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四周由深幽林木掩遮著的山窪子裡、橫七豎八地躺坐著他們幾個:章淦、唐全、武海青、蕭錚,以及白羽,只有敖楚戈是倚立在一塊山巖之側,當然,他們都很疲倦,尤其是傷口的進裂,大量的失血,便使他們每一個人感到難以支持,但與肉體的痛苦相反的,卻是心情上的寬鬆與舒坦——至少,他們已經脫險了,已經離著死亡夠遙遠,這條性命,總算撿了回來。
除了肉體與精神上這樣的反應之外,他們幾個人對於敖楚戈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卻是絕對善意的,情緒是慚疚、虧負、感激、與親切溫暖的總合,確實,他們欠了敖楚戈太多了。
在長久的歇息過後,章淦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走近敖楚戈,青灰灰的面龐上是一種尷尬又靦腆的神色,吶吶地,他開口道:「楚戈……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向你說,我們委實慚愧汗顏得無地自容……我們一直在脅迫你,威嚇你,我們一開頭就用那樣惡劣的態度來對待你,甚至……我們在熬刑不過之後,又洩露了和你會合的地點,幾乎叫『十龍門』的人連你一起坑了進去,但你卻一點也不怨恨我們,反而在如此危急險惡的情勢下挺身搭救了我們,楚戈,常聞人說『以德報怨』這四個字,直到今天,我們方才深切感受到這四個字的意義是什麼……」「花和尚」唐全也挺坐起來,伸出他紅腫如療的十根手指,沙啞地道:「不是我們歪了種,楚戈,實是『十龍門』的酷刑受不篆……那些陰毒龜孫,先用辣椒水從鼻腔裡灌我們,嗆得我們鼻口出血,又用浸過毒汁的竹針從指甲縫扎我們的手指頭,看看這十隻生療似的腫爛指頭吧,接著又是火烙,又是倒吊腳趾,又是輪趾回肢,誰看誰的慘狀也不忍心,直到他們要用傢伙開始『凌遲』了,我們才認了輸,說了真話……夥計,我們對你不住,不求你寬恕,只要你知道我們的苦楚與無奈……」敖楚戈平靜地笑笑,道:「我並沒有怨恨你們,從開始直到現在,我一直也就沒有怨恨你們過。」
五張血污虛孱的人臉上浮現著感動與慚愧交揉的淒惶,他們已是欲哭無淚。
敖楚戈微微彎下腰,伸手在靴筒裡摸索了半天,等他直起身子,攤開手掌的時候,一逢奇異的光輝便閃耀在他的手心中一一那是一顆透藍的,晶瑩的,好像天使眼睛一樣澄澈而毫無瑕疵的寶石,呈現著梭角對比,流燦紛紛的絢麗光澤,俱有特異的天然與人工藝術之美,彷若含蘊了無比的丹英精華在內,擱在手上,像是一顆摘自雲端的星辰,幻於夢和霧中的星辰!」
頓時,那五個人都呆了,傻了,癡了,五雙眼睛像被吸定在這顆放射著藍焰般的寶石上,他們似是被什麼壓制著,懾窒著,全身發冷之外,都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敖楚戈溫柔地道:「這就是那顆『幻星』,現在,我交給你們。」
五個人全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好半晌,章塗才張口結舌的道:「你,你是說,你要送給我們?」點點頭.敖楚戈道:「一點不錯,這原是我答應替你們做的。」
白羽急促地喘息著道:「但……但你先前不是已經暗中投入嚴宜森襟內了麼?」笑笑,敖楚戈道:「偷偷投進老嚴懷襟內的,只是盛放這顆『幻星』的斑玉球,在做此手腳之前,我已暗裡將球心內的寶貝取出;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的目地是要姓嚴的背黑鍋,豈能真個叫他白揀便宜?」「虎頭」武海青掙扎著道:「楚戈,楚戈,你真的要把這東西給我們?」敖楚戈額首道:「誠心誠意,你們是我的老夥伴,而如今境況又不大好,我理該為你們效點棉薄,略盡微勞,尚請諸君笑納;我唯—的要求,就是請各位不要再迫我履行那些條件,請不要逼我白殘自己,不要逼我異鄉飄零……」突然間,蕭錚號淘大哭,他一邊猛摑自己耳光,一邊悲號大嚷:「我混帳,我糊塗,我恩將仇報,我不能識人……楚戈是這麼豪氣干雲,仁盡義至的兄弟,我竟把他當做仇敵,當成眼中釘,當做冤家,我是多麼可悲可恥礙……」「花和尚」唐全也帶著哭腔道:「甭談那些荒唐條件,老敖。
就當我們以前是吃多了尿放的狗屁……我們對不起你,老楚。
你對我們的好處,我們這—輩子都報答不完,我們錯了,錯到家了……」急迫又抖索地,白羽嗡張著嘴巴:「楚……戈,還有,你的二叔……」微微—笑,敖楚戈道:「我知道,我二叔早已去世了,就在你們來找我之前的一『個月,我才剛剛參加了我二叔的葬禮回來,我是親眼看他含斂入棺,親眼送他入土的,在你們前去脅迫他的時候,業已晚了半個多月;至於我二叔的住處、名姓、容貌,八年之前。我曾和你們敘及,你們說得清楚,只是證明記憶力尚好,其實,他老人家仙逝之際,已沒有頭髮,早變得牛山淄溜,體態發福了,已不似白羽口中形容的,頭髮黑亮、瘦長清矍』了;你們記得的,只是八年前他的模樣,你們忽略了,八年時光漫長,世上,會有很多變化,何況人的外貌?」五個人都僵在當場,過了片刻,章淦方才十分吃力地道,「那……那麼……你是早就明白了我們並沒有擒住你的二叔當人質」敖楚戈道:「當然,你們總不至於也有法子拘魂懾魄吧?」艱辛地嚥了口唾液「虎頭」武海青接口道:「這樣說來,你曉得我們一直就沒有威脅你的條件,你早就知道我們是在撤謊唬騙你?而你的武功更比我們高強,你根本就可以不理我們,甚至有力量報復我們,但你競沒有這樣做,你不拆穿我們,不教訓我們,你完全接受了我們勒索,又救我們的命,又不顧生死來滿足我們的無理需索,你……楚戈,你這是為了什麼?」將掌上的「幻星」塞入面前的章淦手心裡,敖楚戈咧嘴一笑道:「為了什麼?兄弟間的情義呀,你們知道,我一向做人的原則——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在五個人的羞慚的淚水與感恩的激動裡,敖楚戈拍拍手,轉身蹣跚地走了出去,等他們由震盪的心緒中醒覺,迫出山窪之外時,卻只見林木蕭蕭,嶺崖寂寂,哪還有這位「一笑見煞」的蹤影!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既要活下去,就免不了尋求各式各樣生存的門道,以賺取維持生活的酬勞;天下有三百六十行,而三百六十行之外,還有更多未曾列入名目的行道,譬如說——江湖黑道上的許多買賣。
現在敖楚戈正僕僕風塵地策騎奔馳於這條宛南天道上,從「宛青城」到「大南府」。
由子他在江湖上的名氣,經常會有些夾三黏四的囉嗦事兒找到他,有的事,純粹的賣交情的免費服務性質,花了時間力所氣,還得倒貼腰包,但有的事,他便可以在中間收受一點報酬,服前這樁子要到「大南府」辦的事情,便是當地—個富有糧紳的獨生兒子叫人綁了票,這位糧紳也不知怎的輾轉托人找到了他,請他去和綁匪的頭兒談斤兩,言明的孝敬是二千五百兩銀子,托敖楚戈的目的是先保住內票的安全,當然,贖金也得壓低一一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天經地義的事,這筆酬勞,羊毛出在羊身上。苦主兒拿,但也等於挖了綁匪的成頭一樣,所以事情並不好辦。
能夠壓低多少贖金,這就全看代表苦主出頭的角色份量如何了,一般來說,在道上兜得轉;擺得開的人物自是叫對方少收錢,反之.只怕不但壓不下價,一個弄不好把自己一條者命賠將進去也不是什久稀罕事;所以,這是樁用名氣、身份、本事加起來稱論的勾當,比價全靠硬碰硬,半點取不得巧,幾文銀子的報酬,也並不好收受!敖楚戈是在傍黑時分進了「大南府」的城門。那戶糧紳姓趙,人人在背後都戲稱他為趙錢鎖兒、由這個近似戲謔的稱呼,便令人連想到他,為什麼能積存下這麼一份富厚家當。
舉凡有錢的人,慷慨大方的固然不少,但多數都是這類「錢鎖兒」之屬,錢不鎖、那能積少成多?趙錢鎖兒的宅院很容易找到,他住家的地方和生意門頭是連在一起的,相當夠氣派的一片糧行,糧行後面的一長串屋宇就是住處了。
這片糧行座落於鬧市中心的一條街上,敖楚戈沒費什麼力氣就摸上了門;趙錢鎖兒的本名不叫趙鎖兒,叫趙可詩,聽起來挺有書香味道的—個名字。
進了這片有著兩扇門面,連著樓房閣樓的「鴻利糧行」,敖楚戈只露了個姓,即被糧行中的掌櫃們像捧祖宗牌位一樣必恭必敬,誠惶誠恐地迎了進去,後頭的花廳裡,店東趙可詩,早已愁容滿面地等候著了。
敖楚戈被讓在首位坐下,在僕潼獻過香茗之後,整座花廳裡,就只剩下三個人,敖楚戈,趙可詩,以及那位花白頭髮,清瘤瘦長的掌櫃先生。
喝了口茶,敖楚戈舒適地吁了口氣,伸長兩條腿,悠閒地道:「趙老闆,你與『小無影』孫道朋是怎麼認識的?」胖敦敦、圓滾滾,滿面油光的趙可詩苦著一張臉道:「回教英雄的話。我只是個將本求利的生意人,又怎會認識孫道朋孫爺那樣的江湖好漢?緣是出廠這樁不幸,街坊一位位騾馬行的東主魏黑子同我是老交往,魏黑子常在外面跑,曉得英雄你的大名。由他獻議去請你出來幫場軋平這檔子事,我自然求之不得,難的是不知道往哪裡去請英雄你的大駕?魏黑子又幫我去找他素識的—位江湖朋友—一就是孫爺,他曉得孫爺跟英雄你有來往,好不容易尋著孫爺,天幸孫爺—口答允賜助,這才幾經周折,請到了英雄來此……」敖楚戈笑了笑,道:「繞的彎不少,也真難為你了!」
找拭大腦門上的汗水,趙可詩道:「只要能請到英雄你的大駕,就算再麻煩些,我也心甘情願,英雄一來,事情就大有指望了,我這顆心也就定啦……」敖楚戈道:「我既然來了,當然就會盡力而為,但你也別期望太高,能成不能成,還真沒個誰呢……」那位掌櫃先生乾咳一聲,滿面堆笑道:「英雄也太謙了,呵呵,真正太真謙了,我們都知道英雄是武林中的拔尖人物,江湖道上的一隻鼎,舉凡在外頭混過幾天世面,誰個不知『毒尊』的聲名?哪個不曉『一笑見煞』的威望?就怕英雄你不肯出頭,只要一旦允於賜助,則所向披靡,水到渠成乃是毫無疑問之事,唯—令我們東主汗顏的,就是孝敬太過菲薄了,近些年來生意不甚景所氣,同行競爭又烈,捨東主一向樂善好施,慷慨輸財,便越發不夠張羅,今天這個小小局面能維持,也是在苦苦支撐之中……」連連點頭,趙可詩可憐兮兮地道:「我們掌櫃的賈先生說得一點不錯,敖英雄,如今日子難過,表面上看我這片糧行似是氣派不惡,其實全是付空架子,我們的苦處又有誰知道啊!
可恨那干殺千刀沒良心的匪人,居然擄劫了我的獨生兒子不算,—開口就要勒索我紋銀三萬兩,這可是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敖英雄,我哪裡拿得出這麼多?就把生意房地祖產—股腦變賣了吧,怕也沒得這個數目……天……」賈掌櫃趕緊幫腔道:「捨東主的苦況我很清楚,可是—點不假……」搖搖手,敖楚戈笑瞇瞇地道:「二位找錯對象了,我又不是綁劫令少君的匪人,對我述說這些困難,實際上沒啥個用處。」
趙可詩道:「是,是,我們並非在英雄你面前哭窮,只是把我們現在的難處向英雄作一番解釋;所以……所以我們奉上的用度太少,尚盼英雄包涵則個……」「弱水三干;我也是取一瓢飲,二位放心,就是我們說定的那個數目,多了,我一文不要,少了一文也不行。」
趙可詩惶恐地道:「英雄放心,英雄寬懷,二千五百兩銀於,包管一文也不會短缺,眼前我們就先付一半,事成之後,再付一半……」敖楚戈道:「不必。我的習慣,事成之後一次領取,事若不成分文不收。該我拿的不能少,我不該拿的也不會向二位伸手!」
大拇指一比,賈掌櫃奉承著道:「真是英雄風範,豪士胸襟,令人敬佩由心—一」趙可詩也正中下懷地巴結道:「效英雄這樣體諒我們,信任我們,真是叫我們感激——」又淺吸了一口茶,敖楚戈笑道:「二位不必客氣,二位當然會有著些顧慮,譬喻我拿了銀子一走了之等類,但我對二位卻無此顧慮,該我拿錢的時候,我不怕你們不給,所以,乾脆我大方點,二位也落個心裡塌實,對不對?」趙可詩胖臉一熱,尷尬地道:「這……這個……英雄言重了,言重了……」賈掌櫃也怪窘迫地道:「英雄明鑒,我們對英雄是絕對信服,全心依賴,怎會有這種大不敬念頭?」敖楚戈道:「罷了,這些話不用再提;你們可知道是何方神聖,擄劫了趙老闆的少爺?孫道朋找我說這件事的時候也未指明……」趙可詩全身肥肉哆嗦著站了起來,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封信,湊前幾步,恭恭敬敬,奉在敖楚戈面前。
信封是那種粗糙的灰麻紙裁就,土紅的框框裡寫著幾個東倒西歪的字體:「趙錢鎖兒啟」;信封左下角未落款,看這信封與上面的幾個字,便可以想像到那寫信的人是個什等樣的粗胚子!
「呼」,吹開了信封封口,敖楚戈以兩指拈出信箋來,這張信箋也是時下最便宜的一種,大多是下九流階層者用的;敖楚戈飛快一『掃,即已看完信箋上的留字,那是和信封上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墨寶」:「字渝趙錢鎖兒可詩:汝子趙根泉已於日前經吾等請至敝處,現一日三餐,魚肉俱全,身著續羅,夜臥高鋪,一切皆無須為慮;唯見字後即備現銀三萬兩『莊票不收』,於函到第十五日酉時來『瓦窯山』下之土地廟點交領人,不准逾期,不准報官,否則撕票毀屍,勿謂吾等言之不預也!」
信末也沒有落款,只粗粗畫著一朵似雲似霧的玩意,叫人真個莫明其土地堂!
這時,趙可詩又雙手捧起一條下墜「福」字浮雕白玉牌的金項鏈,聲音沙啞地道:「敖英雄,信裡還附來了這條繫著白玉牌的鏈,這條鏈子,是我兒根泉在三歲的時候,他娘特地定制來掛在他脖子上作為鎮邪避祟用的,鏈子在信裡。證實根泉被擄之事是不假的了……」賈掌櫃跟著又補充道:「這條吊著玉牌的金鏈子,我們少東從小到大,掛在脖子上,從來也未曾取下過,可說是貼肉的東西,現在……」點點頭,敖楚戈打斷了對方的話:「距信到之日,今天是第幾天了?」趙可詩像是天天都在算著日子,毫不猶豫地說道:「第十二天了,敖英雄,業已是第十二天了……」敖楚戈平靜地道:「那『瓦窯山』在哪裡?從這兒去要多久的功夫才能到達?」賈掌櫃接口道:「很近,敖英雄,『瓦窯山』距此地只有五十里不到的路程,從本城北門出去,有條官道經過那座山下,那山下也只有一座殘破了的小土地廟,十分易找……」沉吟著,敖楚戈皺眉道:「這類的事,最傷腦筋的就是不知道下手的主兒屬於什麼碼頭堂口的,總殷的組合最好辦,伯就怕打流駐軍的一類;因為無論何幫何派,哪山哪寨,總有個可尋的地方,若是走馬式臨時聚伙的黑道人幹的,根本就沒個處所,又到哪裡去找他們談斤兩?」一揚手上的信,他又搖頭道:「何況這些人連個名姓也沒有留下,連他們是些什麼字號的人物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找上門去『攀道」究底』?」賈掌櫃急忙道:「敖英雄,那信尾不是畫著一樣事物麼?」目光瞄了瞄。敖楚戈道:「不知道畫的啥玩意,在我的記憶裡,並不記得這樣的標誌,代表什麼組合或個人,我甚至不知畫的是什麼東西?」
賈掌櫃憂心沖沖地道:「好像……呃,是一朵雲彩?」敖楚戈瞇著眼端詳:「有點相似,不過,說畫的是二團霧氣也差不多……」賈掌櫃爭著說:「敖英雄,我已前前後後,仔仔細細,辯認過十好幾遍了,那東西不錯是有點像團霧氣,但我敢打睹,更近似一朵雲彩!」
敖楚戈笑道:「好吧,就算畫的是一朵雲彩,據我所知,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各幫各會裡,並沒有以一朵雲彩來做為標記的組合或個人!」
趙可詩立時聲音都發了抖:「如此說來……敖英雄,我那四代單傳的唯一子嗣……是沒有指望的了?」.賈掌櫃馬上代為訂正:「捨東主的意思是說,敖英雄若在事前找不著綁匪的地場預做談判,恐怕贖金的減少就沒有指望了……」又在不停抹汗,趙可詩慌亂地道:「是,是,我正是這個意思,贖金太多,實難負擔,可是兒子又是至親骨血,四代單傳……我……我該怎麼辦才好?」敖楚戈低沉地道:「不必太過沮喪,你們請我來此,一則是確保令君的生命安全,二則亦是為了能夠將贖金盡量壓低,我既來了,總要竭力設法達到你們的心願,這在你們來說,因是切身的重大問題,在我而言,也顏面攸關,對個人的聲譽是項考驗,所以你們放心,我定然會專一往赴的……」趙可詩揣揣地道:「多謝敖英雄不避危難而來重憐相幫。
不知道敖英雄是否尚有其他的法子?」
敖楚戈道:「現在找不著對方的來處,不曉得人家的出身,連他們任何有關的什麼都還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根本就沒個主兒,想要談斤兩也沒有對象,如果我分出時間去查訪,可能會有個結果,但人家所訂的期限又迫在眉睫,業已不允許再這麼做了,萬一誤了期限,可不是說笑之事;大凡幹這種買賣的人,多是窮兇惡極,心黑手辣之輩,他們往往說得出,做得到,設若時限一過,被他們撕了票,那就任什麼也來不及了!」
趙可詩連聲道:「是,是,敖英雄說得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誤了綁匪定下的期限,我便拼著傾家蕩產,也不能不救我的兒子……」話是說得不錯,但趙可詩若是依照人家的脅迫,一個子兒不能少的拿出三萬兩銀子來,他辛辛苦苦,卑顏如膝地將敖楚戈請來又是幹什麼的?敖楚戈可就大大沒有面子了!
事情有些棘手,這種情形,多少有點出乎敖楚戈預料之外,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敲起「退堂鼓」撒手不管,他不是這種人,尤其是他不能不對自己的承諾負責!
賈掌櫃也一付祈求的表情:「敖英雄,捨東主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英雄身上,務懇英雄於萬難中設法,使少東平安脫困,更折衷一個數目出來……」敖楚戈直率地道:「這不用你說,我也會盡力,我來此是幹什麼的?豈能一事無成,砸我自己的招牌?」連連作揖,賈掌櫃滿臉感激之色:「只要有英雄這幾句話,我們東家就放心了……」趙可詩巴巴地道:「敖英雄,英雄可有了什麼變通方法?」敖楚戈緩緩地道:「你先備妥紋銀三萬兩,一分不能少一顆心往下猛沉,趙可詩大失所望:「這……這……敖英雄,這豈不是仍然和綁匪勒索的數目一樣?我們大老遠請了你來,又付出——」敖楚戈有點火了,他冷冷地道:「我話尚未說完,趙老闆,若你認為我姓敖的不堪重托,好在我尚分文未收,彼此俱無瓜葛,我一拍屁股就走,你另請高明!」
慌忙站起攔阻,趙可詩惶悚地道:「英雄寬育,英雄包涵,英雄萬萬莫誤會……我斷斷沒有一點輕視之心,更不敢有絲毫懷疑之念,一時出言欠周,務望英雄恕罪……」賈掌櫃已趕緊離坐打恭:「敖英雄切勿誤會,捨東主偶而失言有口無心,英雄明人,英雄豁達,千祈諒育,就當捨東主是放屁好了……」趙可詩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幾記耳光:「我糊塗,我混帳,我真正是在放屁……」敖楚戈歎了口氣:「好了好了,趙老闆,你也犯不著這樣,我知道你心憂心煩,但總得沉住氣,別太倉惶焦灼,亂了章法,你既請了我來,就該對我有信心,而你們既已束手無策,我的法子再是不靈,也只有照我的法子做了,好在別的不敢說,對這一道,我比二位要是稍稍內行一點,至不濟,亦壞不到哪裡去……」趙可詩趕緊道:「還請英雄繼續明示——」點點頭,敖楚戈道:「我方纔已經說過,你事先必須備妥三萬兩銀子,分文不能少,用車裝妥,屈時你親自押車前去。待與對方見面之後,我即出頭談判,如果對方買帳,願意自行削減贖金,自是最佳之途,否則,我三萬兩銀子如數交付,換回令少君,接下來,我便以武力再將贖金全部奪回!」趙可詩心驚膽顫地道:「敖英雄……這法子好固是好,但卻仍有一層隱憂,如果這樣做了,你將贖金全部奪回,那干匪人豈不遷怒於我?異日再加迫害,像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生意人,伯就如同俎上之肉,予宰予割了……」賈掌櫃的也青面唇白地道:「可不是,敖英雄,這卻不能不預作顧慮,英雄你也不能一輩子永遠在此守護著我們礙……」蕭然的一笑,敖楚戈道:「二位的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
,趙可詩不知怎的見到敖楚戈這一抹笑意,競不由全身一冷,機伶伶地打了個哆嗦,宛若一把冰雪沁進了心底!
賈掌櫃也惶惑地道:「敢聞其詳!」
敖楚戈道:「若是我一旦下手奪回贖金,二位,你們也不想想、我會任由他們留下半個活口嗎?」猛的又打了個冷顫,趙可詩駭然道:「全……全部斬絕?」敖楚戈頓首道:「自然,全部斬絕!」
賈掌櫃倒吸一口寒氣,吶吶地道:「天爺……真是太可怕了……」敖楚戈冷清地道:「人命本就不值什麼價錢,江湖上的人命更是如此,你們所知道的只是為了三萬兩銀子便鮮血橫濺,伏屍五步,你們卻不曉得有時為了三兩銀子,或是三錢銀子也一樣鬧出人命,這不值得大驚小怪,問題的癥結是——有什麼節骨眼下才會發生這類的慘事?」趙可詩澀澀地道:「敵英雄,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變通的法子了?」搖搖頭,敖楚戈道:「沒有,要想一勞永逸,水絕後患,只有斬草除根才是最佳的,也是唯一的方法,只有死人才是不會報復,不能報復的人!」
賈掌櫃顫抖著道:「光聽人說江湖凶險,卻不知道江湖之上,人命竟如草菅……」敖楚戈笑道:「所以,側身於江湖中的人,大多是玩命者,沒有這個膽量與認識,就不要在江湖上打滾,而既然側身江湖,就不能怕玩命了——譬如二位同我!」
趙可詩拉長聲音道:「最好那些人願意削減贖金,才是雙方的福氣……」放楚戈道:「不錯,這是最好的方法,不到迫不得已,我又何嘗願意大開殺戒?他們給我路走,我必給他們路走,反之,則只有大家朝絕處做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還沒表示過,趙老闆,你打算要押低多少數目的贖金?說個底價,我也好斟酌!」
趙可詩搓著一雙肥手,遲疑地道:「敖英雄……你的意思呢?」敖楚戈道:「這是你的事,我只管去執行——當然,不要離譜太遠就行!」
趙可詩囁嚅地道:「減少……呃,一半……行不行?也就是說,給他們一萬五千兩?」敖楚戈考慮了片刻,道:「照說應該可以,如果對方買帳——這全是面子上的問題,他們刪減的數目就要我能交待方說得過去,但相對的我們在底價之外,也要多勻出二千兩銀子來作為投桃報李的奉送,如此才夠味道……」趙可詩忙道:「一句話,全憑敖英雄一句話,你看著怎麼合適,我們就怎麼做,到時候,悉由英雄全權處理就行,我是絕對遵從……」架起了二郎腿,敖楚戈道:「這樣就差不多了,還有一句話要說明在先——我押了三萬兩銀子走,為恐二位不放心,二位可以一起押車同往,在眼皮子底下盯著銀車,二位心意也比較落實些……」趙可詩不好意思,又有些遲疑地道:「我看……是不是一定有這個必要?當然,對英雄你,我們是再也信任不過,但若能早些與犬子相見,我自是希望一起前去,可是到了那個地方,萬一動了傢伙,我們又伯礙手礙腳……」對方的心理敖楚戈瞭若指掌——不陪著去,不放心這三萬兩銀子,陪著去,又怕到時候;雙方一旦動上手,刀槍無眼之下,誰也不敢說誰會碰上了什麼,因此;這意思也就不易表達得透澈了……敖楚戈直接了當地道:「二位,我們實話實說,也不必淨說些好聽的——你們一起去,好處是可以跟著銀車走,不必懸掛著一份心事,且可早些與根泉老弟見面,壞處是,如若一個談判不成,雙方在當場火拚起來,在那種混亂情形之下,我並沒有太大把握保證二位不受波及;如何選擇,請二位自己酌量著辦吧……」趙可詩大大為難地在那兒下不了決定,賈掌櫃苦思了半天,忽然雙手一拍,興奮地道::有了,東翁,有了!」
趙可詩急切地道:「快說,你可想到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笑笑,敖楚戈道:「看掌櫃的如此振奮,顯然妙計已成——倒是要聽聽,是怎麼個『有了』法?」賈掌櫃乾咳幾聲,道:「捨東主與我們不妨冒險跟隨英雄一同押解銀車前往,屆時如果一切順利,自是上上大吉,反之英雄以三萬兩紋銀交付對方,換回少東,我們盡速離去,再由英雄跟蹤匪人奪回贖金,如此一來,我們人也走了,又不須冒著兵刃傷身之危,更可早些將少東接回來,豈不三全其美?區區鄙見,未知英雄以為然否?」敖楚戈尚未答話,趙可詩已一疊聲贊起好來:「好,好,先生此計不但周全細密,更且般般顧到,好,好,可真是太好了聳聳肩,敖楚戈道:「我無所謂,既是趙老闆業已認可,我當然更沒有異議,就這麼決定,三天後一大早,我們便一起出發,這三天裡,二位得分點神,先把三萬兩現銀籌足裝車,別誤了時辰!」
趙可詩問道:「敖英雄,要帶多少人,帶些什麼人去?尚請示下以便遵辦。」
敖楚戈道:「除了每輛車馭車的夫子之外,就只二位與我,多了一個也不能帶,以免閒人過多,引起以對方疑竇,招至不必要的誤會!」點點頭,趙可詩又道:「是,我明天就開始籌辦……」賈掌櫃忽然笑呵呵地道:「敖英雄果真藝高人膽大,單身一人,就敢赴敵陣,闖虎穴,沒有超凡之勇,豈能為此般艱險之事?古謂『萬人敵』,我今天算是親自開了眼界……」老傢伙說得好聽,弦外之音卻自然顯示著他的隱憂,等於在問,你一個人肩負這大重擔,可是真個承受得下來?敖楚戈平淡地道:「我那裡稱得上『萬人敵』的美譽?主要得看對手是些什麼材料,若是硬扎的,—對一也未必能取勝,如果是些半瓶醋,三十二十亦不在乎,最好全是一些個窩囊廢,則一旦對仗,我就真能橫掃如秋風捲葉,堪堪掛個『萬人敵』的邊了……」賈掌櫃忙道:「好說好說,敖英雄是太客氣了……」敖楚戈一笑道:「不是客氣,全是實話,掌櫃的。」
這時,趙可詩滿面堆笑地插進嘴來道:「敖英雄,這一路來風塵僕僕,晝夜兼途,想必也勞累了,先時我已吩咐下頭準備了一些薄酒粗餚,聊作點心,英雄的住處也早已收拾出來,地方侷促,招待不周,還望英雄暫且委屈數日……」敖楚戈道:「這已是天堂般的享受啦,其實一個草莽,乃江湖過客,成年浪蕩四海,與山林為伍,荒原作伴,背上背的—尊窮神,兩肩荷著一口,除了這身臭皮囊,啥也沒有,如今吃住俱全,加上有銀子好賺,我是太滿足,太滿足了……」下額的肥肉拌抖抖,趙可詩很自然地又連想到在那三萬兩銀子,不禁暗自慶幸。幸虧他已說定親自押解跟隨,否則,像這麼一號「浪蕩四海」與「山林為伍「『荒原作伴」,而「背背窮神」「肩荷一口」的光棍兒,他可真不敢擔保那票巨額現銀是不是一去之下尚有再轉回來的希望?只有一樣,這位「趙錢鎖兒」沒有想到,如果敖楚戈真要壞心的話,便是他同他那傷風都能吹跑的賈先生跟了去,又能發生什麼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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