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老奶奶見狀之下,追撲的勢子急急煞住,並匆忙警告她的女兒女婿:
「你兩口子小心,姓錢的模樣不對,恐怕又有花招要使。」
原本就已心裡發毛的程恕與柴蕙貞夫婦,立刻中止了攔截的動作,不但不向前挺,反而雙雙往後倒退,那種疑懼畏縮的反應,竟大大不似「柴家府」—貫剽悍作風。
錢來發雙臂平伸,有如巨鵬展翅,他神色冷凝的站在原地,彷彿完全無視於週遭的火爆情勢,端等著隨風直上九霄似的。
柴老奶奶不由怒氣上升,緊握著「鳳頭杖」緩緩逼近,一邊不停咒罵:
「姓錢的,你不用在那裡裝神弄鬼,擺個架勢嚇唬人,這種下三濫的把戲,我可看多了,黔驢技窮而已,還想我受你的門道?」
突然間,錢來發身形暴起,怒矢脫弦般撲向柴老奶奶,柴老奶奶冷冷—笑,「鳳頭杖」倏抖直揮,正迎著錢來發的來勢搗至,杖頭帶起一股迴旋的力道,更逆氣成渦,聲威十分驚人。
明明看到錢來發撲騰的身影,而撲騰的身影尚在凝形,他已猝向下沉,掠至柴老奶奶左肩後側的死角——就如同一個人驟然間分化成兩個一樣,不但過程奇快,其演變之詭異猶為匪夷所思,柴老奶奶揮空的「鳳頭杖」雖然竭力往後帶掃,卻已稍慢半分,錢來發猛進暴退,柴老奶奶的臂膀上已灑起一溜血水!
柴蕙貞看得分明,不禁脫口驚叫:
「娘啊……」
錢來發在退後的瞬息,跟著就是一個空心斤斗翻出,斤斗的落著點,正好是程恕的頭頂;柴蕙貞那聲娘還沒叫完,交錯奔流的藍焰冷芒,已若狂風暴雨也似罩向程恕,力犀勁銳,活脫半邊天都涵括在內了!
程恕連一聲駭叫都來不及發出,慌亂里長劍拚命揮舞,力圖自保,柴老奶奶一看女婿危在旦夕,也顧不得自己剛剛掛綵,「鳳頭杖」隨著身形同時橫出,杖影如山,急捲錢來發。
沒有人察覺,錢來發的臉色在驀然間轉為僵硬,他並不曾完全受制於柴老奶奶的攻擊而退避出去,他只是順著原來的撲掠招式在閃躲,所以,杖影翻騰而來,他也仍然催動著刃芒冷電交織而下!
利器的磨擦聲尖銳刺耳,宛若絞剮著人心,程恕的長劍凌空拋起,人也鬼哭狠嚎著在地下連連滾動——錢來發並非不付代價,他的左頰、左胸兩處都被柴老奶奶的「鳳頭杖」擦過,帶走了手掌大小兩片人皮,沒流什麼血是不錯,卻已紫中泛赤的浮腫起來。
柴蕙貞一頭撲向她的老公,摟著程恕下更驚天動地的號哭起來:
「天打雷劈的錢來發,你好狠好毒的心腸唷……程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居然把他傷成了這個樣?天哪,渾身上下的刀口子怕沒有十好幾道?整個人就像浴在血裡一般了,娘啊,你老人家得趕緊想法子救救你女婿,再晚怕就來不及了……」
柴老奶奶不只是感到心煩意亂,尤其覺得老臉無光,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女兒這一號一叫,擾亂軍心不說,更落了敵人笑柄,混江湖,有這個混法的?她忍不住大吼一聲,厲然的道:
「小蕙住嘴!眼下正是雙方豁命辰光,我們的人哪個不在拚死拚活,豈只你的丈夫而已?你且好生護衛程恕,等事過之後,為娘自有計較!」
柴蕙貞盡力止住哭聲,卻心焦如焚的抽噎著道:
「娘,女兒不是自私,程恕傷勢嚴重到這個地步,實在不能延誤就醫的時間……」
柴老奶奶咆哮著道:
「你待叫我怎麼辦?」
站在丈許之外,嚴陣以待的錢來發,突兀冷冷出聲道:
「柴大小姐,如果你急須送你丈夫就醫,我允許你們離開現場,不加攔阻!」
柴蕙貞驀然抬頭,又是意外,又是驚愕的適:
「真的?」
不等錢來發回話,柴老奶奶已連聲破口大罵:
「收回你的假慈假悲吧,錢來發,我們柴家人有骨氣、有格節,不屑接受你這種虛偽的施捨;我們柴家人自有我們恩怨分明的做法,你流了我們的血,我們便會在你的血裡索取代價,獲至報償!」
錢來發大聲道:
「因此,雖死亦無憾?」
柴老奶奶嘶叫著:
「當然雖死無憾!」
錢來發重重的道:
「這個人可是你的女婿,太夫人,而原本他是可以不必死的!」
猛—跺腳,柴老奶奶獰聲道:
「我們柴家的事,用不著你來管,你端等著挺屍就行!」
錢來發故意提高了嗓音道:
「叫你一聲『太夫人』,真他娘是高抬了你,你這老幫子,實在只是個冷血寡情的虔婆,心態異常的絕物,你害死了你女婿,叫你女兒當寡婦,你有什麼好?莫非是你自己早年死了丈夫,巴不得要你女兒也跟著受這種苦?哼哼,我假慈假悲,我是偽善?至少卻比你大鑼大鼓堂而皇之的下這滅親毒手要強!」
差點憋得一口氣沒喘上來,柴老奶奶面色大變,舉杖高呼:
「含血噴人的惡毒東西,你你……你,你竟敢離間起我母女情份來?」
—聲淒慘的長號出自柴蕙貞口中,她涕淚滂沱,顫不成聲的叫:
「娘啊,女兒不孝?女兒什麼都顧不得了……程恕流血不停,身子已經開始抽搐,再不馬上施救,他就必死無疑,娘啊娘,天下只有一個程恕,他要死了誰能再還我一個夫君來?」
錢來發打鐵趁熱,立即接口:
「你老公若是死了,柴大小姐,你就只有自認倒霉,誰也沒有法子還你一個同樣的夫君,你娘單為了顏面著想,幾曾顧慮到你的失夫之痛來?為今之計,三十六招,走是上著,我答應決不攔阻,早治早醫,你老公尚有生望,再要拖拉下去,就保不得准了!」
柴老奶奶狂吼一聲:
「小蕙,不要聽他胡扯,我們好歹都要撐持下去,我們決不接受敵人的施捨,別忘了我們是柴家人—一」
也不知柴蕙貞是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猛一下便把程恕自地下肩扛而起,猛衝到最近的一匹馬旁,將她老公朝鞍前一放,自己亦翻身急上——一切的過程尚在柴老奶奶瞠目結舌之間,一馬雙騎,業已潑風似的卷下坡去!
就在柴老奶奶窒震的須臾,錢來發已陰惻惻的笑了起來:
「柴家人麼?嘿嘿,恐怕出閣的姑娘早不自認為柴家人了!」
「鳳頭杖」便在這時有如一條怒龍般揮舞過來,杖力如山似海,呼轟卷揚中,便包括了多少憤怒、多少嚙心瀝血的怨毒!
錢來發猝迎而上,雙臂運力截擊,卻在刃口沾上杖頭的剎那又分幻為兩條影子,由於受到「鳳頭杖」沾擊之後的回彈力道,這虛實莫辨的兩條影像幻化得更為快速,一條斜撲,一條上揚,柴老奶奶斷喝一聲,杖首點戮,同一時間裡,尖銳的鳳喙竟已分做兩個相反的方向跳閃追襲,快狠無比!
於是,上躍的那條身影,猝然又在一晃之下變成三條並排的幻像,「鳳頭杖」透過當中的一條虛影戳空,另兩條影子倏合為一,藍芒閃處,柴老奶奶已悶哼一聲,踉踉蹌蹌搶出三步。
正與楚雪鳳殺得難分難解的柴化,可以無視於妹妹及妹夫的險狀,卻不能無視於老母的安危,他的紅纓金槍急速吞吐飛刺,倒滑步,人已一個迴旋搶到柴老奶奶身邊,金槍長指錢來發,疊聲問道:
「娘,娘,你老人家傷得可重?」
「鳳頭杖」用力拄地,柴老奶奶伸手往背後一摸,果然摸了一手又粘又濕的鮮血;她雙目鼓瞪,牙齒錯得「咯」「咯」作響:
「這王八羔子,我被他糟蹋夠了,這一下,是第二記了!」
柴化護在老娘身旁,金槍不停遊走移動,又十分焦急的道:
「娘,你老人家到底傷勢如何?這可逞不得能啊……」
柴老奶奶粗暴的道:
「我只覺得背脊樑上一片火辣,傷口看不見,卻怎知是輕是重?總之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你不用管我,且去把那賤婦收拾了再說!」
柴化猶豫的道:
「可是,娘,你目前的情形——」
打斷了兒子的話,柴老奶奶恨聲道:
「我能否撐得住自己心裡有數,你少磨蹭,辦你的事去!」
這時,錢來發已和楚雪鳳雙雙逼近過來,錢來發皮笑肉不動的接口道:
「不必走過來跑過去的多麻煩,二位,我們便移樽就教,近前服侍吧!」
柴老奶奶深深吸一口氣,眼睛死盯著錢來發:
「姓錢的,看你一身肥肉,滿腹油脂,想不到還被你練成了『幻形大法』,不過,你瞞得我一次,卻絕對瞞不了我兩遭!」
錢來發道:
「不,太夫人,已經瞞過你兩遭了,第一次在你手臂上做了點成績,第二次刀口子便移到尊背之處,如果再有第三次,我敢肯定太夫人你的體能狀況就一定樂觀不了。」
聽到對方在計算割自己老娘幾刀,柴化這股子難受就甭提了,他金槍一抖,霹雷般吼道:
「錢來發,血債血償,還不過來納命?」
錢來發淡淡笑道:
「來了,柴大少,這不是已經送上門來了麼?」
柴老奶奶低促的告誡兒子:
「千萬注意,這姓錢的身手詭異,心性狠辣,常有些出人預料的花樣施展,切切不可輕估了他,如今再加上那不知姓什名誰的賤婦為助,我母子雖然亦是聯手,卻也絕對疏忽不得……」
柴化額頭兩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面頰肌肉不住抽搐,他悶著聲道:
「孩兒省得——」
「得」字才剛剛吐出唇縫,那邊便驀地傳來—聲哀號,和魯元標、焦二順接杖的三名「柴家府」朋友中,有一個正在四仰八叉的倒翻出去,只看那人踣地時身軀癱沉的模樣,就可斷定不會還是個活人了。
錢來發喝一聲彩:
「幹得好,魯元標!」
當然他知道奏功奪命的人不可能是焦二順。
金槍的寒光有如星芒,猝閃之下已指向錢來發的咽喉,他卓立不動,左臂暴抬,「噹」聲—響便把槍尖震開,柴老奶奶的「鳳頭杖」由下上挑,立時夾攻過來,錢來發這次卻不躲避,雙臂貫力,猛然下壓——竟是硬打硬接的招式!
柴老奶奶沒有想到錢來發放敢硬架,她是採取從下往上挑的路數,在力道的運用上先就吃虧,雙方的兵器交觸,「鳳頭杖」當場便被壓低半尺,只此一剎,緬刀的冷電宛如匹練,抹頸斬到,犀利之極!
柴化厲叱—聲,金槍翻回,卻飛劈不中,柴老奶奶氣得破口大罵,卻只好往後急退,她這—退,錢來發的「連臂藍」便凝成一面光網,各式的線條灼亮炫麗,以恁般嚴密的組合罩捲柴化。
楚雪鳳的動作更為鑽刁凶悍,當錢來發的光網罩落,她已貼地前滾,緬刀隨著她身形滾動有如銀波湧激,雲霞片片,任是柴化自詡功高技強,在這上下交擊之餘,也頓時亂了手腳!
斜刺裡人影撲來,柴老奶奶再度回轉,杖影縱橫,氣勢凌厲,頗有拚命的意味一—果真是母子連心哩。
錢來發輕喝—聲:
「拖閃!」
人隨聲走,彷彿星墜光曳,打橫裡旋飛而去,幾手在人們的視覺未及追攝之前,他的雙臂已做了十三次交錯揮掠,那力拚盧毓秀的四位「柴家府」長客裡,塊頭最大的一位突兀喝醉似的踉蹌歪出,人尚未曾仆倒,錢來發已凌空三個斤斗翻回原處一一在這一去—回之間,柴家母子也不過堪堪解圍,甫始逼退了楚雪鳳。
盧毓秀的馬刀閃過—度半弧,同時高聲致意:
「謝了,大爺!」
錢來發腳尖沾地,哈哈笑道:
「小意思,小意思。」
柴家母子睹狀之下,那份怨恨,那種氣惱,簡直到了無地自容的程度;憑他們母子聯手之力,居然圈不住正面對杖的敵人,這猶不提,人家更則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並在回轉之餘,順手追魂奪命,這等光景,已不只是抹灰了柴家母子臉面,尤近乎視其母子如無物了!
柴老奶奶杖圈杖揚,宛似排山倒海般沖卷而來,她的披風頭罩早已拋向頸後,發亂拂肩,臉上的五官全扯歪了:
「我要不活活打死你們這一雙狗男女,我就自拆『柴家府』的門樓子,永不再涉足江湖一步……化兒,殺呀,幫為娘的殺!」
柴化的金槍閃閃,紅纓收張仿若血鬥,他的神色決不比乃母稍強,那種咬牙切齒的德性,活脫就待生啖了錢來發和楚雪鳳。
戰況便在尖厲的囂叫聲裡越趨激烈,而錢來發事先並不曾與楚雪鳳有過任何並肩應敵的演練,但一朝到了拚命的辰光,兩人竟有十分貼切的默契,進退攻拒間嚴絲合縫,涓滴不漏,彼此一個眼神,一個暗示,甚至某項動作的初期徵兆,都能作為延續發展的搭配,也不知是什麼因素使然,錢來發只覺得開心之極。
柴家母子固然悲憤填膺,情緒昂烈,來勢有如狂龍惡虎,但實際上,他們仍有他們的計較,決不是紅著眼打混戰來的——
單由母子二人相距七尺,皆在長杖金槍互為掩護的範圍之內,即可窺知其卻敵之策已比先前謹慎得多。
於是,寒光變幻著各種各式的形象,以迥異的色澤在炫耀穿飛,雙方攻拒進退,快如電掣,舉手抬足皆向要害,分寸之間便分生死,這一次的近身拚搏,兩邊全似豁出去了。
另一頭上——焦二順的雙刀,眼看著抖成兩朵刀花溜旋到那手使伸縮長戟的朋友身上,那人卻突然偏身斜進,燦爛的光影滾過他的肩背,戟尖倏挑之下,已穿透焦二順的右大腿,更將這位包打聽掀出三步之外!
魯元標狂吼一聲,生鐵扁擔打橫揮擊,執戟的這個正待咬牙硬接,魯元標卻是粗中有細,別有計較——橫擊一半的生鐵扁擔驀往下沉,瞬息裡向後反挑,招式一變,另一個乘隙掩至,打算抽冷子檢便宜的「柴家府」「長客」就倒了霉,手上那柄三尖兩刃刀還不曾夠上距離,當胸已先挨上一記,帶鉤的生鐵扁擔砸入他的胸腔,連骨加肉全與五臟六腑攪合成一團,人在朝後弓拋,而嘴裡發出的嗥號聲簡直就同鬼號沒有兩樣了!
使伸縮長戟的這一個睹狀之餘,不由血脈憤張,睚眥皆裂,長戟閃飛,居中挺刺,魯元標雙臂貫力,扁擔猛掄而起,就在雙方兵器堪堪接觸的一剎,那人忽地揚戟移步,左手抬處,一抹冷芒暴射而至。
這個人固然頗富心機,但他卻估錯了魯元標,以為魯元標便只會直來直去,愣打愣干,他沒有料到姓魯的亦自有一套袖裡乾坤——生鐵扁劃成—道弧線掄起,實則另含玄機,魯元標人隨勁發,整個軀體已倒翻而出,藉著扁擔由上垂落的力道,順勢一個斤斗石火般閃至敵人背後,不但躲過了對方在近處射來的暗器,扁擔橫彈的須災,更重重切上了那位仁兄的脖頸!
頸骨折斷的脆響清晰傳揚,魯元標回帶扁擔,人已掠到焦二順身邊,儘管正痛得齜牙咧嘴,焦二順仍不忘伸出大拇指,喝—聲彩:
「元標老兄,真有你的!」
魯元標得意洋洋,卻故做謙虛:
「小事體,小事體,嘿嘿,算不得什麼,真個算不得什麼……」
他二人這邊廂正在一唱一合,盧毓秀和敵人的拚鬥亦已進入決定性關頭,馬刀的森森光華甫始搶在一對鐵鑭之前豁開了那人的肚腹,另—名「柴家府」的長客已揉身躥撲,手中的一枝狼牙棒原本衝著盧毓秀天靈硒落,卻在盧毓秀快速的收肩縮背動作下僅只擦過他的右側腰脅,錐釘刮沿著大片血肉拋灑,盧毓秀竟咬著牙不吭半聲,他的馬刀化成匹練,彷彿捲裹著風雷,呼轟的破空聲驟起,執狼牙棒的這一位業已腦袋搬家,大好頭顱彈跳於空,滾燙的鮮血噴濺,有如飄起漫空的赤霧!
就在這時,柴老奶奶突然拋下搏擊中的錢來發與楚雪鳳,杖首撐地,身形有如鴻掠鷹飛,眨眼間已撲到盧毓秀頭頂,一杖搗出,其快恍似流光,鳳喙劃裂空氣,響起的聲音竟同嘯泣!
甫始殲敵得手的盧毓秀,連—口氣尚未及回喘,勁道沖激,業已觸體而來,急迫下,待要走避已自不及,他雙目暴睜,兩手握刀,藉著身軀的半旋衝力狠命攔截,「吭當」—聲震撞聲裡,柴老奶奶歪出四步,盧敏秀卻踉蹌後退,差點便—屁股跌坐在地!
柴老奶奶銀盆似的大臉扭曲變形,眼瞳中是一片火毒,她不管自己腳步尚未站穩弓背挺杖,又是—杖閃掣,直點盧毓秀胸膛!
雙方的距離極為接近,又在盧毓秀立樁不定的情形下,這一杖襲來,不啻有催魂奪命之威,但是,盧毓秀在剎那間亦似豁將出去,他竟不再迎架老奶奶的杖勢,身向下偏,貼地斜進,馬刀賽雪,猛戮對方肚腹!
柴老奶奶猝然吸胸凹腹,杖影照舊閃飛,眼看著—副血淋淋的景象就待發生,錢來發已突兀自空而降,雙臂貫力,橫砸柴老奶奶的鳳頭杖!
金鐵的交擊聲隨著一串火花爆現,柴老奶奶的杖首風喙灑起—溜血水,人也跟著往左搶出,盧毓秀摀住腰脅,連連打了幾個旋轉方始勉強站穩,手上馬刀拄地,面孔已是灰裡泛青!
錢來發並不給錢老奶奶絲毫喘息的機會,他油汗滿佈的一張胖臉上凝布著濃重的肅煞之氣,人往上躍,同時凌空折回,藍汪汪的冷電精芒又已交織成網,漫天蓋地的捲罩過去!
柴老奶奶淒厲的狂笑起來,在恁般令人悸顫的笑聲裡,將她的鳳首杖揮舞成層層密密的弧圈,弧圈在迎錢來發的一剎,倏然分聚為兩股力道,恍若長江大河,滾滾投入那面芒彩掣閃的光網之中!
於是,刀鋒和鈍氣的磨擦聲便幾手絞斷了人們的肝腸,光影流炫,風嘯塵揚,錢來發粗壯的軀體平飛而起,卻在沾地前的須臾換式落腳——他額頭上裂開一條血淋淋的傷口,此外,只有他自己知道,恐怕肋骨又斷了兩根!
柴老奶奶可就更慘了,她的右手固然還緊握著鳳首杖,左手竟已齊腕削落,不但如此,全身上下縱橫交錯的創痕怕沒有十來道?鮮血湧冒,衣裙盡赤。
挺著金槍正與楚雪鳳纏戰中的柴化,見狀之下不由心驚膽顫,五內如焚,卻又偏偏拋不開半步不退的楚雪鳳,只急得聲聲嘶號:
「娘,娘啊……他們傷了你老人家,他們竟敢傷了你老人家……」
斜刺裡,驀地響起一聲虎吼,魯元標形色猙獰的高舉著他的生鐵扁擔,發了狂一樣撲襲柴老奶奶,口中一邊怪叫:
「傷了這老幫子不算完事,宰了這老幫子才叫終局——」
柴老奶奶神魂震盪,驚怒欲絕,剛待往後抽身,金槍扁揚回帶,「呱」的一記,肩膀上一塊皮肉已經血糊糊的飛拋而起。
錢來發吸吸鼻子,適時出聲:
「且住,魯元標。」
隔著柴老奶奶還有四五步遠的魯元標,正在盤算著如何狠命一擊砸掉柴老奶奶雙手獨擎的鳳首杖,聞得錢來發的飭令只好緊急收手,他將扁擔倏忽掄向一側,人隨掄轉的力道迴旋,掄出七尺之遙才算站穩了樁馬。
柴化看出契機,人在楚雪鳳霍霍的刀光下匆忙遊走,言語卻趕緊拿了出來:
「錢來發,錢來發,你叫這女的停手,我有話說——」
錢來發微微聳肩,有氣無力的道:
「楚姑娘,你便歇一會吧。」
緬刀怪蛇似的捲起,寒芒燦閃,隨即斂形,楚雪鳳眼波冷冽如同秋水,毫無表情的盯視著肩頭流血、面色灰敗的柴化。
生恐楚雪鳳抽冷子再行出事,柴化話是啞聲啞氣對著錢來發在講,目光卻不敢稍移的投注在楚雪鳳身上:
「錢來發,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顏面了,咱們是否可以打個商量?」
錢來發慢吞吞的道:
「打什麼商量?」
嚥了口唾沫,柴化吃力的道:
「呃,我們認輸,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母子……」
嘿嘿一笑,錢來發道:
「你們本來已經輸了,還用得著你來認嗎?勝負之分即在眉睫,我為什麼要縱虎歸山,留卜無窮後患?」
魯元標跟著大聲應和:
「大爺,所謂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可別上他們的老當!」
柴化急切的道:
「錢來發,你如果有什麼條件,不妨提出來彼此商量,只要你能夠放過我們母子,一切都好斟酌——」
錢來發望了望那邊的柴老奶奶,這位象徵「柴家府」權威的人物,仍然雙手擎杖,顫巍巍的保持防衛姿態,然而其形容之委頓,氣色之憔悴,顯見已是強弩之末,再振乏力了。
魯元標又在氣吼吼的叫嚷:
「姓柴的,早不談條件,遲不談條件,到了這個關口,你才他娘的軟了脊樑,扮一副縮頭王八的模樣,天下豈有此等好事?我們拿命換命,以血換血;沒什麼可說的!」
柴化慌亂的道:
「錢來發,殺人不過頭點地,立身處世,總要留一步餘路,我們『柴家府』認裁服輸,這還不夠?你倒是掠一句話下來啊!」
輕咳一聲,錢來發道:
「柴沖,我給你留—步餘路,你可曾想到也給我留一步餘路?」
柴化只覺得唇乾舌燥,喉嚨裡彷彿掖進一把沙:
「有什麼話你儘管擺明了講,錢來發,能受的我—定要下……」
錢來發凝重的道:
「在此之前的事不必去提它了,柴化?假若我大發慈悲,放走你母子二人,莫非你們就會默而以息,不再找我尋仇?」
柴化立時道:
「只要你放了我們母子,錢來發,我可以向你保證新仇舊恨即此—筆勾銷,『柴家府』上上下下,決不會再行侵犯秋毫!」
錢來發笑了笑:
「此話當真?」
柴化指天盟誓的道:
「要是我心口不—,背信食言,便叫我五雷殛頂,不得好死!」
「嗯」了—聲,錢來發慢條斯理的道:
「聽起來像是不錯,然而,你做得了主麼?」
柴化怔了怔,有些不解的道:
「錢來發,你這是什麼意思?」
錢來發淡淡的道:
「誰都知道,你們『柴家府』表面上是你柴大少在主事,其實真正當家人乃是令堂柴老夫人,你的承諾眼下固然斬釘截鐵,真心誠意,怕的是事過境遷之後,你令堂來個全盤推翻,死不認帳,到了那時,我們今晚上的一片慈悲,豈不都成了白搭?」
柴化趕忙道:
「你過慮了,錢來發,我娘一向尊重我的決定!支持我的立場,尤其這件事,我乃是為了大局著想,我娘必不致反對——」
搖搖頭,錢來發道:
「話只是你在說,並非令堂親口認定,我看,還得老夫人表示表示才好。」
柴化咬咬牙,提高嗓門道:
「娘,你老人家聽到錢來發的話了,他既然要你老親作承諾,你老就應了他吧。」
柴老奶奶的斷腕處,鮮血仍在滴滴淌落,且流得不多的原因,是她早已運用內力將傷口上緣的筋脈封閉,肌肉繃緊,但這並不是說就沒有痛苦了,相反的,不僅痛苦依舊,更增加了貫氣耗勁的辛勞;目前的狀況,她自然看得十分明白,如想保命,就必須按照人家的要求親口作下了仇息爭停的應承,否則,必為死路一條,然而應承一句容易,這顏面及尊嚴的折損可就大了,要立時拉下臉皮,還真不那麼簡單……
等候了一會,見老娘尚沒有反應,柴化不禁急了起來,他焦灼的叫道:
「娘,場面已經是這個樣子,你老人家又受傷甚重,事情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兒子知道你老的顧慮,也清楚娘的難處,可是人到屋簷下,安能不低頭?求你老人家憋憋氣,張張口,暫且委屈委屈,過了此關,便自海闊天空,虛名虛譽,到底比不上現在活命來得實際呀!」
錢來發笑道:
「這話倒是不差。」
柴老奶奶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身子大大的搖晁了一下,她好不容易才努力撐持住,同時已警覺到體能情況不對了。
深深吸了口氣,她語聲暗啞的開口道:
「好,錢來發,我同意化兒對你所做的承諾……」
錢來發重重的道:
「什麼承諾?」
柴老奶奶的面頰肌肉微微抽搐,極為勉強的道:
「只要你放過我們母子,新仇舊恨,一筆勾銷,我『柴家府』上下,與你錢來發自此秋毫無犯!」
錢來發大聲道:
「一言為定?」
柴老奶奶孱弱的道:
「當然,一言為定。」
猛一抬頭,錢來發道:
「二位,請便吧。」
柴化望著面對面的楚雪鳳,楚雪鳳轉身走開,柴化這才敢奔向他的老母,娘兒倆低促的說了幾句話,柴化又急忙牽過兩乘馬來,與柴老奶奶分別騎上,不招呼,不回頭,二人二騎很快便消失在坡下的夜暗中。
朝著柴家母子馳離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魯元標悻悻的罵道:
「也不知他們是哪輩子燒多了高香,今天才碰上這位活菩薩,若是換成了我,要不把他們母子斃在當場,我就不姓魯!」
錢來發皺著眉頭道:
「魯元標,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還不快去看看盧毓秀的傷勢如何,大伙也好準備上路了!」
魯元標嘴裡仍在咕嚷,人已到了盧毓秀身邊,他輕輕拿開盧毓秀摀住腰肋的左手,湊近察看,猛—下叫了起來:
「我的天爺,姓盧的這道傷口,怕沒有半尺來長?皮開肉綻,連肋骨都看見啦,虧得他還沉得住氣,—聲不坑……」
錢來發平靜的道:
「毓秀,傷口深不深?」
青白著面孔的盧毓秀提著氣道:
「還好,不算深……似乎沒有波及內臟……」
坐在草從裡的焦二順覺得受了冷落,不甘不願的扯開嗓門嚷嚷:
「來發爺,來發爺,我也受了傷啦,我這傷口可深了,那王八羔子一戟戳穿我的大腿,如今竟是連站都站不直了……」
沒有理會焦二順的叫嚷,錢來發迅速指派魯元標照顧盧毓秀,楚雪鳳攙扶焦二順,招過坐騎各自登鞍,朝著柴家母子離開時的反方向繞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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