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近午時了,四匹馬沿山道已翻過三道嶺,袁小七被木架子撐持在馬背上,一顆腦袋左晃右蕩的露出一副軟遢遢樣子,跟在袁小七後面照顧的是甘小猴,他沒好氣的冒出一聲長歎,道:
「唉!哥幾個命好苦啊……」
前面內傷頗重的阮莫歎回頭白了甘小猴一眼,騎馬跟在最後的石逵已粗聲叱道:
「你他娘的又在想卓寡婦了!」
伸出乾啦啦舌頭抿著欲裂開的嘴唇,甘小猴伸衣袖拭著滿臉汗水,愁眉深鎖:
「想想看吧,大皇莊這段日子,關在後莊石屋裡那種滋味,困的是霉潮潮的石頭地,墊了層爛草桿,一天兩口酸不啦嘰的餿水,過午一個黑窩窩頭,別說是來點腥葷,連聞一聞肉是什麼味也休想,若非哥幾個身上帶著刀傷藥,奶奶的,只怕早就見閻王了唉!這要不是大哥及早出現,不定還有得活罪受,想想看,我們的命還不算苦?」
石逵笑道:
「有苦也有樂,大哥想得周到,又酒又肉的給我們補到口,接著放火燒莊,這光景什麼苦便也一掃而光了!」
甘小猴道:
「話是不錯,可是如今肚皮又癟了,再不找個地方填填五臟廟,補上一補……」
前面,阮莫歎已喘息著道:
「原來是我沒照顧你們吃喝了,猴崽子呀,我們這是在躲避,大皇莊那撥子人熊不算什麼,可是萬一他們把火救滅,姚剛再發狠的領上一大批人馬追來,哥幾個樂子可就大了!罷了,我帶你們去個地方先塞飽肚皮再上路!」
甘小猴笑道:
「知道大哥最體諒兄弟們,就是擔心大哥你的那身傷要不要緊,要知道,吃喝事小,大哥同小七的傷要緊呀!」
阮莫歎道:
「折騰一夜到現在,哥幾個是該塞點吃喝什麼的。」邊遙指遠處一座山峰,又道:「娘子山我有個點頭朋友,這小子我是不太同他打交道,不過弄一頓吃喝應無問題。」
甘小猴驚奇的道:
「娘子山住了一窩土匪,『鐵頭』李三會買咱們的帳?」
阮莫歎一笑,道;
「如果你們不健忘,上次我們包師爺一家要去長安的時候,曾經過娘子山,你們看到李三找我們要過過路錢?」
石逵點點頭,道:
「大哥說的不錯,當時我也奇怪,就是沒敢開口問。」
甘小猴道:
「大哥同姓李的有什麼交情?」
阮莫歎道:
「別忘了,江湖路是坎坷的,其中充滿辛酸血淚,處在這種環境下,順境不忘拉人一把,逆境咬牙苦撐著,『鐵頭』李三我曾經拉過他,你們不清楚,姓李的雖在娘子山落草,可是他有『三不搶』,一不搶老弱孤寡,二不拿單幫小販,三不取忠義之士。凡被他挑上的主兒,同我哥兒的對象差不多,也只有這些人物的銀子,用起來心安理得!」
四人緩緩又繞了一道山腰,前面一道山溪對岸,安然出現二十幾個灰巾包頭大漢,一行擋在山溪對岸,阮莫歎四人停下馬,身後面又是十幾個大漢子圍上來,對岸有個黑漢已高聲叫道:
「朋友,下馬吧!走不了啦!」
阮莫歎笑笑,道:
「李當家可好?」
黑漢一怔,道:
「朋友識得我們當家的?」
阮莫歎道:
「煩勞傳聲話,就說阮莫歎登山拜望了!」
黑漢一驚,叫道:
「你就是我們當家常提起的道上『索命判』阮爺?」
點頭一笑,阮莫歎道:
「上次過山匆匆而過,總得抽空來致謝一番!」
黑漢忙把大手一揮,道:
「阮爺,你請跟我們上山吧!」
面前這條山溪,正是娘子山這批人物的主要關卡,就在阮莫歎跟著黑漢往山嶺上去的時候,兩岸的仁兄們剎時便又隱於荒林危崖中不見了……
阮莫歎問帶路的黑漢,道:
「李當家怎的不見?他這一向可發財?」
搖搖頭,黑漢歎口氣,道:
「阮爺,你就別提了,我們當家的年四十,總想找個老婆,而且還要是個會武功的,可好,前些時候突然冒出個徐娘半老的女子,這女子一副嬌小身材,白嫩細皮,眉眼勾人,當家的以為天上掉下來的押寨夫人,高興的想擄女子上山,不料這女人是個辣貨,一交上手便殺得我們當家的遍身是傷,虧得把她誘進預先設的陷阱裡才拿住她,至今還關在山寨裡,當家的就是不肯殺了她,每日盡在同這女人隔著牢門說好話,連自己那身傷也不管了!」
阮莫歎驚異的道:
「這事有多久了?」
黑漢稍為思付,道:
「總快有一個月了吧!」
嘿的一聲,阮莫歎道:
「難道會是她?」
黑漢回頭驚疑的道:
「阮爺說的是誰?」
阮莫歎道:
「不敢確定,需要見了面才能知道!」
阮莫歎心中在笑,如果真是她——花妙峰,那才叫巧,因為那夜沙河岸自己對花小紅說,她姐姐花妙峰已去黑龍口找她,姐妹就可團聚,如果至今花妙峰尚在娘子山,娘的皮,這兩下想隔一百多里遠,花小紅準定以為自己欺騙她,這要不是來得巧,有一天花小紅真要找上來拚命了!
前面懸崖上面,大茅草屋圍成個四合院,有一道巨木柵門擋在這四合院的正前方,阮莫歎跟在大漢後面剛走近木柵前面,正在大茅屋門口的「鐵頭」李三已拉著手杖走出來,見是阮莫歎,由不得哈哈笑道:
「娘的老皮,今天刮的什麼風,竟把道上索命判給吹來!」
阮莫歎道:
「東南西北風亂七八糟刮,糊里糊塗的把我哥幾個刮來了!」
不料阮莫歎剛到大茅屋前面,側面的一間屋子裡已經有個女人尖聲叫道:
「阮莫歎,你這王八蛋總算也來了,快叫姓李的放老娘出來!」
頭一仰,阮莫歎笑道:
「喲,那不是『毒娘子』花大姐麼?怎的被一根鐵鏈拴起來了!」
一邊,「鐵頭」李三已哈哈笑道:
「巧,真是巧,阮兄如果認識花妹,一切事情就好辦了!」
阮莫歎笑笑,道:
「當家的,別的不多說,快弄些吃喝,有話就慢慢說吧!」
「鐵頭」李三寬厚的大嘴巴咧得宛似個大喇叭,高聲叫道:
「孩子們,馬上整治一桌好酒上來!」
一旁的黑漢忙回身就走,阮莫歎立刻對李三道:
「我們進去說話!」
「鐵頭」李三那股子高興勁,便似親爹來臨一般,把阮莫歎四人請進大茅屋,袁小七是被石逵抱進去的!
李三見袁小七傷得慘兮兮,不由得歎口氣道:
「娘的,挨刀滋味真不好受,我就是被這姓花的殺得一身傷,可是我就是一些也不生她的氣!」
阮莫歎道:
「肉賤?要不就是沒安好心?」
哈哈一笑,李三道:
「老弟台,我是一心想討這麼個辣貨當押寨夫人呀!」
阮莫歎道:
「那也得兩相情願才行!」
李三呵呵笑道:
「我有耐心,要以誠心來感化她,功夫用到,不怕她不點頭答應,老弟台,準有你一杯喜灑喝!」
阮莫唉想笑,但他卻冷泠的道:
「你何不給她來個霸王硬上弓,弄她個既成事實,還怕她不答應?」
忙一搖手,李三笑道:
「不,不,絕不能如此,姓花的功夫比我深,我若給她硬上,佔了她的便宜,吃了甜頭,睡到半夜她拿刀子一宰,老弟台,我李三可就完蛋了!」
哈哈一陣笑,阮莫歎道:
「你總算有頭腦,不如我對李兄實說,這女人有個妹妹就叫花小紅,現在可是黑龍口『叫天鷹』丁爾壯的押寨夫人,你仔細琢磨,有一天要是她妹妹知道了,丁爾壯那批人物你鬧得過?」
「鐵頭」李三一驚道:
「娘子山與黑龍口兩地各不侵犯,有時候大家還交換消息,前些時還見姓丁的慘兮兮自山前過去,那時候我比姓丁的更慘,原來兄弟們說的那個跟隨丁爾壯的女人竟是丁爾壯老婆,想不到的事!」
阮莫歎笑呵呵的指著李三,道:
「所以我說你有頭腦,沒對花妙峰玩硬的,否則只怕黑龍口丁爾壯就饒不了你,一場火並就免不掉了!」
冷冷一哼,「鐵頭」李三道:
「奶奶的,真要為老婆開打,誰怕誰了?」
阮莫歎笑道:
「一個花妙峰已經叫你傷得死去活來,如果再加上她妹妹同姓丁的,你絕不是對手!」
「鐵頭」李三笑道:
「正面交鋒我也許吃癟,可是娘子山四周我多年經營,暗卡陷阱足叫他們不敢冒然越雷池一步!」他一頓笑道:「老弟台這次到來,正可為我出個妙策,如何?」
阮莫歎道:
「只怕你不答應,出了也是白出!」
「鐵頭」李三忙點頭道:
「我絕對信得過老弟台的話,這幾年道上盛傳『索命判』三字高掛南天門,說的話擲地有聲,索價一萬,便九千九百九十九兩也不成,是你的話,我阿三准聽!」
阮莫歎道:
「你這是奉承兼挖苦,既然你信得過我,且容我稍加考慮,難道你還沒看到我這次到你這兒來的氣色不佳?」
李三仔細一看,不由『嗯』了一聲道:
「不錯,你是面色泛青,比從前更瘦了,怎麼回事?」
伸手摸著右上胸,阮莫歎道:
「挨了一記大力金剛掌,若非隨身帶有藥,只怕早躺下了!」
一怔,李三旋即笑道:
「你還能騎馬上路,這一掌又弄了不少銀子吧,哈!」
阮莫歎搖頭道:
「勝負未分出事情未了,我得先找地方養傷再說!」
李三拍胸脯,道:
「老弟兄,我歡迎,娘子山少不了你哥四個吃喝,正好你也可以為我阿三出主意,咳,這就叫水幫魚,魚幫水嘛!」
搖搖頭,阮莫歎道:
「吃了你的酒菜我們便立刻上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李三面露不悅的道:
「操,我李三這是終身大事,難道不重要?」
阮莫歎道:
「且等我去看看花妙峰,聽聽她的說詞,你們慢慢吃!」
阮莫歎轉到另一間草屋裡,只見花妙峰一足用鐵鏈拴在一根粗柱子上,見阮莫歎走來,『砰』的站起身來罵道:
「阮莫歎,你個王八蛋,還不救我出去?」
阮莫歎搓搓手笑道:
「花大姐,你要我救你出去,還要我幫忙,換句話說,也是你的恩人,怎麼開口罵我王八蛋,我操,天下有此一理?」
花妙峰失聲再罵:
「罵你王八蛋便宜了你,你為何不說去黑龍口之前還有個娘子山?害得老娘上當!」
阮莫歎一笑,道:
「別管怎麼的,我這次遇上你,也許是種巧合,花大姐你也老大不小四十幾歲的人了,李三有什麼不好的?他請你當押寨夫人,實際上連他這位寨主也得聽你的吒唬,這不比你妹妹在黑龍口當姓丁的老婆要高一級?女人嘛,哪個不嫁人,你能找個騎在他頭上的丈夫,你就是女中豪傑,我說這話你不信,等你嫁給李三便知道了!」
花妙峰氣得打哆嗦,罵道:
「叫你妹子嫁給他!」
雙手一攤,阮莫歎道:
「可惜我沒有妹子呀!」
花妙峰急得尖聲厲吼,道:
「叫姓李的放了我,我要見我妹子!」
阮莫歎指著隔牆,笑道:
「李寨主不會讓煮熟的鴨子再飛掉,而你又要先見令妹,南轅北轍合不攏,我又要馬上走,這件事可難辦了!」
花妙峰急道:
「你絕不能拋下我不管,阮莫歎,你欠我的!」
阮莫歎道:
「我欠你?什麼?」
花妙峰冷哼一聲,道:
「你我道上混,當知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落鷹峽你同巴高峰之拼,我可並未插手幫他,否則局勢又自不同,難道你不覺得這比明著對你施恩還重要?」
阮莫歎點點頭,道:
「勉強算是一種小恩,不過我說出令妹下落,雙方應談扯平,我心早已坦蕩,你卻舊事重提,也罷,只要你聽我的,保證你立刻走人!」
花妙峰一喜,道:
「快說,你有什麼好主意?」
阮莫歎笑道:
「答應嫁給李三,然後風風光光的去見你老妹子花小紅!」
花妙峰冷沉的怒罵道:
「這就是你的餿主意?簡直就是放你媽的屁!」
涎臉一笑,阮莫歎道:
「花大姐,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如何?」一頓接道:「你若嫁給李寨主,與黑龍口成犄角之勢,在唇齒相依,彼此互助形勢下,北有八百里秦川,南有萬頃琉璃的武漢,做起買賣來,必然是無本萬利,吃香喝辣,用之不盡,比個北京城的皇帝老子也差不多,你又是騎在李三脖子上發號施令,這種呼風喚雨的日子,你可曾想過?又何必一定要往黑龍口同令妹湊在一塊,你還不知道吧,令妹婿可是個大色狼,他若是知道你尚待字『道上』,我的乖,他照樣把你一口吞,到時候你還想怎麼樣?」
一席話說得花妙峰啞口無言,阮莫歎已低聲又道:
「不信你去了就知道,我走了!」
花妙峰一急,忙叫道:
「阮莫歎,你說說看我那妹夫長相如何?」
阮莫歎心中想笑,花妙峰打主意還真想同小妹共事一夫呢,如果丁爾壯是一表人才的話——
呵呵笑了笑,阮莫歎道:
「提起令妹夫,他娘的我就為令妹叫屈,他比起李寨主可差遠了,生了一對凹凹的鷹目,倒鉤鼻子尖嘴巴,三角臉上鬆垮垮,咳,他那一臉紅鬍子才叫怕死人,你知道人們叫他什麼?『叫天鷹』呀!說起來像天上的大老鷹!」
花妙峰破口大罵道:
「去你媽的,天下哪有這種模樣的?」
阮莫歎舉手發誓,道:
「說瞎話爛嘴巴,你若見了令妹夫,他若有一點與我說的不一樣,你照樣可以毀約及回頭,如何?」
花妙峰真的猶豫了……
阮莫歎拍手笑道:
「如果花大姐答應,我必定要李寨主風風光光的送你上路,如何?」
花妙峰面色一緊,道:
「他用鐵鏈拴了我這麼多天,我要他親自為我解開,當面再給我叩上三個頭賠禮,他幹嗎?」
阮莫歎哈哈大笑,道:
「花大姐,看我的吧!」門口突然一聲歡笑,只見「鐵頭」李三已行進門來,笑嘻嘻的道:
「可以,可以,我不但叩頭,而且叩響頭!」說著便真的跪在花妙峰面前,「咚咚咚」連叩三個響頭,地上激起一溜石屑四揚,李三前額卻依然好端端未破皮,看的阮莫歎也是一驚的笑道:
「我操,為了討個老婆,玩命呀!」
一邊,花妙峰已掩口笑起來……
從懷中摸出鑰匙,仔細的打開鐵鏈,李三伸手一讓,道:
「我們隔壁吃酒去,完了我送你親上黑龍口!」
花妙峰道:
「你敢跟我去?」
「鐵頭」李三一拍胸脯,道:
「只要你當我老婆,龜孫王八蛋不送你去!」
阮莫歎拍手笑道:
「哈!一拍即合,這杯媒人酒我是喝定了,哈……」
「鐵頭」李三長了一張大團面,五官端正,身材粗壯,相書上對這種人的評語「求財有財,仕途高官」,只可惜李三生不逢時,如今落草當了個山大王,人到四十才算遇到個花妙峰做老婆!
阮莫歎四個人先自下山,他得盡快趕回「孤雁山莊」辦正事,臨去,李三還送了些吃的給幾人帶上,花妙峰已確定自己妹妹花小紅果然在黑龍口,對阮莫歎也就前嫌稍釋的送到山寨外!
繞過娘子山,阮莫歎四騎緩緩直往西北馳去,二天過午,才趕回長春嶺下的孤雁山,「閻王舅」夏楚松聽阮莫歎說自己挨了「玉面虎」成倫—掌,夏楚松冷哼連連,道:
「成倫什麼東西,當年也不過道上三流角色,當真是龍歸大海虎歸山,道上小丑鬧翻天!」
阮莫歎又把石逵、甘小猴、袁小七三人給大師伯引見,夏楚松點著頭,道:
「小七傷不輕,連你的氣色也不佳,快找水悠悠去!」
甘小猴與石逵二人見這孤雁山莊全是殘廢人,心中大感奇怪,但又不敢發問!
比起長安回春堂的妙華陀尤大夫,孤雁山的「獨腳神醫」水悠悠的醫道更上一層樓,未出十天,阮莫歎與袁小七的傷便全好了。
現在——
孤雁山莊的人全部出動了!
四個聾子大漢分別挑著一應用品,篷帳被褥,一應食用,甚至連夏楚松的洗澡盆子也挑著上路了!
四個啞巴分抬著兩頂轎兜子,上面坐的「閻王舅」夏松楚輿「千手觀音」丁玲玲,兩個啞巴女緊緊跟在轎後面!
獨臂大漢熊大開扛著他的大板斧在前面開道,後面分別騎在馬上的有「天香御廚」米氏夫妻、「獨腳神醫」水悠悠,「聖手」澡堂師父王覺,阮莫歎與石逵、袁小七、甘小猴等人!
一行二十一人,除了阮莫歎與石逵三人之外,餘下的均是殘廢人,石逵與甘小猴就在馬上暗自嘀咕,人已經傷得這麼淒慘,還有什麼本事找人報仇雪恨的?
但見坐在兩頂兜轎上的「閻王舅」夏楚松夫妻那種傲岸不群,儀態威嚴,連阮莫歎都是一邊小心侍候,甘小猴便想說什麼也忍住了!
這一行人宛似一次大行軍,他們不住店,不在路上買吃的,按時就地埋鍋燒飯,別看離開孤雁山莊,照樣與在山莊一樣吃喝,「閻王舅」夏楚松還是要在帳篷裡支起澡盆由揚州洗澡大師父全身按摩洗擦,該怎麼的,仍然是一成不變!
此刻,阮莫歎指著前面一座大山對轎上的夏楚松道:
「大師伯,前面那座山叫娘子山,當家的叫『鐵頭』李三,如果大師伯有意今夜住在山寨上,我這裡便領大師伯去!」
搖搖頭,夏楚松道:
「不去,少同山寇打交道!」
一笑,阮莫歎道:
「李三這人雖是個山寇,但卻十分義氣,該搶的搶,不該掠的一分不取,是個硬漢!」
夏楚松冷笑道:
「既是硬漢,怎會落草?道上混生活是淒苦了些,但若說混不下去的還沒有,什麼地方少了黑心銀子?天底下贓官那麼多,敲他們一些有何妨?別的不說,你這幾年不是把孤雁山莊支撐得滿不錯的?」
涎臉一笑,阮莫歎道:
「侄兒慚愧,沒得倒要大師伯親自出馬?」
夏楚松道:
「我早說過,這筆塵封已久的老帳,早晚總是要清算,如果有生之年不能親手料理,那真是死也不會瞑目了!」
便在這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一聲沉吼,道:
「停!」
是「獨臂大漢」熊大開聲音,阮莫歎忙拍馬上前查看,見路中央又放置了個石圈,知道是娘子山的人物討取過路銀子,不由得哈哈笑起來……
轎上面,夏楚松道:
「孩子,什麼事?」
阮莫歎笑道:
「十幾天前侄兒還給李三這小子說媒成功,如今他反倒向我這媒人要過路銀子,大師伯,有此一說嗎?操!」
突然,從荒林中轉出一批握刀大漢,見是阮莫歎,不由一個個仰天嘿嘿笑起來……
阮莫歎一怔,笑道:
「各位,可識得阮某?李寨主呢?」
有個虯髯大漢突的沉下臉來,道:
「姓阮的,你這是自投羅網來了!」
阮莫歎一怔,笑道:
「各位,你們弄錯了吧,上次我還替李寨主說合一段良緣,山寨上還叨擾他一頓,怎的幾日不見全變了?」
虯髯大漢左看右看,忽的又是一聲笑,道:
「前天寨主已帶著部份兄弟們去黑龍口了,臨走,他特別交待弟兄們,再要遇上姓阮的,絕不輕饒,這話才兩天,他娘的你就來了,哈……」
阮莫歎一聲苦笑,道:
「可好,夫妻上了床,媒人摔出牆,我操!」
後面石逵、甘小猴、袁小七三人也拍馬過來,阮莫歎見對方十五人,心中冷笑,表面上還是一聲哈哈,道:
「各位,既然你們當家的去了黑龍口,我們也是要經過那裡,可否借道由我們過去?」
虯髯大漢冷冷搖頭,道:
「放你們過去,我弟兄拿什麼向當家的交待?」
後面兜轎上,「千手觀音」丁玲玲突然沉聲喝道:
「讓開!」
阮莫歎忙回身搖頭,道:
「伯母,他們……」
可真夠快,宛似行雲流水,只見兩個抬轎的啞巴大漢幾乎雙腳離地半尺,眨眼功夫已到了虯髯大漢面前,轎上一聲冷比,丁玲玲只是長袖一揮,虯髯大漢等十五個提刀弟兄竟個個拋刀捂面,慘叫著往四下奔逃——
後面,轎上的夏楚松道:
「走啦,我們還趕著辦正事呢!」
阮莫歎道:
「侄兒怕是一場誤會,對李三便不好交待了!」
石逵與甘小猴袁小七見丁玲玲出手便將十五個大漢各傷一目,心中大為駭然,千手觀音,果然名不虛傳!
阮莫歎等一行正要往前走,不料前面陡崖處一陣亂箭勁射而至,有人已在山崖上大吼罵道:
「兄弟們,絕不能放過這批王八蛋,圈緊了殺!」
阮莫歎絕對想不到會有這種變化,當初他之用心良苦的把花妙峰與「鐵頭」李三湊合一起,目的還是希望二人將來在黑龍口見了花小紅以後,感恩圖報的化解這段怨隙,卻不料弄巧成拙,適得其反,姓李的有了老婆忘了朋友,這算他娘的怎麼回事?
此刻,敵人躲在暗在施殺冷箭,近崖一邊尚有滾木檑石,前面,獨臂大漢熊大開已厲吼一聲直往山崖上撲殺而去,阮莫歎一揮手,對石逵三人道:
「看來免不了這場拚殺,走,往山上衝去!」
四個人下馬立刻追隨熊大開往山崖上衝,此時兜轎上的夏楚松沉聲道:
「一群烏合之眾,仗著地勢頑抗,找死!」
便在這時,山崖上已經傳來暴叱聲,不少大漢往山上潰逃,熊大開瘋狂的在後面追殺,不少大漢被他劈得腦漿迸濺,慘死當場!
阮莫歎與石逵、袁小七、甘小猴四人直追到山腰處,阮莫歎才把幾人叫回來,「鐵頭」李三不在,這些人如何是阮莫歎幾人的對手?但阮莫歎未見到李三,心中還是懷疑,這才未痛施殺手!
娘子山上的弟兄們,誰也知道不是姓阮這些人對手,無奈當家的交待,原是虛應故事一番,不料還是被殺死殺傷二十多人,站在山頭上,六七十人只得眼巴巴的望著阮莫歎一行走過去!
阮莫歎對兜轎上的大師伯夏松楚,道:
「大師伯,只怕黑龍口那一關就不容易過了!」
冷冷的,夏楚松道:
「孩子,別忘了我們這是出來殺人的,一個黑龍口就能攔住我們去路,長安我們就別去了!」
阮莫歎笑道:
「侄兒不是這個意思,黑龍口只不過有個『叫天鷹』丁爾壯,加上花家姐妹與李三,並不放在侄兒心中,只是那地方山道崎嶇,有一段十分難行,為了大伙安全,想個妙法通過,豈不是好?」
後面,馬上的「獨腳神醫」水悠悠道:
「小子,你既然知道對方埋伏,一切就全看你了,我們幾個老骨頭實在也懶得出手!」
後面,騎在馬上的「天香御廚」夫妻二人已含笑的只聽女的尖聲道:
「剛才不是發覺得早,反應得快,只怕我的坐騎早被這些王八蛋射死了!」
阮莫歎遂笑道:
「大師伯,依小侄看,我們今夜早睡,四更天快馬加鞭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一舉衝過黑龍口,只要過去那段危崖,我們便好應付了!」
冷冷哼了一聲,「閻王舅」夏松楚道:
「小子,這十年你是怎麼在道上混的?如果連黑龍口也要躲著走,長安灞橋也就不用去了!」
阮莫歎笑道:
「大師伯,小侄是擔心萬一侍候大師伯的人有傷亡……」
夏楚松叱道:
「幾個山寇也想傷得我孤雁山莊的人?小子,放心吧,他們沒一個是孬種,別以為他們一身殘廢!」
這話倒是不差,阮莫歎十分清楚,單就侍候伯母的兩個啞巴少女,只怕也比袁小七三人還高招!
現在,夏楚松的意思已很明白,過黑龍口這一關是要明敞著大搖大擺走過去了!
一行二十一人,仍然是按時造飯,夜來帳篷安歇,夏楚松還是洗他的澡,一切與在孤雁山莊的生活毫無改變!
第二天辰時登程,午時未到,只見路邊有個草棚,一個大漢提茶壺舉著茶杯迎出草棚外面,阮莫歎立刻拍馬上前,哈哈笑道:
「朋友,可識得我阮莫歎?」
大漢舉頭,雙目一緊,道:
「是你?」
阮莫歎「嘿」的一笑道:
「不錯,省省你這碗茶,快替阮大爺傳個話,就說阮莫歎第二次保鏢路過貴寶地,姓丁的如果還想同我玩一次,我就在這兒等他了!」
大漢往阮莫歎身後面看了幾眼,見這些人只有石逵、袁小七、甘小猴三人見過,餘下的個個穿著華麗,舉止高雅,一個手持大板斧的獨臂,轎上坐著兩個殘廢,其餘也全是殘廢,心中想笑,不由點點頭,道:
「姓阮的,今天你不會再有上兩回那種幸運了!」
阮莫歎嘴角一牽,道:
「那是我的事,快傳話吧,我說兒!」
從腰裡取出個牛角,大漢頂著大毛嘴巴,「嗚嘟嗚嘟」連連吹了起來,聲隨風飄,直入雲霄……
就在大漢的號音倒吹一半,突然一點銀芒激閃而至,大漢哪會想到有人暗算,「呼哧」一聲喉管「咯」的脆響,便自倒在地上盡翻白眼,有一根兩寸長的銀針已穿在他的頸子上,有個啞巴少女已撲過去,從大漢頸上拔出銀針,一陣擦拭,小心的又送回「千手觀音」丁玲玲手中……
臉色寒寒的,丁玲玲道:
「他已傳過信號,留他何用?」
坐在兜轎上的「閻王舅」夏松楚仰面看看天色,沉聲道:
「該是燒飯的時候了,就在這個草棚裡歇著吧!」
便在他的話聲剛落,四個啞巴已將夏松楚與丁玲玲小心侍候著抬進了草棚裡,那面,米氏夫妻二人立刻下馬支鍋做飯,這時候也是夏松楚要洗澡時刻,澡堂大師聖手王覺也立刻燒水準備為夏松楚泡澡了!
守在大棚外的,有獨臂漢熊大開,兩個少女,「獨腳神醫」水悠悠!
阮莫歎見聾啞八名大漢在張羅著找柴支鍋提水,便率領石逵、袁小七、甘小猴,四個人站在山道上就等黑龍口裡面的人物出現了!
坐在大草棚裡面的人,神色輕鬆自在,守在草棚外面的人更是笑口常開,像是都在想著一項可喜的事情,都在等著一件令人愉快的什麼事情來臨,光景是就差沒有調侃一番,一副好不自在的遊山玩水模樣……
抬頭望望天,阮莫歎喃喃的道:
「時辰該快到了……」
石逵毫無表情的道:
「是的,他們該來了!」
心事有些沉重的望望大草棚,已見拉起一道布簾,敢情大師伯又開始洗澡了……
甘小猴低聲問阮莫歎,道:
「大哥,你大師伯非洗澡不可?」
點點頭,阮莫歎道:
「二十年如一日,天天要洗,不洗就全身不自在!」
袁小七笑道:
「這要是姓丁的殺過來,大師伯還能自在的坐在澡盆子裡喘大氣?我的媽呀,這成什麼話?」
笑了笑,阮莫歎道:
「當年道上呼風喚雨的龍頭老大,落得全身殘缺,精神幾乎崩潰,他的那種心情,又有誰能理解得了?」
石逵闇然的道:
「如果換了是我,就不知怎麼才能活下去了!」
阮莫歎道:
「能在道上呼風喚雨,自然有其異於常人的能耐,大師伯說得不錯,人活著一口氣,死了一堆灰,但有一口氣在,絕不放棄復仇機會!」
袁小七道:
「如今草奔已無道義,江湖紀律廢弛,連大哥剛剛熱心撮合的一對新人,竟還翻臉無情的倒打一耙,這他媽的還能談得上道義?操!」
阮莫歎道:
「我理解,必是李三受了花小紅的蠱惑,如果想娶她姐姐,必得接受他的條件,你們想想,李三能不答應?」
一拍手,甘小猴笑道:
「對!保準就是這樣!」
這時,袁小七有些緊張的道:
「說老實話,我覺得有些不自在,這幾年跟大哥闖過不少仗陣,大小場面也見得不少,全沒叫我擔心過,奇怪,今天怎麼就覺得有些惶惶起來了?」
甘小猴冒出一句話,道:
「那是小七哥責任心重,你見大師伯他們那樣輕鬆,自己頓感壓力加重……」
石逵點頭道:
「我就有這種想法,若是姓丁的率領大隊衝出來,我們四個人還真難以全部堵截!」
阮莫歎道:
「不錯,眼前是黑龍口,又知道『鐵頭』李三同花妙峰二人領了人馬在此,便等於是娘子山與黑龍口扭結一起,他娘的,早知道這種結果,當初我就不該多事的把他們撮合在一起,操,我是猴舐蒜罈子,越舐越不是滋味!」
突然,甘小猴手指向高嶺處,叫道:
「看,他們來了!」
阮莫歎舉頭望過去笑道:
「從嶺上衝過來,大概還得一陣子跑!」邊回頭高聲對草棚裡叫道:「大師伯,你老洗好澡就吃飯歇著,有大開叔同侄兒等足以應付了!」
草棚一邊,兩個啞巴少女分站在「千手觀音」丁玲玲兩邊,她們面目冷漠,嘴巴緊閉,不言不笑!
那面,米氏夫妻已把什錦百菜香面盛上碗,由幾個啞巴大漢先端進草棚侍候夏氏夫妻二人先吃!
夏楚松已穿好衣衫坐在兜轎內,八個大漢並肩站在草棚外,有個少女指著地上死去的漢子屍體,「咿咿呀呀」指給身邊大漢!
只見大漢奮起一腳,把地上的屍體踢出五丈外!
這時候,王覺已把澡盆洗過,小心的馱在馬背上,便立刻與「獨腳神醫」二人也吃起來!
這四個人先吃過麵,然後才是兩個少女與八個聾啞大漢與熊大開幾人吃,草棚裡,夏楚松已沉聲道:
「幾個蟊賊看你們緊張的樣子,未來焉能成什麼氣候?」
「千手觀音」丁玲玲道:
「老頭子,你錯怪孩子了,他這是對我二老孝敬,怕那些不長眼睛的東西攪和了我們的清靜!」
「閻王舅」夏松楚道:
「我知道孩子孝順,這些年來不全靠他在外頭張羅?不過眼前只是幾個難成精的小丑,用得了這麼全付精神的等著拚命?」邊低吼道:「老米呢,把面著人給他們送過去,別餓著肚皮叫我心痛!」
立刻,有四個大漢手各捧一大碗什錦百菜香面端到阮莫歎四人面前!
阮莫歎與石逵等接過面,甘小猴已笑道:
「幾曾吃過這麼好吃的麵食,這些天在『孤雁山莊』可長了不少吃的見識!」
扒著面,阮莫歎道:
「大師伯等俱是一身殘疾,不良於行,如果再不能好好享受些吃喝,我這做晚輩的豈不愧煞?」
袁小七道:
「真虧得大哥一片孝心,換了他人,這麼大家口人就算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也難供……」
於是——
從高處往下撲過來的一行近百名大漢,迤邐著直往這裡撲過來,順著山坳子外一條夾隱在濃密深處的小徑,已隱隱傳來了噥重的喘息聲,林叢是濃郁的,枝椏葉子更是嚴密的,陽光從枝葉的隙縫中射過來,就像一條條生煙冒光的銀帶子,而這些銀帶子便隨著下面人影的閃晃忽明忽暗,空氣中帶著室息的沉鬱意味,宛似有點兒血腥,有點兒泥土氣,更有點兒陰森森的顫慄………
腳步聲來得十分急促………
阮莫歎四人往嘴巴裡直吃麵………
腳步聲已與呼嚕嚕的吸面聲音結合在一起了,因為迎面奔過來的大漢,已哈哈狂笑起來……
阮莫歎小心的把個空碗遞給身後的啞巴大漢,他也拍著剛吃飽的肚皮笑起來了………
於是,四個啞巴大漢拿著細瓷白淨的大碗,頭也不回便往大草棚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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