再感歎了!」
叢兆沉重的道:「大當家,廖子竹、『金川三鬼』這一死,『大森府』已可確定你們業已得悉他們意圖進犯『青龍社』的消息了,看情形,也非攤明不可啦!」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他們現在正可確定『青龍社』業已明白他們的企圖了,我剛才說過,很快就將明仗對陣了,青弋與負咎他們幹得好,如此一來,必可收到震懾『紅綢幫』『黑峽派』的效果,他們有意在『紅綢幫』山門外截殺廖子竹,便等於向『紅綢幫』『黑峽派』作了警告性的試探,『紅綢幫』綢幫』『黑峽派』若有蠢動之心,必然幫著廖子竹抗拒或者居中勸阻,但他們毫無動靜,這已表示他們放棄了與『大森府』狼狽為奸、互作勾結的行為,眼前『大森府』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落,黨羽一撥又一撥的被摘除,駱暮寒的處境,已是每況愈下了……。」
叢兆坦然道:「這次事件,『紅綢幫』的震驚疑慮必較『黑峽派』來得巨大,因為『黑峽派』自始便反應冷淡,不願合作,倒是『紅綢幫』頗有意思,這一來,把『紅綢幫』也嚇阻得不敢伸頭啦!」
燕鐵衣道:「老實說,此遭你該居首功,叢兆,『大森府』實力雄厚、兵多將廣,非但深植黨羽,廣結後援,尤其『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更是個穩練精明,智勇雙全的強人,他有膽識、有魄力、有野心、老謀深算,指揮若定,因此,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難纏的敵人,如果他們突然大舉進犯,在我們毫無準備情形下,誰也不敢擔保能以抵擋得住,至少,將有慘重的犧牲乃是必然的;叢兆,幸虧了你,我們才有採取主動,制敵機先的機會,無論以後的形勢如何發展,我們『青龍社』業已站在有利之地了,也因為你的及時警告,不知為我們減少了若干無謂的傷亡,你的功德,比起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努力都更要深宏輝煌!」
叢兆又歎了口氣,道:「大當家過獎了,我只求大當家的能早點與『府宗』攤明瞭過節,雙方妥協言和,把血腥殺戈的行動減到最少,我就算功德圓滿,心願已足……。」
燕鐵衣道:「放心,我說過,我會盡力而為的,但我也有言在先--全要看駱暮寒本人的選擇了……」
叢兆嚥了口唾沫,又道:「對了,大當家,府裡已開始進行調查工作啦!最近三個月中進入府裡司職的人員總共有十六個,你也是其中之一,但卻以你和其餘五個人的職位最低,他們主要是從較高位的人開始查對,尤其各武者更偵查得嚴格,是由『前堂』『堂首』司延宗親自負責,此事,照眼前的情形看,一半時還懷疑不到你身上!」
燕鐵衣頷首道:「很好,我會加意小心!」
又談了幾句之後,叢兆告辭離去,他才走,燕鐵衣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意念--藉機剷除掉司延宗!
如果,能將司延宗除去,一則可再度削弱敵人的力量,去掉駱暮寒的一支臂助,再則,更能令「大森府」越形陷入混亂驚悚之中,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延後這個迫在眉睫的調查工作!
燕鐵衣明白,設若這個像沙中篩金一樣的追查行動,一直繼續下去,當濾盡了那些來歷有著確鑒依據的嫌疑對像後,他遲早也會被挑揀出來!——
飛雪的小屋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